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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夜雨瞒人在润花

  在二十四节气中,可能雨水是一个最为羞羞答答的节气。我总是觉得雨水应该是一个柔情万种的少女,生机勃发而又正在发育,胸脯上积聚着春天的蓓蕾。

  我很佩服中国的古人,不知他们是怎么把节气与降雨的关系把握得那么准确的。二十四个节气中,大部分节气那天都会有雨。今年雨水来临的那天,起初我有些失望,本来灰蒙蒙的一个冬天需要雨水来冲洗,雨水是应该明净透彻的,我不能没有雨水,可是始终没有降雨的意思。雨水,没有雨可能是说不过去的,到了黄昏的时候,我终于从清冷的空气中感觉到一些轻飘飘的雨丝。尽管雨水只是象征性地撒点了雨丝,很像是应付,但毕竟雨还是如约而至了。世间的失望莫大于预期的希望一点点变成幻灭,可能一点点地变成了不能,就像古诗写的那样,一寸相思一步步地变成了一寸灰。

  雨水前几天,天气已经明显地暖和了,阳光暄软,烘烘地热,有一种梦一样的忧郁感觉。现今的天气往往给人错觉,该寒冷的时候不寒冷,该酷热的时候不酷热,自然界的物候变化往往让生物们找不着方向,走错了路线,所以植物常常误了花期,在不该开放的季节开了谎花;动物常常错过了美好的繁殖季节,在不该发情的季节胡乱求偶,早熟的生物最终总是付出巨大的代价。

  雨水前几天是春节,春节是一个适宜于在乡村胡乱走动的慵懒节日。在乡间,平时没有紧要的事情是不主张随意走动的,除非是游手好闲那一类人。我利用春节期间少有的空闲时间在我童年、少年和青年初期生活过的地方频繁地走动,已经人到中年的我想寻找到一些远去的温馨或者苍凉的记忆,但那些残片总是不能够和过往的时光记忆重合,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阳光比较暖和,我在山野里看那些已经得到春信的草木怎样绽开第一个芽口,一种叫做草木兰的绿草上早就有了逗号一样的花朵,这是我在立春以后看到的第一朵花,它就藏在深绿的叶片中间。到来得早的东西总是显得卑微,不声不响地张开它的香口,初春的寒气有些凝重,把它的香气凝结住了,或者它本来就没有香气,只是为了在初春占一个先机。张开的花瓣是想发表一个先到的声明,但是寒气里它却发不出声,那就只好无声地绽开,以较长的花期来证明自己的捷足先登。

  暄暖的阳光让我也误以为改换了季节,差点就没有把寒冷当成回事情,但我最终还是清醒地识了时务,没有丢下厚重的冬衣,没有亲近伤寒。雨水是该留点什么的,要是在过去我会在这天没有目的地去植树,无论松树还是柏树,随意地栽植,结果家的周围很多的树都是我亲手栽植的,好像后来读到茨威格说托尔斯泰喜欢将坟墓选在自己童年植树的地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茨威格的杜撰,或者是作为伟大的人的托尔斯泰的不平凡之处,但一介草民的我绝对不会有那样的想法,因为在我植树的那个年龄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我会死去。

  雨水之后,我还学会了嫁接苹果和桃。我们那一带野生的桃树和山楂树很多,我们要是能够找到用来嫁接的枝条,就可以锯掉野桃树和山楂树作砧木,我曾经真的就嫁接出来很多的树,而且开了花结了果,这对少小的我是一个很大的成就,我曾经为此沾沾自喜。

  而今,早已没有了供我耕种和植树的田地,我像浮萍一样在人世间漂泊,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停泊,但没有哪一块地方真正地属于我,仅凭这一点,我就有些羡慕农人,毕竟还有一块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田地。现在的我回到当年我辛勤劳作过的地方,我却成了一个过客,顶多只能四处走走看看,雨水来临的时候我却不能应和着季节做点该做的事情。

  今年的雨水仿佛也知晓我的心思,根本就没有多下一点雨的意思,看来季节和我这样一个失去了土地的人一样,也在焦渴地等待,等待一场属于雨水这个节气的雨水。实际上,我看到的焦枯的山野早就在等待雨水这样一个节气的到来,因为雨水对它们比对我更加重要,野樱桃已经有点花蕾,但很小很小,只在枝杈间有一些微红。

  但是什么都可以错过,季节却不能错过,人也是一样,错过了季节,注定很多事情无法重来。大地是不会让儿女错过季节的,就像《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的,“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为了应和雨水这个节气,到了雨水的头一天天空便变得有些阴暗和厚重,铅灰色的天空让人感到压抑和焦虑,直到黄昏的时候,才飘洒下清逸的雨丝,似有若无,沾衣欲湿,季节还是给了我清醒的一击:雨水真正地不能没有雨水

  清早起来,地上没有积水,只是浓浓的湿。我因为有事要去百余公里外的川西北城市,也就没有在意院子里植物的变化。走出我居住的大山,一路上已经能够看到许多地方有着盎然的春意了,山外的春天到得早,难怪山里的人要奔山外去呢。

  接下来的几天,事务比较松散,在那座城市的几天,我也很少走动,因为现今的城市都是大同小异的,除了人流车流还是人流车流。但是阳光确实比较灿烂,天气突然暖和了很多,直到有一天我在城市郊外与一种花相遇,我真的感觉到雨水的魅力了,难怪古人说夜雨瞒人在润花呢。我在这里遇上的是二月的樱花,在我大巴山中的家乡樱花也应该含蕾吐红了。作为园艺观赏的樱花又与我家乡的野樱花不一样,她的姿色远远超过山野里的野樱花,但它又是比较接近野生的原种,散开的单瓣,中间二三十支细长的雄蕊顶着金黄色花药,几乎长过了花瓣,簇拥着矮壮的浅绿的雌蕊,就像那些来自乡村的女子变成了城里的贵妇,华贵之中总是掩盖不住几分粗俗,举止之中还没有脱尽纯真的遗韵。兴许是开得太早,不像那些复瓣的樱花要等到三至五月,所以没有蜂蝶来招摇。这时节的蜂蝶可能还在冬眠之中,尽管已有暖阳,却并不急于醒来,所以早开的花朵是不会结出果实的,这一点植物不像人———早熟的人。这些已经怪不了樱花了,主要的原因还是由于观赏的樱桃花雄蕊被另外的一丛花瓣代替了,复瓣的双丛花虽然美观,但缺少了雄蕊也就结不出果来,像是冷宫里的芳华绝代的美人,最终都只有在冷遇之后无言地凋谢,像西施这一类美人你是无法想象其怀孕的。

  回到大巴山里的小城,气温已经升高了很多,再到山野里去走动,我忽然发现山野里的野樱桃也将开放了,那蓓蕾顶端的一丝红像是献给春天的一抹红唇,一些细小卑微的我叫不出来名字的植物也在酝酿着花事,看来春天的来临速度是相当快的。雨水,虽然没有下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雨,但那雨一定是下在了植物们的心园里了。谁叫我们人感觉迟钝呢,人的心很多时候是草木萌动才唤醒的,因为我们是把草木的种子吃在肚子里了,所以我们的感觉晚了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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