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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口醋

  炮火已经把整个山头都快削平了,倒下的树子也燃烧起来,士兵们个个都被熏得不停地咳嗽。营长接到上峰命令,可以撤退了。

  这支在滇缅边境掩护主力撤退的队伍原本是一个营,在这里阻击了日军三天三夜,现在还剩下不到一个排的士兵,他们快速地往后撤离,去追赶已经远去的主力队伍。

  “你小子怎么不走快点,在这里等死呀!”左臂已经负伤的营长指着最后面的那个掉队的士兵骂。

  士兵赶上来了,他喘着粗气,用手摸摸嘴巴。

  “你刚才都走前边,现在怎么掉队了?”营长质问。

  “我口渴,喝了点水。”年轻士兵说。

  “啊,你小子还背着两个水壶,是捡了一个同伴的吧?”营长觉得捡个水壶也不错,这深山里不一定能天天都找到饮用水。

  年轻士兵轻轻点了一下头。走在营长旁边疾步行军。

  跑了大半天,估计已经暂时率掉日军了,营长见大家已经累得不成样子,命令在半山腰的一片树林里休息。叫大伙吃点干粮。

  营长清点了一下,撤退下来的有二十多人,他仰天长啸:这仗打得够窝囊的了,武器弹药与小日本比差距甚大,而且自己手下的兵都是以新入伍的学生兵占多数,虽然勇敢,但没经过正规训练,从没打过仗,怎么不吃亏啊!

  营长也觉得口干渴得厉害,他把自己的军用水壶盖拧开,壶底朝天,可是没有半滴水。

  “营长喝吧!”一个水壶出现在营长手里。营长看见是刚才掉队的背双水壶的小战士,他用感谢的眼神看了看他,他摇了摇水壶,里面大概还有三分之一的水。他喝了两口,然后将水壶还给这位小战士。

  “你老家在哪里?”营长想和他聊聊。

  “纳溪护国。”

  “护国?”营长觉得这个名字太熟悉了,“是不是大洲驿旁边,当年蔡锷将军还题写了护国岩词,是在一条河边上。”

  “就是哪里。”

  “哎呀,我们就是从哪儿经过的嘛,是新修的一条衔接滇缅公路的大道。”营长也是四川人,他问小青年,“你是不是冯玉祥将军来泸州招收的青年军?”

  小伙子回答:“是呀,我们泸县中学高中和初中几百人报名应征入伍,结果高中生才有资格参军。初中生没收。”

  “还没问你,你叫啥名字?”营长问。

  “刘安国。”

  “他叫刘酸酸,他不仅说话酸唧唧的,还爱吃醋,他的嘴巴常常有股酸味。”同他一个班的爱开玩笑的喻雅致在旁想活跃一下气氛。

  “野鸭子,我没招惹你哈,在营长面前规矩点哈。”

  “谁是野鸭子?”营长问。

  几个知道喻雅致的绰号就是野鸭子的士兵都笑了,连几个伤员也露出了微笑的嘴唇。

  营长命令不能太休息久了,必须继续去追赶大部队。

  上午半天大家还跑得很快,这休息之后,反而显得更加疲劳无力了,速度明显下降,尤其是那些受了伤的,靠扶着棍子走,甚至有的用枪杆子当手杖,速度慢得很。到了晚上,有人提出想休息,可是营长说:

  “不行!我们现在还没有走出危险区,万一敌人追上来了怎么办?必须连夜连晚走。”

  于是这支残兵败将的队伍只有凭借月光探索着往北边走,他们想,只要方向正确,到了云南地界,就等于回到了家。

  他们你扶着我,我缠着你,一步一步地往北前行。可是黎明前,月亮没有了,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一片黑色中,无法继续前行。在撤离时,他们只带走了一个帐篷,都是中了抢眼的,没办法帐篷只有给两个重伤员和一个医生住。包括营长都和大家在树林里打地铺。

  第二天天明起来,每个人身上都是红色的、青色的、或者紫色的被山蚊子叮咬的疙瘩。野鸭子说:“我听长辈们说过,云南十八怪中有一句是——三个蚊子炒盘菜,莫非我们到了云南了?”

  营长苦笑道:但愿如此。

  大家都在原地坐着不动,不停地在头上、手上瘙痒。唯一的一个卫生员在帐篷里说:糟糕,药箱里已经没有消毒的酒精了,伤员换药没办法消毒了。

  一些伤员昨天奔波了一天,晚上又被蚊虫盯过不停,那些本来就很脏的手去抓痒后很快就感染了,有的开始化脓了。呻吟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人心中升起了无奈和绝望,爱开玩笑的几个人都闭上了嘴巴。

  “你痒不痒,刘酸酸?”野鸭子不住地把手往后脑下边搔痒。

  “还算可以吧”刘酸酸回答。

  “你龟儿子的肉是酸的,所以蚊子都不愿意咬你,是不是?”

  “是吧。”

  这时,卫生员正在给营长汇报没有酒精的事。营长说:根据我掌握的,这一带没有老百姓,在前边大概就是野人山了,我小时候听说过,口水可以消毒,尿也可以消毒,就用这两样试试。

  卫生员坚决反对,说尿有毒素,口水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是卫校毕业的,这点专业知识他具备。

  营长大概心情也挺不好的,竟然回应了一句:那就让他们等死吧!

  卫生员像一颗打了霜的茄子一样,低着头,看着地上蹦跳的蚱蜢,他感到束手无策。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我这这东西可以消毒。”

  大家都把眼睛落在精神特好的刘安国身上。

  “你龟儿子少吹牛,你拿酸酸来消毒吗?”他的老对手野鸭子鄙视地说。

  “对呀,酸酸就可以消毒呀!我的舅舅给我讲的。”他边说边把腰间另外一个水壶取下来,动作十分小心,他说这段时间他凡是长疮了或者被蚊虫叮咬了就檫点酸酸,不知不觉就不痛不痒了。泸州人管醋就叫“酸酸”后来又叫“麸醋”。

  你去给伤病员试试吧,不过不要用完了哈。刘国安吩咐。

  那卫生员半信半疑,但凭他有限的知识,他觉得这“麸醋”是加了中草药做成的,至少比口水、小便管用得多,于是决定用来试试。

  刘酸酸生怕给他用完了,监督着卫生员用棉花签擦拭。伤员一点也不觉得痛,比酒精消毒舒服多了。

  刘酸酸把壶口上沾的肉眼看不见的醋分子用舌头舔舔,然后小心翼翼地拧紧水壶盖,怕它挥发了。出征一个月来,这壶醋从未离开过他片刻,哪怕是睡觉,他都挂在身上,而将那个真正装开水的水壶解下来放在旁边。他眼前又再次出现了舅舅欢送他入伍的那一刻——

  他在泸县中学得到入伍通知那一刻,他兴奋,他自豪,许多同学都祝贺他,羡慕他。回到护国镇告诉了父母,父母舍不得他,母亲尤其担心,说好不容易才养大一个高中生,就要上战场去打仗,担忧死了。可是儿子说,如果每个中国人都不去打小日本,中国就要灭亡,中国人就要做牛马、做猪羊。

  临别时,舅舅赶来了,他是从护国陈醋厂赶来的,他是那里的酿造工,他手里提着一个军用水壶,说是刘掌柜特意送给他的。他给舅舅说,部队明天就要发水壶。舅舅说:这个水壶不一样,里面装的是醋,刘掌柜说带在路上,不仅可以消暑解渴,万一哪里碰伤了,被蚊虫叮咬了还可以拔毒消炎呢。舅舅亲自给他挂在肩膀上······

  在路上,一旦缺水时,他就喝一点家乡的护国醋,没想到只需要喝那么一小口,整个肠胃就舒服了。如今又给伤员当酒精使用,没想到它的用场还不少。他摇摇水壶,只有一小半了。他觉得比甘露还珍贵,他要带着这余下的醋争取走出野人山,争取多救助几个战友。

  一路上都有人跌伤、挂伤,一路上卫生员都在为伤员消毒和包扎伤口,都在向他索要护国醋。他早知道这醋能解决如此大的问题,多带几壶不就得了吗?许多事情都是过后方知,哎,没办法,他用眼睛认真瞄了一下,里面大概就只剩下一口醋了。

  这支脱离了大队伍的国军,没有电台,没有向导,没有指南针,他们进入了原始森林野人山。

  野人山虽然没见到野人,但野生动物却不少,蚊虫蚂蟥非常多,稍微走出林子,见到的就是脚下万丈深渊,头上是毒辣的太阳,接着又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树林,他们翻了一山又一岭,跨国了许多沟壑,爬了无数悬崖。有两个病重的伤员已经倒在路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也许是太累太饥渴,那位喜欢喊刘酸酸的野鸭子在路上几乎没有言语了。

  突然,头上听到了轰轰轰的声音,凭直觉,大家就知道是飞机来了。营长抬头观看,是小日本的侦察机在头顶上盘旋,围着这个林子转了好几圈。幸好大家都没有动,飞机终于离开了。

  营长和大家受到飞机干扰,竟然偏离了方向,他们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看来是迷路了。

  森林里迷路,让大家陷入了困境甚至绝境。营长做出决定,派两人在前边探路,路上用刀削枝条作为记号。派谁呢?没有人主动举手。营长把眼睛放在刘酸酸和野鸭子身上。

  “你二位年轻些,这任务交给你俩。”

  二人没有“保证完成任务”之类的承诺,依依不舍地看看这些已经不成人样的战友,一个个比叫花子还难看,他二人无奈地往前边去探路了。

  “这事怎么摊到咋们哥俩的头上了?真倒霉!”野鸭子有些气馁。

  “走不出去,大家都得死在这深山老林里,是屎也得捡来吃了呀。”刘酸酸说话也不酸了。

  二人径直往前走,转弯处就撇掉一块树皮或折断一根树枝。

  走了半日,还不错,看见前边露出了天空,有一轮红日快落山了。刘酸酸高兴地说:“好,左边是西方,右边是东方,我们应该朝着东边走。”

  “你龟儿咋个晓得呢?”野鸭子半信半疑。

  “这点常识你都不晓得,初中生都知道。”

  “老子才读过三年私塾就回家种田了,当然没有你这个喝墨水长大的厉害。”

  二人又开始抬杠。

  往东边走得下山,左方是峡谷,一直往东北方向延伸,刘酸酸估计峡谷里可能有路,于是说,下岩,小心点哈,别忘了还要做记号哈。

  在一个陡峭的悬崖边,野鸭子用刀砍树桠做记号的时候,用力过猛,脚没站稳,摔了下去,刘安国见了,忙伸手去抓他,结果抓是抓住了。可是两人一起手拉手地滚下悬崖了,那重重的一甩,两人都眼冒金花,瞬间半晕过去了。二人仍然手拉着手在斜坡上翻滚。

  幸好有一丛黄荆阻挡着,二人才没继续翻滚下去。

  刘安国清醒了,但周身无力,野鸭子也苏醒了,不停地喘气。

  除了这笼黄荆外,周围没有一棵大树,火辣辣的太阳把二位几乎烤成了干饼。

  “水、水”野鸭子呻吟着。

  刘国安的喉咙也干得冒烟。他触碰到了水壶,可是里面的水昨天下午就已经喝光了。

  “你的水壶里还有水吗?”他问野鸭子

  野鸭子摇摇头,轻轻地说:“昨晚就没有了。”

  二人绝望了,其实他们在悬崖上时,就看见了峡谷,有峡谷就肯定有水,可是水在悬崖下比望梅止渴还不如。野鸭子突然看着刘国安说:“我看见水了,快爬过来点。”

  刘国安以为野鸭子真的有所发现,就吃力地爬过去。可是并没看见这斜坡上有一点水珠。

  野鸭子把脖子伸得长长的,他伸出舌头,往刘国安的额头上舔去,原来他是在舔刘国安的汗水。可是这汗水如何顶用,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装醋的水壶,记得好像还有一口护国醋。他兴奋了,翻转身,很吃力地把水壶取下来,他想拧开水壶盖子,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拧开。他只好用牙齿来咬,终于咬开了。里面的醋香味传了出来,刘国安闻到这熟悉的香味,很想一口把它喝掉,可是他只是闻闻,他把水壶递到了野鸭子嘴边,叫他把嘴张开些,这最后一口醋全部灌入了战友嘴里。

  过了一会儿,野鸭子似乎觉得心里好受多了,竟然坐了起来。他把那个装醋的空水壶紧紧地抱着。太阳快下山了,终于迎来了一股凉风。

  只听山顶上传来说话声。“营长,快看,野鸭子和刘酸酸在下边!”

  战友们都小心地走下来了,费了许多劲终于把二位搀扶起来。

  刘国安扭过头,从野鸭子手里抓过那个从护国镇带来的水壶,虽然里边一滴醋都没有了,但他像宝贝一样地挂在自己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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