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涯国，初秋。
街市，十里红妆，喜气未散。明媚的阳光似乎也在凑热闹，格外灿烂。今日毕竟是京城首富连微独女连城与京城第一才子幻煜的成亲之日。
那日，落日楼头，回廊忽见，他一袭素衣如谪仙般闯入她的生命，从此，心心念念，再难相忘，大抵相思便是如此。
女儿家的心思从来都不大，自与幻煜邂逅开始，连城所要的也不过执他之手，与他共度一世繁华。
为了配得上他，她请来京城最好的教习夫子，学那些她根本不喜欢的诗词。不过夫子再好，又怎比得过她心中的那个人。
志同道合的人总是容易走到一起，更何况连城是带着目的去接近幻煜的。在他面前，她频频出丑，倒不是故意，只是学艺不精。不过倒也误打误撞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也是值得高兴的不是吗？
半个月前，挽晴楼中，他窗前远望，素衣微动，给她一种缥缈之感。他给她的感觉向来是若即若离，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她想抓住他，可是却永远抓不住。
她不否认，她，不懂他。
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仿佛就是一种对神灵的亵渎。
“约我到这有什么事吗？”低沉魅惑的嗓音响起，连城的心明显地加快了跳动节奏。虽然以前也会有交流，但她还是抑制不了心中的那份悸动。
窗前的人依旧是负手而立，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仿佛万事不关己身，可是当初吸引她的也正是这份淡然。
莲步轻移，微低螓首，连城在他面前站定。从幻煜的角度看，面前的女子两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在他转头看她之际，他分明看到了她匆忙躲开的目光。
连城在心里干着急，还真的要她一个女子开口吗？看了幻煜淡漠的面容，默默叹了口气：算了，开口就开口吧，若是等到他来开口，估计得等到下辈子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压制心中的怦动，连城闭上眼睛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我喜欢你，娶我好吗？”
“为什么？”看着她红彤彤的面庞，幻煜忽然就起了逗她的心思。
猛地张开眼，连城眼里充满了错愕，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人问为什么的。喜欢就娶她，不喜欢她就……她就继续追。不过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不说也不行。
“我……”双手绞着衣裙，连城轻咬着嘴唇，心里却开始在盘算要不要放弃。
“你？如何？”幻煜似乎挺喜欢逗她的，她现在尴尬的不行，可他还是不放过她，非要刨根问底。
她的小心思他怎会不懂？从第一次见她，他便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种东西，那种东西幻煜见过很多次。他当年赢得京城第一才子的时候从台下那些女子眼中见过，与朋友相聚在青楼中见过。
那是爱恋。
在幻煜的目光紧锁下，连城忽然抬起头，眸光中隐藏着一抹坚韧，用无比坚定的声音道：“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所以，娶我吧。”
男子眼中只有一闪而逝的惊愕，随即风平浪静，似乎她只是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也对，喜欢他的人那么多，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
黯然垂下头，虽然早已猜到了答案，可是真的知道后心里还是不好受。
“那好吧，我娶你。”就在连城准备打哈哈来掩饰尴尬的时候，幻煜忽然悠悠地吐出这句话。
当时啊，她真的觉得幻煜挺可爱。
思及此，连城不禁笑出声来，还好新房里的丫头被她暂时赶出去了。
“娘子在笑什么，可是能说出来也让为夫高兴下。”
他怎么回来了？连城愣愣地盯着幻煜，那呆呆的样子别提多可爱，让幻煜想一口吃掉她。不过此时连城心里却如小鹿乱撞般迷乱，他不是该陪酒的吗？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仿佛在观赏一件绝世珍宝。她今晚确实是很美的，若说以前她是芙蓉般的灵透，那今晚她就是那妖冶的牡丹。
似是猜到她要问什么，没等到她开口询问，幻煜便走到床边坐下，率先开口道：“我跟那些宾客说你要我早点回房。”
什么？
这男人可真是……可真是厚脸皮，而且还是以她的名义。
“娘子，既然为夫都已经回来了，那就做点有意义的事吧。”幻煜轻佻地开口，他可不是柳下惠。连城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么的可口。
“什么……唔”连城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被幻煜吞肠入肚。
一室旖旎上演，羞煞了月亮。
翌日。
对于现在所处的位置，幻煜是非常不适的，昨天还是新婚，今天就在庙寺。用连城的话说就是今天是来还愿的。当初她来到这里祈祷若是能嫁给他，并且保佑他们永远在一起，她就来还愿，为寺庙多添香油钱。
幻煜看着佛像，又看看与方丈聊得火热的连城，这小妮子还真信这，再看看那金碧辉煌的佛身，暗叹：他还真是为佛家做了点事。
回府路上，幻煜忽然停下来，十分认真地看着连城，“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怎样？”寺庙中她与方丈说的他也听到一些，她说要和他一直在一起，说不动容是假的。
连城也停下，回头看着他，先是迷茫，后又变得清明。
他，听到了。
连城低头沉默，良久，才抬起娇容，指着那座寺庙无比坚定地回答，“永清寺庙，青灯为伴，红尘不恋，候君归来。”
永清是尼姑庵，她竟想去那里。他的去留对她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从没人说过会等他，而他，也不需要。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说得那么坚定，那么认真。
幻煜轻移开眼，望向别处，他怕他会沉陷在她的爱恋里。“别那么当真，我是说笑的。”幻煜握住她指向寺庙的小手给她安抚，望着她的眉目间含着灼艳之色，夹杂着那微微的复杂。
可是有一种玩笑叫一语成谶。
岁月无言，过往成昨。
幻煜渐渐地忙碌起来，经常夜半才回去，有时甚至是一夜不归。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有事瞒她。
终于在某一天他有了时间，他说要陪她看一场烟火倾城。
这一晚，璀璨的烟花绚烂了墨夜星空，女子绝美的容颜定格在幻煜的眸中。不知明日她会如何，是不是还会这样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开心下去。
“煜，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为什么要带我来看烟花？”连城从来都知道幻煜不是喜欢做这种幼稚事的人，只有她才会喜欢孩童爱玩的烟花。
幻煜只是温柔地对着她笑，并未言语，眸光紧攫着她，仿佛要把她映入灵魂深处。连城不自然地别开头，当然也是不想让他发现烟火下她突然嫣红的脸颊。
若是她此时没有移开眼，她便会发现他眸中的那份心痛。
日子自然是特殊的，幻煜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因为明日便是连家破败，连微身败名裂之日。
十年前，连家与柳家都是江南大家，为了夺得江南首富的名号，更是因为商家争斗数年来的积怨，连微凭借自己的财力疏通关系，使柳明锒铛入狱，柳家人流放边疆。幻煜与柳落是小时候定下的亲事，幻煜是万万不能坐视不理的，他动用自己的势力才勉强把柳明的女儿柳落留在京城，幻煜另辟一座别院让柳落住下，她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在重复着报仇。幻煜为了让她恢复正常，好好地生活，向她保证会为她报仇雪恨她才安静下来。
其实，就算不是为她，他也是要为柳明报仇的。当初他落魄街头，若不是柳明将他领回家了，或许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就为这份恩情，他也得为柳明报仇，好好地照顾柳落。
可是，幻煜从思绪中抽身，望向眼前的女子，这个女人怎么办？幻煜看向连城的眸光中带着不忍与纠结。她是无辜的，或许也只是他不想把她划到仇人一列罢了。
第二日，街头小巷，贴满了告示，都是连微这些年干得见不得人的勾当：逼良为娼，官商勾结，草菅人命，通敌叛国，每一条都可以置连微于死地。连城受不了打击当时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连微在被揭发的第二天便已斩首示众，连城甚至来不及看他最后一眼。
别院。
梨花树下， 男子挺身而立，背对着柳落。柳落温婉一笑，走上前去，在他身旁站定，轻挽他手臂。
“煜，以后我们就可以真正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当我知晓你为了去连府搜查连微的罪证要娶连城时我有多担心，我多怕你会爱上她。”现在大仇已报，他该会和她在一起了吧。
幻煜微皱眉头，他不喜欢别人挽他手臂，除了那个女人。
察觉到他的不悦，柳落神情落寞地放开了手。他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不喜欢别人碰他，可是为什么那个女人就可以？她在暗处不止一次看到那个女子晃动着他的手臂撒娇，而他却总是满眼宠溺的温柔笑意。这样的区别对待，就因为她不是那个她吗？
“落儿，我喜欢的只有连城。”说罢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甚至没有给柳落反驳的机会。
其实，她又能如何反驳呢，他的心不在她这，又如何挽留？
回廊中，幻煜掀开袖口看了一眼腕上慢慢往手肘处延伸的紫色线条，嘴角一抹苦涩蔓延开来。自己还有多久可活呢？或许一个月，或许明天。明明早就说服自己要坦然接受，可是却还是不甘心，他想陪那个女子一生一世。
他终是舍不得她的啊，为了她，他放弃了杀连微，用一名死囚代替了连微，甚至在护送连微出走的路上，为连微挡下一剑。那一剑涂满了剧毒，无药可医，可是他不后悔，不为其他，只因为那人是她的父亲。他甚至都想象到了她见到她父亲时的灿烂笑容。
江南雨蒙蒙，朦胧细雨点缀春景。一位素纱女子行走在街头，脸上的悲痛与街头的喧嚣格格不入。
连微终是告诉了她整件事情的经过，可笑她还那么恨他。扪心自问，她有什么资格恨他，他是在用生命爱她啊。
次日，连城消失了，只留了一张字条：勿寻。
时隔一年，连城再次来到了永清寺，削发为尼，法号练幻。
练幻，恋幻。她终是忘不掉他的，更何况是一个如此爱她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