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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象记

印度母象梅丽在一次演出失败后,累得站在象栏里打盹……它梦见了炎炎的烈日、蓝天和刨树的母亲……正在一旁忙活的另一头母象及一头小公象,梅丽跟它处得很不错。它们在一起洗澡,一起采吃味道鲜美的根茎。有时要是小公象从它手里夺走颇费些气力才从树上折下来的甜美树枝,它俩就得大吵一场。

  但有一次村里来了几个戴白色巴拿马草帽的人,他们把梅丽关进笼子,运到了港口。到港口后又把笼子弄进轮船黑魆魆的底舱。当轮船鸣过汽笛要开走时,梅丽吓坏了,两只前腿和后腿依次地一会儿抬起来,变得轻飘飘的,一会儿又重重地落下。这种时候它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只好用长鼻子去够笼子的铁栏,以求找到一个撑点。抓到以后,恐惧感随之消失,胆子马上变得大多了。

  几天以后,众象被运进了城。梅丽是夜里经过这座城市街道的。它从运它笼子的载重汽车的小窗口里看见很多火光:有红色的,有蓝色的,有炽白色的。火光刺得它眼睛怪不舒服。

  等把它送到马戏团,关进漆黑的兽栏里,它开始寻找母亲。但母亲到处不见,梅丽甚至为此还忧心忡忡地号了几声,也没听到任何回应。它还不知道母亲已被送进动物园,关进了宽敞的象房。

  而在这儿的马戏团里,挨着梅丽,有一些它从未见过的飞禽走兽在兽栏和禽笼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有咕咕声,有哼哼声,也有吼叫声。夜里它觉得似乎那些野兽要钻进它的栏里,它用长鼻子啪啪地抽打粗大的铁栏,把它们抵挡回去。

  这样持续了好几天。

  终于,梅丽开始慢慢适应这里的环境,甚至还结识了自己的邻居棕熊托米,熊笼就在它的对面。这只熊被认为是马戏团里最得力的演员,当它被带去演出的时候,梅丽就有一种孤寂的感觉,而等驯兽员把它送回来,赶进笼子里,梅丽总要冲它甩甩长鼻子,表示欢迎。

  对梅丽的训练并不是马上开始的。

  最初,有个穿紫色晚礼服、稍有些驼背、名叫费迪南德的人连着几天来到铁栏前,用清晰而稍有些颤抖的声音叫它:“梅丽……梅丽……”,还给它几瓣橙子。等它已经能认得他,听到他叫就回过头时,他把它带到了演技场,让它熟悉这里的一切。梅丽觉得在演技场上比在笼子里更自在,它喜欢这里的浅绿色帷幕,这帷幕使它想起了味美而多汁的成片嫩竹;它喜欢排练时候乐队奏出的音乐,还喜欢演技场铺上地毯的圆形坚实舞台,这里毫无问题能承受它那3吨重的重量。

  第一节训练课费迪南德教它抬前腿。后来又教它轮换着抬起两条腿,一会儿右腿,一会儿左腿。这它也学会了。可是等到驯兽员想叫它在一个不高的台墩上坐下来时,它不干了。这时有人送上一个尖尖的铁钩子,他用钩子去刺了一下它的膝盖下方。梅丽没料到会遭此意外,赶紧坐下……他就这么让它学会了坐。

  从这天起费迪南德就再离不开它畏之如虎的铁钩子了。每次排练之后,它的腹股沟都疼得要命,膝盖下方和腋窝都在出血。驯兽员清楚大象什么地方的皮肤最敏感。

  夜里梅丽睡得很不好,老梦见手里拿着尖尖钩子的那位穿紫衣服的人,它怕他,紫色让它怒火中烧。

  有一次排练时,它被刺痛后打掉了费迪南德手中的钩子,把长鼻子也划伤了。

  只好中断训练一段时间。

  但夜里它仍梦见那位穿紫衣服的人在折磨它。每次醒来都久久不能入眠,怕与恨交织在一起,使它全身颤抖不止。

  鼻子上的伤口长好了,这时费迪南德又开始了训练。他好不容易准备好一个节目,但第一次出场演出梅丽便造了反,差点儿没踩了他一脚。后来又安排了几次演出,但几次都告失败。

  费迪南德看到母象难以驯服,便对它失去了信心,而主要是还有些悦它。

他开始对马戏团的班主说,母象根本不适合训练,所以得换走,或者卖掉,最好是卖掉。

  但当要卖给其它马戏团时,到处都碰了壁,因为它的坏脾气已经闻名遇选,都知道它不适宜训练。而这都得怪费迪南德本人,他常爱对人唠叨这件事。

  买倒是有人买,就是给的价太低,班主接受不了,这时费迪南德想起了那位著名的苏联女驯兽演员,她不久前刚刚来他们团里演出过,见过梅丽,很想把它弄回去给自己的动物剧院。

  开始了跟商务代表处代表的谈判……  著名的女驯兽演员纳塔利娅·古萨罗娃被马戏管理局召见。

  当时是早春时节。薄冰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而薄冰下面已经有暂时还无声无息的小股水在流动。古萨罗娃已经知道局里已批准她的报告,还为这头母象付了很大一笔款。诚然,也有人警告过古萨罗娃,说这头母象很难驯服,还怀疑把它买来是否值得。但她一再说服他们,还举出了种种理由。最后还是把梅丽买下了。

  这次古萨罗娃是去局里商量把梅丽运回莫斯科的事宜。

  两天以后,她乘飞机离开了莫斯科,几个小时就到了随马戏团曾去演出,而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梅丽的那座小城。那次她就看上了这头固执任性、聪明,确实也有点小脾气的年轻母象。

  “哎呀呀,看见您真高兴!”费迪南德一进马戏团班主的办公室,就向纳塔利娅打招呼说,“我们在等您啊。”

  他们向象栏走去,把梅丽带到演出场去接受检查。纳塔利娅发现母象已经不再那么有精神,也瘦了一些。“这没什么了不起……”她私下里想,打听了是在哪个节目的训练上出的问题。

  “‘过圆木’。”费迪南德回答说。

  她明白,所谓过圆木就是从驯兽员身上迈过去。

  “我建议你们别排这个节目。”费迪南德说。

  她不吱声,因为她老早以前就想在自己的动物剧院里排练这个危险的节目,她把它称之为信任节目。她的爷爷很久以前就曾成功地演出过这个节目。

  马戏团班主亲自来到演出场上,告诉拉运梅丽的车厢已经订妥。

  分手之前,费迪南德把一个有半米来长的铁钩带到演出场上。

  “给,您拿走吧,”他说,“用得着的。”

  她没接。

  “我明白,”他嘲讽地笑笑,“正当半个欧洲的人都用钩子训练大象的时候,所有古萨罗夫家族成员,从爷爷到孙子,都不用这种野蛮手段。”

  “那剩下的另一半欧洲人呢?”她问。

  “剩下的那些人各行其是,”他笑了,还警告说,“您得小心它往上抬鼻子……不过说也是,这您比我更清楚,不用我来教您,但是梅丽很个别……”他没把话说完,担心吓坏了古萨罗娃。“弄不好她就不要梅丽了,”他想,“不过钱已经付过……”

  梅丽开始了新的生活。它被关进一个温暖而宽敞的象栏里。古萨罗娃是个有经验的驯兽师,她尽量不让改变母象的生活方式,还吩咐照原先那个马戏团在象栏对面放一只关黑熊的铁笼。不过梅丽也明白,这已经是另外一个马戏团,气味和声音都已经大不一样。熊也不是原来的那一只,这是一只胸前有块白斑的黑熊。它显然是个不错的演员,所以也经常被带到演技场上去。

从那边传来音乐声和掌声。

  梅丽的伙食也有了改善。穿着白色长衫的驯兽师本人常来看它,给它带来气味好闻而陌生的树枝。

  驯兽师站在象栏前,每次都冲着它反复叫道:“玛莎……玛莎……”梅丽听出这是想给它换个名字。这个新名字不知为什么使它想起了童年。等驯兽师有一次又叫它:“玛莎……玛申卡……”母象突然想起了它那被遗忘的名字——“曼舒拉”,人们连根刨树的那个村子就是这么叫它,它还想起了身躯庞大、走路稳稳当当、脖子上挂着铃挡的母亲。

  古萨罗娃知道玛莎(人们不再叫它梅丽)从费迪南德那里学到了些东西,所以并不忙着教它更复杂的新节目,先让它经过长途跋涉后有个适应时间。

  等她看到玛莎已多少有了些适应,才开始进行训练。

  固执而任性的母象常常不愿完成要求它完成的动作,从演技场上跑开。

但奇怪的是,没人像从前那样用铁钩子刺他。

  母象逐渐地跟女驯兽演员熟了,已经能认得她的白色长衫和清脆的胸音,还记住了她头发的气味。

  他们开始准备训练费迪南德称之为“过圆木”的“信任节目”。母象得学会从驯兽演员身上迈过去。玛莎常常出错。但这种时候从来没人用尖钩子刺它,谁也没冲它恶狠狠地叫嚷。

  身材匀称、穿白色长衫的女人耐心地一切从头开始。要是节目成功,她就去胳肢玛莎的耳朵背,给它好吃的东西。

  排练持续了一个夏天,每天都练……入秋开始演出,一切都还算顺利。

每当节目进行到一半时,响起了声音不高、但很悦耳的音乐,向演出场上投去浅蓝色、红色或绿色的光,接着女驯兽演员开始表演她的拿手节目,母象不慌不忙地走近她,稍停片刻,鞠个躬,然后一丝不苟地将自己特重的四肢缓缓地跨过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毯上的古萨罗娃……紧张得不敢出一声大气的观众们投以热烈的掌声,把乐队的声音都淹没了……但有一次向演出场投去的是紫光。女演员的衣服和周围的一切都成了紫色。这时意外的事发生了,母象突然哆嗦起来,朝上扬起长鼻子,采取一种“进攻”架势,大吼一声后快速向驯兽演员冲去……古萨罗娃闭上眼睛,但她仍不忘喊道:

  “关灯!”

  等关了灯,她能感觉到母象在用长鼻子触摸她的脸、脖子和胳臂……  “玛莎……玛莎……玛申卡。”黑暗中只听见女驯兽师在一遍遍地呼唤。

  母象静下心来,摸着黑跨过了她的躯体。

  对于观众来说,这个节目无疑是失败了,因为他们看下见演出场上的情况。可对古萨罗娃来说,这个节目是对她的耐心、善良和艰苦劳动的崇高奖赏。

  等到下一次有人建议取消这个节目时,她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不能取消!……只是得记住别往演技场投紫光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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