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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贝风雷(83-84)

  八十三、新的冲突

  上个世纪60年代,滨海岛的交通非常落后,在滨海市,仅有几条公路通到下面的县城,而且都是沙土路,乡村根本没通公路。在滨海市的东面,一条大江把滨海市跟东线各县隔开来,这就是南驼江。1939年,日军入侵滨海岛时,南驼江上还没有桥粱。后来,日本鬼子为了输送军用物资,在南驼江建设了第一座桥粱,于1942年3月建成通车,人们叫“铁桥”,也叫“鬼子桥”。

  从紫贝县到滨海市,一定要通过铁桥,再到府城,最后到滨海市。当时滨海汽车总站也在红坎坡上,跟政府大院相距不远。汽车总站的规模很小,没多少部汽车,公共汽车只能开到下面的县城。

  文革时,汽车总站的职工起来造反,也分裂成为两派组织,一派是汽运滨联司,一派是汽运东方红,两派的斗争非常激烈,在武斗期间,两派竟有自己的公交车和售票站,造成了交通运输的堵塞和混乱。8月14日,汽运东方红派出四辆汽车到紫贝县四四一一部队清澜基地抢枪,造成多名指战员受伤。


  逃难来到滨海市后,我无事经常外出逛街,很少呆在队伍里。一天中午,我外出刚回到政府大院附近的街道时,忽然听到区政府大院里响起一阵哨子,人声嘈杂,一大群人拿着武器从院子里跑出来,乱纷纷的向附近的汽车站奔去。

  我正迟疑间,竟撞上了连长王波,他怒气冲冲地拦住了我们:“你们不要回营地去了!跟我们去冲汽车站!滨联司抓了我们不少人!”

  我二话不说,也跟着人流往汽车站跑去。

  大街上一片混乱。当时正逢下班时间,街道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冷不防闯来一大群拿枪的人,吓得人们躲的躲,跑的跑,大街顿时冷清起来。

  我们象一伙土匪,拿枪的和不拿枪的,乱糟糟的冲往汽车站,数百人把车站给团团包围起来。

  滨联司们撤进了车站大楼,“哐”的一声关上了大铁门,严阵以待。

  滨海市汽车站是解放初期建起来的一栋二层高的大楼,相当陈旧,但却非常耐用,墙壁用花岗岩石筑成,结构非常坚固,大门是钢板铸成的,坚不可摧。当我们靠近大楼时,看到这座庞然大物,一时感到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井贼旗匪,你们飞上来吧!我们等着你们!”站在楼顶上的滨联司们看到我们无计可施,得意地大喊大叫起来。

  “我们会飞上去的!到时我们要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你们不要得意的太早!”我们没有办法冲进去,也只好在外面和他们磨嘴舌。

  我们在外面和车站里的滨联司们僵持了一段时间,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时有人喊道:“一所里有路通往车站,我们快去冲一所!”我们恍然大悟,几百人绕道向一所跑去。

  一所是xx军区第一招待所,紧靠车站大楼,因军区是支持滨联司的,所以我们认为滨联司在这个方向不会构筑什么工事,从这里很容易冲击车站大楼。

  随着一阵呐喊声,数百人乱哄哄的向一所大门冲去,在外面站岗的几位解放军战士顿时淹没在人海里,被人流冲散,在大院里的军人见势不妙,赶快把大门关上了。

  人流被大门挡住了,一时无法进入一所大院。

  “把大门砸开!我们冲进去!”人们狂怒难忍,纷纷拿起石头、木棍撞砸大门,但大门是用钢管铸成的,我们无法砸开大门。

  “怎么办?”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这时,我的脑子里闪现出电影【列宁在十月】中革命者攻打冬宫时的情景:当起义军被阻拦在铁门外面,无法冲进冬宫时,不是有一些水兵从铁门上攀越过去,从里面把铁门给打开了吗?

  我对同学们说:“解放军只是扣上铁门,我们爬过去,从里面打开大门!”

  事不宜迟,在我的带头下,几个同学爬上铁门,进入大院,接着又有几个爬了进去,我们把几个军人推开,终于把大门打开了。

  “万岁!”“冲啊!”随着一阵呐喊声,人们潮水般地涌进了一所大院。

  大院里乱成一团,我们把里面的解放军挤走,占据了一些房子,更多的人冲向靠近车站大楼前面的空地。

  大院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滨联司拉响了战斗警报,武斗人员拿着大刀长矛,握紧石头,纷纷进入工事,准备抵抗井系旗派的冲击。

  我们的援兵越来越多,一所大院里挤满了愤怒的人群。王波也赶来了,他涨红着脸,挥舞着手枪,迫不及待地要发出冲击的命令。

  一场流血事件眼看就要发生。

  忽然间,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随着一阵尖刺的哨声,从大院各个角落里一下子冒出了很多军人来,他们一排排地向我们冲过来,在我们的前面筑起了一道人墙,阻挡了我们冲向车站的道路。有几个军人向王波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王波拼命挣扎,还是脱不了身,连手枪也给夺走了。

  我们见势不妙,赶去支援王波,也给军人包围起来。有几个民兵举起了枪,也被军人们打掉了。当时我们不敢对解放军动粗,只得乖乖地把枪藏起来。

  大院里乱成了一锅粥,大家你推我揉,互相撕斗,乱成了一团麻。这时,有几辆满载着全付武装军人的大卡车开进了大院,车上跳下数百名佩戴纠察队袖章的军人,他们高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一排排地向我们扑过来,用强制的手段把我们赶出大院。

  解放军象泰山压顶一样向我们压了过来,我们从来见过这样的强大阵势,锐势马上减少了一大半,我们毫无抵抗能力,一个个被解放军赶了出去。

  我们被迫离开了一所大院,但人们个个义愤填膺,继续包围车站大楼,等待新的命令。

  不久,指挥部的命令下来了:情况有变,攻击车站的行动立即停止!于是我们赶快集合队伍,愤忿不平地撤回了驻地。

  八十四、警司绝食

  前一天,紫贝县井系旗派数百人包围滨海汽车总站,准备冲击滨联司的据点,由于部队的阻拦,结果成了泡影。为抗议军区、警司支持滨联司,压制东方红派的行径,滨海市东联站指挥部决定组织一次大规模的绝食斗争,对军区和警司施加压力。东联站指挥部决定由紫贝县井系旗派牵头,各县东方红派共同参加绝食。滨海市东联站各组织不暂参加这一行动,但要张贴大字报,写大字标语,散发传单,大张旗鼓的支持绝食行动。

  绝食的地点在市中心的警司大院【大同路】。绝食的前一天,井系旗派就起草了【绝食声明】,印成传单在市区广为散发。同时,井系旗派还派出代表到军区去请愿,要求滨联司马上释放被捕人员。如果军区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继续绝食下去,直到答应条件为止。

  我事先没有知道绝食的消息。绝食的前一天,我到一位同学家里去做客,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到政府大院,跟我一起回来的还有同学庄雄。

  我们回到驻地时,只看见几个站岗的哨兵,大院里空无一人。我们感到奇怪,又出了什么事?人都到哪里去了呢?我们问哨兵,才知道他们都去参加绝食了。

  在那疯狂的年代里,绝食是一种时髦的行动,北京等地造反派多次搞绝食斗争,对当局施加压力,都取得了成功。在紫贝县,井系旗派曾多次想采取这种斗争方式,但始终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我打定主意,便问庄雄:“阿雄,我们也去参加吧!”我从来没有参加过绝食,但我知道绝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不去也不行,两个人去总比一人去好。

  “我们应该去参加绝食,这么大的行动我们不能当旁观者,不去,他们会骂我们是胆小鬼。”庄雄同意我的意见,于是我们一块向警司走去。

  但我们也不是笨蛋,我们知道饿着肚子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我们先去解决肚子问题,然后才斗志昂扬的去参加绝食

  恰好昨晚同学给了我一块钱,不然的话,今天伙房停伙了,我们真的要绝食了。

  我俩走进了一家小食店,每个人要了两碗粥和几个馒头,吃得肚子涨涨的,才向警司那里走去。

  我们赶到警司,看见大院里面已经挤满了人,飘扬着各种各样的旗帜。参加绝食的人们排列着队伍,整整齐齐的坐在水泥地板上,参加绝食的人除了紫贝县的井系旗派外,还有各县来的造反派。他们高唱着造反歌曲,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呈现出一派悲壮的气氛。

  我俩穿过拥挤的人群,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坐在地板上,然后和大家一齐唱着,喊着。我刚刚吃过东西,有的是力气。

  军营里已经没有军人了,他们听说东方红派要来绝食,就撤出去了。文革以来,在滨海地区,在一部分人的心眼中,穿绿军装的是“保皇军”。这些军人跟东方红派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交道,都晓得他们的厉害,感到难以对付。现在,东方红派又来闹事了,而且来势凶猛,为了避免惹事生非,减少磨擦,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上级一声令下,警司里大小官兵,上至司令员政委,下至普通战士,除了拿走他们的武器外,其他什么东西都不带,就逃之夭夭了。

  有人说,在滨海岛没冬天,这话没假,有时候在冬天天气还是挺热的,这不,太阳还没正中,天气就开始闷热了,水泥地板上就直冒热气,我们还呆不到一个钟头就汗流浃背,这些响当当的造反派好汉们,也有点坚持不住了,纷纷往树阴或营房里靠拢。也有一些人觉得再坚持下去,肚子里可能忍受不了,便不告而辞了。而我却没有丝毫饥饿的感觉,因为肚子里还有相当多的食物还没有消化,我还能继续坚持下去。

  午饭的时候,有一些解放军战士过来了,他们抬来了一筐筐的大米饭,挑着一桶桶菜放在人行道上,还有一些战士带来了许多饭碗和筷子【那时还没有泡膜饭碗和简易筷子】。解放军战士们放下饭筐菜桶后,迅速的排成一路纵队,从口袋里掏出毛主席的小红书,训练有素的举向头顶,齐声朗读毛主席的最高指示:

  “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工人阶级内部,更没有理由一定要分裂成为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

  “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我们早就讨厌这些“保皇军”,而且从来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对于他们这些表演,我们认为是想干扰和破坏我们的绝食斗争,于是我们针锋相对,故意刺激他们,想方设法地把他们撵走。这时,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一片歌声冲天而起,我们不约而同地唱起了当时造反派最时髦的歌曲。

  “保皇的王八蛋睁眼看一看,革命的造反派团结如铁钢,如果不投降就叫你完蛋!咳!就叫你完蛋!”

  歌声越来越大,震撼着整个大院,很快就把解放军战士的声音淹没了。

  这些战士跟我们学生的年纪差不多,头脑和我们一样简单、幼稚,而且易于冲动。他们在部队的教育下,自觉地养成了遵守纪律,服从命令的习惯。他们对文化大革命的动态一无所知,也不允许有自己的见解和观点。现在他们看到造反派不买他们的帐,同他们对着干,知道继续表演下去会惹出一些麻烦来,于是便解散了队伍,一个个地溜走了。

  警司战士们在我们的哄笑声中撤走了,军营里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人们三五成群地围拢在一起,坐着、躺着,继续进行绝食

  太阳偏西了,那些饭菜还没有人去动一下,甚至连靠前去看一看的人也没有。后来,有一个学生走近了菜桶,低头闻了一下,吐了一口口水,大声说:“同学们,我们来做件好事吧!让我们把这些饭菜都送到军区里去,给保皇军们饱餐一顿吧!”

  人们大声地哄笑起来,几个学生走近菜桶,抄起扁担,真的就要把那些饭菜抬走。

  “不准胡闹!要注意秩序!”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人来,用手指着学生们大声喝道。他穿着旧军装,脸部很严肃,我想他大概是这次绝食行动的总指挥。

  几个搞恶作剧的学生摇摇头,很不情愿地离开了人行道。

  太阳快要西沉了,一阵海风吹来了,空气凉快得多了。这时,人们开始感到了饥饿的折磨,许多人躺在地板上,企图用睡眠来抵抗饥饿的进攻,更多的人则在谈论着吃喝,但却引起了更大的食欲。

  我尽管早上吃了几个馒头和两碗粥,但由于时间的关系,肚子里的食物差不多消耗光了,也有了饥饿的感觉,而且大半天没有喝过水,口渴得要命,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比那些人要好受得多。

  黄昏,滨联司开来了两辆宣传车,停在警司门口,高音喇叭对着绝食的人大喊大叫。

  “东方红受蒙蔽的群众们!希望你们不要上那些坏头头的当,现在请你们马上停止绝食,撤回驻地。你们冲击警司是非法的,是把斗争的矛头指向解放军,是反革命行动,请你们立即离开警司,否则后果自负!”

  “严重警告东联站、井系旗派一小撮坏头头,你们把斗争矛头指向解放军决不会有好下场!如果你们继续执迷不悟,继续坚持绝食,我滨联司革命造反派将采取最严厉的革命行动!”

  滨联司的宣传撩发了参加绝食的东方红人心中的怒火,大家纷纷从营房里跑出来,检起石头和木棍,准备砸滨联司的宣传车。

  一场新的冲突就要发生,我感觉到周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几个头头马上走出来,制止了那些愤怒的人们的行动:“我们的行动是针对军区的,我们要用非暴力的手段对军区施加压力。现在不是对滨联司采取行动的时候,警司周围全是滨联司的据点,如果万一打起来,我们手无寸铁,后果不堪设想。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希望大家克制忍耐,坚持下去,争取绝食斗争的最后胜利!”

  在头头们的极力阻止下,狂怒的人群离开了滨联司的宣传车,撤回了警司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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