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日早八点，劳动公园相亲角已人声鼎沸。老头老太太们都揣着各自孩子的资料，在这赶场儿。
李涵芳挤到她的老位置——雕塑旁边的柳树下，刚放好儿子的资料，就看见老赵与白华芝一起向这边走来。
白华芝今儿穿了一身月白色缎面旗袍，前襟上绣着几朵玉兰花，衬得本就盘正条顺的白华芝更加秀丽，引得旁边的老头老太太们纷纷侧目，甚至有老头儿上去搭讪：“请问，你是来给自己找对象的吗？”
白华芝哈哈笑：“不是不是，我是来帮我女儿找对象的！”
两人很快也来到柳树下，李涵芳阴阳怪气地说：“华芝呀，你来帮女儿找对象，自己穿那么招风干嘛？”
白华芝将女儿的资料铺在地上，说道：“我希望大家伙儿通过我，能想象到我女儿的样子，一句“形象气质佳”太抽象了嘛。”
老赵在一旁帮腔：“我觉得华芝做得对。咱们的形象，多多少少代表了孩子的形象，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
说着，他扶了扶崭新挺立的衬衫领子，扫了李涵芳一眼：“你以后也要打扮打扮，多问问华芝意见嘛，现在有专门卖胖人衣服的地方。”
李涵芳：……
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三个人摆好摊儿，坐在树荫下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老赵和白华芝讲话，李涵芳经常插不进去嘴。她坐在旁边，越看越来气，于是心一横，扔出杀伤性武器：“你俩这么合得来，真适合做亲家，可惜都是女儿。老赵，你得抓紧啊，女儿都37了，真不小了。”
老赵被戳了肺管子，脸色不太好看，指了指资料上学历一栏：“我不觉得37岁很大，你别忘了，她读到了博士后。”
李涵芳转而问白华芝：“华芝，你女儿那么漂亮，还有空闲，不像我儿子忙，没工夫认识人，怎么还需要你出来帮忙找对象啊？我看昨天那个老太太的儿子就很不错嘛，你安排见见呗，没准儿就成了。”
白华芝笑笑：“虽然我女儿是教舞蹈的，但她喜欢理工男，她这人跟我一样，打小主意正。唉，慢慢碰吧，这事儿急不得。”
2
白华芝在劳动公园摆摊儿半个月，目前心里只有一个最佳人选，既让她满意，又合女儿的心思。
那个对象就是李涵芳的儿子。985本科，大厂程序员，有房有车均无贷。而且也是28岁，正好跟她女儿同岁。
她见过李涵芳儿子一次，高大健壮，英俊帅气，礼貌风趣，虽然接触时间短暂，但白华芝凭借自己的阅历和经验，认定这是个踏实靠谱的小伙子。要不是总加班，认识不到适龄女孩，肯定不能剩下。
她是真心想和李涵芳好好沟通沟通，不过李涵芳似乎对她不太友好，而且还一再强调，理想儿媳是重点学校教师或者三甲医院医生，最不能找的就是搞艺术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白华芝只能暂时打消念头。
中午，三个人结伴去附近的面馆吃饭。老赵去隔壁买饮料，白华芝去卫生间，他们都交代李涵芳帮忙点招牌牛肉面。
等白华芝回来时，看到桌上摆着三碗面，见只有放在老赵面前的那碗没放香菜，她随口问道：“我不吃香菜，这碗给我行吗？”
老赵忙不迭地点头，将面碗推过去：“行行行，你吃吧。”
正在吐噜面条的李涵芳大叫：“老赵，我记得你不吃香菜，这是我特意帮你点的，华芝你不吃香菜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老赵：“哎呀，没事没事，这碗给华芝，我把那碗面里的香菜挑出来不就得了。”
白华芝看着李涵芳的黑脸，连忙推辞：“不用，我自己挑就行。”
老赵将装饮料的袋子拎过来，转头先问白华芝：“华芝，我买了鲜榨果汁，芒果、苹果和橙子味儿，你要哪个？”
白华芝：“涵芳你喝什么？”
老赵：“涵芳不挑食，她什么都行。”
李涵芳气得将筷子拍到桌面上，说道：“我要橙汁！”
好好的一顿饭，气氛坏到不行。再回到相亲角的时候，李涵芳一声不吭。
3
下午两点多，老赵从前的工友找他有事，让他过去一趟。
他这一走，铁三角就缺了一角，周围嘈杂依然，唯有她们这一片，静得让人尴尬。白华芝正打算找个话题聊聊的时候，李涵芳忽然开口：“老赵对你有意思，你看出来没？就冲你这招风的劲儿，你女儿没脱单，你能先迎来第二春。”
白华芝摇着扇子说道：“我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我还看出来，你对老赵有意思，你天天对我气不顺儿，就是因为这个吧？”
李涵芳闷闷说道：“自打你来了，他都不怎么搭理我了。反正我也想开了，男人嘛，不管是十八还是六十，都一个德行，就喜欢腰条细的、年轻好看的。”
白华芝噗嗤乐了：“涵芳，你放心，我对老赵没意思。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一直跟他保持距离。我实话跟你说，自打我男人去世后，我根本就没有再婚的打算。我刚退休，有钱有闲，日子舒坦着呢，不会再找了。”
李涵芳：“真的？”
白华芝：“真的。咱们这岁数，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必要装。”
李涵芳面色缓和：“我看老赵对你挺热乎。”
白华芝：“算了吧，比他条件更好的老头儿我也不动心，不想找就是不想找。”
李涵芳盯着白华芝看，似乎是在确认这话的真实性，而后面色稍霁：“其实我也觉得老赵跟你不合适，你俩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就是看你好看，硬往你跟前凑。”
白华芝坐到李涵芳身边，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我觉得你俩真合适，我帮你们撮合撮合吧。”
李涵芳压制不住勾起的嘴角：“哎呀哎呀，别忘了我们的正经事，我们是来给孩子们找对象的。”
说完，她自己没忍住，先笑了起来。白华芝这才说道：“涵芳呀，让你儿子和我女儿接触一下呗，我觉得他俩挺合适。”
李涵芳：“我儿子大老粗，就是小年轻说的那种傻直男，你女儿是艺术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白华芝：“你不要对艺术生有刻板印象，我女儿就喜欢你儿子这个类型的。”
李涵芳：“那、那行，就让他俩自己聊微信吧，自然发展，咱们谁都别掺和。”
4
如白华芝所愿，她的女儿和李涵芳的儿子相处甚好，非常合拍，感情突飞猛进。
按理来说，她俩不用再去相亲角了，但两人还是天天去溜达一圈，目的有二：一是陪陪孤单的老赵，帮他找找合适的女婿人选；二是李涵芳惦记老赵，而白华芝想撮合他俩。
那天，李涵芳有事没来，白华芝下场子搜罗一圈，拍了几个人选，一一跟老赵介绍。
可说着说着，老赵灰心了，叹道：“我有时候真不想管她。她都37岁了啊，竟然还不着急，听说我来相亲角给她找对象，她竟然笑话我。我想想都伤心，她妈走得早，我自己这么多年容易吗？就多余为她操心，我应该操心操心自己个儿！”
白华芝安慰道：“现在的孩子不是咱们年轻那时候，各有各的想法。你该找就找呗，一边找女婿，一边找老伴儿，两不误。要我看，涵芳就不错！”
老赵看着白华芝，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被白华芝打断：“我觉得你俩特别合适，涵芳知冷知热，身体强健，做饭好吃，她那人吧，就嘴巴坏点儿，但心地不坏，实诚。她对你真挺上心。”
老赵闷闷地说：“要是我的条件不好，没房没钱，估计涵芳也看不上我。”
白华芝：“不然呢？老赵，咱们这个岁数找老伴儿，都是有所图呀，难不成还是因为爱情吗？涵芳想有个自己的家，想晚年生活好一点，不跟儿子搅合一起；你呢？你找老伴儿总不会是为了好看吧？你其实更想找个给你做饭、为你洗衣、帮你收拾屋子的人吧？说难听点，她想要个依靠，你想要个保姆，你俩各取所需，真的挺配的。”
白华芝挺直了脊背，微微抬起下巴，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我是绝对不会再找老伴儿的。我呀，就想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过清净自由安逸的日子。”
老赵蔫哒哒地转过头，叹了口气。
白华芝又说道：“我跟你说啊老赵，你不可能再遇到比涵芳更好的人了。涵芳就是胖点、说话声音大点，看起来不漂亮，但老赵你得时刻记着自己找老伴儿的诉求是什么？千万别跑偏，一旦跑偏了，说不定招了什么人到跟前，给你弄一堆祸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白华芝：“我可不会伺候人。我老公在世时，一直都是他伺候我。我女儿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轮番带大的。年轻的时候我就这么享受，老了必然更享受。让我受苦，那是不可能的。咱俩要是一起过，你认真想想，能伺候我吗？”
老赵嗫嚅良久，无言以对。让他伺候人，那怎么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伺候人，如果那样，还不如一直当个孤寡老头儿呢。
5
随着李涵芳儿子与白华芝女儿的感情日渐浓郁，李涵芳与白华芝的来往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一天，两人去逛街，李涵芳忽然神秘兮兮地说道：“昨天老赵带我见他女儿了，她女儿对我挺客气，拜托我照顾她爸爸，还说如果我跟她爸爸结婚，该有的都会有。如果她爸爸先去世，我作为合法妻子，该由我继承的她不会拦着抢着。”
白华芝：“不错，这就可以了，赶紧领证去吧。”
李涵芳面露羞色：“儿子还没结婚，当妈的先嫁，是不是不太好？”
白华芝：“你想的真多，谁在意呀，快点结婚吧，很多老年人找老伴儿都是不领证的，就那么搭伙过，到最后女方白辛苦，啥也捞不着。老赵既然想结婚，你就要把握住。”
李涵芳点点头：“也对。”
一个月后，李涵芳与老赵在小范围内举办了一场婚宴。
其实就是凑了一桌人，吃了一顿饭。老赵挺高兴，宴席上，李涵芳开始显现女主人的姿态，满场乱飞。敬酒敬到白华芝这里时，白华芝衷心祝愿：“你们两个人要好好过日子，一定要相扶到老。”
李涵芳眼眶微湿：“华芝谢谢你啊，以后有时间，常来我家里溜达。”
白华芝知道，此时李涵芳口中的那个家，不是她儿子的大三居，而是她和老赵的住处。
吃过饭，白华芝的女儿来接她。上了车，白华芝说道：“你未来婆婆终于嫁出去了。”
白华芝女儿：“太好了，以后就不会有人来掺和我们的生活。”
白华芝：“那你俩抓紧时间结婚吧，为了你，我被相亲角里那么多老头骚扰，天天撅在那儿晒着，还被老赵表白，困扰得很呐！”
白华芝女儿撒娇道：“辛苦啦，老妈！”
6
一切都源于一年前的某天，白华芝女儿陪朋友去相亲角找对象。路过雕塑旁边的柳树时，她看到了李涵芳的儿子。
那次李涵芳的儿子来接她回家，那么出众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掉进相亲角，就像羊误入了狼群，他被团团包围，应付着对他感兴趣的父母们。
那时，白华芝女儿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李涵芳的儿子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人群散开后，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假装无意溜到李涵芳的小摊儿前，看了看李涵芳儿子的资料。
真是越看越动心，这不就是她的理想老公吗？
然而，未等她毛遂自荐，就听李涵芳跟旁边的老赵念叨：“我儿子找对象，得先过了我这关。我就觉得教师和医生好，都是有真本事的人，踏实，不浮躁，适合过日子。”
白华芝女儿一听，悄悄退下了。
回家后，她心里怎么也放不下李涵芳的儿子，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对某个男人动心。
思来想去，她跟白华芝说了这个情况，末了，说道：“妈妈，追我的人那么多，但我就喜欢这个人，因为我心里清楚，这样的才适合结婚当老公，我对他一见钟情，你帮帮呗。
“我觉得两个人想结婚过安生日子，老人那关是必须过的，老人不反对，才能顺心。我看那个老太太对未来儿媳妇职业贼挑剔，肯定不能喜欢跳舞的。再说，就算我能搞到她儿子地址，上门去追多不体面，总不如父母介绍的自然。”
白华芝母女俩性格相近，都是目标明确、脑子清楚、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的人。白华芝看女儿这态度，是真动心了，她对李涵芳儿子评价更高。
作为过来人，她比谁都知道，如果老人不同意，两个人就算能在一起，那必定隐患无穷。就像她跟她病逝的老公，就因为当年她婆婆看不上她跳舞演出，到处“抛头露面”，闹了多少次别扭啊，特伤感情。
考虑良久，白华芝就想出这么一个笨招儿，于是带着女儿资料，将小摊儿摆到李涵芳的旁边。偶然一次机会见过李涵芳儿子后，她更坚定了信念，女儿眼光确实毒。
老赵真是个意外，她最初的目标就是搞定李涵芳，正愁搞不定的时候，没想到老赵成了突破口。
从那时起，她又多了个念头：光让李涵芳同意儿子和自己女儿交往有什么用？有这么爱管事儿的婆婆，就跟家里多了个第三者似的，指不定掀起什么浪儿，那女儿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不如给李涵芳觅个去处，左右她自己也喜欢老赵不是？李涵芳搬到老赵家，把余热发挥到老赵身上，自然管不到儿子啦。
现在，李涵芳只记得自己的好，而女儿也心愿达成，把李涵芳儿子迷得团团转。白华芝再也没去过相亲角。她本来就不想去那儿招风，只想在家附近悠哉悠哉地当她的漂亮老太太，不理会任何老头儿的倾慕，风清又云淡，深藏功与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