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再次来阑冈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四周死一般寂静。我们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吃晚餐。在阑冈，秋季是吃秋葵的旺季。秋葵切成五角星的形状，刀锋一过，留下滑嫩的蔬菜汁，过油后爆炒，放两颗青椒便可起锅。
从前与暮格一起吃火锅，因为是在冬天吃，所以秋葵显得特别珍贵。暮启口味很叼，偏酸甜，从来不碰辣，这点跟靖荷很像，果真是有其奶必有其孙，这潜移默化的教育，我可学不来。
吃过饭后，暮格带着暮启去西边庭院睡觉。我一个人坐着，一桌子菜没怎么动。拿起酒杯，端起酒瓶倒了半杯白酒。
喝过酒，昏昏沉沉的回房睡觉。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窗户忘了关，凉风灌了进来。起身站在窗口，秋雨依旧下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打开手机，链接免费wifi，看微信里的消息。
“昂薇，睡了么？”暮格的消息进来了。
“下雨了，天气变凉了。记得给暮启盖被子，他喜欢蹬被子。”
“你……有没有考虑过再婚？”
“你不也单身，单身挺好的。就如当初你给我薇阁，现在经营得挺好。”
“你喜欢就好。早点休息，熬夜容易老。”
“你嫌弃我。”
“没有。”
对话中断了，我望着再也没有亮起来的手机，内心有点失落。是的，我还潜意识里将暮格当成恋人，其实，我们已经成了陌生人。
翻看了朋友圈，发现我的圈子实在太小。除了生意圈，几乎没朋友。暮格的朋友圈多半在周末更新，他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所以他的更新都是山水。看了那些照片，我都怀疑，阑冈真的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山水？他像洞察我心事似的在留言区留言：这个世界，没有金钱到不了的境界，贫穷是会限制一个人的想象力的。
原来如此。但是，我总觉得，放下执念才能得到更多。这个世界，最容易被忽视的往往与金钱无关，例如空气里的氧气。
我十六岁来阑冈，遇见了暮格。他是一片森林，我是那个无意间的闯入者。他是一个猎人，我是草丛里的大白兔。他是一名优秀的狩猎者，在他的调教下，我成功地躲过了无数猎人的枪口。可是，当我爱上这个猎人的时候，枪口却对准了我，我被伤得血肉模糊。
高中毕业那年，我十八岁。那一年，我离开了学校，依旧清楚得记得高考前的成人礼，我穿着白色的衬衫，蓝色背带裙，这是我穿了三年的校服，洗得有点泛旧。我朝四周看了看，黑压压的都是人：原来同龄人这么多！
阳光明媚，年华正好。站在鲜红的国旗下作成人宣誓，我闭着眼睛不说话，耳边有树叶掉落的声音。宣誓完，烈日炎炎，所有人都如烈日下的秧苗，蔫蔫地走回教室。女孩们坐在花坛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花坛里的柏树落下巨大的阴影，夏风中带着栀子的味道。
离开临垌前一天的晚上，母亲拿着针线给我缝开线的背包。父亲依旧坐在书房里工作，他喜欢抽烟，时不时地能够听到他的咳嗽声。母亲缝着缝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那个鹅黄色的背包上。
第二天清晨，我走出家门，坐上了去火车站的巴士。六点了，临垌的清晨，天微微亮。在这里，我生活了十八年。除去童年时光，每天我都在学校和家之间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周末的时候会骑着言兹留给我的自行车，穿遍大街小巷。与素樱去“莱记”吃新鲜的秋刀鱼，我的少年时光，与秋刀鱼结下了不解之缘。我时常会想起言兹，想他在离开我之后，一定会在离我几千公里的地方，骑着单车，载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去吃秋刀鱼。我也会想他也许已经不爱吃秋刀鱼，那他会爱吃什么呢？我能肯定的是：无论我走多远，我都记得临垌秋刀鱼的味道。
再次来到阑冈，站前广场上停了一台黑色大奔。车站人来人往，我远远地看着暮格斜倚着车门，依旧穿着黑色衬衫，纽扣开到第三颗，黑色西装裤和一双黑色皮鞋。
我飞奔着朝他跑去，最后狠狠地摔在他怀里，他微笑着拉开副驾驶：“昂薇小朋友，请吧！”
我第一次进他的单身公寓，里面没有奶奶，也没有靖荷。他把我的行李放进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洗个澡休息一下，醒来带你去吃东西。”
“我不累，不过身上有点脏。”说完我抱着睡衣进卫生间，“你不用上班吗？”
“要啊！不过，我想什么时候休假就什么时候休假。”
“你是做什么的？难道不是做梦的？”
“做生意的。”
从浴室出来，客厅里空无一人。我扔下浴巾踩在沙发上蹦了蹦：“哇塞！好有弹性呀！”
正当我蹦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暮格端着咖啡走出了厨房。
我“啊”地一声跳下沙发跑进客房，盖上被子。
暮格放下咖啡走了进来：“怎么了，你？”
“太丢人了！”
“我不介意的，女孩子调皮点是正常的。”
“我现在就饿了。”
“你想吃什么？”他边说边走出客房，在储物柜里翻了很久，“酸辣牛肉的，鸡肉炖蘑菇的，还有香辣牛肉的。”
我一脸黑线地望着他：“出去吃吧！”
“嗯？那就鸡肉炖蘑菇，其他的怕你辣得受不了。”他完全忽视了我的抗议，抱着泡面桶去接矿泉水，打开微波炉，放进去转了三分钟拿出来了，热气腾腾。
“那东西能放微波炉里转吗？”我掀开盖子闻了闻，还蛮香的。
“反复实验了无数遍，次次成功，趁热吃。”
我打开冰箱，里面有速冻蟹黄包：“原来你这么小气，私藏了这么多好货。”拿了一袋蟹黄包，放在盘子里，微波炉加热五分钟。
“我忘了，那些玩意儿是我母亲放进来的，你不翻我还不知道，放了大概有三个月吧，你要觉得好吃那就吃。”说完他端着咖啡杯进书房了。
书房的门紧闭着，推也推不开，我就这样被他晾了一下午。于是一头扎进被窝，睡了个昏天暗地。
正当睡得欢实，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我一个鲤鱼打挺似的跳了起来，打开门看到了靖荷。
“你是谁，怎么在暮格的公寓里头？”她看到了门口的鞋。
看到靖荷，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九零后的男朋友不好找，因为他们有一个厉害的妈。这句话放在七零后的暮格身上，同样精准。果真，真理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暮格走了过来：“母亲，她是昂薇。昂薇，她是靖荷，我母亲。”
“伯母好！”我光着脚丫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着实不雅，“我刚下车，有点困，所以就……”
她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你可别缠着暮格，他有女朋友，她大学毕业就订婚的。”
我抬头看了看暮格，沉默地转身，打开行李袋，找了一件咖啡色的连衣裙换上。
出来一把挽住暮格：“我想吃生煎包，以前你带我吃过的那家！”
暮格笑容满面地说：“中午不是刚吃包子吗？我带你去吃阑冈特色菜。走！”
“暮格！”靖荷站在我们身后大声喊他，“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一家人吃个饭好了。”
“冰箱里有你买的菜，你想吃自己做。”
半个小时后，我们走进了阑冈档次最高的一家四星级酒店。里面是豪华装修，金碧辉煌。
“暮少您好！请问您几位？”迎宾小姐面带微笑地带我们来到吧台。
“两位！”暮格摘下墨镜，盯着迎宾狠狠地看了一眼，那意思是：你没长眼睛呀！
“那我给两位推荐顶楼靠窗的豪华包厢，那里视野开阔，安静优雅。”她微笑着示意前台下单，拿过钥匙放到暮格手里，“祝两位用餐愉快！”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暮格的私生活，奢侈得让我难以接受。精致的餐具，精美的摆盘，还有站在窗口可以鸟瞰阑冈的夜晚的风景。菜一道道地上，先凉菜后热菜，最后是甜品。
那是我第一次品尝阑冈的米豆腐，米黄色的膏状豆腐，入嘴柔滑，咬一口带着满口的米香，软软的，特别吊胃口。一小碟，暮格碰了一小块，全被我吃了。
“你喜欢吃米豆腐，这可是阑冈特产，其他地方可是没有的。”
“我们南方有道食物叫凉米糕，更柔软些，比较像米豆腐。”
“下次带你去我家，我奶奶懂做。”
“好呀！”
“你一个人来阑冈，不怕吗？”
“我喜欢一个人到处跑，也经常迷路，但是我还是死性不改。”
“我在阑冈看中了一间铺子，准备开张，下次带你去看看，觉得合适就交给你。”
“我？有没有搞错？”我被他天马行空的思路震惊了。
“我是股东，我也得负责。在我身边呢，必须得懂做生意。”
“你女朋友也是做生意的？”
“她念商学院，出来也是做生意。”
回想起来三言两语，便成就了“薇阁”，那是暮格送给我的见面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