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还是在田野散步。他还是专心翻书。不过似乎翻快了。一会，他发话了：
中考448.5分，可以呀，这可是他进入初中以来最好的成绩。如果在外地，进入重点中学是绰绰有余。可在你们本地不行。不过在你们本地，即使分数不够，衙门有人却好说话。那个总务主任的女儿，估计不过两三百分，他表哥说，学校由她挑，钱一分不出。事实上也如此。你孙子进去后，发现不够择校起分线，只300分也进来一些。至于缴了择校费没有，只有鬼知道。正如群众说的，世上好多事都是人搞的鬼。
这就正如清诗所云：
努力千篙只不前， 争滩抢水水溅溅。
忽看一箭来船快， 上有篙工枕手眠。
这样，一个班还是八九十人，还是鱼目混珠，一滩浑水，重点就不重点了
你孙子，不是已经够了高中起分线么？超过三类中学起分线三四十分。而且那所学校就在城区。为什么还要择校呢？
媳妇嫌远，上学不放心。想就近进入那所二类重点高中，在他们家里就看得到。我调查过那所三类学校，他们学校内部老师告诉我，他们老师多是搞关系走后门进来的混混。把孙子交给他们，不放心。这所重点中学，虽然也不怎样，但从介绍看，还比较正规。
可是一两万呢，相当你两年退休金呢。这比上大学还贵啊。
没办法，这是下了红头文件的。是省里统一规定的。
唉，他们高高在上，食肉哪管饿得慌。让学校一年就轻易赚了一两百万。这生命攸关就掌握在他们手里。
这或许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开学时，他写了一首诗《夜路》念给我听。写他骑车回家的情景。说虽然累，孤独，但不想停下来，因为总想着前面究竟怎样。我把美国诗人弗罗斯特《雪夜林边小立》给他看，说他的诗与这首诗的意境惊人相似。那首诗写诗人雪夜经过林边，不顾夜黑风寒，继续赶路，因为“我还有许多诺言不能违背，/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睡，/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睡。”他看了兴奋得在客厅走来走去，好久不能入睡。后来把自己诗又修改了一遍。最后在班上朗诵了。同学们鼓掌声很大。自此后，同学多认识他。发作业本时，别人的可以不认识，但他的从来没发错过。
黄文清翻到书的目录，念道，高中，奋力。确实如此。在初中，广播操比赛，班上怕影响成绩，把他赶到厕所里躲起来。现在却堂堂正正参加军训了。有同学被喊下来站在一旁看，他却次次都过了关。脸晒黑了，人变瘦了，他说没关系，这样可以锻炼身体。也开始在学校吃早餐了。在教室里，他大胆走上讲台，畅谈自己理想。希望结交朋友，欢迎同学往来。一改以往内向性格。闷葫芦开了窍。住读生找他带早点。他一概不拒，总是热情办到。以致有女生把钱交给他保管带零食。上课注意力很集中，课都听得懂。考试成绩保留在中考水平。可以呀，如果继续努力，考上大学没问题。
我摇了摇头，无奈说，应该说就以他那个分数，在大城市就没问题。可在我们这里不行。
为什么？
城乡差别啊。
啊，原来分数面前并不人人平等啊。不过还可以努力啊。
难。因为孩子的努力，赶不上学校变化。一进去就宣布取消双休日，早晚都在学校上自习。真是头顶星星去，身披月亮回。高一下学期就分了文理班，高二就上完了整个高中的课程。进入高三开始总复习。他被编进差班。怎样进去怎样出来。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一两万块钱丢到水里了。看来巧匠还得首先看材料。
这不正常啊。怎么一进去就分文理班，规定的学科就不上了？高中不是三年么，怎么两年就上完了？这不是揠苗助长，典型的填鸭式么？怎么早就批判了的又复活了？编差班早就明文禁止呀。要知道，中小学教育是全民全面教育呀，难道他们连这两点都不知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重点中学？
对。中国与美国的名校曾在一起交流，讨论甚么是名校。标准是甚么？中国认为看升学率。美国却认为看学生将来融入社会的程度。
现在我们的高中教学都要看高考试卷脸色行事。高考考的就讲，不考的就删去。比如语文教材有西方现代派文学的作品，还有《天龙八部》等武侠小说也第一次登上了大雅之堂，我曾问过孙子，他就不知道，说老师没讲。
他们的教学内容是另起炉灶。我曾经得到他们一本内部语文复习资料，内容可多呢，厚厚一本。简直就是一本百科全书，不是题海而是题洋，学完它，大学中文系就不需要读了。
而那高考题看似平常，作起来却难。不说别人，就是我，恐怕来考也考不上。这一方面，说明我原来没有学到甚么，一方面也太偏太怪太难。尤其作文，让人看了云里雾里。比如，有道作文题《果汁?咖啡?矿泉水》，其中咖啡，别说广大农村同学，就是我也没喝过，怎能切身比较？
然则，孩子决心坚定，努力拼搏，信心十足。表现出高度的自觉性。原来是你要他补课，现在是他主动要求补课。暑假学校集中补习，每人450元，他再不反对。原来是你定了学习计划，要他抄，现在是他定了计划，给你看。如数学刚开始听得懂，后来赶进度，就如看电影，便补了一个暑假数学。春节随父母到乡下拜年，都是带着资料去复习，打算一个寒假把英语补上来。在校，先中午加半个小时学习；后夜里又加半个小时学习。并且不断改进学习方法。如数学，老师发了两本资料，一本没有答案，老师要讲的。一本有答案，自己做的。而他是先作第一本，然后听老师讲，看自己错在什么地方。然后再做第二本，自己对。平时经常看各种题型。背公式，弄懂弄通。语文阅读的鸟瞰法和解牛法。每次考试完了，他不言失败，而说是失误，具体总结各科原因，决心下次考好。
开始分到差班，感到受到羞辱，高三有次总结表彰大会上，喊他上去领奖，他怕同学笑，硬是不上去。后来班上90多人搞复习的只剩一二十人，周围都是都是闹哄哄，你要他学毛泽东到菜场看书的精神，硬是撑下来了，最后，历史地理在班上第一，英语数学虽然低，但总分第五名。黑发里已夹着白发了。真有点精卫填海精神，还有你那个渔夫性格。
我摇了摇头，说，不行啊。高一上学期422分后，就再跨不过这门槛了。精卫填海，没有结果；愚公虽能移山，那是有神仙帮助；桑提亚哥虽然第一次失败了，可还有第二次再来。而他只有这一次。这几天。
他人品确实高尚。别人请他带早点，有次，钱带少了。结果给别人买了，自己却吃不成了，他妈怪他怎不给自己先买呢？他一本正经说，那怎么行，那是别人的钱。又有次，同学找他借一百元，你怕别人不还，给他50元，他说不行，答应了就要做到。否则别人会说自己无诚信。尤其与那乡镇中学学生的交情更是动人。开始他们同班。成绩好，帮助他。他很感激。后来那同学因家庭困难，转到乡镇去了，还来信鼓励他。一次回到他们班，请同学吃饭，说没找到他，他没去。但他坚持到那所学校找那同学还席。回来时很高兴。
幽谷那堪更北枝， 年年自分著花迟。
高标逸韵君知否， 正在层冰积雪时。
应该说《论语》上“与朋友交，言而有信。”“朋友信之。”他是做到了的。但高考只讲分数，这些是不包括在内的。
黄文清点了点头。一会，他问，你就只这个孙子？
不，我还有两个外孙女。不过，她们一路阳光，风景那边独好。
小外孙女小学双休日就有三个培训班，到蓝天剑桥英语学校学英语，又学习吹奏萨克斯。还要她学跳舞，双休日比上课还忙。她自己又迷上了剪纸，还学些什么。够忙的。可精力充沛成绩很好，全班第十。是红花少年。在蓝天剑桥英语学校参加英语短剧《小红帽》演出，在全国参加青少年英语口语大赛，获得奖。可以和外国人交流。萨克斯参加了学校乐队，被邀请到校外参加演出。但她妈还不满意，动辄打，罚跪。可她却像小鸟一样快快乐乐。两次圣诞节，她向班上发倡议，复印给家长，竟然把大家聚在一起，开了个愉快晚会。说到这里，我不禁笑道，你不说，她还会算命呢。
啊。
有次陪她玩，她拿出一副牌，要我抽三张，一张是过去，说希望太高，二张是现在，说我一事无成，第三张是未来，小心将来受骗。前二张都准得很呢。
黄文清听了大惊，连连称道，英才，英才。
但我就不明白，不都是我的后代么，怎么他们兄妹俩有这大悬殊？
可能遗传基因组合有很大的随意性。我有个亲戚，他大儿是个博士后，可他两个小的连大学都没考上，不就是么？
大外孙女呢？
文化成绩还不如孙子，可他们马上去上了特长班。当上了班长，听说考上省美术学院没问题。
这就对了，遇到转弯急转舵。不像你们硬碰硬撞。
也许，真有“上智与下愚不移”。有年市里全省文科状元，我看了她的经验介绍，我发现我们作法与他们基本相似。可她成了文科状元，初中就通过钢琴6级。作文在报刊也获得不少奖。
这正如毛主席说的，外因要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石头是孵不出鸡子的。
高考渐渐逼近，你也更加紧张起来。梦是一个接一个。开始很好。一次梦见姐姐来探望，抱着一个男孩，圆圆的脸，胖乎乎的，长得很有趣。只见他伸出食指和中指，高高举起，笑着。醒来悟道，这不就是胜利么？果然孙子来电话报喜，在学校被评为学习标兵。这时你似乎听到二胡曲《赛马》的乐音，浑身充满活力。不过后来一次比一次差。就是你陪他到试场内面保护，也不起作用。
看看，他敲着这章最后一篇日记说，你的尽心到了愚蠢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