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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妹(二)

  牛大妈16岁那年,下了一场大雪。屋顶盖上了厚厚的棉絮,山野,田间,道路淹没在白雪中,地面积雪高过小腿。一支队伍穿着高筒靴,在雪中跋涉。像被拔出的木桩,留下了一排排窟窿,向村庄延伸。一个媒公夹着一把纸伞走在前面;两个唢呐手鼓着两腮,起伏着八指,声音嘹亮;一个担夫挑着一只鸡笼,一只酒瓮;一个担夫挑着20多条猪腿;一个担夫挑着两筐黄粿;一个担夫挑着两个四层叠加礼盒,里装了“四素“(冰糖,桔饼,龙眼,荔枝),“四荤”(目鱼,蛏干,蛤干,丝响鱼干);两个轿夫把花轿停在村尾的雪地上,徒步走着。他们是一支迎亲队伍,俗称”挑担客” ,他们流着汗,呼着白雾,走近桃庄,走进新娘的家。

  土墙木房张灯结彩,楹联相映,喜气洋洋。新娘站在三楼,用米筛挡着脸,唱着《哭嫁歌》。背后铺着一个地铺:放着一张晒垫,铺上一床稻草垫,再铺上一张草席,一条花布棉被。八个姑娘挤着被窝打闹,嬉戏。她们是新娘精挑细选的嫡亲或密友,俗称”陪床边”。陪伴新娘哭嫁,听从使唤。听到鞭炮声响,一骨碌爬了起来,伸出头偷窥挑担客的礼物。预防新娘健忘的歌词。新娘已经哭了一夜一天,声音有些沙哑。挑担客竖着耳朵,聆听《哭嫁歌》,却听不清楚。但听清了一句:“挑担啦—客人,媒人啦—乞丐!” 。虽然,他们都是主人派出的腿子,但在新娘的心中还是有所区别。挑担客只是行使双方的约定,把礼货交给女方,把新娘接了回家。而媒人则不同,他们凭着三寸之舌,花言巧语,使自己过早的出嫁,彻底的卖给别人了。

  当晚(三天婚宴的第二天),是女方的主宴,婚宴帮手们在厅堂摆了六张方桌(其它方桌摆楼上或隔壁人家) ,象征着“六六大顺” 。婚宴开始前,理客在村庄的四个角落放了鞭炮,宾客纷纷入座。新娘的长辈亲戚(母舅,姑丈,姨丈) ,坐在右上角桌(主宾桌)。迎亲宾客九人加上族亲添酒一人坐在左上角桌(次宾桌)。唢呐手鼓着两腮,起伏着八指,使劲吹奏,声音美妙动听,欢迎宾客入座。

  婚宴食材以自产的农产品为主,菜品依次是豆腐煮猪血,野生菇,黑笋干,白笋干,豆芽,猪肝羹(一羹);海带,江豆干,南瓜,魔芋,红烧肉,猪大肠,猪瘦肉羹(二羹);猪小肠,萝卜干,蕨菜干,光饼炒白糖,猪肝羹(三羹);羊思豆拌糯米加糖。共19道菜。象征着天长地久。三道羹上完,酒宴接近尾声,新娘撑着长柄烛台,台上点燃19根红蜡烛,对准媒人,烛台翻滚,蜡泪如雨从屋梁而降,新娘哭一句,摇晃一下,“陪床边”握着木柄连摇两下。继而,新娘抓了一把地瓜米撒下,“陪床边”则抓着苦椎,豆子,玉米,南瓜心,纷纷扔下,像一场冰雹,砸向媒公。幸好他早有防备,戴了斗笠,穿了棕衣,才免于“伤及”,叔叔伯伯朝着三楼假假的呼喊:“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唢呐手使劲鼓着双腮,声音高亢,嘹亮;孩子们尽情的蹦跳,掌声震耳;“陪床边”挥撒着五谷杂粮,疯狂的发泄。一条黄狗摇头摆尾,上蹿下跳,舔着主人的裤脚。

  酒宴结束,新娘走下楼梯,拉着长辈们手腕,操着沙哑的哭声,跪拜长辈。有些长辈不接受跪拜,故意躲了起来。“陪床边”想方设法逐一逮着,交给新娘完成大礼。

  宾客陆续离去,迎亲队伍除了唢呐手与轿夫去休息,其他的人留下,谈判礼金外的补贴。“挑鸡笼”是男方的全权代表,因此,女方把目标对准了他。

  “新娘的金戒指,银手镯,没有买,至少要50块。”“陪床边”说。

  “新娘只有一套嫁衣,怎么够换洗,至少也要添加一套。”另一个“陪床边”说。

  “叔叔伯伯的猪腿,姑姑姨姨的公鸡,不够给,至少要补50块。”新娘母亲说。

  “新娘走路礼至少要补20块。”又一个“陪床边”说。

  “我以为,你们都说好了,主人没有交代,就没有带那么多钱。”“挑鸡笼”解释说。

  “不够,就去借呗。”新娘小叔说。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怕没有地方借。”“挑鸡笼”眨着鸡眼找借口。

  “没有钱,还娶亲,回去把!等够钱了再来娶。”脸红脖子粗的堂叔大声说道。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挑鸡笼”却有条不紊,不动声色,沉着应对。他心里清楚,动身之前,主人塞给他200块钱,贴到耳根叮嘱他不能泄露,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经过双方讨价还价付了120块,已经过半,不能再付了。他要体现沉稳的才华,体现对主人的效忠,博取众人的信任,树立起威望,争取下一次有亲朋好友再请他“挑鸡笼”。依照他以往的经验,只能打持久战,以拖带变。公鸡打鸣了三次,伙夫已经起来烧饭了,双方的谈判还在僵持着。女方代表料到遇上了强手,榨不出油水来。就打了退堂鼓,打发对方睡觉去了。

  次日,厅堂的宾客还在吃早餐酒宴,男方8人组成的搬运队(俗称“搬夫仔”),就赶上吃第二顿早宴了。“陪床边”端了一碗地瓜粉丝,盖上两个水煮荷包蛋递给新娘,劝她多吃点,不然肚子空没力气。新娘夹着筷子,撇开鸡蛋,吃了几口地瓜粉丝,咽不下,就把饭碗还给“陪床边”,开始打理嫁妆。太阳渐渐地爬过天井,向西倾斜。女方中午没有饭吃,要等到新娘上花轿了,才开始摆桌吃饭。伙夫们肚子饿的咕咕叫,新娘还在东拉西扯。急的叔叔伯伯在厅堂里不间断地催叫,新娘才让舅母为其梳头打扮。一切准备就绪,用一条花红手帕,折叠成方块,捂着嘴巴,在舅母的搀扶下,低声哭着《哭嫁歌》,姗姗走下楼梯。

  厅堂中央放了一张嗮垫,平铺着一床大红花棉被,棉被的正中立着一台小小的梳妆台。新娘捂着手帕,绕着棉被哭了三圈。然后,朝着神龛拜别了先祖牌位及父母(称之为“拜镜”)。在旁的宾客,亲人,纷纷往方桌上的罐子,塞进拜镜包,礼仪结束。母舅背着新娘到花轿上。搬夫仔开始抢搬嫁妆。女方挑选了8个人(新娘堂弟挑红麻布谷袋,装着茶料及红鸡蛋,弟弟及6个堂或表姐妹)组成送嫁队伍。花轿在前,唢呐手随之,送嫁队伍跟着,“搬夫仔”,“挑担客”护后。

  一路上,唢呐嘹亮,红妆闪烁。新娘把帘子打开一道缝隙,观看着养育她16年的山山水水,望着那片拔过小笋的苦竹林:那坵抓过猪草的水田;还有自己种在菜地上的萝卜,蒜苗,都被大血覆盖了,看不清了,再也进不去了。觉得不舍与难过。静静的流下了泪水。轿夫时不时摇甩着抬杠,新娘忽而前腑,忽而后仰,左右摇晃,头晕目眩。“陪床边”上前塞了两个红包,求轿夫小心点,花轿才平稳了。

  迎亲队伍走出3华里,到了梨庄。新娘远远就看到姑妈站在路边迎接。姑妈端着一个漆红木茶盘,盛了一碗地瓜粉丝盖上水煮荷包蛋,一杯红酒,一杯绿茶(俗称“端酒“)。新娘捂着花红手帕,哭了一番,握起筷子,象征性的吃了两口,在茶盘上放了一个红包。鞠躬道谢,拜别了姑妈,又上路了。接下来又遇上了舅妈,姨妈,堂姐,凡是有来往的女方亲戚都来了(男方亲戚不需这一礼仪),一路上共遇上十户人家端酒。

  太阳渐渐地向西坠落,道路有些泥泞。两旁冰川垂挂,奇观异景。从桃庄到大塬村30华里,翻越了三座大山,一座石拱廊桥,两座木拱廊桥。

  走进大塬村庄,一堆火堆正燃烧着熊熊火焰,火花四射。新郎姑姑在此等候多时,轿夫轻轻地放下肩上的花轿,姑姑走上花轿前,把新娘扶了下来,搀扶着手,跨过火焰堆(驱邪),走进新郎家门。顿时,鞭炮齐鸣,如雷震耳。新娘掏着红鸡蛋飞向人群。一片欢呼雀跃,有的跳起来接着,有的俯身地上摸着,抢着喜蛋,抢着新娘的喜气。

  新娘披着自绣的双喜绸缎红头盖同新郎在厅堂里拜了堂,走完婚礼程序,就被姑妈搀扶到洞房等候了。

  当晚,是男方三天婚宴中的主宴,拜堂仪式结束后,重新摆了方桌,桌数比女方多了十几桌,但厅堂还是摆放六桌。主次桌的宾客身份没有变化,只是宾客变了。右上角的主宾桌由女方长辈变成男方的母舅,姑丈,姨丈;左上角的次宾桌由男方的“挑担客”,变成女方送嫁的小舅子,小姨子,再由南方加入一位族亲添酒。媒公并入次宾桌。唢呐手,轿夫坐在左下角与本村女宾同桌。“搬夫仔”,“挑担客”的任务已经完成,自由入座。值得一提的是女宾桌,基本上都是本村女宾(男宾不愿与之同桌),每人会带上一个孩子(俗称“跟路仔”)站在身后,抱着茶缸。母亲把自己的一份夹进碗里不吃。碗差不多满了就倒进茶缸,茶缸满了,就送回家,倒在大碗里,又来装。像蚂蚁搬家似的在弄堂穿梭。在家等候的兄弟姐妹己经垂涎三尺,抢吃着“笼笼菜”。人们笑称跟路仔为”搬运工”。

  菜品还是19道菜,只是把江豆干,黑笋干换成炖鸡,炖鸭。喝的酒依然是自家酿的红酒。宾客高手如林,三杯下肚,心血来潮,“哥俩好啊!五魁首啦!”猜拳声此起披伏。酒杯从小杯子,换成饭碗,再换成钵头,把东家几十年的存酒一扫而光。结果,笑的,哭的,吐的乱成一团。

  姑姑端了一碗猪肝羹递给新娘劝她填下肚子。新娘接过碗,吻了一下,没有胃口,就放在桌在上。坐在床坎上慢慢的觉得犯困,就倚着墙壁睡着了。半夜才被呼噜声惊醒,一看新郎醉成烂泥和衣躺在床上,打着呼噜,又胖又黑,鱼尾爬上了眼角,足足有30多岁,不禁尖叫了一声,全身颤栗起来。心想:这就是自己的老公,难道要和他朝夕相处,生儿育女,过一辈子。绝望,恐惧一起涌上心头。不行,绝对不行。她打开了红色木箱,取出一双自制布鞋,换掉绣花鞋,拉下红盖头。悄悄地摸着楼梯,轻轻地开大门,借着月亮与白雪辉映的夜光跑了。

  新郎被公鸡打鸣声吵醒,发现新娘不见了,就大叫起来,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点着火把,分成东西南北四路人马,追赶新娘。东南北三路回家报信,没有发现踪迹。

  原来,新娘怕人追赶,就选择了与娘家相反的西路,毫无目的的乱跑,跑得越远越好,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她跑到一座茶山脚下,抬头一看,山上有一个山洞。心想:先到山洞住一个晚上,歇一歇,等到天亮了,继续跑。于是,上了茶山,一头扎了进去。却发现一头冻僵的刺猬,眨着眼睛盯着她,急着转回身子,却被树根卡住,挣脱了几下,就昏迷了过去。西路人马,点着火把,发现了路上新的脚印,就跟踪了过来。跟到山洞口,脚印不见了。就往洞里照了照,发现有两个东西。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一头刺猬,一个新娘

  新娘被新郎背着回到洞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纷身乏力。接下来几天,又采取了一些极端行为,均已失败告终。

  新郎对新新娘的行为,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耐心劝导,百般呵护。端热水,端饭菜,洗衣服,烧饭全包了。不但如此,新郎还三天两天地往岳母娘家赶。又送猪腿,又送鸡鸭;又是挑水,又是劈柴。乐得岳父,岳母当着众人面前,竖起拇指夸女婿能干。新郎的善良举止,最终融化了新娘强硬的心。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新郎是个善良的人,是家庭忠实的“狗”,值得托付。拜了堂就是夫妻了。“生是牛家的人,死是牛家的鬼。”从此,夫妻俩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新郎是牛大叔,新娘是牛大妈。

  牛大叔为了还清操办婚事所借的钱,利用冬天闲暇时间,搬到深山密林砍柴烧炭,卖给城里人。不料患上了关节炎,只能提前卷铺回家。春耕也不能下田干活,生产队的工分也少了,变成了队里的欠粮大户。牛大妈往往是挑着空箩筐去仓库,又空箩筐挑回家。生产队不给欠工分的人家分配谷子。

  更令牛大叔最牵挂的是,结婚十多年,膝下没有子女,深怕祖宗的香火在他这一代断了,无颜面对。陪着牛大妈到处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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