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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换工(第三十四章 不了了之的贵州糊)

  第三十四章 不了了之的贵州糊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一九九七年了。二月十九日我国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总设计师,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创立者邓小平逝世。早上锻炼身体回来刚走到新单身楼下,碳素厂广播电台转播出哀乐,按时收听中央广播电台新闻的鲁思飞心里猛地沉了一下,止步而听。接着就传出播音员沉痛的声音……

  作为出生于农民家庭的鲁思飞深切感受到这位老人给中国大地上设计出改革开放蓝图带来的好处。他内心充满着感恩,充满着深切的怀念和一种难以言说沉痛。但碳素厂许多中老年职工就对这位老人却是另一种看法。认为腐败,物价上涨,社会治安,打砸抢,甚至产品质量,假烟假酒等等都是这位设计师造成的。特别是企业效益日渐下滑,工人下岗的浪潮也四下风涌,砸破“三铁”开始动摇着他们几十年来牢固而荣光十分的社会地位。于是他们不反思自己的私心,一味地怪罪对这位老人动摇了他们的利益就没有一般农民那种朴素真诚的感恩之心。相反对毛泽东就充满无限的怀念,都说着那个年代吃不饱穿不暖政治挂帅,集体利益高于一切的好处。千秋功过,任人去评说。碳素厂也举行了悼念这位伟人的活动。混捏锅,水压机依旧运转着,各岗位依旧那样操作。这几天许多人的话题围绕这位世纪老人而展开。

  随后老压型车间紧锣密鼓,为贵州一家镁厂实验加工电解糊。

  据说西南这家镁厂是国内规模最大的一家镁冶炼厂,上世纪五十年代由苏联专家设计承建。自从投产以来一直使用的电解糊在乌克兰地区进口。1990年12月25日苏联宣布解体,最近由于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关系恶化紧张,贸易也受到阻碍限制。使这家镁厂电解糊无法正常供应。为了长治久安,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这家鎂厂向国内碳素厂家发出电解糊招标书。因为这家鎂厂电解糊可塑性和电阻及强度指标高,厂家承诺如果各项指标达到要求,就以国内其他糊制品三倍的价格,也就是进口价签订长期的供需合同,而且需求量较大。这在当前碳素产品滞销,市场低迷的情况下真是一块很吸引人的肥肉,充满诱惑。

  分厂技术科长袁强在动员会上说国内最有实力的上海、吉林都组织科研人员公关。但他们这两家碳素厂和我们厂一样生产出的电极糊送到厂家试用,不是电阻不合格,便是强度达不到,再是塑性不合格。因为贵州鎂厂的电解炉直径五米,是国内直径最大的一座电解炉,电极糊如有一项指标不合格就无法使用。

  为了夺取这块肥肉,分厂技术科袁强,研究所研究员杨工天天守在混捏楼上把关生产。不是抄沥青油数据,就是做混捏时间的记录忙的不亦乐乎。生产电解糊混捏工序是最关键的岗位。干料的准确,干混湿混时间,挥发份控制都很严格。对混捏工来说以前生产糊制品很不在意,但这次就不一样了,要精心操作。因为厂里明确要求混捏组在关键岗位上(三楼下料,下油)必须是骨干人员,八班混捏组长刘泉泉只好亲自上三楼干。

  白班鲁思飞例行公事一般开了班前会,分析了一号,二号压机生产状况,指出上班次生产中出现的不足,然后强调混捏组下油下料的人员说:“白班研究所杨工,技术科袁强,分厂车间大小头头都在转,你们认真一点!开始接班吧!”

  看到大家拿上手套漫不经心地走出休息室,向各自岗位走去,他也戴上安全帽走出休息室到三号车间二号压机上转检查后,又到一号压机上看,最后向混捏楼走来。因为不到早上八点分厂车间领导还没有来,鲁思飞刚到五千吨辊道桥子上就看见中等身材微微发胖的杨工戴着安全帽从混捏二楼下来,走到车间门口从灰色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塑料皮的小笔记本认真看。

  鲁思飞来到混捏二楼看了看大夜班的混捏记录,又看了一眼混捏黑板上的个水压机的出料情况。本想和刘泉泉说几句工作上的话,但看到刘泉泉带着口罩,领着最近分配来的徒弟在三楼不下来,马忠林和张宇忙着出料就返身走下一楼。这时赵娟将一号压机下完了得料斗吊下来,恰好李贤国在三号车间挂斗子,新来的徒弟开着一号接料车到一楼地下接料。赵娟不见有人来插销子就把电铃打的乱响。于是鲁思飞走到料斗跟前,拔下插销“硄硄”的在斗子上两敲,赵娟将斗子落到底,他插好销子赵娟吊起来放到空置的二号接料车上,他便到门口站着看。

  这一会混捏组出料,下料,运料各忙各的活,倒显得井然有序。看到新来的那两个轮换工的背影,他想起他和刘泉泉刚到班组的影子,觉得多像他两。他也想起退休走了显的世故而老谋深算的大胡子马德华,聪明伶俐却没城府的马忠林,不善言谈的张宇,辞退回家现在不知在干啥,说话诙谐敢说敢骂的马华,说话口无遮拦不怕得罪人脚下生风的刘泉泉,至今不会干三楼的活但手腿很轻快,不善言谈,班组里不论男女老小,哪个人对他挪揄讽刺挖苦只是尴尬地一笑了之的挂钩李贤国。也想起一九九零年二月头寒气蒙蒙的早上,被逼无奈的他上三楼学下油下料的事。对自己那时候不服输好胜却心里有点怯懦的幼稚性格好笑,也觉得人就应该有志气,不怕困难,蔑视困难的心态啊。

  回过头他看见杨工和蔼可亲地看他,于是鲁思飞走过去笑着问:“杨工,早上好!你来得很早啊!”

  杨工笑咪咪地说:“我也刚来。这电解糊生产紧迫的很,你看一个月了生产不出合格的,所里压力大,哪个人也不得清闲。”

  鲁思飞听到这话,笑着问:“万一不行干脆把以前鎂厂使用的乌克兰的糊样品找来一些研究一下他们的配料比例咋样啥?”

  “你想的这个方案,实际我们就这样做。从鎂厂早就拿来了。但我们经过精洗分离得出的配料方子在研究所实验室还错别不大,但到生产线一出来就差得远了。你说,我们碳素厂生产糊制品多少年了,就是生产不出贵州湖这样要求高的产品。”杨工和善地笑。

  鲁思飞慨然说:“上个月我们生产三百高功率电极,我们的科长袁强也说就像日本的高功率电极已经是直径达到四到五百毫米了。而我们碳素厂才研究出直径三百毫米的电极投放市场!就这,也是把日本的高功率电极通过鞍钢进口,我们碳素厂从鞍钢买来两根切开提取骨料细料成分和比例研究呢!”

  “那尕日本的技术厉害得很,他们碳素制品就是好,耗电量少,碳素材料耗费也低,炼出的钢材含碳量低,质量优。我们国家钢材含碳高,质量远远跟不上他们的。主要我们的冶炼技术,我们的碳素材料也有很大关系!”杨工说起这些,很有感慨,也很感兴趣了。继续说:“我们厂里杨厂长上台才重视高功率电极的开发研制,以前计划经济只是重视军工产品,对民用产品忽略不管。实际上民用产品是我们企业的支柱,可是我们在这方面落后着。说白了,我们国家工业技术落后。再是我们工业多年来只重视了数量,忽略了技术上的钻研。就像钢厂一直在搞规模建设。可是近年来我国要在俄罗斯等国家进口大量的优质钢材才能满足国内市场。而我国的普通钢材已经出现过剩。”他叹了口气,又说:“我们国家的企业应该追求科技了,在科技上下大功夫了,不应该再搞规模!不然邓小平为啥提出要科技强国?他老人家高瞻远瞩!像我们碳素厂也是有三十多年历史的厂子,但碳素制品的研发实际落后于日本西德等国家。近几年来外国的高功率电极大量进口我国的一些钢铁企业。说白了,我们自己国家生产的东西自己国家的钢厂不愿意要,因为性能各方面跟不上外国的啊!现在市场经济!从九一年我国加入世贸组织外贸流通,钢厂也有选择权了!”

  听到杨工的话,鲁思飞很有同感。他肃然起敬,热烈地说:“有人说外国的月亮圆,有些人反对说是崇洋媚外。实际上真正外国的月亮就是圆!你说的这些事儿,我想起混捏楼上的六号、七号日本混捏搅拌锅。你看那两台那么大的电动机带着运转没声音。而我们国家研制的混捏搅拌锅,启动就像飞机启动一样了,吵得说话都听不显。再是焙烧厂的炉工出炉用的钢丝绳。日本进口的在火里烧上多少次,一拉展展的。我们国家的钢丝绳只要见上三四次火就像弹簧一样硬的拉不展。我们国家就是粗放型原材料生产,只重视规模了!”

  “这也是历史原因,也与我们的社会制度,计划经济,管理体制,人们的素质都有关系,那一下子说不清楚!邓小平提出的科技是第一生产力,那人说出的话真的很深刻啊!就像碳素制造设备,那日本西德这些国家就是先进。这些国家在五六十年代就开始工业转向民用转变,重视民用技术的发展。我国改革开放之后才向民用转变吗!才由粗放生产向技术型转变,这就落后人家的多了!但是,我们会很快追上他们的!”

  杨工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干净的红安全帽下露出花白的头发,岁月的刀风霜剑在他的额头刻出了一缕缕皱纹,他双目柔和深邃,谈吐儒雅,一脸祥和,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看着杨工手里的笔记本鲁思飞好奇地问:“杨工,我看你一闲就看手里的本本,你在看啥?”

  杨工呵呵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在背诵英语单词!”

  杨工说因为搞科研常要阅读一些外文资料,因为不会英语,常常要找人为他翻译。为了阅读方便他只好下功夫自学英语。

  鲁思飞有点吃惊,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笑道:“杨工,您这个年龄还学而不舍,我都感到惭愧!我爱好写作,想着好好读书学习,以后能写点什么。可是离开学校就逐渐忘了,今个看到你年近花甲还学而不倦。我们作为年轻人脸红了!”

  杨工脸上洋溢着笑容,认真而真诚地说:“小鲁,我也注意了你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小伙,老(常)在《碳素之声》上面发稿子。证明你还是在学习吗!”他又略一思想说道:“你们这个班组我看你的班长比有些班长轻快得多,没有一点架落,哪个岗位忙,你就在哪个岗位上,一点也不闲。”

  “把我们农村里来的干几把活有的是力气,这厂里没有哪个活是挣人的吗!再说,我是班长多干一点也对着呢!”

  “你们有的班长就像军阀一样,把班组里人喝声悍气,管理班组方式野蛮。”

  杨工显然说的是六班长王友德,但他不指名道姓,鲁思飞一听就明白。说实话鲁思飞平时对六班长的管理有点看不起,鄙夷,觉得他霸道匪气十足,对班组里人缺乏人文关怀,显得班长也没有素质,不懂的现代企业基本管理知识。但作为比他年成长又是正式工的王班长,鲁思飞有起码的涵养,不会发表议论的。笑了笑说:“我们班上人比较乖,对我尊重,我就好管理。不过有些职工也是给了栙色当大红着染,不那样也不行。”

  “这一个月,为搞电极糊生产我在你们车间跟班一个月,你们四个大班长我都了解。五班的文亮管理也好,在班组有威信,工人的积极性高。你们七班长周金池那人那也不错。”杨工觉的话说的有点远,就说:“要写好稿子,就得好好学习。人要有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啊!你们年轻记忆力好,就像我背些东西已经记忆力衰退,吃力地很。你爱好写作就好好学点东西啊,不然老了就后悔了。”

  润滑班,电工班,机修班,生碎班这些常白班的职工都更换好工作服到各岗位检查设备开始干活。安全员老袁、车间主任刘金山周玉福,分厂领导及技术科的人员也进车间里。天车里电铃声,岗位上喊话声,水压机上凉料筒的转动声混响在一起,使整个车间里热闹喧嚣起来。

  杨工看了看手表,就说:“三号混捏锅的电解糊到下油的时候了。我去看着做个记录!”说完就像混捏楼上走去。

  鲁思飞在门口站了一会,车间主任刘金山周玉福也就来到混捏楼前。刘金山依旧绷着脸,语气却很轻松,开玩笑问:“鲁班长,生产好着呢吗?你不到休息室喝茶起,组撒着呢?”鲁思飞知道他在说反话,笑到:“我在这里等着见驾。我坐在休息室不动弹,你不见我就疯了,把人不骂死?”

  这时生产技术科袁强从混捏楼下来。刘金山看见袁强走到跟前:“袁科长,这电极糊弄个了一个月,效果咋样啥?”

  “弄的人没有一点脾气了。我们研究所检测指标合格,但送到上海碳素研究所检测总是不达标。厂里也很重视,杨厂长特批了每个班取的样第二天就送到中川机场坐飞机送上海检测,代价花上了。效果不理想。”

  “上海,吉林两家进展咋样?”周玉福粗声粗气,结结巴巴地问。

  “目前,也没有合格的!但听生产处的人说好像吉林碳素厂占先了!”刘金山说。

  “不是那么回事!东北一家碳素厂中标了!那个民营企业!生产的合格了!在,我们三家没有一家合格的!我们这次没有搞过民营碳素厂!可想而知他们这些土八路可怕不?”袁强说到。刘金山听到这里,也感慨地说:“乌克兰五六十年代建的炉子,提供的原料,今个的日子我们都生产不出来。由此可见六十年代乌克兰生产电极糊技术和我们相比,我们和它的差距就多大了!再看看我们拼死拼活的干,结果生意让一个民营企业抢去,他们的技术水平就是啥程度,发展的多快?让人害怕呢!”

  “外国是市场经济,我们一直走计划经济。这两年才在转型过程中。那就这个样子!计划经济,政府缺啥用啥就生产啥,缺少市场忧患意识,也就缺少创新意识。外国不一样,他们市场需要啥就生产啥,竞争激烈,生怕淘汰,企业往往站在市场的高端,重视科技,不断开发新产品。像管理上股东们往往要高薪聘请在这一领域卓越人材搞企业管理。这些人往往有很远的目光看待企业,管理企业。而我国政府派遣官员,就缺乏外国的这一点。我们许多企业就不易发展的缘故吧?”袁强说完就要走,但他站住了,又笑道:“生产处昨天通知了再生产这两天八百吨糊,贵州厂家用上就生产,用不上就不生产了,就停了!三号压机人员回到压机上去,开始一千吨电极棒的生产。”

  鲁思飞就笑说:“袁科长,你的电极糊赶紧停了。你看着一个月把我们挂钩,这个新来的娃娃蒽油染得不像个样子,生产这个糊制品就太脏了,特别是一楼挂钩运料子!你看我们挂钩就快成油娃娃了!”

  “电极糊不合格,西南厂家用不上咋办?”鲁思飞笑道。“那就按国内市场价再给哪个厂家处理了!”“那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你们技术科白白耍了一个月的球!”周玉福就笑。“周主任,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袁强听到这话,一本正经地说:“实际这次贵州糊的生产中我们也攻克了不少难题,提高了糊制品的许多技术指标。那以后生产的糊制品质量就不一样!唯一遗憾的是我们没有把这批电极糊的这笔大买卖做成啊!”四个人说说笑笑,又扯了几句什么京九铁路通车,物价涨得快,以及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港部队快要进驻香港特别行政区。再有几天收复香港就要开始……

  然后,袁强就去他管辖的巡查组员办公室,刘金山周玉福回各自办公室去了。

  这两个月六班班长王友德实际上悄然转变了,在班组里不再霸道专横,跋扈的不可一世。这与三个月前他们班组的一起安全事故有关。

  就在今年五月的一个大夜班,三号天车不在岗位,他看到二号混捏料已运到三号车间没有人吊。他上车把料子吊到二号压机。下完料,没有细看下料工是否躲开料斗就打动大车方向盘往回返,料斗子就把凉料工打翻在料台成为重伤住院。事故分析结束,何成荣因为谭敦宇的面子,就没有深加追究对这个班组免除当月奖金处理了。但没想到王友德不服气,小夜下班带上班组全体人员去何成荣家要奖金闹事。何成荣一脸惺忪开门后知道事情原委就满口答应,他便带上全班人凯旋而归。

  老虎不发威,你就当成病猫!何成荣想!

  第二天早上,分厂很快就召开班组长以上会议。何成荣对王友德违反操作规程,违章操作,野蛮操作是造成事故的原因要从新处理。降王友德班长一级工资,免去当月奖金!暂停班长职务做反省,然后作出书面深刻检查酌情定论!

  早上谭敦宇得知小舅子王友德半夜三更带上班里人到何成荣家要奖金,王友德叫到办公室一顿臭骂。并对上次事故的性质和严重后果做分析。“以前钱开寿我好说话就把你放成班长,你以为老何就把你没办法了?何厂长给你脸,你不要脸了。你不知道没有追究你过大的责任,就是看在我面上,你把人领上去造反?这次我让你的鞋底子抽我的脸了!就像老钱主事就把你病取了!看上班以后老何咋处理,你放聪明一点,把错误承认!”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王友德在谭敦宇的带下来到何成荣家。翌日又很惭愧的拿着检讨来到何成荣办公室。从这以后王友德那种嚣张气焰就渐渐小了,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知道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何成荣原来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野蛮飞扬跋扈的工作态度已没余地了。

  碳素厂依旧在那熟悉的号角声中上班下班,依旧在那号角声中迎来一个个日出日落。

  总厂厂长杨玉林照例到各分厂各车间巡视回来,因为天气热,从压型厂到加工厂转完,他只是走马观花,就在各个角落走了一遍,就足足花了两个小时。他把安全帽从头上摘下挂到墙上,脱下工作服挂在衣架上,就用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泡了一杯茶,便思谋要看早上秘书送来的几份省厅和厂部的文件。

  这时听到节奏轻微而熟悉的敲门,就听出来人是谁了。

  便声音洪亮有力,充满兴奋地喊:“你快进来就行了,敲啥门啊!”

  花白背头,虎背熊腰,大眼睛高鼻梁的党委书记张立新就微笑着进来了。

  本想往办公桌前坐了的杨玉林就端起茶杯来到那组中间放着一个小茶几的单人沙发前,他放下茶杯就又给张书记倒了一杯茶,然后从对面办公桌上拿了一包海洋烟放在茶上。

  “我正想你呢。下午上班看你办公室门没有开。又想这几天忙没有到基层去转,再说压型厂最近一段时间给西南镁厂实验攻克电极糊产品,哎,产品没有达标,但也把何成荣和杨工一班子人马弄焦了,老压型刚刚结束生产电极糊生产。好长时间没有顾上下车间,我就到各车间先转了一趟。刚进房子想着把早上的文件过一眼了找你谝一会。你就来了!”

  “我在办公室里,你上楼梯的脚步声很显,我听着你上楼进办公室,就来了。”

  杨玉林厂长随手拿起兰州卷烟厂生产的海洋牌香烟,弹出两支,将烟盒放在茶几上,一支递给张书记,一支自己点燃,两人边抽边谝起来。

  杨厂长吐了一口烟圈,笑道:“这些日子把你浪美了?”

  “我走的这段时间咋样,把你忙坏了吧?”

  “也闲忙,再忙也忙不出效益!”

  杨厂长对张书记讲了一会厂里的事,以及最近的工作重点和安排。特别是他决定给研究所挤出十万元的科研经费,让科研所在三百高功率成功的基础上加大对直径四百毫米到五百毫米的高功率电极研究开发力度。要争取在明年生产出直径五百毫米的高功率电极。

  他也对张书记说了国内某大学核材料研究系来碳素厂考察,决定让碳素厂为该大学生产一批400毫米乘400百毫米长度四米核石墨碳砖。这是该大学为搞科研做防核辐射所需要的。长度,密度,裂纹要求极高。因为碳素厂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为国防科委研发生产过一次核石墨碳砖,某大学那些专家教授前来通过资料考察,现场考察,对碳素厂生产高密度核碳砖充满信心,决定让碳素厂负责生产这批实验用的高密度碳砖。在得知碳素厂加工设备上缺少大型加工碳砖的车床时,决定首先无偿投资一套专门加工碳砖的先进设备。

  张书记听到这些就笑:“那我们发大财了,那一套设备上百万,真是发洪财!叫花子叫馒头挡倒了,我走了你就进财了。”

  随后张书记也说了在海南深圳等特区考察的事情和见闻。

  这次考察让他感慨很深的是深圳等地蓬勃发展起来的民营企业、合资企业的管理以及他们的科技创新。并且也到河南的邯郸钢铁厂学习了该厂节能降耗,加强成本管理,成本核算的管理模式。

  “我们管理跟那些沿海地区的小企业根本没法比,你看那些只有几十人的厂长坐的名牌小车,工资也领两三千元,工人不好好干,厂长就可以解雇工人,厂长不好好干,董事会,也就是那些投资老板就解雇厂长。你工人不想干,可以炒厂长的鱿鱼,厂长不想干可以炒老板的鱿鱼。你别看那些小厂子,效益比我们这些一般国营企业好!”

  张书记声音高亢洪亮,洋溢着轻松愉悦的音符。

  “我们碳素厂这么大,可是你和我上下班依旧骑着自行车,我们干了多少年了,从年轻小伙子干到头发花白了,工资才奔上一千元。如果不是享受一百元的国务院津贴,有时连一千元都不够。我们这么大的企业,谁能把哪个厂长干得不好随便换了?能把哪个工人不好好干随便打发了?厂里有些死狗二流子几年不上班,考勤一天也少不了,一年四季满勤,谁有啥办法?从基层到我们谁愿意去得罪人,惹那些人?你不是没有忘记八三年那年的春节,蔡厂长大年初一骑着自行车到生活服务公司门口,被焙烧厂的死狗职工堵住白白的挨了一顿,也就是抓劳动纪律惹的祸。可现在这些私营的,这些合资的企业就不一样了!厂里不要你了,你心安理得也无话可说!可是国营厂子你把哪个人不要了,那不跟你玩命才怪呢!”

  杨厂长吸了一口烟,他沉默着,也聆听着。

  就像张书记说的这事情他早已心知肚明。在碳素厂的哪一个分厂没有几个?去年在常委会上劳资处杜处长也提起有些分厂的职工一年四季不上班考勤却依旧是满勤,还有几个职工工伤后早已治疗好了,却小题大做候在家一养几年,有些职工不想上班就到医院开病假条子,没病养病,小病大养,诸如此类谁也没有办法。他的前任蔡厂长主持碳素厂的工作时,就对长期不上班旷工超过一年的职工要求各分厂上报到劳资处,依照厂规厂纪开出厂籍。

  当时加工厂刘德元厂长将本厂一名长期不上班的职工如实报到劳资处,没有想到那个职工就跑到他家睡在他家的床上不走了。刘厂长老婆的饭已熟,他就像自家人一样神情自若地吃。那个职工理由很充足,他说我混饭混的是共产党的钱,吃的是共产党的饭。你老刘和我有啥过不去的非要砸我的饭碗,把我往死路上逼!刘厂长给厂派出所、地方派出所报案,派出所也无可奈何,因为他好像也没有触犯哪一条。连续几天,刘厂长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劳资处要回此人,劳资处杜处长也是一脸无奈,一旦报上来他就不能再退到原单位了。刘厂长苦恼极了,他才体会到“取上经是唐僧的,惹下麻烦就是自家的!”这话的道理。没有好办法只好找到蔡厂长跟前,最后蔡厂长就给劳资处打招呼又将那人的劳动关系恢汇,工资照发。不了了之。

  焙烧分厂在一九八二到一九八三年期间有三四个人的小团伙,头头就是炉工班的张有儿在社会上打架斗殴,在车间瓷事生非。不好好干活,为了不干活故意在吊装电极进炉子时把电极不按操作起吊,电极在落底时不轻放轻落,常把炉底砸烂破坏生产。基层班长主任都不敢言传。后来蔡厂长知道这件事。就勒令停工反省写检查处理。事后就在第二年春节的大年初一,五十有余的蔡厂长骑着自行车去单位,刚到生活服务公司门口就遇见酒喝的醉熊熊的张有儿摇摇摆摆地过来。就被拉下自行车一边拳打脚踢,一边痛骂:“把你狗日的还想整老子,今天老子让你尝尝我的拳头,看你共产党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拳头硬!”蔡厂长被暴打一顿,鼻青眼肿,摇摇摆摆推上自行车回家养伤。那年月警察也没有办法,也懦于追查处理。

  直到第三年邓小平提出整顿社会治安,全国实行对“打砸抢”分子进行镇压,焙烧分厂的张有儿因为有人命案被判处死刑拉到窑街执行死刑。现在就像张有儿这样野道的人不多,但你要损伤他的利益,砸他的饭碗,能跑到你们门上睡你床子跟你闹事的却不少,公检法却不给你长一点精神。于是各分厂领导也就不愿多事,将这一类难缠人上报到劳资处自惹麻烦,再说那些人白拿钱也没有拿他的,也不损伤自己的利益,何苦要得罪那些人?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报上来的都是一些比较厚道,没有本事的人,一些相对遵纪守法的人。

  张书记说了一会沿海地区的考察,又说了一会在邯钢的见闻。在张书记的考察影响中,认为邯钢并不咋好。只不过管理相对严格,模拟市场核算,把生产指标和生产成本进行考核。主要是遇上国内建筑业的复苏,钢铁畅销使效益上升的缘故。这就像前几年的碳素市场一个样,是病猫儿碰上死老鼠。于是国务院在去年初号召学习邯钢经验,朱镕基总理评价邯钢是“牵住了国营企业脱困的牛鼻子!”在张书记心目中那只是抓住了了皮毛,抓住了牛尾巴而已,实际没有找准结症啊!他知道邯钢不会红上多久的!就像大病之人用上兴奋剂一个样,当时的一会劲承而已!

  “实际上就像我们厂前几年效益好时一个样,把周边的的小钢厂联营起来组建成钢铁集团儿罢了!”张书记也吸着烟,大眼睛目光灼灼看他一眼,又笑道:“我们前几年联合了一些乌合之众,他们技术没技术,产品质量有没质量,打上我们的牌子倒卖了个好价格,养壮了这些小企业。现在市场不景气,他们这些小企业倒好,投机倒把偷税减税,暗地里送回扣。再加上他们刚刚起步的企业负担轻,政府监管不到位,只要有一点利益,生产成本低就低价格销售,不正当竞争。到头来抢我们的市场,开始夺我们手里的饭碗。这些小碳素厂以前的低质量产品给我们造成负面影响到现在还消除不了。那就像抗战时期的国民党和共产党一样。我看邯钢也就走我们以前的老路子!你看着,我国现在鼓励扩大钢铁生产,一二十年以后钢铁厂子就要开始倒闭了,就有一大批钢铁工作人下岗了。这就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下要掏的学费!”

  杨玉林听到这里朗朗大笑说:“多年的国营企业走到今天,虽然有一定实力,但企业负担重,经营不灵活,管理体制禁锢,婆婆多,职工的思想观念也变了,不好管了,发展起来了。你看这几年倒闭的中小国营企业多吗少!还不是管理不善?为啥管理不善?因为人们的思维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改革开放迎来了经济的大发展,也迎来了人们的思想意识的大变化。在改革之前,我们的体制,我们的意识形态,我们的思想观念符合我们企业。现在就不然。你这次出门看到。也许我们的碳素厂也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遇上举步维艰的一天!”

  “我认为我们国家再不能鼓励规模,而是要鼓励创新,要科技化。所有的企业应该朝这个方向走啊!无论是民营私企还是国营企业。如果我们还一味地发展规模而忽略科技创新。就多了没有竞争力的企业,缺少拳头产品,只能造成一般产品的市场过剩。我们碳素厂今天就是例子!”

  张书记又说省厅领导说了,主管工业的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提出要大学邯钢的经验,也要开展减员增效并且是硬性指标。国营企业要让部分富余人员下岗依次减轻企业的负担,让国营企业轻松上阵,走出低谷。今后企业减员是硬指标。张书记笑道:“我们除过减轮换工,再能把谁能减掉?再说生产岗位实际缺员呢!我去年看到《工人日报》报道一些实在没效益的工厂就把一些老弱病残的老职工,甚至是老劳动模范都减员下岗。你说年轻人下岗还好就业,你把四五十好几的职工下岗,你让那些人咋活?可是这些人实际工作干得好,就是在单位没有关系,不会溜马拍须就下岗了。成为减员增效的牺牲品,有些职工下岗后生活无法过活跳进黄河自杀的很多,有一份调查统计兰州每年跳河自杀百分之三十的人是下岗职工。”

  “朱副总理的减员增效愿望是好的,只能有短期效果,从长远来说,还是的改制,还是的走西方国家的企业管理之路了。说白了人的私心不能不考虑!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很是深远,我们的企业最终就会走向市场化,迎接市场的考验了!减员增效初衷是好的,不是解决矛盾的法则啊!有些地方真的该减。但民营企业哪门也好减,国营企业咋都不好减。民营企业就是资本家,可以六亲不认,不承担社会责任。我们国营企业只要企业稍微有点效益,就要承担社会责任。这就是国营和民营企业价值的不同。”

  去年底,冶金部部长刘淇宣布,我国钢产量突破一亿吨,产量达到世界第一位。在这种情况下,按常理碳素厂的效益就应该很好,产品应该畅销,可是碳素制品并不热,他意识到碳素制品已经过剩造成的,有些县分办的小碳素厂已经在市场经济的浪潮里开始关门倒闭。他也看到这几年钢铁的紧缺,许多地方的钢铁行业在上规模,搞扩建,有钢铁资源的市县也投资办钢厂。他感到不久的将来,中国大地上的钢材就会再次过剩,一些小钢厂就会再次倒闭。因为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时候,一些没有远见,急功近利的企业家就要追风,就要付出的学费。这是改革的必然,也像产妇产前的阵疼,必然的结局。但是国营企业却迈不开步子!现在的碳素厂像一艘航行在大海上的航船,他明显觉的自己是舵手,但是又感觉到身边好像有许多无形的舵手。如何航向,他正要确定航行路线往往就有许多只手伸出来左右了他。前景让人担忧!头发微微花白的杨玉林厂长坐在办公室沙发上,茶几上放的那盒蓝色海洋牌香烟,两人吸得所剩不多了。

  “改革开放,中国开始申请加入世贸组织。世界贸易逐渐自由,国有企业的弊病现在完全暴露了。设备落后,科技底子薄,产品缺乏竞争力。你看这两年鞍钢啊,首钢啊,等国内大型冶炼技术也在更新,不断进口日本等国的高功率电极,我们国内普通电极大有退潮之势,但高功率电极却供不应求,我们又不能生产出大规格的高功率电极。”

  张书记看着杨厂长,严肃地说:“十年前老蔡在的时候,我就看到《碳素瞭望》介绍德国,日本已经使用大规格普通电极和高功率产品,我们科研所就建议开发新产品。当时蔡厂就把计划申报到省上,结果没有批下来就罢了。如果那是我们碳素厂开发这一类产品。现在我们不是这个被动局面!我们国内国营企业管理者最大的失误就是缺乏站在市场的前沿。这两年虽然提出政企分开,厂长全权负责制,但招工、工资、人事、生产无不受到政府的管制约束。”

  张书记说完这句话,吸了口烟。忽然想起在郑州碳素厂遇见原技术处处长两年前已经辞职下海的黄思新,便油然而说:“我这次在郑州看见黄思新,你猜那人现在咋样?西装革履,身后带着秘书,坐的是几十万的进口小车,那小子在我们这里一个月七八百元的工资,现在年薪几万元啊!”

  杨玉林就笑道:“你羡慕?你和我已经迟了!现在下海的浪潮很厉害,国家也提倡辞职下海。年轻人纷纷向广州深圳跑,人才也往那里跑。已经说这现象是孔雀东南飞!你看这两年省上,中央大干部的子女也纷纷借老子权势搞皮包工公司,办工厂,做买卖。前几年我们碳素厂产品紧俏,省委杜书记的儿子动不动就拿上条子就来拉,还不是搞投机倒把。你看现在在兰州成立杜拉耶集团公司了。为啥邓小平老人南巡回讲话说‘你们这样富起来实在可怕,与其这样富起来,还不如不要富起来!’老人的眼光是敏锐的,他已经看到改革开放下好的一面,也看见阴暗不足的一面了!”

  张书记严肃地说:“我和你有啥心热的?我们毕竟是党培养的干部,在碳素厂从意气书生到今天。共产党把啥也给我们了。有啥不满足的?我说心上话,我现在有时做梦,常梦见那时轰轰烈烈建厂的情景,还有职工们义务出工,不求报酬,自立根生艰苦奋斗,热火朝天地干打垒修盖二号街坊这些平房的生动场面呢!我就和你一样,面对今天的市场经济,努力干吧,实在干不住了就给省厅党委打报告退休,让他们再派一个比我们强的干部就行了!新形势下,我们这些企业家就不会管理了!”他说的很真诚,很动情,仿佛眼前又出现那个男女数百人打土块,建房屋生龙活虎,热火朝天的场面了。

  “那个时代一去怕不复返了!那时候我们刚从学校出来,手无缚鸡之力。看着有些女娃子干得比我们好,我就又嫉妒又羡慕!现在,有谁羡慕出力气的活?企业发展到今天,我也只有尽力而为!你和我的想法差不多。我们两不愧是搭档啊!”

  杨厂长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又爽朗的笑道:“你罢了给宣传部打个招呼保证厂电视台、广播站,确保明天举行收复香港仪式活动的转播工作,我们好好看一下吧!”

  “我刚才已经安顿了。到时大家都收看一下实况转播。到南方转上一圈子,就不由不佩服邓小平提出的改革开放啊!可惜他老人家逝世了,不然明天也看看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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