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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裤·收录机·蛤蟆镜的那些事儿

  推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那一年,小村的父老乡亲释放出前所未有激情,春种,夏锄,施肥,除虫,秋收哪个环节都不得马虎,经过一年的艰苦劳动,全村获得喜人的收获,家家户户院子里的高粱,谷子,玉米,大豆,白薯和苹果,大白梨,山楂等都是堆积如山,村支书李宝山大爷说,几十年啦,咱们村的老少爷们还没有这样开心过呢,我们终于不饿肚子了,又一次翻身啦,干脆扭几场大秧歌好好庆祝庆祝吧。

  扭第一场大秧歌那天,恰逢是"八月节"(我们乡下都把中秋节叫"八月节"),全村男女老少纷纷涌到村中的老槐树下,秧歌队早就"热身"啦,"咚咚咚","嚓嚓嚓","锵锵锵",锣鼓嚓伴着悠扬的喇叭(乡下人把唢呐成为喇叭)声在小村的上空久久回荡,看着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宝山大爷站在两尺多高的土台阶上,发表了"激情洋溢"的讲话,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庄稼把式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往事,此时他有点哽咽,说:几十年那,每年秋天,我们打的粮食都交"公粮"啦,我们老百姓每年打粮食还缺粮食,大人孩子都吃不饱,吃不饱就没劲呀,没劲就干不动活呀,干不动活儿,粮食产量就低呀……

  他讲得激动不已,父老乡亲听得入耳入心。突然,会场上出现一片骚动,人们都不听他的"致辞"了,目光都转移了,开始指指点点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宝山大爷仔细往场下一看,还了得,但见:一个瘦高瘦高的年轻人鹤立鸡群,他梳着油亮油亮的大背头,长挂脸上驾着一副大大的"蛤蟆镜"(乡里人把大墨镜叫"蛤蟆镜"),乡亲们看不见他的眼睛,那个青年上身穿一件白的确良"汗踏子"(乡下人把衬衫叫"汗踏子"),还掖在裤腰里,这"汗踏子"明显和我们乡下人穿的不一样,我们乡下人穿的都是家线布(粗布),用手针缝的,布纹粗,针脚大,还是暗白色的。可他穿的"汗踏子"布纹细,雪白雪白的,还是用机器(乡下人把缝纫机叫机器)砸的。下身穿一条蓝色的迪卡布裤子,那裤子和我们乡下人穿的裤子就更不一样了,我们乡下人穿的裤子,腰肥,裆长,裤腿儿宽大,这样才特别适合下地干活,不至于蹲下耪地,捡白薯,摘水果时"咔嚓"一下开线扒裆。他穿的裤子裆特短特短,腰带卡在肚脐眼儿下面,把臀部兜得圆圆的,鼓鼓的,从臀部到膝盖部,裤子精瘦精瘦的,把腿包的像"细麻杆儿",可从膝盖以下,裤子突然肥大肥大的,到脚面就越来越肥,裤脚足有一尺多,几乎看不到还有脚,只露出黑皮鞋小小的尖儿,裤脚就像大喇叭口儿。他肩上背着一个圆圆的,长长的,像大炮筒子一样棕色的皮包,手里里拎着一个前面银灰色,背面和两侧都是黑色的"大盒子",那个盒子也挺奇怪的,盒子前面有两个圆圆的,黑色的,看着像筛子眼儿似的突出部分,盒子上面有好几个按键,乡亲们都猜,这是收音机?也不像啊,收音机长的也不这样呀,上面咋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按键呀。

  乡亲好像看着"怪兽","流氓"一样看着这个年轻人,谁也不敢上前搭讪,这时宝山大爷看不下去了,他从台上走下来,来到"怪兽"面前,指着"怪兽"的鼻子厉声喝道:你是哪来的流氓?到我们村子里干嘛?这时一群年轻人便围了上来,拿出要揍他的姿势。

  看到这个场面 ,那个"怪兽"年轻人开口了:大爷,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李庆家的大小子盘柱啊。这不"八月节"了嘛,我从哈尔滨回家过节来了,也看看大家伙儿

  宝山大爷说,原来,你特么的是盘柱啊?狗犊子玩意儿,吓我一跳,你咋特么地像个流氓呢?你特么地才出了几天门儿啊,就特么地学坏了,变成这个揍相了,你特么还是咱们村的人儿吗?

  这时李庆听说这个小"流氓"就是他三儿子盘柱,臊得他都想钻进地缝里,他不问青红皂白,来到"流氓"儿子前,朝着他的屁股上去就是两脚,边踢边骂,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刚出去没两天,就特么变成这副德行,真特么地給我丢脸,你不嫌磕碜,我还嫌磕碜呢?

  此时"流氓"哭了:爹?你咋踢我呢?我们哈尔滨的年轻人穿的都是这样地呀。他指了指上衣,裤子,蛤蟆镜,大桶包,又举了举手里的"大盒子",一件一件地介绍说,我这是的确良汗踏子喇叭裤,大墨镜,收录机,马桶包,我们哈尔滨城里的年轻人都这个打扮呀。

  李庆接过话说,你磕碜不拉唧地还特么说你是哈尔滨城里人呢?不嫌大风煽了你的狗舌头,你特么地走到哪里,也是我们村里人,你穷嘚瑟个啥呀?

  这时李庆匆忙地跑到台上,向父老乡亲深深地鞠个躬,拱手作揖:乡亲们那,我李庆对不住大伙儿呀,我们家盘柱这个瘪犊子让大家见笑了,他学坏了,刚特么出了几天门儿,就特么说自个儿是哈尔滨城里人,他特么狗屁不是,我的小子不争气呀,丢人现眼啦,明天我就扒了他的这层狗皮,把他的大背头剪成个秃驴子,大伙看着我吧 。

  这时,盘柱也走上台,哽咽着对乡亲们说:各位爷爷奶奶,大爷大妈,兄弟姐妹们,我特么不是好犊子,我不应该这身"流氓"打扮,我错了,我对不住大家啦。

  走下台阶,他和他爹李庆灰不溜丢地快步地离开了秧歌场。

  宝山大爷大声一喊,大秧歌扭起来吧,滴滴答,滴答答,喇叭声,鼓嚓锣声此起彼伏秧歌队员身着满族秧歌服,头戴伞头,手举花扇,脚踩高跷的大秧歌美轮美奂地扭起来,唱起来。

  第二天,人们看到,盘柱的白的确良汗踏子喇叭裤,蛤蟆镜都不见了,换上粗布汗踏子,甩裆裤,大平底布鞋,背头变成了秃驴子,收录机也不拎着了,马桶大包不见了。据他们邻居家的王大爷说,那天李庆带着盘柱回家后,父子俩又发生一场激烈的战争,李庆拿出剃头刀子,不管盘柱愿意不愿意,生生的把那头油光赞亮的大背头,剪成秃驴子了,盘柱气的哇哇大哭,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盘柱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回家让他爹李庆狠揍一顿,他哭了一天,趁家里没人时,把他娘口勒肚攒,放在板柜鞋样夹子里的三十块钱偷走后,离家出走了。他爹妈回家后,看到儿子不见了,还发现样夹子里的三十块钱没了,气得直跺脚,也着急得不得了,四处找了几天,东打听西打听,也没有找到,他爹李庆气得说,不特么地找了,就当他死了。  

  盘柱出走后,像无头苍蝇,一路被当成"盲流",不是被抓,就是被打,有一次他来到一个工地干活,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小伙子说,这样的日子哪有个头儿啊,咱们俩去哈尔滨吧,那里我有亲戚,盘柱哪里知道哈尔滨在哪儿呢,他自己想,反正也从家跑出来了,爱咋咋地吧。于是,就在夜黑风高的一个夜晚从工地逃了出来,辗转来到哈尔滨,那时"四人帮"已经粉碎了,到了哈尔滨,他仿佛进了一个个"花花世界",男男女女靓丽无比,都穿裤脚肥大的喇叭裤,手里拎的收录机不知道放的啥歌曲,有人说是有个叫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宽大的马路一眼望不到头,大街上车流如梭,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那时起,盘柱就横下决心,不在哈尔滨混出个人模狗样坚决不回那个小山村,坚决不见看不起他的父母。 在哈尔滨的日子里,他在饭店端盘子,在宾馆当保安,在劳务市场揽灵活儿。

  手里积攒几个钱后,他发现在自由市场上卖菜来钱挺快,于是他就买了一辆三轮车,每天老早就去菜市场进菜,然后过大街,钻小巷,进小区,吆喝卖菜,天天如此,后来他干脆在道里区一个大农贸市场租个摊位卖菜,几年下来,赚了不少钱。

  那年"八月节",他感觉到回家的时机成熟啦,自己应该回家看看了,一来手里有了几个钱儿,二来他离家出走都五六年多了,也想家了,更想爹妈了,也应该回家显巴显巴了,于是他上哈尔滨最好的商场,花了三百多块钱,买了白的确良汗踏子,大喇叭裤,收录机,大墨镜,又到理发店,花十块多钱理个大背头,打上发蜡,过去乱蓬蓬的头发立马油光赞亮。

  回到租住的小屋里,换上了那身精心挑选,花"大价钱"买来衬衫,喇叭裤,戴上大墨镜,手里拿上收录机,背上棕色马桶大包,反复照穿衣镜,嘿,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是谁了,他得意的笑了,心想,我没考上高中又能怎么样?看看他们考上高中的又能怎么样?尤其邻居那个小六头,老爹天天拿我和他对比,天天因为我不如他,考试考不过他而揍我,都气死我了。看我回去,非得让我爹和村里人,尤其那个小六头看看,到底我盘柱头有没有出息。

  他决定选择"八月节"回家,他从坐了两天火车到秦皇岛,又从秦皇岛倒班车到青龙汽车站,再从青龙县城倒班车坐到三岔口,又在从三岔口布步行人20多华里,赶在"八月节"那天上午回到那个小山村。

  回家的路途中一路上过每个村庄,他看到的都是异样的眼光,他记得路过熊虎沟村时,一个老大爷看见他,吓得远远地离开了,撒腿就往村里跑,边跑边说,我看见流氓了,我看见流氓了。村里男女老少都出来看正在走路的盘柱,看他的那身装束,都议论说,流氓就是这样的吗?可别招引他,人家说流氓打架不要命,流氓到哪里都装着手枪和匕首,十几个人都不是他的个儿。盘柱听到这些议论,暗自笑了,这是哪跟哪儿呀,不就是一身衣服嘛,有那么惊讶嘛,真是"山里人没见过大阵势"。

  他蛮以为回到村里,乡亲们会待见他,会夸他有出息,会像对待凯旋的英雄那样欢迎他,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刚回到村里,就遭到乡亲们的鄙弃,还让年过半百的老爹因为他穿喇叭裤,戴蛤蟆镜,拎收录机,梳大背头,背马桶包而在全村人面前丢了面子,还挨了老爹两脚,于是第二天,又换上了村里人的那样衣服,留了多年的长头发变成了秃驴子,他委屈地哭了,他想,我在哈尔滨就像一头没有尾巴的驴,一年四季不停地干,不停的倒菜,卖菜,好不容易赚点钱回家看看,可乡亲们还是看不起他,看他那身打扮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甚至把他说成流氓,连他爹那张老脸都没处搁。

  他想,都实行责任制了,粮食够吃了,村里的乡亲们怎么还这样呢?我手里都有钱了,可村里人怎么还看不起我呢?小六考上了大学,可回家后还是村里人那样的打扮,也没看他出息到哪份上呀,可村里的父老乡亲还是那样待见他,都说他有出息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八月节"那天晚上月色如银,小村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气氛中,他爹李庆稍微消了气,毕竟这孩子离家好几年后又活着回来了,盘柱娘做了新小米干饭老豆腐,红烧肉炖粉条,一家人围在桌前吃着一顿团圆饭。饭桌上,盘柱当着全家人开口说:爹,妈,哥哥嫂子弟弟妹妹们,明天我就回哈尔滨了,我对不起你们,当年我偷了家里的三十块钱,一声不吱地就出走了,让你们担心,让你们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我是不肖子孙,今天我本来是回家看看你们,给你们一个惊喜,也想让咱们村里人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出息,可我这一身衣服让你们大跌眼睛,你们都把我当成流氓了,可我真不是流氓呀,你们知道不,在哈尔滨,大街小巷,年轻人都穿喇叭裤,男孩子留大背头,女孩子都是卷卷的烫发。还没等盘柱说完,他爹李庆就接过话来:特么的,什么玩意儿,女孩子要把头发都烫了,那特么地脸烫地不都是水泡呀,特么地天天穿喇叭张子裤子,不得天天扒裆呀,小子们裤子扒裆还好说点,特么女孩子裤子要扒裆了,那特么多磕碜那,还特么地好找婆家吗?喇叭张子裤子,大制服白汗踏子,还特么掖裤腰带里,还特么大背头,还烫头,还戴个破蛤蟆镜子,拿个破收录机电盒子,不特么是流氓是啥子呀,比特么地跟我说这个,以后你特么地还特么地这个打扮,流氓似地,就别特么回这个村,这个家。

  盘柱妈接过话茬说:他爹呀,今天"八月节",全家吃一顿团圆饭,欢欢喜喜的该多好呀,你看盘柱好几年没几家了,这好不容易回家来了,你就别生气了,啊。他的那身衣裳是城里人的打扮,实际上也没啥,你总不能让他在哈拉(盘柱妈发不好儿化音)滨,还让孩子穿咱们村里人一样的衣裳吧,我看咱们盘柱不像流氓,还和当年那样。你就别骂他了。

  盘柱爹李庆见老婆子这样说,火气就更大了,对他老婆子说,你个娘们家家的,知道个屁呀,那年他偷了家里三十块钱,不告诉家里一声就跑了,家里人翻江倒海找了七六八开,我一直以为他死在外边了,他现在这个德行回来,我的老脸更没处搁了!

  说完,他气愤地点着盘柱的鼻子说:你明天赶紧给我有多远就滚多远,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此时盘柱已是泣不成声,他想起从小到大,家里孩子多,他学习不好,他爹李庆从没正眼看过他,稍微心情不好就拿他撒气,天天和邻居家的小六头比,他从小就认为,小六头有啥了不起呢,不就是比他学习好一点儿吗?我比他差啥呀?他虽然考上了大学,未必比我挣的多。

  想到这里,盘柱擦干眼泪,离开饭桌,找到放在板柜上的大马桶包,打开包抓出一大把钱,放在他爹李庆面前,说:爹,本来我是高高兴兴回家过节的,想在"八月节"回家和你,我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侄儿侄女过个团圆节,可你当着村里那么多人面前,就踢我,骂我,我穿喇叭裤,拿个收录机,戴个大墨镜,留个背头你们都说我是"流氓","二流子",可我不是呀,我当年是偷了你们的钱,可我在这个家能待下去吗?你天天因为我没考上高中打我骂我,我和你们要钱,你们从来就没给过一分,我也知道家里没钱,可我要不偷着拿钱,你能给我吗?我不偷着离开家,你能让我走吗?你们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这次回来,给你们带了好几百块钱,这些钱不是我偷来的,是我起早贪黑蹲市场卖菜,一分一分地挣来的,这些钱都是干净的,我临回家时买了这身衣服,就是让村里人看看,让你们看看,我穿喇叭裤,白的确良汗踏子,拎着收录机,留着大背头,戴个大墨镜,我就是"流氓"了吗,人家哈尔滨城里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打扮呀,人家爹妈也没说他们是"流氓"呀,人家不但穿喇叭裤,拎收录机,还跳迪斯科舞,交际舞,还有的跳脸舞呢。有时间你到哈尔滨大街上看看,男女青年都穿喇叭裤,广场上到处都跳迪斯科無的,据说一些人还黑屋里跳黑灯舞,贴面舞呢。

  盘柱的一席话,让他爹李庆老爷子听得云里雾里,他说:我不管哈拉滨喇叭裤蛤蟆镜大背头收录机啥地,你特么这个打扮回村里回家里就不行,给我丢脸,就是流氓,我就看不惯。你把你的钱拿走,我不图息,如今地分了,咱们家也不像过去那样没钱花了,你特么地这样打扮,早晚得进监狱。

  盘柱接过他爹的话茬,我地爹呀,您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我穿个喇叭裤拎个收录机,留个大背头就进监狱吗?你太小瞧你的儿子了!

  可无论盘柱怎么解释,他爹李庆就是听不进去,他的钱,李庆看都不看,赌气地扔了一地,盘柱边哭边一张一张地从地上捡起,捋了捋,交给他娘说:妈,这钱你拿着,留着家里应急时用,他娘接过钱,老泪纵横。接着他又从包里掏出一些钱,给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们女一些,又把喇叭裤,白的确良汗踏子,大墨镜装在马桶包里,把收录机放在板柜上,说:爹,你别生气了,这个收录机,就留在家里,这里还有磁带,没事了,累了,你就听听歌曲,还有广播,我走了。爹妈,你们注意身板儿,我有时间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然后盘柱从包里拿出钢笔和笔记本,欻欻地在本子上写了一段字:爹,妈,我不是流氓,我还是盘柱,我啥时候都是你们的儿子,等有机会我接你们到哈尔滨来,让你们看看哈尔滨是不是年轻人都穿喇叭裤,带墨镜留背头烫头的,看看他们是不是流氓。

  我的地址是: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道里区北仑大街农贸市场36号。

  写完后,他咔地从本子上撕下那张纸开来,交给了他娘。

  第二天,盘柱起了个大早,也没吃早饭,背着他那个大大的棕色马桶包,悄悄地离开了那个说他是流氓的村庄。

  他一口气走出十来里山路,天还没亮,他回头遥望那隐隐约约的,生他养他的村庄,他高喊,乡亲们呀,我不是"流氓"啊,我依然是盘柱啊,我走到哪里,根儿还在这里!

  他走到一个大石头前,把那粗布汗衫,甩裆粗不裤子布鞋垮垮地脱了下来,换上了白的确良汗踏子喇叭裤,三接头皮鞋,戴上那个大墨镜,背上那个棕色马桶挎包,走喽,哈尔滨见吧,可他走几步,摸摸头,光溜溜的,哎呀妈呀,我的大背头怎么没了?怎么变成秃驴子了呢。

  过了两年,"八月节"那天,盘柱又回到村里,他特意穿了粗布汗踏子,甩裆裤子,平底布鞋,留个小平头,背个帆布挎包,可到村里一看,不但年轻人都是喇叭裤,大背头,烫发,白的确良汗踏子,就连他爹李庆,村支书宝山大爷都变了头型,戴着大墨镜,穿着喇叭裤,三接头皮鞋。走路嘎蹬嘎蹬地,裤脚突啦吐啦地,像扫地一样,看到他这个模样,村里人都是说,盘柱没啥出息,这么多年啦,连一件喇叭裤都有买不起,还穿粗布汗踏子,甩裆裤呢!

  盘柱听了,挺受用的,偷偷地笑了,人家哈尔滨人早就不穿什么喇叭裤,戴蛤蟆镜,留大背头了!

  几十年过去了,盘柱早已在哈尔滨买了房子,娶了媳妇,孩子都考大学工作了,他每天都去广场跳广场舞,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这些跳广场舞的人,不就是当年那些穿喇叭裤,拎收录机,留大背头,戴蛤蟆镜,疯狂跳迪斯科,交谊舞,乃至贴面舞的那些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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