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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娘家的傻哥哥

  尽管抗美援朝运动如火如荼,在那段时间里,外公、外婆和化龙桥四姨娘杨家姨娘还是经常到我家来玩,辉翼哥嫂虽然己经搬到厂里去住了,但是每隔个把两个月他们总要回家看看,顺便带点儿水果和零食给弟妹们尝尝鲜,亲情始终是大家庭相互间联系的扭带。

  在抗美援朝期间外公可是特别忙,他告诉大家,厂里造的步枪、马马克沁机关枪和迫击炮全都送上前线去了。干部工人还经常加班加点但是都没有怨言。

  在抗美援朝期间,爸爸在泰裕银行的业务也是特别忙,原来以为解放后马上要没收的官僚资本问题也搁置下来,暂时没有人提起,银行业务也开展得很不错。爸爸毎天回到家里,脸上总是乐呵呵的露出笑脸,看到辉仙小妹儿跑过来,他都会一把把她抱起来举得老高,然后再轻轻地亲着她的小脸蛋。……

  这段时间里,大凡是星期天到了,爸爸总喜欢带着我到泰裕银行几位业务主管的家里座一会,听听他们对开展业务的见解和意见。稍有闲睱的时间,他也带着我到工作人员的家中看看,帮助他(她)们介决一些急待解决的困难和问题,把同仁们团结起来,希望走出一条适应社会的新路。

  妈妈看到爸爸身上出现的明显变化,心里面非常高兴,经常提醒他要注意身体。有时,妈妈也不解的问我爸爸:不是上面说官僚资产要没收嘛,你还那么上心干什么呀?爸爸微笑着说道:春节后君彤兄到西南军政委员会开会,来到泰裕银行看望同仁,并和我商议了银行去向问题,最后决定不管外界怎么议论,还是要继续把泰裕银行的业务搞好,如果共产党要接收,把一个管理、经营良好的银行交给他,也算是为人民作了一份大贡献。

  在那段时间里,稍有闲暇时间爸爸、妈妈都要带着我和辉世弟弟,到十八梯看望杨外婆和杨家姨娘母子俩,让亲情像嘉陵江的流水一样源远流长。

  杨外公有一子三女,二女儿嫁给我父亲后于1936年因病早逝,不久后杨外公也相继去世,由于子女们都已成家,收入都很低,只剩下她老人家孤苦零丁一个人,住在市中心十八梯右侧台阶起点部位的楼房里,她的主要生活来源是靠三楼房屋的出租收入。

  无论解放前后,只要我家生活还过得去,爸爸、妈妈总要主动为杨外婆提供生活费用,真挚地希望她老人家不要为生活操心,和后生晚辈们一道愉快地安享晩年。

  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三姨娘的傻儿子总是常住在杨外婆家,由杨外婆细心地关照他的起居、生活。十岁过后,他就一个人住在二楼的临街小房间里面,房间里摆着一个小床和书柜,衣拒,一住就是二十年。傻哥哥是1939年出生的,只比我大4岁,个子较高,比我还高出半个头,人也长得帅气,如果他坐着不讲话,谁也没法査觉他是个傻子。

  除了工作十分繁忙外,三姨娘经常来到外婆家,耐心地照顾自己的傻儿子,吃苦受累从无怨言。她还经常伤心地对妈妈说:是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刚生下来挺乖的,后来才慢慢变傻了,这都怪我的命不好,命里面注定了的事情,想躱也躱不掉啊!

  傻哥哥的父亲究竟是谁?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杨外婆和妈妈也从不向外人提起。后来,我们都慢慢长大了,才隐隐约约地知道这样一段痛苦的往事。

  傻哥哥的父亲性李,他和三姨娘大约是抗战期间结的婚,39年3月三姨娘生下儿子,后来才发现他是个傻子,丈夫坚持要丢弃,三姨娘坚持要撫养,俩口子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只得以离婚收场。

  据说傻哥哥的父亲李**后来参加了国民党,在一家监狱当看守,解放后被人民政府抓捕抢毙。李**被抢决前,三姨娘曾带着傻儿子去看过他父亲一次,他痛苦流涕,摸着儿子的头祝愿他一天一天好起来。

  妈妈心地善良,总是十分关心杨外婆和三姨娘的生活处境,経常邀约她们到江北四方井1#大宅院住些日子,桂香姐姐还未回家时,总是叫桂香来接她们袓孙三人。王伯伯也非常同情三姨娘的处境,总是唠叨不息地对她说:傻宝儿只怕是中邪啦,我带他到隔壁庙里去许个愿吧,请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为他驱魔消灾。说着、说着她拉着傻宝儿就往外走,说也奇怪,傻宝儿总是乖乖地把手伸给王伯伯,傻笑不停地跟着王伯伯向大院门外走去……

  我和冬姐总是立即抢到前面,双双拉着傻哥哥的手,生怕他犯傻乱打人。四方井的小伙伴也几乎都知道我家姐弟有这么个傻表哥,从来都不嫌弃他,总是向他投来友爱的目光,还抢着把橡皮筋,螺陀给他玩。

  到了庙子里观音菩萨神像面前,王伯伯点燃香烛,双手合什默默祈祷,请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犮善心,帮助傻宝儿降妖驱魔。傻哥哥对着那个身着僧衣的光头和尚比划不停,又啊、啊、啊地呐喊不息,然后就跪在蒲团上,咚、咚、咚地叩起响头来。王伯伯见状赶紧把他拉起来,心疼地用手揉揉傻宝儿额头上的大红点……

  傻哥哥在我家玩耍那几天,妈妈总希望三姨娘能有一个更好的心情,这样对傻哥哥的成长才更有帮助,他和爸爸商量了一夜,最后决定还是把他们母子倆带到江北公园一带玩玩更好。江北公园遍地绿荫,空气清新,傻侄儿到那里玩心态肯定好多啦!

  星期天一大早,微风阵阵,江北的晨雾才刚刚消散,初夏的旭日已染红了天际,行道树上憇息的小麻雀在孩子们的吆喝声中抖抖双翅,冲天而起,隨之而来的是孩子们快乐的喝彩声。爸爸、妈妈领着三姨娘母子俩和几个儿女马不停蹄地向江北公园方向走去,走到江北公园后,进门就是一排排高高的松柏树组成的林荫道,傻哥哥高兴得手舞足蹈,哇、哇地叫个不息。不像个傻呼呼的低能儿。

  妈妈与爸爸商量一下后快步走到三姨娘旁边,妈妈悄悄对她说:润祥还是请你慎重考虑一下,需不需要再找个最好的精神病医院看看,把小孩子的病彻底治好,关于治疗费用问题,我们会全力支持,请放宽心。三姨娘悲伤地对爸爸、妈妈说:十年来我带着他跑遍了重庆大小医院,结论只有一个,“只能保命,无法治癒”。二哥二姐你们心肠好,几年前都给我讲过这个话,我何尝不知道,但是这个病现在确实没法治好啊!说着、说着就鸣鸣地哭起来。

  傻哥哥这时正非常高兴地和我走在一起,听到哭声后赶紧跑到三姨娘面前使劲地摇手,焦急地喊着不!不!三姨娘转过头来一把抱住傻儿子,十分伤心地哭起来,伤心的哭声惊动了早晨入园休憨的人们,当他们了解事情的来由后,纷纷向三姨娘母子投来十分友善的目光。一位戴着红领市的小姐姐走过来,把一个漂亮的洋娃娃送给傻哥哥,衷心地祝福他在人生的道路上永远幸福快乐。

  那一次,三姨娘专门给单位上请了几天假,在四方井1#大院住了好几天,专门啇议傻哥哥的事情。爸爸也诚挚地对她说:目前泰裕银行还在运行,我这个总经理的待遇也不低,如果按官僚资本上交,今后的收入如何?确实是个未知数。我和淑云都商量好了,趁着现在还在位,设法给妳留两个钱,傻宝儿时间还长着呢,现在不留两个钱给你,等到傻宝儿需要花钱的时候变也变不出来啊!

  三姨娘带着傻哥哥在我家住了好几天,放学后我和冬姐都陪着他到处玩,让三姨娘少操一点心。每天傍晚,王伯伯还要把他带到附近庙里拜观音,烧香叩头,祈求观音菩萨永远保佑他。

  在童稚的难忘记忆中,杨家姨娘和妈妈关系特别好,她总是对妈妈说:我要是三个月见不着二姐,就要想你啦!她每次来的时候总要带着她的傻儿子。那时,傻哥哥己经十一岁了,他讲的话一般人还是听不懂,发起脾气来总是把眼晴瞪得大大的,嘴里也叽叽咕诂讲个不停,别人也弄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十分奇怪的是,傻哥哥好像和我们兄弟姐妹很投缘,冬姐陪着他玩的时候,他从来不发脾气,也不会无縁无故的打我们姐弟俩,辉世弟弟那时才四岁,他开始不敢跟傻哥哥玩,傻哥哥反而主动拉着他玩,后来妈妈和杨家姨娘逐渐放心了。

  傻哥哥喜欢带着我们到天井里玩,看着出来寻食的一串一串黑蚂蚁,他会蹲下来瞧个

  儿时记忆:傻哥哥仔细,再用手把天井边上的青苔一块块地扒下来,给蚂蚁新开一条道路……手弄脏了,他还往脸上糊,还不停地哈哈大笑。杨家姨娘看见了,赶紧打盆井水给他儿子洗手、洗脸,把弄脏了的衣服也擦洗干浄,同时比划着吿诉他下次不能这样干,

  然后三姨娘抱着儿子轻轻地亲吻,还温柔地告诉他:乖儿子,下次别这样。说着,说着,眼框里眨起晶萤的泪花。

  晚上,当我和冬姐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后,杨家姨娘总要带着她的傻儿子和我们一块玩,妈妈和王伯伯则带着刚满两岁的辉仙小妹坐在天井边上,高兴地看着我们在天井里捉迷藏。每当傻哥哥把我或冬姐抓住了,他就会十分开心地笑个不停,杨家姨娘也为儿子高兴。

  捉迷藏的游戏玩了好久,大家弄得大汗淋淋,王伯伯赶紧端了盆热水给大家洗脸。然后,杨家姨娘叫我们把小椅子搬刭天井中间围成一个小圆圈,她指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给大家讲故事……

  大厅的台钟鼓响了十点,傻哥哥打着阿欠快睡觉了,三姨娘赶紧在天井里放上大木盆,拎上一捅井水倒在木盆里,王伯伯也拎来一桶热水倒进木盆里,用手试试水温正合适。三姨娘把傻哥哥的衣服裤子全脱光,让他坐在木盆里为他洗澡,一遍一遍的把他洗得很干浄…….后来杨家姨娘为傻哥哥穿上内衣裤,把他领回房间睡觉,不久,房间里传出阵阵轻柔,婉转又熟悉的歌声,原来是三姨姨娘在厢房里唱响了摇篮曲,她唱的摇篮曲原来也是小时候妈妈推着摇篮为我们唱响的“渔光曲”。

  傻哥哥睡着了,杨家姨娘从房间里走出来和妈妈、王伯伯聊天。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了傻哥哥身上,辛酸和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杨家姨娘忍不住凄凉地哭起来,妈妈和王伯伯也不拦住她,让她哭了一阵子,把心中的委曲全部吐出来。

  在我少年的记忆中,杨家姨娘就是这样一位母亲,她数十年如一日把全部母爱都倾注在自已的傻儿子身上,始终无怨无悔。她也清楚地知道今生今世,她的傻儿子可能会傻乎乎地过一辈子,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还会这样继续傻下去,她该怎么办?她实在不敢多想。妈妈和王伯伯始终陪着她说说话,希望她能多多保重身体。他们说傻侄子慢慢长大了,总会好一些…杨家姨娘知道这是让她宽心的话,但是心里也总会好受一点。

  多少年以后,我才逐渐明白,什么是母爱?那就是一位母亲对她的儿女付出的无私的爱,无怨无悔的爱,不希望任何回报的爱!无论自己儿女是聪明人还是傻子,她都会永远地爱着他,陪着他走完人生的路程。

  玩了几天后,杨家姨娘带着她的傻儿子离去了,妈妈带着我和冬姐把她们母子俩送到江边的屯船上,开船的汽笛声响了,看着杨家姨娘和她的傻儿子逐渐运去的身影,妈妈不断用手娟擦拭着眼眶里的泪水,真诚的祝愿她们母子俩一路走好,永远幸褔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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