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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逝再生缘(第十五章 擦肩而过)

  君玉听了小师傅的话,真的住了下来,当然也不全是因为那叔侄俩。她因找不到少华,走又不甘心,竟拖了下来,总觉得墓地是见少华的唯一机会,每天与荣发都会去几次,又都是失望而归。

  少华头天喝了君玉开的药,第二天总算见了效,已不再烧的那样厉害。两天后君玉又给他把了一次脉,这次少华可清醒多了。他靠在床上,看着眼前这位俊俏公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他熟悉的,但又想不起来。因为在他眼里,现在的君玉,多少还带点君儿的影子,只是在他的心里已认定丽君已死,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而在君玉的眼里,眼前的王华却没半点少华小时候的影子,倒是被他看的心里发慌,难道他看出了破绽?她不住的提醒自己,现在我与他都是男人,不能躲避他的目光,要和他自然的相处,才不会让他识破。她定了下神,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安慰道:“王公子今天好多了,看来这剂药确实对症,吃完这两副,我再给你把量改改,追加两副,应该就无碍了。”

  少华收回了刚才唐突的目光,感激的说道:“多亏公子施医救治,倒是应该耽搁了公子的行程,让我实在抱歉的很。”

  君玉道:“不妨事,我也是在等一位故人,约好八月十五前见面,竟等了这几日也不见来。”

  少华怔了一下,问道:“已到仲秋了吗?”

  这下君玉也愣住了,刚才那些话是随口说的,从家里逃出后没心思去管这些,自己也不知道仲秋节是哪一天。幸亏吕忠端着盆水进来,接口道:“你们还不知,今天就是了。”

  “啊”两人同时心里沉了一下,与吕忠和容发不同,他俩都是从小饱读诗书,情感细腻,又同是身遭横祸,沦落天涯。一年一度的团圆之日,现在除了心伤,已无任何心思。吕忠见他两人的神情,也不觉心酸起来。

  好在一旁的容发想让大家高兴一点,哄他们道:“反正这个节得在这过了,要不我们就一起过吧,还热闹点。”

  少华没吱声。君玉知是容发小孩子心性,想她小小年纪便跟着自己奔波,不忍拂她兴致,说道:“只要王公子同意,我们便一起过就是。”

  吕忠见他们这样说,也想让少华解解郁闷之气,便劝道:“难得途中遇到像骊公子这样的好人,大家也是缘分,就一起过吧。”

  少华这才说道:“好吧,一会儿吕叔去准备点东西,这个仲秋节咱就请了,权当答谢骊公子的救治之恩。”

  君玉也不推辞,说道:“那就叨扰仁兄了。”

  这个仲秋节还真是碰上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庙里的人也更加多起来。君玉看着容发和吕忠商量着怎样筹备晚上的赏月,又看他俩一老一小倒是挺合的来,便一个人悄悄溜出了慈恩寺,今天人多,她不敢在近处徘徊,径直去了竹林的墓地。

  君玉远远看到墓前有个身影,吓了一跳,难道真是少华来了,或是我的家人,前者倒是我希望的,当真要是家里的亲人,我可是既想、又怕见到他们。带着忐忑,走近几步,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就藏身到竹林深处,偷偷看她。

  这是个剑眉秀目的女孩,与自己年龄相仿,手里还提着一篮水果和点心,在新坟前停了下来,摆好贡品,又取出香炉,焚了香。

  君玉纳闷,这是谁家的女子,竟要为我祭奠?又听到她在自言自语,口称嫂嫂,顿时明白,这就是那刘府的一位小姐了。刚刚嫁过去才半日的情分,这位小姑到是个有心的,真难为她还惦着这个没什么缘分的嫂嫂。她屏息凝神,听她断断续续的说着:“丽君嫂嫂,今天是仲秋节,我来看你了,燕玉早就钦羡你的才华学问,原以为能与嫂嫂有缘,这也是我的福薄担不得。那天都怪我不该领你去那临水的地方,实在不知嫂嫂竟是如此烈性的人,燕玉万死也赎不回这个罪过,还望嫂嫂泉下息怒,原谅我们刘家的一切过失。”

  听到这儿,君玉不禁想道,这个燕玉小姐,还是个至真至情的人,论品格,真不像是那刘奎壁的妹子。接着又听那燕玉说道:“嫂嫂一向是锦绣心胸,定不会怪妹妹的,还望嫂嫂念及与燕玉的姑嫂情分,怜我的一片诚心,保佑成全已故娘亲的梦中之缘。”

  这下君玉不甚明白了,看燕玉也是个让人疼惜的人,可毕竟是只担了个姑嫂的名分,怎么向我求起姻缘来了?听她讲到已故娘亲,定是亲娘亡故,把我这个嫂嫂也当成亲人了。倒也是挺可怜的,映雪心地善良,听了这话,在泉下也会原谅她了。

  直到刘燕玉走了,君玉才敢走过去。碑前的贡品赫然在目,引得心里更加悲伤,心里痛到发颤,眼泪却没有再次流下。从接到圣旨起,她就时时的掉泪哭泣,泪也有流干的时候。

  她把手里一束紫红色的野菊,放到碑前。默默在想,从此映雪这个名字没有多少人知道了,这里埋的是临安的孟丽君。这个从小就充满着奇特想法,被人誉为才女的美貌女子,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我骊君玉带走了她的所有智慧,抱负,我一定要对的起她用生命给我换来的机会。

  由远而进的脚步惊醒了她,忙站起,躲在墓碑后,看清是乳母苏娘子,毅然转身就走。她不想见,更不敢见,也没脸再听她的哭诉,惶惶的逃走了。

  远远的直跑到一排光溜溜的山石后面,才站住。抚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心里说道,对不起了,苏妈妈,还有父亲母亲,你们一定要保重,只要女儿活着,就有报答你们的那一天。

  静下来后,才听见远处传来的阵阵箫声。她行了几步,看见前边一座不知名的四面亭里面,那个叫王华的人正在吹着一支长箫。怪不得一直没见到他,原来是躲到这儿了,总觉的他也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此刻他靠石柱侧坐着,双手持箫,山风吹动他长长的衣袍和束发的紫色冠带,比昨日多了几分飘逸。

  箫的声音凄凉悲壮,如泣如诉,正如自己的心境。本想前去,又停了脚步,知音是听来的,不该打搅,不妨远远听着,与他分享这一刻的感受。她缓缓坐下,心与他的箫声共鸣,百结的愁肠随着箫声在山中流泻,顿时安静了不少。

  箫声不知何时停了,君玉仍久久沉浸其中。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想到王华也应该回去了吧,抬头看看,不是他回去了,而是又多了一个人,这人竟是刘府的燕玉小姐。她想,这侯府的千金怎会随便接近一个陌生男子?再么就是他们相熟,难道王华还跟刘家有瓜葛,自己倒是要小心了。

  她此时不便上前,后退又会落入他两人的眼中,只能站在原地,暗笑自己竟成了听墙角的了,幸亏他们的话听得不是太清楚。

  从隐隐约约的话和两人的神情动作上,她判断像是燕玉在给他解释什么,他在犹豫推辞,又是一副决绝的神色。后来燕玉似乎说了几句什么发狠的话,他一着急,竟咳的说不出话来了。君玉心想,可不是吗,早上才刚退烧,又在风口里吹了半天箫,不咳才怪。这个燕玉倒是挺心疼,又是拍背,又是送水,扶他坐下。不过他一缓过劲来,就推开她的手站了起来,态度真诚,口气像是很强硬的说了一番话,然后径直下了亭子。直到他已走远,燕玉还呆呆的坐在那儿。君玉不由得可怜起她来,看这情形,倒像她说的那个什么姻缘,可王华像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堂堂的侯府千金竟被一个小小的保镖拒绝,她还不得羞死,我更不能让她看到我了。

  等了许久,燕玉才下了亭子,拉过不远处的一匹白马,跨了上去,看她疾驰的背影,君玉想道,毕竟是蒙古血统,真比汉族姑娘泼辣强悍多了。

  夜渐渐深了,一轮明月真的升了起来,要不是容发,君玉哪有什么心思去赏月。这个小丫头和那个吕忠嘀咕着弄了半天,不过她也看出,两人是变着法儿的让她和王华高兴。这个吕忠,怎么看都没个叔叔的架子,倒是千方百计的想安慰这个侄儿。

  桌子,凳子和切好的月饼,洗好的水果,都已齐备,还有不知他们从哪儿弄来的那么大粒的葡萄、蒸的嫩香流油的蟹子。

  最后,吕忠把王华拉了过来,君玉从回寺后就没见过他,立刻迎上去问道:“王公子今日感觉怎样,是否好一些了?”

  少华回道:“睡了一天,感觉好多了,多谢骊先生挂念。”

  君玉心想,外面你那出戏我都看了,还吹的那么好的箫,竟说睡了一天,这人可真能撒谎。

  吕忠端来酒壶酒盅,一一斟酒,君玉忙按住说道:“我自幼体弱,家父从不让我饮酒,君玉不会喝的。”吕忠说道:“今天过节,哪能没酒,少喝一点就是了。”

  少华接过酒壶,亲自给君玉斟了满满一盅,说道:“不管怎样,今天这一杯是我敬先生的,多亏先生的医术高,才一天就好多了,这番心意您得喝了。”说完端着酒杯,在等君玉。

  盛情难却,君玉只得端了酒杯,刚抿了一点,就呛了。

  少华一愣,真不会喝?他不好意思道:“是我鲁莽了,不知先生真不会喝,那就请先生随意,我来干吧。”说完一口把酒喝干,还亮了下酒杯,表示自己的诚意。

  君玉见他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暗想,你是真的,我可是假男人,陪你玩不起。便说道:“公子还在病着,也不易多喝,我还是先给你把把脉,开了明天的药方吧。”说完,叫荣发去拿纸笔。

  她按着少华的脉,心里边想,耽搁了这几天,也该走了,明天不如先进城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再说。

  少华见他按了许久竟一言不发,小心问道:“先生,怎样了?”

  君玉回过神来,说道:“热毒倒是散开了,只是寒气还未散尽,公子是不是还有咳嗽?”

  少华道:“倒是有一点。”君玉心想,还一点儿,吹箫那会儿,还差点儿咳吐了哪,这些男人一个个都是没心没肺的,也别问了,直接开方算了。

  开完方子,递给吕忠,又说了些要嘱咐的话。然后对少华说道:“明天我也该回去了,有句话要嘱咐公子,万事要想得开才对,抑郁之气是百病的根子,希望公子能明白。”

  少华点头,不知为何,自己对这位骊先生竟生出一种眷恋,是他脸上的某种气质触动了自己对君儿的思念,有些恋恋不舍。他又把酒杯斟满,端起来说道:“感谢先生的顾念,想不到与先生这么快就分手,如果有缘,希望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这一杯就算我给先生践行了。”说完又是一口干了。

  君玉忙把酒杯捂住,说道:“请恕我不能陪了,劝公子也是少喝才是,仲秋虽说不能没酒,可毕竟是伤身之物,不如我们吟诗为乐,以遣胸怀吧。”话一出口,有些后悔,不知他才情如何,若他难堪,倒是自己恃才了。

  一旁荣发和吕忠倒是连说好,看来他们对自己的主子还是挺有信心的。少华却不敢应承,说道:“我才疏学浅,看先生尽是儒雅之气,实不敢卖弄。”

  君玉道:“这无妨,我也没有多少才气,只不过胡诌着玩罢了。”

  少华只得应道:“那我就勉力献丑了,还请先生先来吧。”

  君玉想道,既然赋诗是为了少饮酒,消磨些时间,就作点简单的。有了,看他今天和燕玉的那出戏,不妨借着过节打趣他一下,想好主意,对少华说道:“那我也就不推辞了。”

  她取过纸墨,执笔在手,略略沉思一下,挥笔写下:时逢仲秋月,客中慰寂寥。萧音揽秋水,罗袖拂暗香。婆娑广寒泪,摇落九天阙。为何君冷面,双手拒娇娥。写毕,递给少华

  少华看了,竟窘的面红耳赤,没承想这件事被先生看了个仔细,一时又不能明说,思忖片刻该做怎样的答复。

  君玉见他这样,觉得自己唐突的有点过了,说道:“不好意思,写的有点强人所难,权当是我说笑了,抱歉,抱歉。”

  少华见他如此说,知道是他故意戏谑自己,便起身对着君玉施了一礼,说道:“我也勉强想了几句,就烦先生代笔。”

  然后转身背对君玉,随想随吟道:空对秦宫月,不谙旧时明。凄凄雨做丝,切切音成旋

  。竹梅三生愿,生死七世情。莫怪君冷面,心已葬巫山。

  君玉依言写就,不禁心思一动,脱口问道:“看来公子是已有心上人了?”

  少华微微一怔,随即道:“哦,在下家中有一表妹,是从小定的婚。”

  君玉怅然若失,没来由的发了会儿呆。见他也不像想象的那样不堪,就想再拟一个题目,试一下他的才情。说道:“今天就以明月为题,但不许带一个月字,公子以为如何?”

  少华挠挠头,说道:“这却有些难了,我惯常不太作诗,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的句子,还得多容我想想。”说完坐下,真个冥思苦想起来。

  君玉见他如此,心想,这种文人的闲情逸致,对学武的人来说,是有点难为了。便不去催他,自个取笔,随着思绪,把自己的写就,放在一边。过了片刻,少华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的也有了,不知行不行,先生不要笑话才是。”

  君玉笑笑说道:“公子何用这么自谦,不过是聊以解闷,请说就是。”

  少华便道:青台冷照关山崇,玉面寒光洗群峰。银汉迢迢映白日,江河道道酹苍芎。千里问道魂犹在,万句询天籁无声。堪把今夕存天镜,梦里婵娟几时临?

  君玉一面写着,不禁道了声“好”字,难为他一个镖师竟有如此胸襟。看前面几句,并无一句儿女情长,如何最后一句竟这样写,再观‘千里问道魂犹在,万句询天籁无声"两句,想必是寓意抑郁不得志的无奈,那最后的意思显然是自己何日才能一展抱负了。君玉赞道:“公子这诗写的大气,豪爽,君玉佩服。”

  少华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见桌上早已写就的一首七言律诗,恍然知道,在自己冥想时,先生就写出来了,他才思敏捷胜过自己,顿感惭愧。便取来观看,上面写道:冰魄傲骨似珠玉,广寒星碎泄水银。香檀三生折桂树,秋涵一日摄酒魂。凝妆仙子迟迟到,霜掩娇盘嗔嗔归。阅罢明轮转离叹!天弓一缺待团圆。看罢连声叫妙,称赞道:“先生这诗才是咏的明月,我那首竟是说的月光了。”

  君玉道:“我这里珠玉、娇盘、明轮是月,难道公子的青台、玉面、白日、天镜倒不是月了吗?”两了笑了起来。

  一时君玉、少华只顾吟诗,竟未顾及到吕忠和容发,他们此时已有了六七分的醉意。原来,两人见主子高兴,自己对诗又一窍不通,竟自顾自的对喝起来。君玉知道,在下人里面,容发还算有些酒量,但恐她酒后失言,便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要再喝。后来发现,这个鬼丫头算计的倒把吕忠灌了不少。

  荣发醉眼惺忪的说道:“我说我们家公子就比你家公子强,怎么样,你服不服?”

  吕忠话都说不囫囵了,稀里糊涂顺着容发的话接下去道:“服,不服,我家公子,当年,那是,文韬,武,武,”

  容发不等他说完,抢着说:“武什么,武,我们公子的剑,剑术,也好的,的很。”

  糟了,要露馅儿,君玉和少华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吕忠在那儿还一个劲儿的叫着公子,容发也说道:“我们府里,就,就属小,小---”

  哪还敢容他们再说,俩人同时捂住自己仆人的嘴,相视一笑 道:“他这是醉了,失陪,失陪了。”拉扯着回了各自的屋。

  君玉本打算明日一早启程,竟被醉酒的容发耽搁到第二天中午,吕忠也是睡了一个上午。吃过饭,君玉对寺里的师傅道了扰,又和少华告别。经过昨晚的相处,两人惺惺相惜,还有一丝不舍。君玉叮嘱王华叔侄两个,按时吃药,别再饮酒。少华也是步步相随,送至前殿,祝願君玉一路平安。

  一对日日期盼的未婚夫妻,竟如此错过了,若是丽君依然心细,就不难品出少华那五言律诗里的含义。倘若少华亲自执笔书写那两首诗,他的笔迹就会被丽君认出。昨晚两个仆人醉后失言,竟没引起两人疑虑,就在刚才,少华要是坚持把君玉送到大门外,也会看到自己家的那匹雪里梅花。

  丽君从小特立独行,并不屈于命运的摆布,今天却被天意作弄了一回。这一错过,竟成了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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