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的女儿
炙烈的阳光站在葱郁的芭蕉树上，正午时分，没有一丝风。路旁的椰子树静静地站立，矮树上的蜂窝，四周被蜜蜂萦绕，“嗡嗡”作响，除此之外，寂静的村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青枫躺在吊床上睡了过去，北辰则躺在硬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抓狂地坐了起来，将窗户和木门打开，带着热气的风灌了进来，风掠过皮肤，汗毛孔收缩，浑身像被筛子筛了一下似的一抖，炎热遍布全身。床头有几本书，他抽出一本，走出了热气腾腾的木屋。沸腾的阳光迎面而来，阳光在皮肤上停留，带来一丝灼热。坐在池塘边的榕树下，看着鱼塘的水车不停地转圈，泛起白色的浪花，湿气迎面扑来。翻一两页书，靠在树干上仰望碧蓝碧蓝的天空。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干燥的泥地上爬满了忙碌的蚂蚁。
青枫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熟睡的北辰。拿出旧渔网，坐在屋檐下补网，细小的线随着梭子在网上穿梭，手法熟稔。
午后两点左右，天空开始变黑，空中乌云积聚，雨随时会决堤。北辰被凉风吹醒了，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睛抬头看天空。刚跑到屋檐下，就开始大点大点地下雨，雷声滚滚消失在旷野里。青枫收好网，将一盆芒果放在矮桌上，用刀子切好放到北辰的手里。
北辰一脸嫌弃地将芒果拍回桌子上：“我吃芒果会过敏，我喜欢吃杨桃，不如去村子里偷点？”
“野地里到处都是杨桃树，都是酸的，怕你不爱吃。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杨桃，雨停了我们去摘点。”
“算了！我还是回市区吧！街市上有卖，黄澄澄的，可甜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要看着鱼塘。”
“找个合适的时间，将鱼塘里的虾和鱼卖掉。跟我去城里玩，玩够了再回来养。”
“说得轻巧。”青枫自顾自地削了一颗菠萝，浸泡在盐水里，“菠萝，想吃自己拿！”说完夺过北辰手中那本《养虾》的科技类书籍，放在床头柜上。
雨还在下，瓢泼大雨。青枫穿着雨衣出去了，北辰躺在吊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不久青枫湿漉漉地进来了，拿了一个铁网又出去了。
“下这么大雨，你出去做什么？”北辰闭着眼睛对青枫说。
“我要开闸门放水，否则鱼塘里的水漫上来，这塘鱼就白养了。”
“真是辛苦，要不要我帮忙？”北辰从吊床上下来。
“不用了！”
北辰站在屋檐下看青枫在雨中忙碌，白花花的雨水从屋顶倾泻。
雨整整下了两个小时，天空中的乌云快速地移动，天渐渐亮了。橘黄色的阳光照在滴着雨水的树叶上，晶莹剔透，清脆的滴落声在湿润的空气中回荡，仿佛走入深幽的岩洞里听到的清脆的滴水声。雨后的空气更加清新，温度也降了下来。青枫脱下雨衣，光着上身在门口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门口看着远处的旷野发呆，头发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散出五彩的光。
北辰眯着眼睛看没有温度的斜阳，转过身，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七彩的光圈被云层中的水珠稀释，变得缥缈，亦梦亦幻。青枫走了过来，北辰搂过他的脖子，青枫锤了他一拳，两个人静静地看彩虹消失，而身后的斜阳依旧在水汽中慢慢下沉。
第二天清晨，青枫醒来的时候，北辰已经走了。青枫收起了吊床，坐在床头愣愣地发呆。天气炎热，想睡睡不着，睡过去却是一身汗。太阳还没有出来，他沿着田间小路走进那片旷野，旷野的尽头是山脉。一直走，一直走，无边无际。
远远地看到了青竹，光着脚丫牵着一头牛走在溪水边。
“青竹！这么早就来放牛。”青枫走了过去，溪水边长满了青草，那头黄牛悠悠地啃着。
“青枫哥，你也早啊！”青竹等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青枫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突然想起了青木。他微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糖，递给青竹说：“你姐姐回来了吗？”
青竹将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抬起头，一脸稚气地说：“她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巧克力要尽快吃掉，化掉了就不好了。”青枫说完转身缓缓地走回村子，骑着摩托车去镇上吃早餐。
第一次遇见青木，那年他八岁，第一次到这个村庄，他外婆在这里。外婆一个人住着一座大房子，舅舅一家人都搬到城里去了。外婆家门口有一条小溪，一年四季水都是满满的。他坐在院子里看小人书，也会照着书上画一些简笔画。累了的时候会抬头看远处的山，那天下午，远远地看见溪水边蹲着一个小女孩。他打开铁门走了出去，静静地站在那个女孩身后。
那个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他，一脸泪水地回过头。她擦了擦眼泪，定定地望着青枫。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别人哭过。那个女孩子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漂亮的眼眸，像两颗乌黑发亮的黑葡萄。她将他推倒在地，撒腿就跑开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疼麻了。他看到溪面上飘着几艘彩纸做的小船，每艘船上放了一根短蜡烛。有些船已经下沉了，有些蜡烛已经灭了。他静静地看着一艘艘纸船沉了下去，回过头，那个女孩已经跑远了。
回到家，他缠着外婆讲那个小女孩的事。外婆叹了口气，搂住青枫说：“我们青枫是个幸福的孩子，而有些人，一出生就要遭受许许多多的苦难。”
青枫依旧每天坐在院子里画画，铁门外经常站着一个小女孩，静静地看着青枫画画，眼睛里充满羡慕。青枫一走近她，她却远远地跑开。
外婆告诉他，那个女孩叫青木，父亲身患重病，卧床不起，上次她来溪边放许愿船，就是希望父亲早日康复。青枫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他抱着漫画书偷偷地躲在铁门边，青木来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她的小辫子。青木是个害羞的女孩子，她使劲地挣扎，他使劲地抓着，最后她还是跑开了。青枫看着手中那缕乌黑的发丝，心疼得直掉眼泪。
慢慢地，她发现他并没有恶意，站在铁门口，看到他过来也不跑了。他让她进来，她抿着嘴低下头静静地站着。突然，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青枫，她说：“你的脸真好看！跟电视里的小王子一样。”
“你平时会看电视吗？”
“会的。我家穷没有电视，我经常去邻居家看电视，看动画片《海的女儿》，里面的王子跟你很像。”
青枫跑回院子，拿了一本《海的女儿》小人书，放到她手里说：“送给你。我会在外婆家住很久，你有空可以来我家玩，我们一起看小人书。”
那年五月末，青木依旧站在铁门边等青枫，等了很久，青枫都没有出现。外婆告诉她青枫回城里了，可青木还是抿着嘴等着，一直到太阳落山，她才扯着狗尾巴草往家走。青枫走了，她很难过。
青枫再次来小渔村的时候，是来参加外婆的葬礼。八年后的青枫，嘴边已经长了稀稀疏疏的嫩胡须。他站在人群中，哭得眼睛红红的。一回头，他又看到了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青木看到他掉头就走，青枫追了出去。他跑得很快，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他很快就拽住了青木那条乌黑发亮的粗辫子。
“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躲着我。”青枫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她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最后低下头说：“没什么事，那我走了。”
青枫一把抓过她的手，她拼命地挣扎。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关节处还有开裂的血痕。
“你的手……怎么了？”青枫心疼地看着她抽回自己的手。
青木很瘦，可手掌很大，一看就知道干过很多活。
“没事我就走了，家里有一大堆的活要干。我是听说你回来了，所以跑过来看看你。还有，谢谢你小时候给我看的小人书。”
青枫静静地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子越走越远。身后的房子里传来悲伤的音乐，至今他还记得青木说过：“青枫，你是我的小王子，我是海的女儿，尽管再心痛，即使变成泡沫，海的女儿依然爱着那个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