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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的石板路(七十九 一张大字报)

  一张大字报

  原成都市32中67级5班 下乡知青 石建华

  全国性批林批孔的政治运动已经开始了。报纸、广播等连篇累牍地发表批判文章,很多工厂的大门内外又重新立起了大批判专栏。在我们厂部门口的大批判专栏,除了从报纸上抄下来的两篇社论外,一点儿也看不到是在搞运动。

  车间里很多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都被总公司和厂部机关的相关处科(室)抽调走了。车间里还在工人岗位的技术工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厂里已经呈现出有可能完不成生产任务的局面。就是我们模型工段也是这种情况。40个人任务工作量,只能有24个人来完成。害得我们不论怎样加班加点,也总是完不成任务。

  虽然说在这一年的春天,我们已经从学徒工期限已满,晋升为一级工。工资已从每个月二十二元五角的学徒津贴,提高到每个月三十三元五角的技工工资。技术水平比起学徒工,是有所提高。但是能干活的人数减少了。我和车间模型房里的几个共青团员看到这些,心里产生了一种近似于忧国忧民的想法。

  那段时间,报上经常出现所谓反潮流的人物和事迹给我们一种启发。我们天天都在一起议论着这些事情,突然间竟然萌发了一种大胆的想法。六个共青团员凑在一起,在业余时间议论了几个晚上。结合厂里给我们车间的任务完成情况,车间里技术工人不断地被抽调出去搞其他与生产无关的工作,调离生产岗位的人愈来愈多,厂部机关越来越臃肿,已经出现人浮于事的情况等问题,经过反复讨论以后,写出了近两千多字的大字报

  标题为:〈致厂领导的一张大字报〉文章大致有这么几条主要内容,请求厂领导正视厂里的严重形势,以批林批孔为动力迅速采取措施改变目前生产的被动局面,要求迅速改革厂部机关科室的工作作风,要求机关各有关科室认真为基层服务,促进车间更好地抓革命、促生产。最后表示我们愿意在厂党委的正确领导下,积极参加批林批孔运动,做好本职工作,争做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大字报的最后落款为五冶机修厂三连模型工段部分共青团员。

  当我们在厂里中午休息的时候,凑在一起,用毛笔把大字报抄好,趁着午休时间,外面人少的时候,就把这份大字报拿出去,贴在厂部旁边篮球场前端的大批判专栏上。这件事情做完以后,我们的心情不但没有感觉到轻松,反倒增添了一种更加强烈的恐惧感。

  谁也不知道,厂里的那些领导们是怎么看待这张大字报的,我们给厂领导写大字报,万一把厂里的那些领导惹火了,把我们全抓起来通通打成反革命又该怎么办?

  我们几个在厂部门口贴大字报的时候,好像是没有人看见吧?想到大字报的最后落款,我们写的是模型工段部分共青团员,心里又感觉到非常坦然,好像自欺欺人地想象到,别人又查不出来似的。大字报写都写了,而且都已经贴到厂部门口了。

  再着说来,我们在大字报上,写的又都是实际情况,丝毫没有上纲上线扣帽子,毕竟也没有著名,你们愿意查就查去吧。就算查出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好汉做事好汉当就是了。

  在那段时间里,我们算是真正地感觉到;什么是如坐针毯、惶惶不可终日,体验到度日如年的含义是什么了。

  我们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一天又一天,在这非常难熬的这些天里,除了工段长向我们正常分配工作以外,包括厂里,甚至就连车间里领导和干部,谁也没有到模型房里来找过我们,反倒是听别人说起:厂部机关和总公司已经有不少的人都看过了,还有人在大批判专栏前,专门给大字报拍了照片的。

  这一下,使我们几个共青团员的心里更加发毛了,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光,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算完结。一旦看见外面有干部模样的陌生人,来到模型房里来找工段长杨师傅办事,我们的心里就特别紧张,总怕与自己有关,又有谁能知道,他们是不是上级派来收拾我们的呢?

  又过了几天,我正在模型房里上班,突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工段长杨师傅接起电话,回答了两句话后,转过身喊了一声:“小石头,厂党委的刘书记,要你马上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一听到这句话,顷刻间,感到头部就像中了一颗重磅炸弹,立马就像鸭子听雷一般,当时就被吓得呆了,脑海里顿时一遍空白,耳朵边嗡嗡嗡直响。我战战兢兢地小声回答一句“知道了。”

  在一起写大字报的那几个共青团员,忽拉一下子把我围在中间,刹时间气氛顿时紧张得凝固起来。

  那几个人比我还要乱,就如同被惊扰的马蜂,慌慌张张地说:“关键时刻已经到了,我们怎么办?”

  可也真是,在这个时间段里,我们光顾得上担惊受怕了,关键时刻该咋办?这个问题从来还没有在一起认真商量过,到现在有事儿来了,我是乱了章法,这可不是开玩笑啊。要知道在那个年月,厂党委书记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可我也看出来了,那几位师兄师姐们,他们比我还要紧张,更拿不出一个准主意。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故作镇定,大着胆子安慰他们:“镇定,先生们,镇定,女士们,大家要镇定,伙计们,遇到事要沉着点,不要慌,不要乱。大家都听我说几句;既然厂党委的刘书记先只点了我一个人的名字,这就说明你们的目标还没有暴露。那就由我先去探探风头。大家不要紧张,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怕也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脑袋掉了也不就是碗口大的疤吗?各位同志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们的。不管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以后再做商量。如果说,我今天一旦回不来,那问题就严重了,你们各位就好自为之吧。我这就走了。各位同志们,再见。”

  话语未落,就和几个伙伴一一握手告别,扭转身体,摆开一副壮士一去不复回的架式,离开了模型房,向着厂部机关大踏步地走去。

  从模型房到厂部机关,直线距离不足100米,一路上我都在想:该怎么办?见到刘书记,他要问我什么?我该怎样回答他的问话?还没有想好怎么办,这就到了厂部机关大门了,算了,不想了,现想也想不出啥好主意。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那么多,兵来将挡。不管出啥事,绝不出卖其他人,我自己死扛到底就是了。反正要命一条。啥都别怕。

  到了厂党委书记的办公室,站在门口,我大喊一声:“报告”

  里面有人应声答道:“进来。”

  我胆颤心惊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看见这个办公室里,除了厂党委刘书记以外,还有厂团委书记,总公司的团委书记,以及厂里的政工科长。

  刘书记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微笑着对我说:“你小子自己干得好事,自己都清楚了吗?”

  看见刘书记那和蔼的笑容,我内心深处早已乱了方寸,但在表面上,我依然强作镇静,假装很坦然地微笑着平静地回答:“知道知道,我很清楚,而且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我已经到这间办公室来了,就没有打算回去,任凭你们怎样处置都行。我毫无怨言。”

  谁知道我的话刚一落音,除了我之外,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笑了,他们几位领导这么一笑,笑得我心里更加没底了。我的思想防线开始垮了。

  总公司的团委书记这时候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拧开那支握在手里的钢笔帽,微笑着语气和善地对我点了点头。他慢声细语地说;“写那张大字报的动机和想法,你能不能详细地说一说?”

  他的问话倒是非常轻言细语,而我却感觉到是五雷轰顶,在从车间工段到厂部机关的这一路上,我在头脑中刚刚设置好的几道思想防线,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只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万丈深渊里不停地一直往下落,就是老落不到底,为了力求在思想防线上能找到一个借以平衡的支撑点,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无法顾及到那么多了。

  于是,我把心一横,挺直了身体,站在办公室中间,情绪非常激动地大声地喊道:“不错,我不否认,那张大字报的确就是我写的,我既然敢把它写出来,能贴在厂部的大批判专栏上,这就说明,我已经考虑到后果了。领导上要怎么处理我就都行,随你们的便,开除、逮捕、判刑、坐牢都无所谓。反正你们要处理,就处理我一个人,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我倒想说的是,既然要谈这件事,最好还是应该到隔壁的保卫科去谈,到那儿还更妥当一些,如果在保卫科谈这件事,我的心里多少还能有点儿底。在这间办公室谈论这件事,我心里的确是一点儿底儿都没有。说实话,现在的我,连一点儿感觉都找不着了。”

  这时候的刘书记笑得更厉害了,一支香烟从他手里的都滑落到地下,他用一只手捡着刚才笑掉在地下的那支香烟,一边笑着对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说:“你们快别老逗他了,看把这孩子都吓成啥样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你们再逗他,他这浑小子中午恐怕连饭都吃不成了,你们也该说说你们的意见了。”

  总公司的团委书记这时候收住了笑容,严肃地说:“大字报我们已经都看过了,基本印象感觉都还可以,既谈了你对当前运动和生产形势的担心,又中肯地向厂领导提出了应当改进的意见,美中不足的是有些话仿佛还没有说深说透,还有些问题应当上升到的理性高度还没有达到。就事论事的成分多一些,建议你再修改修改就更好了。总公司团委准备在全公司范围内发出号召,要全公司的青年团员们都要向你学习。”

  听到这里,长时间以来,一直积压在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顿时间烟消云散了,此刻的我就感到异常轻松和高兴,情不自禁地从嘴里脱口而出的一句大实话,把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逗笑了:“别、别、别,要表扬不能只表扬我一个人,那是我们几个人一块儿写的。受表扬应当大家一块儿受表扬。”

  厂里的政工科长此刻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拍着我的肩膀,语气平缓地说:“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不是你一个人写的。但是肯定有你。而且我们敢肯定地说:你就是主谋。这就是为什么要你今天到这间办公室来的原因。”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们怎么会知道写这张大字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部分人。”

  厂团委书记站在一旁,忍不住大笑着说道:“这还用得着问吗?第一,这张大字报的落款是三连模型工段部分共青团员,而不是写你的名字。根据我们对你的了解,如果是你写的,你肯定会在结尾落款上大大方方地直接写下你的名字,因为你历来是敢做敢为的人;第二,你刚才一进门,就已经不打自招地提出了要求,要处理就处理你一个人,和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更加映证了你为人处事的人品,同时也证实了写这张大字报的人绝非是你一个人之所为;这第三就是,你的文章经常在厂里宣传栏上出现,大字报中的很多词语结构的方式都和你的文章用语风格太相似了。你肯定是执笔人。但抄写在纸上的字,肯定不是出自你的手,我们早就看出来,不是出自你的笔体。更加说明你们是一部分人。而绝非你一个人之所为。不过我们都很佩服你,直到现在你依然没有告诉我们,参加写这张大字报的究竟是哪些人。”

  总公司的团委书记这时候很风趣地插话说:“总公司团委准备在全公司范围内发出号召,要全公司的青年团员们向你们学习。你总得给我们一个实情啊。我们谅你也不会把别人的功劳都贪为己有吧?”

  这时候的厂党委刘书记,对我笑着大声说道:“小石头,你这个臭小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咋还没听明白呢?还傻楞着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快点回去,把你那几个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都找到这儿来,我们要见见他们,表扬他们,行不行?”

  “这当然可以。是坏事由我一个人兜着,有好事就应当是大家的。”

  我高兴地回答道,转身一蹦高,跳着就跑出了厂党委书记办公室,一路小跑回到模型房。

  在模型房里,和我一起写大字报的那几个共青团员,还在魂不守舍地为我担心,其实更重要的是为他们自己担心,他们肯定担心受怕,又不可能知道我会不会出卖他们呀。

  是啊,我去厂党委书记办公室,那么长的时间,他们一直都得不到电话,也得不到任何消息,不知道我所面临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在当时的政治运动的大环境下,他们能不为自己的命运担惊受怕吗?

  他们那几个人,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不时地用眼睛紧盯着模型房的大门。观察着模型房门口的一切动静。

  当我的一只脚刚跨进模型房,立刻就被他们包围了:“情况怎么样?”

  我异常兴奋地回答:“没怎么样,真要有啥事,我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接着我把在厂党委书记办公室的所经历的事情向大家简短地叙述了一番,在最后,我兴奋地说:“你们几个必须马上跟我一起去厂党委书记办公室。总公司团委、厂团委领导和刘书记要亲自接见你们,表扬你们,快去,马上就去。”

  当我们来到厂党委刘书记的办公室,这里的人更多了,车间里的连长、指导员、副指导员、党支部全体委员、工会主席、团支部委员等都到了。

  总公司、厂团委书记、厂党委刘书记当着众人把我们几个人好一顿表扬,并做了很高的评价,号召全厂职工和共青团员们要向我们学习,发扬当时所谓的“无产阶级的大无畏地反潮流革命精神”坚持社会主义方向,抓革命、促生产等等。

  从这时候起,我们三连的林副指导员,每次做总结工作,总把这件事作为他所领导下团支部和工会工作取得的成绩,成天挂在嘴边喋喋不休地到处反复宣传。走到哪儿就宣传到哪儿。我也就只有眼面前这么点儿成绩,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都变成他的了。

  这种人也真可以算作是人,当初我们把大字报贴出去好多天,他是看到了的,据他后来自己说:他看了还绝对不止一遍,如果他是支持我们的,为什么当时不见他表态支持我们呢?

  在长达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从不指望林副指导员他主动跟我们说上一字半句表示鼓励的话。在那时候,不需要说是公开支持我们,就是和我们对面相遇点个头儿,打个手势也都已经算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和鼓励了。

  这张大字报事件结束两个月以后的一个中午,刚吃过午饭,我们正在模型房里,靠着工作台休息,林副指导员一个电话,就把我叫到车间办公室。说要给我下达一个重要任务。

  请看下一节《校外辅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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