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订阅观点

 

珂卡【第十章:狂童(三)】

(一)

“结束了?”云都问。

我拿了干枯的小枝,捅着地上腐臭的烂泥。

“差不多了。”我说。

小罗去求皇上,以解开他指上绳结为条件,让他饶张介一命。毕竟张介已被发配到西北边疆,日夜加以严密监视,所有势力如云散尽,再无指望。再加上这个,”我比了比左手中指,说:“皇上终于还是留下了张介。后来张介在边疆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姑娘,他们两个人彼此扶持,育有三个子女,也算幸福地过完了一生。”

小罗呢?”

“当年小罗私下里去找皇上,请求把她也发配西北边疆,结果竟莫名其妙地成了边疆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好在皇上娶了丹和的公主,两国联姻后,边疆就太平了不少,小罗的挂名将军做得还算顺遂。小罗本为张介而去,张介却至死都没有再见到小罗,那个从未露面的将军成了蛮荒之地的迷。只苦了皇上,娶了丹和国主最心爱的小女儿后,为迎合丹向有的一夫一妻制,从此清心寡欲,再没有纳过一个妃嫔。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传言丹和公主美艳不可方物,或许他心里很是乐意呢!”

“那个绳结,有名字吗?”云都突然问。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罗系在爵宾手上的绳结。”

“噢,那个呀!”我笑了:“那是小罗诓他的,除了不经小罗允许无法取下之外,根本毫无用处。只是绕在手上就可倏忽不见,以此迷人心窍罢了。那绳结唤作‘千千结’,本是村中女子赠予情郎的信物,取自‘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愿此身柔情尽皆攀附,从此不离不弃。小罗没有东西压制爵宾,只好拿这个来唬他,没想到却是好用的很。”

云都莞尔,信手折下一枚草叶,叶子临近唇畔,流出一串悦耳的音符。

“你会吹……”我有些意外。

“嗯,”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放在叶子,略有些不知所措。

我兴致却上来了,问:“你还会吹什么?笛子?萧?寨主有逼过你学琴吗?”

云都有些尴尬,说:“我的笛子吹得不如你。特别是你那个‘百鸟歌’,一派天然,其中技巧反让人难以揣摩。”

我大喜,云都居然也会如此诚挚地夸我!因此自得道:“你要是羡慕,我可以考虑教你。”

云都更加窘迫,道:“我已经不学曲子了。”

我恍然大悟,颇有些惋惜,道:“也难怪,我看你也不是喜欢音律的人,一定是你家老头子逼你学的。只是难为了我的‘百鸟歌’,别人想学我还不愿教的。”

云都沉吟片刻,突然站起来,拉着我的手道:“跟我走。”

“什么?”我尚自叹惋,因这举动吃了一惊。

“去听音乐!”

神思未曾完全归位,身子便不自觉地随他在林中奔跑。

邪魅的风在耳边低吼,哭笑喧闹,噪扰不宁。黑黢黢的树皮背后甩下银铃般的声响,嶙峋的枝丫搅和了浓雾,让声音显得更加粘稠。我们越跑越快,进入迷雾深处,任凭瘴气缠绕;远处有狼在叫,近处却嘈杂不见分晓。

向来胆大,不顾生死,此刻索性放声大笑,应和这片森林。身旁的怪树似乎想要飞翔,却无从打压这两个肆意的入侵者,只得听凭他们落足的鼓点扣在自己易怒的弦上。这一刻,森林脱去了它的外壳,让我第一次轻减了对它的畏惧心。

蓦然想起曾跟一个人说过,最美不过自然之音。

心中起了一个朦胧的念头,诧异不自禁,于是脚步略微凝滞。

他大笑着回头,问我:“美吗?”

我像受了蛊惑,答道:“美……”

我看着他,他的眼眸灿若满天繁星:“你……”

他不容我多说,拉着我坐下:“你听!”

我们并肩而坐,背靠一棵老树。围绕我们的有各种声音:树之声,雾之声,大地之声……

这是我们的天籁之音。

(二)

死亡是一种黑色的鬼魅,它慢悠悠地在沼泽深处腾起,却留腹部在地上匍匐;它抖擞精神,浑身就张满了小口,悉簌地吞入树的精魂;它微微一笑,那无形的躯干便开始摇晃,至今仍拖着腥泥的腐臭气。

云都盘膝而坐,双目深阖,口中念念有词。正在这时,死亡开始发起总攻,所有被吞噬的魂魄都成了它的同谋,魂魄们彼此撕打着纠结成网,意欲困住死亡中心的那两个年轻人,然后吮吸他们的精魂。

云都周身开始冒出白气,白气所到之处,死亡的触须便一点点枯萎。

白气越来越浓,那个高大的阴影迅速败落,崩塌。

“噗――”云都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他抹掉嘴角的血痕,察看四周,已是一派清明:晦暗阴森依旧,却没有了贪婪的吮吸声。

每天,这样的事情便会重蹈覆辙。

森林沉沉睡去,他也静静地凝视着玛娅的睡颜――她像个玩累了的孩子,此刻虽安安静静地躺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仍是不安分地曲着,柔和的呼吸带点些微的潮意,润湿蔷薇,破开蝶茧。

云都伸手把她脸上的泥污小心揩去,玛娅一无所觉,依旧安稳地睡着。云都把手收回,然后放在眼前,打量着上面熟悉而陌生的纹理……

“你一定要救他?”

“如今他身处苦寒之地,一无所有,再也不会威胁到你,你就这样没有容人之量吗?”小罗讥讽道。

“你以为自作主张救他一命他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念念不忘吗?你知道他是哪种人吗?他是宁肯战死沙场,也不愿蝼蚁偷安,居于人下的人!你夺走他的骄傲,好比剁他手足,剜他眼鼻,你以为他还会原谅你吗!”

小罗脸色灰白,像蒙了死灰般地阴翳,她怒视着爵宾,道:“他恨我,与你何干?我把你手上的绳结解开,你放我去找他吧。”

爵宾感到无力,就像沦陷每一座城池,割让每一寸土地,直伤得体无完肤。

“好,我答应你。”他妥协了。

他试图去拉小罗,触手却是满满当当的寒意。

“我已将你的绳结解了,你可以自行取下。”小罗走得义无反顾。

爵宾低下头去看左手中指――果然,那个印记已经散了,只可看见一枚小小的黑色扣子。

黑色的扣子嵌入指腹,平坦若无一物――但只要在扣子上轻轻一拉,便如有一条无形的线牵连心脏,动辄是相思。

十指连心,果不其然。

你怎么会知道,很久之前我就派人调查了这个绳结的来历,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它无法伤害我。

起风了,森林笨拙地晃了晃,打乱了偷溜出来的梦。

云都从怀里拿出一管萧,靠在唇畔轻轻地吹。萧声入了梦,散作清风。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念还是不念,记挂还是遗忘――都没有用的,我的世界里早已满是你的音容笑貌。

爵宾不由苦笑。

(三)

后来的几天里,我每天都给云都讲故事。

小罗是那个女孩第五百二十次轮回,她本可了却执念,嫁给那个已让她在彼岸苦苦等了五百一十九次的男子。可她却亲自破坏了这个机会,上天为了惩罚她的任性,于是对她下了诅咒:在今后的每次轮回里,女孩都只有二十年的生命――除非,那个男子娶她。

第一日,我给云都讲了第五百二十一次轮回:卖臭豆腐的女孩爱上了卖豆腐的男孩,两个人私定终身。可是后来,卖豆腐的男孩却娶了卖豆子的女孩,他在成婚前日对卖臭豆腐的女孩说:“没有豆腐,就没有臭豆腐;没有豆子,就不可能有豆腐。你没有我会过不下去,可我要是不娶她,我们就都得过不下去。这辈子是我欠你的,下辈子要是你跟她换个行当,我一定娶你。”

第二日,五百二十二次轮回:孀居的刘氏爱上了渡她过河的舟子,舟子却娶了渔夫的女儿。他对着伤心欲绝的刘氏说:“你给我银子,我渡你过河,天经地义。这世上娶妻生子都是花钱的买卖,我总不能拿你银子就娶你过门,这不合常理。再说,你成婚前就克死了相公,我这边是风里来浪里去的生计,只差个稳当的艄娘,不要命硬的婆娘。这样吧,你也不用寻死觅活,我答应你,要是下辈子你不是克夫命,我就娶你。”

第三日,五百二十三次轮回:醉晓楼的头牌挽云姑娘为一个穷书生自赎其身,穷书生却娶了一个放牛的姑娘。他对挽云说:“你走吧!就算我一辈子也凑不够进京赶考的银两,我也不会拿你的钱。你是我心中惟一的女人,可我虽是贫困,但身家清白,绝不能娶一个风尘女子玷辱门楣。我就要娶别的女人了,你走吧!这辈子总是我负你,你恨我吧,就算打我骂我我也绝无怨言。我没有办法挽留你,若有来生,我一定要早点遇见你,阻止你流落风尘,然后娶你,补偿你一辈子。”

……

防风国有一男一女两个将军,两人并辔沙场,立下战功无数,若论声明,举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敬?其中,男将军姓江,生得恰如芝兰玉树,俊美无俦;女将军姓李,长得好比罗刹转世,丑不堪言。可就这两个人,竟然论及了婚嫁。一时间流言蜚语不断,流言尤其在对江将军怀有觊觎之心的闺秀间传得极为热闹。于是江将军终于没有娶李将军,他去求皇上给他和他那自幼父母双亡的表妹赐婚。圣旨下来的那一天,他找到了李将军,对她说:“阿梓,你我一同出生入死,可谓知己。知己之间无可不谈,我向你坦言,圣旨是我去求的。语儿乃是你同胞亲妹,模样与你别无二致。你是将军,容貌尚自被人议论,语儿久居深闺,故而人尽不识,但日后到了夫家,难保不遭人厌嫌,那时该当如何自处?你我现今功名在身,倒不必在意他人言语,也无人敢来切实冒犯……总之,天下战乱,得民心者得天,你我结合,必失民心。阿梓,并非我不愿娶你,实是处境为难,若有来生……只要离了这等处境,我定当娶你。”

好个牵强附会!实乃伪君子。

可是,容貌啊容貌!那时候是多么卑微地祈求一副皎好的容貌?

世间不缺美女,所缺的是奇女子,只可惜奇女子也是要论容貌的。

然而,当美丽再一次降临的时候,又终于明白过来:美丽又算什么呢?

藺北寨的玛娅是全寨公认最美丽的姑娘。

为了随口一提的承诺,便拼命想为来世争取到自以为重要的东西,却往往因此丢失更加珍贵的。只是心怀执念,即便明白所有,也总是义无反顾。

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学会了一个道理:从一开始就决定拒绝你的人,总有千百种借口来回复你的努力。

“跨过彼岸,经历来世,就会把前尘往事都忘却,那个女孩又怎么会例外?”云都问道。

我说:“无法忘记的,所以才被称为执念;既已成了执念,就总有一天会记起。”

云都所有所思。

“你怎么不问我结局怎么样,怎么不问我那个男人最后有没有娶她?”我奇道。

“好,我问你,结局如何?”云都笑道。

“嗯,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我眨眨眼。

“什么事?”

“你答应我,要是来生我并非珂卡,你救娶我。”

云都的脸上划过一丝诧异的神色,随即被更复杂的情绪覆盖。

“我问你啊,你愿不愿意娶我?”

云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干嘛不回答?”

“你是问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扯着一茎草,将它一点一点地撕碎。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执起我的手,郑重地说:“玛娅,要是可以的话,我一定要娶你!”

我怔住,手里的草落到了地上。

一定吗?

似乎于预想中的有些不一样。

“可以告诉我结局吗?”他问。

我挣脱他的手,跑开了。

“当然可以告诉你,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看着他笑道。

本站资源来自互联网,仅供学习,如有侵权,请通知删除,敬请谅解!
搜索建议:珂卡【第十章:狂童】  十章  十章词条  
小说连载

 家暴另说

 家暴另说  我就是以我的认知水平站在我的主观立场上来看待大哥的一举一动是否合乎我的三观,先前我还打算尽量做到客观但其实后来我才认识到谁也客观不下来这本身就不是...(展开)

小说小小说

 荒年

 已经是深夜了,阴湿的寒气从窗缝里钻进来,给这所昏暗狭小的屋子徒添了一丝诡异。外围的路光也是暗淡的,凄凄地映在陈旧浑浊的方格子玻璃上。    他依稀听见雨水从檐...(展开)

小说

 一个女人

      伊生于一个贫苦的农家,没享过“私塾儒教”“四书五经”的教育,也没有过“坚贞不渝”“浪漫唯美”的爱情...(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