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科瓦伊被水淹的草地上住着个女巫。到森林去采野果和蘑菇的妇女有时看见了她。这女巫的头发特别长,偶尔把芦苇缠住了,得三天才能解开。
那时湖水波翻浪涌,女巫的笑声在水湾里的大柳树旁都听得见。渔民们就说:
“女巫在贝乌丹湖里洗头发哩”,于是他们就不下湖,不撒网。
有一次,维松村的一个农民生了第十二个女儿。因为村子里的人都已做了他家的教父和教母,他只有跑到大路上去,想找个过路人给女儿当教母。
就在那条通向湖的路上,他遇见了女巫。他根据长头发认出了她。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数着念珠。
他远远地避开了,不请她当教母。女巫生了气。她抖着珊瑚念珠串,喊道:“我有礼品给你的女儿,但由于你没有请我当教母,你的女儿不会尝到幸福的!”
女巫说话历来算数。安娜长得很丑,是维松村最丑的姑娘。大家都折磨她,讥笑她。谁也不肯跟她打交道,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同她交朋友。
她开始躲避自己的同龄人,逃进森林里去,坐在小溪旁或者是湖边,久久地凝望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其丑无比的面孔。嘴里重复着别人说过的话:“你是女巫的女儿,你的母亲在哪里?”
有一天,当她这样坐在森林里的小溪旁,为自己命运痛哭流涕的时候,在河水里不仅看见了自己的面孔,还看见了女巫的面孔,而且听见女巫说话:
“不错,你是很丑。谁见到你,都会厌恶地扭过脸去,你使他们想起了我。你瞧,女人见到了我都面色惨白,男人见到了我都吐唾沫,我让奶牛不下奶,给渔民们把渔网搅乱,把喝醉酒的人引入迷途。夜里,我学雕鸮叫,绕着村子飞。但是我对你从来没有干过坏事。别人都叫你女巫的女儿,我就要送你一分嫁妆,像送给女儿的嫁妆一样。你把这珊瑚串拿去。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要把这个送给你。现在对你会有用处。你把它挂在脖子上,到溪水里去照一照。”安娜把珊瑚串挂在脖子上,往溪水里一照:
“我看见一个漂亮的姑娘,在望着我。瞧,她脖上的珊瑚串多么美!”
“你摸珊瑚串就会知道,那个美丽的姑娘是谁?”
“她也摸珊瑚串!难道真的是我吗?”
“你,你,我的女儿!此刻谁见到你都会爱上你。只是你得记住,不能把珊瑚串从脖上摘下来。如果你摘下来,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所有的人都会离你而去。回村子里去,去尝尝幸福的滋味吧”。
安娜走后,女巫又自言自语地嘟哝起来。
“你不会长久地享受幸福,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
安娜沿着湖边往家里走,一步一停,不住地往明镜般的湖水里瞧。“水呀,水呀,你告诉我,我真是个美丽的姑娘?”
姐姐们看见了她:把她围了起来。
“你的头发多美!你的眼睛多美!”
姐姐们羡慕地摸着她脖子上的珊瑚串。
“你从哪儿弄来的,安娜?”姐姐们问,“你到哪儿去过?谁这么慷慨地送你礼品?”
安娜微笑着,她对姐姐们的追问并不介意,只是牢记女巫的警告,不肯把珊瑚串从脖上摘下来。
“我到森林里的小溪边去过,那儿长着花楸树,我朝花楸树鞠躬,求它给我一个珊瑚串。”
姑娘们一齐奔向森林,去寻找小溪和花楸树。她们找到了小溪,找到了花楸树。她们折断花楸树枝,摘下红通通的花楸,串成串,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花楸是美的,花楸串是美的,但是安娜脖子上的珊瑚串要美得多。维松的姑娘们都很漂亮,都梳着长长的辫子,但是她们之中最漂亮的是安娜,她的头发像金子般闪光,她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深邃,她的嘴唇像花楸果一样红艳艳。
安娜坐在屋前的凳子上,姑娘们在她周围围成了一圈。
小伙子们来了,看着安娜,长吁短叹。离去时一个个愁眉不展。他们睡觉时梦见安娜,醒来时一想到又能见到安娜便兴奋不已。他们在湖上捕鱼的时候,总希望在岸上能见到那姑娘。
安娜坐在湖岸上,解开辫子,松开长长的头发,微笑着,久久陷入沉思。
正午时女巫来了,在安娜身边坐下,帮她编好发辫,警告她说:“你不能恋爱,我的女儿,我很同情你,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我爱上了谁呢?”安娜问,她心里想到了英俊的埃雷克,过去,当她还是个丑姑娘的时候他就请她跳过舞。他是当时唯一的一个既没有折磨她,也没有嫌弃她的人。
“你会毁了他,也毁了自己,”女巫回答。
埃雷克跟着安娜转,盯着她的眼睛说:
“嫁给我吧,安娜,你要什么我都能办到。”
安娜跑去找女巫,问道:“我怎么办?我可怜他,他对我一向很好。你对我发发善心吧,给出个主意吧。”
女巫想了想,朝魔镜里看了看。
“如果他能把贝乌丹湖里最漂亮的贝壳给你拿来,你就可以成为他的妻子。”
安娜穿过森林回家,她采了森林里的鲜花,插在头发上,鸟儿啁啾,松鼠从一棵树上跳到别一棵树上,但是安娜心里不快活。如果埃雷克拿不到那贝壳呢?贝乌丹湖很美:高耸的湖岸上长着高大的松树。夜静更深,蓝天上布满繁星,水湾里芦苇丛中,清风习习,吹拂着明镜般的水面。这时,贝乌丹王在湖底休息;埃雷克在这个时候有可能夺得神奇的贝壳。
安娜的心里充满了忧伤。她从家里溜了出来,坐在湖边上,幻想着。她幻想离开这儿,到遥远的地方去,到另一个湖上去,到另一个岸上去。那里谁也不知道她过去的丑陋,那里谁也不去考虑她意外获得的美。她从脖子上摘下珊瑚串,俯身在水面上。月光下显出了过去的安娜的面孔,一张让人恶心的丑陋的面孔。安娜赶紧戴上珊瑚串,不安地朝四处张望。得让谁也猜不出她这种变化是由于什么原因。
埃雷克跟着安娜转,盯着她的眼睛说:
“安娜,嫁给我吧,你向我提什么要求我都能办到。”
安娜终于下了决心。
“你倘若能从湖里拿来最美的贝壳,我就能成为你的妻子。”
湖水动荡不宁,波翻浪涌,贝乌丹王在浪上打秋千,从这边湖岸打到那边湖岸。可是埃雷克毫不犹豫,他跳入了水中。
安娜等待着,维松的姑娘们等待着。黄昏过去了,夜晚过去了,可是不见埃雷克回来。
“埃雷克不会回来了,贝乌丹王不会把他从深渊里放出来的。你嫁给我吧。我去给你把最美的贝壳拿来,”埃雷克的弟弟说。
安娜等待着,维松的姑娘们等待着。黄昏过去了,夜晚过去了,可是不见埃雷克的弟弟。
安娜坐在湖岸上,虽然她可怜那兄弟俩,可她哭不出来。每当她朝珊瑚串瞥上一眼,每当她用手去摸摸珊瑚珠,她的脑子里便产生自慰的想法:“世界上小伙子还少吗?”
只要她一摘下珊瑚串,她的心便充满了无边的忧伤:“可怜的埃雷克!
可怜的埃雷克的弟弟!贝乌丹王不会把他们从深渊放出来了,他们不会回到村子里,不能来安慰我的心了。即使他们俩都回来,我又怎样报答他们两个呢?”
“你真狠心,安娜,”埃雷克的母亲数落着哭道,“你夺走了我两个儿子。我只有他们两个,还指望他们养老呢,可现在我来到湖岸上,徒劳地盼着他们回来。”
过了一天,两天,三天,过了一个星期。贝乌丹王守着自己密藏的宝贝。
谁知他怎样对待这兄弟俩?月明星稀的晚上,水湾里芦苇丛中,风儿止息了,水平如镜,安娜跑到湖边,向贝乌丹王哀求:
“你放了他们兄弟,命令我干什么都行。”
这天是满月,在这个晚上,所有的请求和咒语贝乌丹王都听。安娜听见他说:“你是比王后希尼亚尔德芙更标致的姑娘。湖底的一切财宝,在晴朗的日子里水波低吟出的所有的歌曲,在暴风雨的天气里巨浪谱写出的所有的乐章,都是你的。你来做我的王后吧,安娜!”
“只要你放回埃雷克和他弟弟,我就做你的王后。”
贝乌丹王放回了英俊的两兄弟。两人都带回了最美的贝壳站在安娜面前。
“你从我俩当中挑一个吧。”
安娜望着,一筹莫展。两个一样英俊,两个她都一样喜欢。挑选哪一个?蔑视哪一个?怎样去履行对贝乌丹王的诺言?安娜跑进森林,到小溪旁去找女巫。
“我该怎么办,给我出主意!他俩都爱我,我也爱他们两个,而我又答应嫁给贝乌丹王了。”
“我的女儿,现在不是该你选择的时候了。你把珊瑚串扔给贝乌丹王,站到兄弟俩面前去,谁首先冲你微笑,你就嫁给谁。”
安娜把珊瑚串扔进了湖中,湖水翻腾,巨浪滔滔。
贝乌丹王把波浪从此岸推向彼岸。芦苇丛中传出了女巫的笑声。
安娜站到了兄弟俩面前,两人同时扭转了脸去。
“你不是我的安娜,”哥哥说,“我的安娜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
“你不是我的安娜,”弟弟说,“我的安娜的嘴唇像花楸果一样红艳艳。”
安娜回到湖边,俯身水上,看到自己的珊瑚串躺在湖底。
“你的珊瑚串在这儿,安娜,”贝乌丹王引诱她说,“来,把它拿去,你将又是个美丽的姑娘。”
安娜投入了湖水汹涌的波浪之中。
从此有时湖上能听到安娜伤心的啼哭和女巫刺耳的笑声。
那时渔民们便不下湖捕鱼,不撒网。他们说:“女巫在贝乌丹湖里洗她的长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