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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微阑

  秋色微阑(1)

  

  望水坡社员全都认为,石运霞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她的未婚夫在部队当兵吃粮,她却与小知青姜永新纠缠不清。

  

  说姜永新是小知青,是因为他刚来望水坡的时候只有十六岁,又因为长得瘦,与他那一米八五的个儿一点儿也不相配。其实姜永、新下乡的时间也不短,长到现在也成人了。他比石运霞小一岁。石运霞高中毕业后回到望水坡,能说一口标准的城里话,说得姜永新见到石运霞的第一面时,还以为她也是个知青。后来听说石运霞为自己的婚事上吊自杀过,姜永新才知道她是支书石毅山的女儿。

  

  姜永新和石运霞的感情产生于一次意外。这意外发生于姜永新下乡第二年的那个冬上。姜永新是城里娃,对于望水坡穷山恶水的生活始终无法适应。望水坡在坡塬,塬下就是莲花河。虽然河水清澈,涓涓长流,可是刀耕火种的望水坡连通电的事都指望不上,如何不眼巴巴地看着水打门前过?望水坡的社员只能沿袭祖祖辈辈的吃水方式,从沟梁下面担水吃。社员们挑一担水不仅要走一里多的山路,还要爬一段百米陡坡。

  

  望水坡大队的知青们是按人头排班担水的,有三个男知青,两个女知青。组长大强就为大家伙排了一下班,每人一周不上工,可以在家担水、做饭、洗衣裳。洗衣裳的活被两个女知青包了。可是担水做饭,男生得自己来。姜永新个子高,担水上坡时走路的平衡度无法掌握,每次担水都是摇摇晃晃,如上刀山。那天天下大雪,姜永新担着八十斤重的两桶水,踩着打滑的山路,像老太婆挪步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往坡上走。然而,他只上了一半坡,脚下一打滑,就连人带桶地滚了下去。

  

  坡下是通村公路,当时石运霞开着小四轮拖拉机打此经过,看到路边躺着一个人,下车后发现是队上的知青姜永新。石运霞将昏迷中的姜永新送进了公社卫生院。经诊断,姜永新被摔成了脑震荡,在卫生院里住了一个礼拜方才缓过神。此后,为知青窑担水的活变成了三班,大强和马家生各一班,还有一班是女知青黄英和冷月合伙去担水。而姜永新的活派到了种菜上,每天从翻地种菜到浇水施肥,全都包给了他一个人。这样的交换老知青们当然愿意了,因为担水每天就一趟。女知青们担水的时候,还可以顺便洗衣裳。姜永新就不同了,只要下工回来,他就得担着空水桶,把涝池里的水一担一担地往菜地里面浇,浇得他晚上躺在炕上,不是腰酸就是肩膀疼。

  

  石运霞可怜姜永新,认为那些老知青故意欺负他,所以只要他去涝池担水,石运霞总会去帮忙。石运霞是农村女孩,担起水来,身体强壮的大强也不如她。仅一会儿工夫,菜地已经被润了个遍儿。

  

  大山里面出美人。石运霞的美是黄英和冷月加在一起也顶不起来的,那柳眉凤眼、秀鼻小嘴,再加上那超过了一米七的个儿,还不成了活生生的“赵飞燕”?赵飞燕的比喻还是从马家生的嘴里说出来的,因为他在石运霞不经意的时候比过个儿,竟然比他高出两指头,比得马家生直眼馋。不过眼馋归眼馋,马家生可不敢泡石运霞,因为石运霞是支书的女儿,支书掌控着他们知青的去留大权,他可不想支书石毅山因为宝贝女儿的事情卡他永远离不开望水坡。

  

  大强和黄英来望水坡的时间最长。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两个人开始谈恋爱。刚开始偷偷摸摸,到后来明目张胆地借起窑洞来。只要大强和黄英在窑洞里做爱,马家生和姜永新就得到窑洞外面呆着。这时候,马家生总是会跑到女生窑洞缠冷月。夏天,姜永新觉察不出孤独,他有菜地陪伴。冬天就不同了,姜永新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感到冷,只能离开知青窑,四处乱转。有一次转着转着,碰上了石运霞。

  

  石运霞对知青窑的事很了解,轻声问:“窑被占了?”

  

  姜永新不吭声。

  

  石运霞说:“那你到我家吧。”

  

  那天晚上,石运霞把姜永新带到家里,给他调了一碗擀面皮,放了好多油辣子,吃得姜永新的嘴都被辣麻了,可他却咧着嘴笑着说:“霞姐,你做的面皮可真香。”

  

  支书认为姜永新年纪小,也知道他遭老知青们欺负,所以并未反对女儿和他来往。谁知道两个人接触多了,一来二去竟产生了感情。

  

  村街前的广场上最为热闹。茶余饭后,男男女女的社员聚集在这里,仨儿一堆,五个一伙,纳着鞋底,打着纸牌,东家长,西家短。或许是经常看到石运霞和姜永新在一起,社员们的话题逐渐被吸引到了他们身上,好像说石运霞看不上她的那个小个子未婚夫,勾搭了长得像穿天杨的小知青姜永新

  

  渐渐地,闲言碎语多多少少钻进了支书老伴的耳朵里。支书老伴给支书一学,支书火了,骂了一句“他娘屁,净能造出这种谣!”晚上便教训起女儿来。偏偏石运霞脾气倔,也骂了一句“臭婆娘,无中生有瞎造谣!”争辩说她只是帮那个叫姜永新的小知青。姜永新活得很苦,没有她帮助,姜永新会死的。

  

  支书石毅山吼道:“姜永新死不死,关你屁事哩。”

  

  石运霞反击说:“当然关我事咧,既然我救了他的命,就不会再让他死第二回。”

  

  父女俩闹僵了。闹得石运霞故意和石毅山作起对来,没事的时候就往知青窑里钻,钻得石毅山实在撑不住了,就到窑里来找姜永新,阴着脸说:“娃儿,你是不是常和我家霞在一起哩?”

  

  秋色微阑(2)

  

  姜永新不知所以然,被动地点点头。

  

  石毅山又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家霞哩?”

  

  姜永新愣了一下神,又是被动地点点头。

  

  老汉挑衅似的说:“那你是不是想在望水坡扎根哩?”

  

  姜永新感到事情不妙,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石毅山警告道:“我家霞可是有婆家的人,你再这样和她纠缠不清,小心我让你永远走不出望水坡。”

  

  石毅山的警告吓住了姜永新,他不敢再找石运霞。可是石运霞来找他,他告饶说:“咱俩还是别来往了,你爹都警告我了,咱俩再在一起,他就让我永远呆在望水坡。”

  

  石运霞恨恨地瞪了姜永新一眼,转身跑了。

  

  石运霞的生气离开,让姜永新犯了心病。他害怕石运霞从此不再搭理他,又害怕支书将他永远关在望水坡,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他也没有理出头绪来。

  

  正在姜永新内心充满矛盾的时候,石运霞又出现在他面前。她要到玉米地里拉玉米秆,想让他搭把手。姜永新犹豫了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了石运霞的小四轮拖拉机。他听到婆娘们骂道:“这两个不要脸的……”。

  

  姜永新根本不将石毅山的警告当回事,只要石运霞出车,他总是像个小跟班,屁颠屁颠地坐到石运霞的拖拉机上。这样的公然挑衅激恼了石毅山。

  

  等到姜永新再一次回到知青窑时,天已经黑了。黑乎乎的窑洞里点着昏黄的煤油灯,灯光下,是石毅山阴森的脸。

  

  石毅山磕磕烟袋锅,说:“娃儿,你回来了。”

  

  姜永新像犯错的小孩子,规规矩矩地来到石毅山面前。

  

  石毅山说:“我的话你当耳旁风了?”

  

  姜永新还是不语。

  

  石毅山说:“你这样勾引我家霞,为啥咧?”

  

  姜永新说:“这不是勾引。我爱石运霞。”

  

  石毅山发火道:“爱个屁!难道你不知道,我家霞是军妻哩?”

  

  姜永新说:“我知道!”

  

  “知道还和她来往?你知道不,勾搭军妻是要坐牢的。”

  

  姜永新反驳道:“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坐哪门子的牢?”

  

  “勾搭她就是对不起她!”石毅山气得手直抖,说,“我看你是要在望水坡呆一辈子了。”

  

  姜永新也来了气,激动地说:“呆就呆,守着我的霞姐,我一辈子不离开望水坡。”

  

  “守个屁,我明天就把我家霞嫁了,让你找不到人。”石毅山撅折手里的烟袋锅,气哼哼地走了。

  

  窑洞里安静下来,大强和马家生全都埋怨姜永新,说他太冲动了,在望水坡呆一辈子的话还敢说出口,难道就不为将来考虑考虑?男知青们的埋怨让姜永新伤透了心,抱着被子放声大哭。

  

  大强和马家生全都看出姜永新后悔了。

  

  然而后悔的事情还在后面。第二天上工,大队部的黑板上就写出了通知,让姜永新到莲花滩水库工地报到,参加石堰公社的水库施工大会战。

  

  棒打鸳鸯

  

  参加水库工地建设的社员共计五十人,知青只有姜永新

  

  漫天大雪中,姜永新跟随望水坡的民工队伍去水库工地。他背的行李卷不像社员们的那么大,被褥很单薄。社员们七嘴八舌,没有不说姜永新二球的。因为姜永新一个是勾搭支书的女儿,二个是不会保护自己。还说工地上睡的工棚是用麦草搭建的草窝棚不挡风,早上起来,嘴角鼻孔全是哈气结成的冰碴。

  

  姜永新心里很不是滋味,逐渐放慢了脚步,渐渐地把自己甩离了民工队伍。这时候的姜永新坐到了雪地上,仰望飘扬的雪花,歇斯底里地大喊。他不明白,他连石运霞的手都没有摸过一下,为啥会招来灭顶之灾?难道救命之恩,他不该有所表示?难道他与心目中的女神接触得多了一些,就是犯罪吗?

  

  姜永新颓唐地哭了,哭得哇哇的。哭声引来了拖拉机的声响,梨花般的雪花里出现了石运霞的身影。她站在两米外的地方,看着姜永新哭。

  

  姜永新不哭了,失神地看着石运霞。看得她哭了,扑过来大胆地抱住了姜永新,哽咽道:“小新,我对不起你。”

  

  仅此一句,姜永新的心软了,对石运霞莫名的怨恨消失得无影无踪。除母亲之外,姜永新第一次被女人抱,抱得他内心如打翻的五味瓶,说:“霞姐,别,你这样,咱俩更说不清了。”

  

  石运霞哭着说:“有啥说不清的?我过去只是想帮你,既然村子里都说我不正经,我的想法改变了。我要和你好,我一定要和你好。”

  

  “好”的字眼镇住了姜永新。他深知“好”的含义,那是意味着石运霞要与他睡觉,那就是实实在在地勾搭“军妻”。他不想这样,因为他对石运霞的爱是纯洁的。

  

  “霞姐,你别胡思乱想了,咱俩是不能好的。”姜永新挣脱石运霞的怀抱,讷讷地说。

  

  “因为我是军妻?”石运霞抹了一把泪,难过地说,“放心,我会解决这个难题的。”

  

  石运霞从姜永新的身上卸下行李卷,扔到了拖拉机的车厢里。车厢里放了一个很大的行李。

  

  秋色微阑(3)

  

  姜永新纳闷地问:“支书也让你去工地?”

  

  石运霞更正道:“不是他让我去,是我自己要去。”

  

  姜永新制止她说:“这咋能成,工地上很苦的。再说,支书也不会答应的。”

  

  “我爹管不住我,他欠我的。”石运霞上了拖拉机的驾驶座。

  

  姜永新也只好跳上拖拉机车厢,不解地问:“你爹欠你啥?”

  

  “当初媒婆说媒,我死活不同意,可我爹背着我把婚事应下了。为这事,我还上过一次吊。从那以后,我爹就怕我了。”石运霞开着拖拉机,说出来的话冷冰冰的。

  

  姜永新没有再问下去,他不知道,石运霞为啥会那样反感她的婚事?他只是听说,石运霞的未婚夫是部队上的副连长。对于农村女孩来说,这是多么诱人的婚姻。结婚后,石运霞就有资格随军了。

  

  石堰公社的水库工地在莲花滩大队。

  

  石运霞将拖拉机开到望水坡工棚区,将姜永新的行李卷拎进了居住工棚。

  

  姜永新跟随石运霞走进工棚,环视工棚的环境。

  

  工棚很大,木椽子搭架,麦草糊泥作墙,看上去并不像望水坡社员说的那样四处漏风,相反还有一种人体臭气的暖和。工棚的两侧是两条麦草铺垫的通铺,靠近背风的位置有一空铺位,那是留给姜永新的。

  

  工棚里的社员正抽烟打牌谝闲传(方言),谝的话题正好让石运霞和姜永新听见,说的是支书养了石运霞这个不要脸的婕姐(方言),也是支书在望水坡自私自利、一手遮天的造化。“造化”的名词戛然而止在石运霞阴森的脸上,一时间静得都能听见大家伙的呼吸声。社员们惊愕地看着石运霞。

  

  石运霞谁都不看,她展开自己带来的行李卷,将一条狗皮褥子铺到了姜永新的铺位上,又将一条麻花大被撂在姜永新的铺上,这才夹着剩余的被褥走出工棚。

  

  姜永新跟出工棚,说:“霞姐,你回去吗?”

  

  石运霞答非所问地说:“工棚冷,睡觉的时候裹严点儿,别冻感冒了。”说完转身走了。

  

  石运霞没有离开莲花滩,她把小四轮拖拉机开进了公社大院,径直走进书记办公室。

  

  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正在伏案看图纸。他就是石堰公社党委书记张建宇。

  

  石运霞叫了一声“叔!”,来到张建宇面前。

  

  张建宇笑道:“哟,是运霞呀!刚才你爹还打来电话,问你到工地了没有。”

  

  石运霞说:“我正是为这事来的。我要到工地上班,我把拖拉机都开过来了。”

  

  张建宇给石运霞沏了一杯茶,说:“你爹打电话说到这事了,他让我拒绝你来水库工地。”

  

  石运霞愤愤地说:“我一猜我爹就会和你说这话。他太自私了,明明知道水库工地需要拖拉机手,可他宁可让我在生产队里无所事事,也要阻止我来工地。叔,你知道我们队的社员咋议论他来着?说他自私自利。我来工地上班,也是为他挽回点儿影响。”

  

  张建宇点头说:“你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说话做事果然和你爹不一样。好,叔答应你的要求。走,叔给你找宿舍去。”

  

  张建宇将石运霞带到了莲花滩大队的知青楼。莲花滩大队的知青由于各有来头,县里拨专款让张建宇盖了一幢青砖小楼,每人一间宿舍。后来,石堰公社大搞水利建设,又来了许多有来历的知青。公社将他们安插到了莲花滩大队知青楼的每一个知青宿舍,只有徐春妮的宿舍还没有安插人。

  

  徐春妮是个漂亮的姑娘,瓜子脸、大眼睛、白皮肤,身高不到一米六,与身材高大的石运霞相比,可真成了实打实的小女人了。

  

  在石运霞看来,小女人是有来头的。因为张建宇对徐春妮很客气,一进门便说:“小徐啊,我给你带个伴儿,你愿意吗?”

  

  公社书记发话,小女人还能不愿意?徐春妮当下露出笑脸,娇嗔地说:“看张书记说哪儿去了,这次来了这么多姐妹,唯独我的房间没插人。我正寻思着,是不是找个姐妹到我房间来,和我作伴说说话,可巧书记就亲自把人领来了。”

  

  张建宇笑了,一摆手说:“既然这么说,人我就交给你了。”

  

  张建宇走后,徐春妮为石运霞拾掇上铺。她把石运霞当成了知青,问她在哪个大队下乡,家在县上还是市里。石运霞莞尔一笑,说:“我不是知青,我家在望水坡。”

  

  徐春妮很是惊愕,她不理解一个农村女孩怎么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怎么能让公社书记亲自跑来安排住宿?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蓝色棉猴的小伙子闯了进来。

  

  徐春妮惊叫道:“你咋来了?”

  

  小伙子说:“我想你,就来了。”

  

  徐春妮跳下架子床,光着脚跑到小伙子跟前,拍打着棉猴上的雪花,嗔怪说:“没羞,才走几天呀,就想了。”

  

  “走一天都想。”小伙子说着,在徐春妮的脸上吻了一下,吻得徐春妮说了一声“去!”又回了小伙子一个吻。

  

  石运霞看出来了,小伙子是徐春妮的男朋友。她对男女知青的生活不敢苟同,更不想做“电灯泡”,便莞尔一笑,说:“我先出去一下。”

  

  秋色微阑(4)

  

  石运霞信步走出知青楼,回想着徐春妮和男朋友的亲吻,不由地羡慕起来。她想自己和姜永新能否像他们那样亲吻。她的脸红了,红得像是真的做了对不起人的事。

  

  石运霞走进望水坡工棚区,工棚区正在开晚饭。姜永新吃不惯酸掉大牙的酸汤哨子面,石运霞就一把夺过他的饭碗,跑进灶房里,将碗里的油汤倒进汤锅,调盐调醋调辣子油,又抢过灶夫的铁勺子,将一勺子的哨子肉舀进了碗里,舀得灶夫喊起来:“娃,你不能挖这么多肉。这些肉至少够十个人吃哩。”

  

  石运霞说:“活该,谁让你懒,不给姜永新另调汤。告诉你,今后你再让他吃这种酸汤,我就把你的哨子肉全都给他挖了。”

  

  难舍难离

  

  雪停了,夜幕的降临带来了满世界的风,两人的爱被风的冷冻凝固,能够涌动的只是相互间感受着对方的伤感和压抑。压抑中,两人走到了知青楼。

  

  石运霞说了一声:“到了。”

  

  姜永新说了一声:“我走了。”

  

  看着姜永新离去的背影,石运霞哭着埋怨道:“你不爱我!”

  

  姜永新站住了,说:“我爱你!”

  

  石运霞说:“你爱我为啥不亲我!”

  

  姜永新讷讷地说:“我不敢!”

  

  “你敢啥?”石运霞心里有些恨,“你不是知青,知青不是你这样的。”

  

  姜永新情窦未开的时候就来到大山了。他没有见过城里人亲嘴,所以他不明白,知青应该是啥样的?他想过大强和黄英,可他们的爱不适合他和石运霞,因为石运霞是军妻。他稍有差池,恐怕受害的不只是他自己,石运霞这辈子就真的毁在他的手上了。他是男生,必须对女生负责。

  

  石运霞等姜永新亲她,姜永新却站在两米远的地方看着她,看得她彻底失望了。她咬了一下牙根,跑进了知青楼。然而她却进不了徐春妮的宿舍,门被反锁了。

  

  等了好久,门才被打开。石运霞进屋后吓了一跳,徐春妮的男朋友睡眼惺忪,穿鞋系衣扣,看见石运霞,脸一红,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小伙子带上房门,离开宿舍方便去了。

  

  煤油灯下,徐春妮坐在被窝里穿衣裳。石运霞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徐春妮走下床来,拢着乌发,说:“我知道,你是为一个男知青来水库工地的。”

  

  石运霞惊愕了,讷讷地说:“你咋知道的?”

  

  徐春妮说:“我当然知道了,望水坡和莲花滩是邻居啊。只要把人对上号,就一切都明白了。”

  

  石运霞心想,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知青们盖上被子“乱搞”没人说,她和姜永新只是正常交往,却被炒得沸沸扬扬,这该到哪儿说理去。石运霞看了徐春妮一眼,悲哀地叹了一口气。

  

  徐春妮来到石运霞面前,握住她的手说:“别愁了,你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一定会得好报的。”

  

  石运霞不想听徐春妮的废话,她累了一天,急于想睡觉。可是徐春妮的男朋友方便回来,让她犯起了愁。徐春妮介绍说,她的男朋友叫方超,在华山机器厂工作。石运霞听说过华山机器厂,知道那是县里面最大的军工企业。

  

  徐春妮解释说,华山机器厂每周大礼拜的时候,方超都要上山来会她,在她宿舍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再下山。可这一次徐春妮的宿舍住人了,方超的住宿就成了问题。徐春妮想让石运霞给方超找个住的地方。

  

  石运霞真的不想管这对陌生男女的破烂事,可是她不管,方超必然要留宿徐春妮的宿舍,一旦一男两女的烂话传到望水坡人的耳中,还不知道惹出多少是非来。万般无奈,石运霞只好答应给方超找住的地方。

  

  出门的时候,徐春妮又给石运霞出了一个难题,她把她床上的被褥卷起来,全都拎了出来。

  

  石运霞问:“你把铺盖抱走,你睡哪儿啊?”

  

  徐春妮笑了笑,贴着石运霞的耳根悄声说:“没事,我在火炉跟前打个盹就是了。”

  

  看得出来,徐春妮爱方超已经爱得发了疯。石运霞想,她也能像徐春妮爱方超那样爱姜永新吗?那她该如何解决与未婚夫孙良栋的关系问题?很明显,孙良栋对她并不放心,探家时说过,他做梦都在盼结婚,结婚那天晚上,他就可以得到石运霞的第一次。石运霞骂他是流氓。他说这咋能是流氓?男人结婚,不就是想得到老婆的第一次?孙良栋还不止一次警告她说:“你是我的未婚妻,是军妻,谁敢碰你一根汗毛,就是破坏军婚,就得坐牢,这是军人的特权!”孙良栋的话吓住了石运霞。就是为了这句话,石运霞与姜永新的爱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触犯了破坏军婚这条导火索。

  

  石运霞把徐春妮和方超带到望水坡的居住工棚。社员们从梦中醒来,惊愕地看着石运霞带进来的两个陌生人。然而他们更加惊愕的是,陌生的男娃没有钻姜永新的被窝,陌生的女娃却在姜永新的铺位旁边又铺了一床被子。这难道就是城里娃与农村娃的本质区别?如果换成了姜永新,他能钻其他男娃的被窝吗?

  

  回知青楼的路上,石运霞满心的不愉快,她打算再找张书记,为她调换一个女生宿舍。

  

  秋色微阑(5)

  

  徐春妮好像看出了石运霞的不愉快,温柔地解释道:“我知道我做得有些过分,可我也是没办法,方超他爸是市委组织部长。他家生活条件优越,他长这么大就没有和其他人睡过一个被窝。”

  

  石运霞心里说: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不和其他人睡一个被窝,你们咋乱搞?

  

  这一夜,徐春妮真的不打算再睡了,她给铁炉子架了两块蜂窝煤,坐在铁炉旁打盹。石运霞心软了,把自己的被子抱到了下铺,然后来到铁炉跟前,捅醒打盹的徐春妮,说:“别在这儿打盹了,咱俩挤一个被窝。”

  

  徐春妮说:“你不生我气了?”

  

  石运霞笑道:“你这么爱他,我还有啥气可生的。”

  

  徐春妮挤到了被窝里,像抱男人似的抱住了石运霞,抱得她浑身不自在。

  

  石运霞问:“你是不是和他这样睡惯了?”

  

  徐春妮笑道:“是的,我离不开那种事。”

  

  石运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口喊出了“啊”字。

  

  “本来嘛,这是人的本能需求啊。”徐春妮贴近石运霞的脸,悄声说,“他要是一个月不来莲花滩,我会睡不着觉,吃不好饭。”

  

  石运霞愤愤地骂了一句:“女流氓!”就推开了徐春妮。

  

  徐春妮纠正说:“我不是女流氓。女流氓是乱搞,可我不是,我与方超是两家订下的亲事。”

  

  说到亲事,石运霞不语了。她想到了孙良栋,她不爱孙良栋。高中毕业后,媒婆领来了已经是排长的孙良栋,个儿比她矮半头不说,脱了军帽,孙良栋竟然谢了顶。媒婆说孙良栋比石运霞大五岁,可她觉得不像,哪有二十四岁的男人谢顶的?石运霞不同意这桩婚姻,石毅山却看上了孙良栋是部队上的人,强行应下了这门亲事,应得她当天晚上就上了吊。

  

  徐春妮看出了石运霞对于姜永新的爱,她又抱住石运霞,说:“运霞,你的那位我看到了,长得比我家方超好看。”

  

  石运霞自豪地说:“当然了,你还没有看见他的个子哪,高得能吓死你。”

  

  “是吗?看来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徐春妮流露出羡慕的表情,“你们那个了没有?”

  

  石运霞脸一红,说:“你胡说啥呀,我们连手都没有碰过。”

  

  “哪能呢?真不知道,你们是咋熬过来的。”徐春妮像个教唆犯,看着石运霞的脸说,“听我说,你们大胆一些,迈出这一步,你就知道啥叫人妻了。告诉你,为人妻是很幸福的事情。”

  

  石运霞满脸通红,捂着耳朵,说:“徐春妮,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和你睡了。”

  

  徐春妮开玩笑地说:“你不和我睡不要紧,可你必须和他睡。”

  

  白天说好了的,徐春妮晚上会把宿舍留给石运霞和姜永新。石运霞没想与姜永新做爱,她不敢,她怕姜永新坐牢。她买了好几瓶水果罐头,想背着社员给姜永新增加营养,与姜永新拥抱接吻。可是姜永新每每失约,气得石运霞的心很痛。

  

  正当石运霞悲伤失落的时候,上天竟然为她和姜永新制造了一次相爱的机会。有一天,工地指挥部派石运霞到市里出差,把供销社调拨的劳保用品拉回来。石运霞提出为安全起见,要望水坡的知青姜永新与她同行。指挥部领导考虑再三后同意了。石运霞满眼含泪,激动地说了好几声谢谢。因为石运霞叫姜永新与她出差,其目的不仅仅是拥抱接吻。石运霞最大的心愿是想让体力不支的姜永新歇一歇。她感到姜永新再这样无休无止地干下去,会累死在工地上。

  

  下山的路上,姜永新一言不发。他紧闭双眼,蜷缩在车厢的棉被里。

  

  石运霞怕姜永新睡着后感冒,找话提醒说:“小新,你看这山,多美啊!”

  

  姜永新睁开双眼,看着白雪皑皑的山。

  

  石运霞说:“难怪徐春妮说,她男朋友总说咱山里的景色美,我平日里都没有注意到哩。”

  

  姜永新说了一声:“是。”

  

  石运霞又说:“徐春妮说,她男朋友每个礼拜都要上一次山,他们每个礼拜都要那个。”

  

  姜永新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石运霞的话题。

  

  “小新,要是咱们那个的话,你会不会像徐春妮的男朋友那样离不开我?”石运霞说到了爱的根源。

  

  姜永新说:“我不想那个,我只想守着你。”

  

  “为啥?”

  

  “你是军妻。”

  

  “你怕坐牢?”

  

  “不怕,可我不能害你。”

  

  石运霞一失神,拖拉机向山崖穿去。姜永新一咬牙,闭上了双眼。

  

  石运霞吓了一跳,连忙打方向盘。拖拉机险些坠崖。拖拉机停了,石运霞哭了。她回头问:“你怕吗?”

  

  姜永新说:“不怕。要是我,会让拖拉机掉下去的。”

  

  石运霞跳进车厢,抱住姜永新放声大哭。哭声中,天空中落下棉花团般的雪花。须臾间的工夫,将车厢里两个相爱的人凝固成了冰块。

  

  秋色微阑(6)

  

  心灰意冷

  

  石运霞开着拖拉机回石堰公社。驶离市区时,雪越下越大。到了大山脚下的时候,漫天的大雪将大山覆盖,已经分不出哪儿是路,哪儿是沟了。

  

  看来上山已是妄想:唯一的办法就是留下。石运霞不想征求姜永新的意见,姜永新满脑子的想法都是避着她。哪怕车坠悬崖,他都不想再为她制造不良的名声。

  

  石运霞将拖拉机开进了一家旅社,两人各住一间房。谁也没有吃饭,都是在旅社附近买了两张烧饼充饥。第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中午,姜永新来约石运霞吃饭。吃饭的时候,姜永新一言不发。石运霞看着他那冷冰冰的样子,饭没吃完就气哼哼地回房了。她以为姜永新会来找她,可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姜永新给她端来了稀饭、馍馍加咸菜。石运霞哭了,冲着姜永新喊道:“你啥意思?你想和我断吗?”

  

  姜永新抱住了石运霞,抱得石运霞直捶姜永新的背。他突然推开石运霞,语气坚定地说:“是的,我想和你断!”

  

  石运霞哭道:“你想离开望水坡?”

  

  姜永新说:“是的,我想离开望水坡。”

  

  石运霞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休想!你得罪了我爹,一辈子在望水坡呆着好了!”

  

  姜永新说:“是的,我活是望水坡的人,死是望水坡的鬼。”

  

  石运霞听出了不祥,她害怕地抓住姜永新的手,说:“小新,你可别瞎想,我会说服我爹,让你离开望水坡。”

  

  姜永新笑了,安慰石运霞道:“没啥,我不会寻短见,我要看着你出嫁,看着你离开望水坡。”

  

  石运霞彻底看清了姜永新的心。能有这样一心爱着她的恋人,她还在乎什么?她要把身子给他。姜永新坐牢之时,就是她自杀之日。她一生一世都是姜永新的恋人。

  

  石运霞激动着在客房里徘徊。犹豫再三,她来到姜永新的门前,没有想到虚掩的房门竟然开了,姜永新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面前。

  

  石运霞脸一红,正要离开,却被姜永新二把抱住了。他锁上房门,将石运霞抱到了床上。

  

  石运霞的大脑麻木了。麻木的状态下,他们赤身裸体地钻进了被窝,赤身裸体地喘着粗气。然而,就在姜永新即将进入的一刹那,石运霞幡然醒悟:这样做不叫爱,而是在害姜永新,害得姜永新万劫不复。

  

  石运霞掮了姜永新一记耳光,说:“你想坐牢呀!”

  

  姜永新傻了。

  

  石运霞慌忙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回水库工地的路上,两个人谁也不说一句话。

  

  小四轮拖拉机终于开回了水库工地,然而等待石运霞的却是更糟糕的事。石毅山在他们卸劳保用品的时候,出现在石运霞面前。他怒气冲冲,上来就给石运霞一记耳光。

  

  石运霞被打蒙了,发傻般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石毅山手指着姜永新,质问道:“说,这两天你是不是和他鬼混了?”

  

  石运霞感到很失落,气愤地说:“鬼混?这是你说的话?你是我爹吗?”

  

  石毅山说:“我要不是你爹,管着你,你和这个小野汉早就把娃给我董(方言)出来了。”

  

  石家父女的争执引来了公社书记张建宇。他问道:“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打娃吗?”

  

  石毅山说:“我再不打她,她就上天了。”

  

  石运霞“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叔,我告我爹,败坏我名声。他说我和姜永新鬼混,董(方言)出娃了。我要求到医院做处女检查,检查出我是黄花大姑娘的话,我就死在他面前。”

  

  石毅山被镇住了,失态地坐到了地上。

  

  张建宇连忙打圆场,说:“娃,告啥告,你爹是心疼你。打你头天出去,他就来公社了。他是担心你,说话急了点儿。这样好了,水库的活你就不用干了,跟你爹回去吧。”

  

  石运霞的双眼充满了怒火,她摘下手套,扔到了雪地上,冲着姜永新喊:“走,你陪我去县医院作体检!等报告出来,我把这大姑娘身子送给你!”

  

  姜永新吓坏了,转身就跑。

  

  石运霞气极了,骂道:“姜永新,你是个王八蛋!”她万万没有想到,姜永新已经懦弱到如此地步。她该怎么办?

  

  石毅山明白了,他女儿与姜永新清清白白,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他从地上爬起来,满脸赔笑道:“娃,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别把身子挣坏了,跟爹回家吧。”

  

  石运霞毫不理会父亲的服软。她来到宿舍,把自己的随身物品装进提包,气哼哼地走了。她的父亲就像一个跟屁虫跟在她后面。

  

  然而,石运霞并没有回望水坡,她乘火车来到了未婚夫孙良栋的部队。她想向孙良栋挑明事实:她早就爱上了一个知青,希望孙良栋放手,不要再用军妻的话语来要挟她,她不愿意当军妻。

  

  石运霞到部队探亲,不但出乎孙良栋的意料,就是整个连队也为之哗然。一时间,从连长到战士,几乎全都围着石运霞转。

  

  虽然受到部队隆重的接待,可是石运霞很快发现,部队的气氛有些紧张,所有的干部战士全都是军容齐整,枪不离身。石运霞问孙良栋,这是怎么一回事?孙良栋说:“现在是一级战斗准备。原本不让家属探亲的,不过你例外,首长特准了。”

  

  秋色微阑(7)

  

  一级战备期间也有军容不整的,那就是连长和副指导员。因为他们看见石运霞,就会将头顶上的军帽摘下来,好像故意让石运霞看他们的脑袋。石运霞发现他们的头全都和孙良栋一样——秃顶。而且他们的年龄,好像和孙良栋差不多大。

  

  丑夫找妻不容易,即使是一级战备,首长还是给孙良栋批了一天假,让他陪未婚妻转一转,欣赏一下南方小县城的风光。石运霞对小县城不感兴趣,她只想向孙良栋捅破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改口的原因是她不明白连长、副指导员为什么和孙良栋一样秃顶?孙良栋犹豫了一下,说:“是核污染造成的。”

  

  石运霞吓了一跳,忙问:“啥污染?这是咋回事?”

  

  孙良栋笑了笑,说:“唐山大地震,科学院的一家核材料仓库倒塌。我们连奉命抢救核材料,当时防化服很少,连长就把有限的防化服分发给了战士。我们干部没有防辐保护,就参加了抢险。核材料保住了,可我们干部,全都变成了这样。”

  

  石运霞万万没有想到,孙良栋是个大英雄。面对英雄,石运霞还能忍心说出她心中的秘密?她突然感到她犯了一个大错误,因为与那个小知青相比,孙良栋可爱得多。他不懦弱,他为抢救国家财产而置生命于不顾。这样的感性认知改变了石运霞原来的想法。她认为她不能抛弃孙良栋。虽然不爱孙良栋,可她敬重大英雄,愿意守着孙良栋。

  

  “这话你为啥不早点儿告诉我?”激动中的石运霞哭了,她后悔在旅社的那个夜晚与姜永新差点儿做了龌龊之事。

  

  孙良栋说:“原本打算告诉你的,可是看你寻死觅活的样子,也就算了。现在要打仗了,就更不能告诉你了。”

  

  石运霞吃惊地问:“打啥仗?”

  

  “这是军事秘密,不能说。”孙良栋讷讷地说,“总之,打仗就会死人,万一…·我真的不想让你守寡。”

  

  “你这个大坏蛋,就不能说点儿吉利话!”石运霞捶了孙良栋一拳,禁不住哭出声来,“你给我找个地方,咱们圆房!”

  

  “别,医生说,辐射病会影响后代的。”孙良栋制止她说。

  

  “我不管,我要和你圆房!”石运霞的语气不容置疑。

  

  在石运霞不容置疑的决定中,孙良栋和石运霞进了一家宾馆,做下了夫妻之事。

  

  舍己救人

  

  石运霞的离开被修水库的社员们炒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工地上的传言让徐春妮非常担心,她清楚石运霞为什么要和姜永新出公差。石运霞究竟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她害怕石运霞寻短见,她想找姜永新弄个明白。姜永新却说,那天他和石运霞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气得徐春妮发火说:“你不是知青,你就是一个傻兮兮的山里娃,根本不懂女孩子的心。”

  

  姜永新辩解说:“有啥懂不懂的,我不能害石运霞,她是军妻。”

  

  徐春妮说:“石运霞结婚了?没结婚,她就不是军妻,就有选择恋爱的自由。可你,亏石运霞那么爱你,你却辜负了她的心。石运霞要是寻了短见,责任全怪你!”

  

  徐春妮撂下的这句话很重,搅得姜永新一夜没有睡着觉。他要寻找石运霞。姜永新回望水坡找了一趟支书。支书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一反常态地拍拍他的肩头,说:“娃,你是一个好娃哩。没说的,招工马上开始了,叔把指标留给你。你把霞给忘了吧,她去部队办结婚手续去了。”

  

  姜永新这才明白,石运霞已经把他抛弃了。抛弃的原因就是他懦弱,抛弃的代价就是他离开望水坡。姜永新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悲还是喜,他的泪水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刺骨的寒风中化成了一粒粒冰碴,刺激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脸颊……

  

  一通炮响声过去后,工地上方圆二三十米的地方落下暴雨般的碎石,荡起雾蒙蒙的尘土。不等尘土消散,生命力顽强的社员冲进了山根下的工地,一个个遇到尺长见方的大石头,搬起来就向身边的拖拉机上扔。也难怪,在石堰公社,缺电缺水缺粮食,唯一不缺的就是这种灰乎乎的大石头。姜永新曾经产生过致富的梦想,把几块看上去含有金属的灰石头带给了市供电局工作的大哥。大哥跑了一趟省城的矿产研究所,找几个专家鉴定了一番,结果石头里除了含有少量的硅酸盐,什么金属也没有。

  

  这一次炸山炮药足,炸出来的山石很多。姜永新满头大汗地搬石头,他连续两夜严重失眠,身子已经弱得连攥拳头的力量都没有了。他刚要站起身来喘口气,就看见挎着药箱的徐春妮。徐春妮向他招了招手,扭着腰肢跑了过来。

  

  正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山梁上突如其来的一声闷响把徐春妮吓得愣住了。滚滚而来的石头朝着她飞来。随着人们的惊叫,距徐春妮三四米远的姜永新大脑一胀,不由自主地一个箭步扑上去,将自己的身体压在吓傻了的徐春妮身上。与此同时,姜永新感到石头雨点般的砸在他的身上。紧接着,一阵剧痛使他失去了知觉。

  

  在场的所有人向出事地点扑来,将昏迷中的姜永新和他身下的徐春妮围成了一个圈。

  

  秋色微阑(8)

  

  徐春妮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她喊着姜永新的名字,妄图从他的身下爬起来。“别动!”一声断喝吓住了徐春妮,大拴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按住她的肩头,说:“你千万别动。你一动,姜永新可就瘫了!”他搬开姜永新身上的石头,大声喊道:“担架!快来担架!”

  

  姜永新被社员们抬进了公社卫生院。

  

  卫生院的大夫们检查姜永新的伤势。一位大夫向从工地赶来的张建宇摇了摇头,说:“看样子是腰椎压缩性骨折,得赶陕送市医院。”

  

  张建宇急了,向工作人员说:“你们愣个球,快用我的车送这小伙子出山。”

  

  徐春妮闯祸了。她把小知青姜永新给害了。徐春妮到工地上找姜永新是为了打探石运霞的消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这个真实目的。她等待公社书记张建宇的问话,然而等了三天,徐春妮连张建宇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过。她想去医院看望姜永新,可她没有勇气。

  

  水库工地建设一如既往,该炸山炸山,该搬运石头依然是热火朝天,没有人理会徐春妮是否还在巡诊。好像她压根就没有被人救过,压根就不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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