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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的故事(短篇小说)

  引子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笔者在某化工企业当过两年倒班的操作工。作为一个“小社会”的大型国营企业,其生产设备的陈旧,管理体制的落后,国营老企业的萧条,加之操作岗位的单调、清闲,车间里出现了不少幽默、荒诞、离奇的人物故事——

  一、陈瞎子

  陈瞎子是变换车间的技术员,因眼睛近视,又不愿戴眼镜,看东西总看不清楚,所以同事们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

  叫他瞎子是有原由的,以前他也是操作工,一次值中班,午夜他从蒸饭箱里取出蒸好的稀饭,故意往操作台一掷,笑咪咪地环视一下正瞌头打盹被惊醒的同事们,然后从衣袋里取出一包白糖,用饭匙盛一匙放入稀饭,搅一搅,他摇了一下头,再放一匙,搅拌了一会儿,又摇了一下头,再放进一匙……直至纸包里仅剩一点糖,干脆端起来,把糖全倒进去,他歪着头十分惬意十分认真地搅拌了好大会儿,心想:这下可解馋了!他盛出一匙稀饭,缓缓地送入口中,两片厚唇一夹,饭匙干干净净地抽了出来,还没咂吧嘴,就把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啊,是盐!”

  听他妻子讲,有一次他下中班,回到家把灯拉着,他脱下工作服朝墙上的钉子挂去,一松手,衣服掉落地上,他捡起来再挂,衣服又掉下来,唉,咋回事?再捡,再挂……这样折腾了三四次,他才伸手去摸钉子——哪里有钉子,那只是一个钉眼。后来这件事被传来传去,最后竟被同事们传成——陈瞎子拿着衣服往苍蝇上挂。所以陈瞎子这么个外号被全厂人通用起来,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他的真实名字,只记得他姓陈。

  陈瞎子有一个习惯,即在检查完设备运转状况后,就到操作室找一个墙角蹲下,往后一倚,(有椅子也不坐)然后用两只眯眯眼静静地看岗位上的操作工操作或海阔天空地谝,谝得再热闹,他也从不参与,只是边看边用手往衣袋里摸,摸呀摸,摸呀摸,摸了半天,终于捉住一颗瓜子,然后像巡查设备一样,颠过来倒过来地审视个遍,“叭”——只一下,然后“噗”——也只一下,准确无误地将瓜子皮吐入手里,而瓜子肉却被舌头很利索地卷入口中,然后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将瓜子皮装进另一只衣袋。等咀嚼得连一点渣都没有的时候,便吧唧吧唧嘴,再把手伸进衣袋里搜寻,摸呀摸……

  这天,陈瞎子蹲在墙角正搜寻他那可爱的瓜子,这时,厂长的小舅子伏在操作台上抄写报表,他连仪表盘都没看就写起来,陈瞎子便站起来走过去,立在他背后。

  “5号塔中温度不是40度。”

  “……”

  “5号塔中温度不是40度,是42度。”陈瞎子又说。

  “你看得见吗?”小伙仰起头反问。

  大家哄然而笑。

  “我看得见!”

  “你看得见——那苍蝇就真成钉子了。”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你自己站到表前来,看是不是42度?”陈瞎子扯起小伙的衣服。

  “你别揪我,我不看!”小伙挣脱陈瞎子的手,坐着没动,显然也有些上火。

  “不看也得看!”老陈的嗓音又抬高了,“都像你这样没看清楚就往上抄,万一哪天出了事,谁知是啥原因造成的。”

  “你明知道厂纪规定不准在班上吃零嘴,你咋还嗑瓜子呢?”小伙站起来看着他,也毫不示弱。

  老陈不吭声了。两人不再舌枪唇战,只是用眼睛盯住对方,谁也不妥协。

  “算啦,老陈,算啦,40跟42才两度之差,不是啥大问题。消消气,为了一件小事动气——划得来吗?”众人劝道。

  这时,这个班的班长巡查回来,等他问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便亲自走到仪表盘前,一看,果真是42度,便让小伙更改,小伙说:“除非他改掉班中嗑瓜子的毛病,我才改。”面对这么一位身份特殊而又倔强的年轻人,班长无奈地笑了笑,只好亲自动手改写。

  “你既然这样说,那好,从现在起,如果再见我在班中嗑一个瓜子,你就叫你姐夫开除我,要么让纪检科罚我一百元;我要再见你抄错了数据,咋办?”陈技术员跟厂长的小舅子较真起来。

  “你要再见我抄错个数据,我给你一百元。”

  “那好,咱们这个赌打定啦。”

  “打定啦就打定啦——到时候你可要看清楚!”

  “你放心,我不会冤枉你的。”

  战火终于平息了,陈瞎子又回到墙角蹲下来。

  “你的眼睛不是瞎了吗?那么远咋还看得那么清楚?”班长走过来,取笑道。

  “啊,你们叫我瞎子,我就真瞎啦?”

  众人大笑。

  他又说:“要看这仪表盘上的绿数字,你们任何人都不行,都没我看得清——我在这儿干了多少年啦?”

  “哎——陈师傅,你咋那么爱嗑瓜子?大老爷们家——又不像我们女人爱吃个零嘴。”一女工问。

  “我嗑瓜子只是不想让嘴闲着——我不是烟瘾大吗?嘴一闲,烟瘾就上来,操作室里又抽不成烟。”

  从那以后,陈瞎子嘴里总叼着根牙签,不再嗑他那耐人寻味的瓜子了。只是蹲着倚在墙角的习惯依旧如前。

  二、蚂蚱、山鸡与大蛇

  化工业是高温高压下让一些物质发生化学反应而进行生产的,所以极容易发生爆炸,化工厂大都建在城郊山脚下离市区远一些的地方,因此车间厂房经常会有一些不速之客造访。

  上中班的老张把蒸好的饭菜端上操作台,饭盒盖一揭,一股奇特的异香弥漫整个操作室,便有人过来瞧:“怪不得张师傅一接班就不见人了,原来又去野地里逮蚂蚱了。这米饭就蚂蚱——真香!”

  “吃一个?”老张递给他一把饭叉。

  小伙摇了摇头。

  “谁吃?”老张扫了一眼操作室的人。

  大伙都摇头,没人品尝。

  老张将餐料放上,搅拌了一会儿,便美滋滋地吃起来。这时候,天已黑了好长时间。

  突然,一只山鸡从开着的窗口飞了进来,一头撞在仪表盘上,把大伙吓了一大跳,等认清是一只山鸡时,大伙都行动起来,把门窗一关,将受伤的山鸡逮到手。班长说:这货可能是闻到老张的蚂蚱香味,才冒险闯进厂区受的伤。随后叫几个女的把它杀了,放入蒸饭箱,大家都品尝了一次真正的野味。这是秋天的一则事,下面是关于夏天的故事。

  后半夜3点到5点是操作工最难坚持的时候,大家都睡意朦胧,对于责任不是太重的氨库岗位的小李来说,肯定是趴在操作台上大睡。突然,一丝细微的响声把他惊醒了,他回头一看,妈呀——两条大蛇堵住了操作室的门,他生性怕蛇,连忙跳到操作台上,拉开窗子就往外跳,幸亏他的操作间是一楼,要是二楼的话,不摔伤才怪呢。

  等他跑到变换操作室向班长述说的时候,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副班长是南方人,从不怕蛇,还经常逮蛇,吃蛇。他听明白后,便连忙下楼朝氨库奔去,等大家跑到氨库操作室门前时,副班长手里已提着一人长的蛇出来了,他还问小李:“你不是说有两条吗,咋只有一条?”

  “刚才就是有两条,还有一条更粗的呢。”

  “可能是被你惊跑了。”

  “这条也够你美美吃上一顿的。”班长说。

  因为夏天天气很热,氨的挥发性强,所以氨库周围的温度最低最凉,蛇在洞里受不了热的时候,就会在夜半人少时悄悄从山上下来,越过墙,爬到氨库旁享受凉爽,所以一到炎热的天气,总有一些蛇会在半夜里冒险贴在氨库旁,这时候的蛇昏昏沉沉的,极好逮。

  “这条小的是公的,那条大的肯定是母的,这一公一母,可能是刚做完爱,热的受不了啦,才一块爬到氨库来降降温——母的被小李惊跑了,这公的可能是泄精太多,累的动不了啦,才被我抓住。”副班长在回操作室的路上笑道。

  三、四大舒服

  三班倒的操作工最觉得无聊的是上中班,天一黑,长白班的检修人员下班走了,大伙把饭也吃完了,生产也很正常,无事可做,大伙便干什么的都有,有看书阅报的,有织毛衣的,但最多的是聚在一起谝闲传。

  每当吃过晚饭,碳化岗位的老张就跟女同事要一根长头发,将中间一折捻成麻花状,伸进耳朵搓打。他坐在椅子上,将一只鞋脱掉,脚踩在椅子边上,另一只脚往前一蹬,坐着的椅子便斜倒在后面的暖气台上,他将头搭在椅子后背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歪着头地享受着头发在耳朵里敲打带来的快感。别人看他时,他便注释道:“真舒服。”

  “再舒服也没有搂你老婆干架舒服。”一操作工笑道。

  “哎——这你就不懂了,各有各的舒服。”老张说。

  “怎么?你对舒服还挺有研究?”有人问。

  “人生有四大舒服——你懂不懂?”老张反问。

  “四大舒服?都是哪四大舒服?”人们问。

  “你们想去吧。”老张故意卖关子。

  “最起码有打耳朵吧?”

  “这是一个。”老张笑着点头。

  “搂老婆睡觉也算一个吧?”

  “两个。”老张又笑着肯首。

  “那其它两个呢?”

  “你们猜啊。”

  大伙胡猜一气都没答对,便问老张老张便把身子坐正,微笑而又认真地说:“你们听清楚了啊——这人生四大舒服是:日架、把屎、打喷嚏、打耳朵。回头好好想想,这四大舒服是不是最舒服的。”

  四、怪人

  怪人是碳化岗位的主操,因他盛夏穿棉袄棉鞋,严冬穿单衣凉鞋,故为厂里的大怪人。问他原因,他说,这是挑战人生极限。

  这几年厂子不景气。怪人一直想下海,但看到只有极少数下海者发财,所以又怕自己下去了弄不成事,反而连工作也没有了,落得个鸡飞蛋打。于是决定先在河边趟趟水,业余时间做点小生意。听说搞家庭养殖挺不错,又不影响工作,岂不两全其美。当他听到收音机里关于养蝎子的介绍,便把阳台一封,放进一层土,然后买一堆蝎子放进去。他坐在椅子上一边美滋滋地抽烟,一边打量着那些蝎子,一会儿笑一下,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一会儿又叹了叹气,像个神经病,直到很晚才睡,可怎么也睡不着,半夜,他来了兴,便伏在媳妇身上忙活起来,正在兴头上,媳妇突然尖叫起来:“掐我干嘛——你不行还能怨我!”怪人大愣:“谁掐你啦?”“唉喓,痛死我啦。”两人抽身起来,翻开被子一看,媳妇屁股下竟游动着一只蝎子,吓得媳妇捂住痛得火辣辣的屁股一下子跳下床,一看地上也有蝎子,便鬼叫一声,拉开门就往外逃。怪人见媳妇光着身子连裤头都没穿,便一步跨出门外,一把将她拽回房内:“半夜三更的,你往哪儿跑——快穿上衣服!”“我怕,我怕。”媳妇哆嗦个不停。“怕什么,我把它们逮住扔进阳台就是了。”他们把整个房子翻了个底朝天,才把蝎子逮完。媳妇再也不敢躺进被窝,生怕被子缝隙再爬出一只蝎子,于是两人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一直坐到天亮。

  蝎子开始繁殖了,放养蝎子的人却走了,蝎子的价格也不像他们所说的那么高。后来,市上又来一伙放养蚂蚁的,说保证回收,并保证回收的价钱,怪人又把阳台整理一番,改养蚂蚁,到后半夜,媳妇下中班回来,他睡意朦胧地告诉媳妇,锅里留有饭菜。丈夫这一难得的体贴使她煞是高兴,因为没有生得一儿半女,怪人对媳妇一直没个好脸,还常揍她。看来,养小动物也能改变人的性情,养就养吧,只要你以后好好待我就行了。她揭开锅,看见锅里黑乎乎的,不知道丈夫到底做得是啥好吃的,她用锅铲铲起一些送到嘴边,刚想尝,突然发现锅铲上的菜在蠕动,仔细一看,啊,是蚂蚁!,再低下头细看锅里,菜上黑黑的一层全是蚂蚁。

  后来,放养蚂蚁的人也溜了,他打听了许多地方,没有一家单位收购蚂蚁,才发现自己又上当了,便一气之下,用一桶杀虫剂把几个月的辛劳成绩全消灭了。

  一天,他听开饭馆的朋友说,吃蛇肉的人越来越多,蛇的价钱也越来越贵,尤其是毒蛇。听到这条消息后,他马上去市场了解行情,又亲自去蛇场向养蛇专业户咨询讨教,便打定主意养毒蛇。媳妇闻听此言,万分惊恐,说:“你别吓我好不好,别说养毒蛇,你一提养殖的事,我的屁股就痛。”

  “不搞点发财之道能行?眼看着咱厂就破产了,以后咋办——喝西北风?”

  “你干啥不行,为啥偏偏要养这些害人的东西?”

  “要想发财就要干别人不敢干的事,冒点险怕啥。我主意已定,你就别管了。”

  “你要真的养蛇,咱们就离!”

  “你要不让我养,咱们就离!”

  媳妇越想越气,便跟一舞厅里认识的生意人去了南方。他的计划也随着媳妇的离去而搁浅,便常常一个人蹲在郊外的河边对着河水发呆。在河边种花的老汉见他老是一个人来河边发呆,便跟他谝起来。听老汉讲,养花挺赚钱,时下城里人流行送花,花的市场会越来越大。

  “老叔,我跟你学种花吧?”

  “行啊。你要真想种花,我还可以帮你租块地。”

  “你不怕我抢你的生意?做独份生意不是更好么?”

  “不怕,城市那么大,添你一家,花的生意就能淡?再说,咱爷儿俩在一块种,也好有个照应。”

  这时候,媳妇回来了,原来那位待她体贴入微的男人是个骗子,她差点沦为妓女。

  “我再也不走了,你打我吧,打死我活该。”媳妇跪在他面前,哭泣道。

  “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你自己不要脸,你就自己扇自己的脸吧。”

  媳妇开始猛扇自己的脸。

  “不够,还得扇,你跟别人走了13天,必须扇够13下。”

  “以后你干什么,我都不拦你,你说养啥咱就养啥——我只是怕蛇。”

  两天后,媳妇老老实实地上班了,怪人却辞职了,他正儿八经地下海了。

  一年后,怪人种的花给他带来上万元的收入,他用挣来的钱给媳妇治好了难治的妇科病,媳妇身上也来喜了。

  五、神经

  因为是化工企业,车间里的化学成份的物质很多,对操作工们的身体有着很大的损害。比如氨气,人呼吸的多了就会中毒,甚至死亡。所以操作工的保健费挺高,但再高也补偿不了化工对身体的摧残,大多数操作工都有骨质疏松症,稍有磕绊就会发生骨折现象;化学成份的物质对大脑及神经的损害就更大了,脑神经长时间受到化学品的侵蚀,人就变得呆滞或神经质,再有几个夜班一上,人的生物钟被打乱,人就变得更加神经兮兮的,于是一些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稀氨岗位的刘师傅看到中班交给她的设备、流程运转情况基本平稳,便叫徒弟盯住岗位,自己走进变换岗位的大操作室听其他岗位上的人谝闲传,当听到他们说某女孩被强奸的话题时,便问:“啥是个强奸?”

  有人便笑着问她:“你觉得啥是强奸?”

  “我不知道。”

  “你连强奸都不知道?”

  “不知道。”

  众人笑了。

  一会儿,她说:“你说这算不算强奸——我娃五岁那年夏天,娃他爸上中班,我睡时就给他爸留着门,后来我睡着了,也不知是几点钟,一个男人进了门,趴在我身上,把我弄醒了,刚开始我以为是娃他爸,后来我觉得不对劲,就把灯拉着了,一看,这不是那个谁呵——这算不算强奸?”她的脸红红的。

  “谁?谁呀?”众人纷纷追问。

  “……就是跟娃他爸经常在一块喝酒的李奇呵。”她不情愿但还是说了出来。

  “唔——”众人方才解馋。

  “我把灯拉着的时候,也把他吓了一大跳,他提起裤子就跑了。嘿嘿——”

  六、罗小鼓

  脱硫岗位的罗小鼓原先的名字并不叫小鼓,上中学时,他迷上了敲鼓,自己就把名字改成了罗小鼓

  小鼓的父亲老早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上班,家里特别贫寒,他只有找些破桶烂盆来敲打。到了上班的第二年,他才用积攒多年的钱买了一套架子鼓,于是家属区便有了鲜活的节奏,人们的脸上也有了明快的色彩,好像这个死气沉沉的厂子又呈现生机似的。

  罗小鼓敲鼓从不间断,特别是清晨,天刚放白,他就“咚咚”地敲打起来,弄得整个家属区都是他的鼓声。时间久了,人们便有了怨言,家委会最初也曾找过他几次,后来也没办法了——对于一个没爹的孩子,谁又能忍下心过份限制他呢?有的人就告到厂长那里,厂长笑了笑,说这不是更好么?省得你们上班迟到。又有人说,那我们倒班的人咋办。厂长说,那也要早点起床,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不也好么。

  小鼓为了学好敲鼓这门技艺,还经常去一些歌舞团队拜师学艺,为了体现艺术家的气质,他也模仿那些大师们留起了披肩发,最初人们还不曾介意,毕竟厂子都成这个样子了,谁还管谁?后来有一天,梁主任值夜班,她在巡查楼顶的设备时,发现柱子后面的水龙头在流水,便走过来伸手去关,差点把罗小鼓的小鸡拧下来,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原来是罗小鼓倚在水管旁的水泥柱背后撒尿。这下可把梁主任气坏了,她不仅天天在交接班会上大肆批评小罗,还把小罗平常的行为添油加醋地描述给前来检查厂纪的厂长,最后又提及小罗的披肩发:“你看他留着长头发,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个什么样子——一看就是个不安心上班的人。”“小罗,我们平常对你是够宽容的了,你天天早上把鼓敲得咚咚响,弄得倒班的人都休息不好,我们从未管过你吧?你在班上抱着那些蝌蚪书看,我们也没罚过你吧?可你留披肩发就不对了,咱们这个厂虽然有些不景气,可毕竟是国营大企业,你这样留披肩发,叫外面的人看见,能对咱厂有好印象?知道情况的倒还罢了,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厂长管理不严才使厂子连年亏损的。这样吧,如果你还让我管你的话,你就赶紧去剪头,要么你就不用来上班了,好不好?”

  第二天上班,罗小鼓的肩上不再飘荡着长发,班长走过来把他的工作帽一揭,却露出一颗油光铮亮的光头来。这下梁主任更生气了,说看看,我说这个罗小鼓品德不行说对了吧?昨天刚批评过他,叫他去剪头,他却较起劲来——要我剪掉长头发,那好,我偏给你剃个秃头。你说这是什么行为,这不是明摆着跟组织跟领导对着干嘛!小鼓说,那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你们又没说不让我剃光头,我为什么不能剃。梁主任说咋啦,批评你几句你就不满意啦?你要有本事就走出这个厂,我就不批评你。小鼓说,你不就是看见我撒尿呗。大家哄然而笑,梁主任更记恨他了。

  从那以后,梁主任看见小罗工作服没穿整齐就批评他不遵守安全纪律,见小罗跟女孩子谝个笑话就说上班时间不准谈恋爱,还在交接班会上不点名地批评说,个别青年在上班时间公然追女孩子,这是个很严肃的纪律问题;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整天流里流气的,哪个女孩能看上你算是瞎了眼。总而言之,小罗几乎是天天挨她的训受她的挖苦。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吗,我辞职就是了。罗小鼓真的辞职了,他去了一家歌舞厅当鼓手。两个月后,他到车间取一封信,身边竟带着一位特漂亮的女孩子,那女孩挽着他的胳膊,情景相当亲密。

  七、绝招

  对化工厂的操作工来说,最头痛的事莫过于上夜班,特别是到了寒冷的冬天,好多人就熬不住了。操作工们便离开操作台,把椅子往后一撤,打起盹来。这下班长害怕了,必须得叫醒他们起来精心操作,否则极易出事故。化工厂出事故可不是小事,不是毁车(大型压缩机)就是爆炸。可叫的次数多了,就叫不动了,于是各班组的班长便使出了各自的绝招。

  一班长的招数是跑到别的岗位上往操作室猛拨电话,说纪检科的人检查来啦,操作工们一下子全醒了,一直守到天亮——毕竟谁也不想挨罚。二班长的绝招是开窗子关暖气,一开窗子,隆隆的机器声和凛冽的寒风一下子灌进来,谁还能睡得着;再关上暖气,那个冷啊——保准叫你睡意全无。三班长的招才绝呢——拉椅子,操作室的椅子腿全是铁的,这样的椅子在水磨石地板上一拉一推,发出的声音特别刺耳,简直让你无法忍受,你还有睡意吗?数四班长的招最绝最毒最阴——他轻轻地从工具柜里取出榔头,悄悄地走过去,朝大家趴着的暖气长台上猛地砸去,“咣——”那声响简直像炸雷,一下子把大家震得全跳起来,直搓耳朵,没等大家回过神来,他嘿嘿一笑,撒腿就往外跑,稍迟就要挨一顿惨揍。

  八、遇之

  变换岗位副操遇之是一位迷上文学而误了大学的小伙,但等他到厂里上班的时候,他已发表了多篇作品,还在一些文学大赛中获得些荣誉。有一次,他去京城参加一个文学笔会,会上他发现参会人员对文学的看法截然走向两个极端,一部分人认为文学是极其神圣的事业;另一部分人则以痞子的姿态视文学创作为玩游戏。他说他要朗诵一首短诗,题目叫《孔子的尿》。闻言全场惊愕。

  面对这一掬圣水

  谁 把它当做了尿

  既然是尿

  那么,比一下

  看谁尿的高

  尿的远!

  先是静无一声,数秒钟后满座哗然,在鲁迅文学院当教授的主持人则指他大笑:“好你个遇之,你竟敢……你这个西北狼,你这个秦川鬼才,竟开创了撒尿派!”刚落座,一位四川诗人递给他一张速写画——一只尿壶尿的尿竟然越过了高压线。

  随着作品的陆续上刊见报,他在文学界渐渐有了些名气,常常被市上有关单位邀请去跟学生或企业家座谈。厂长闻听他的情况后,便给车间打电话,想提拔他到宣传部任职。梁主任说,这小伙是一个无组织无纪律的懒散人,说不上班就不上班,从不脚踏实地地安心工作,属于不务正业的那类人,即使你提拔了他,他也未必领你的情。于是厂长打消了念头,毕竟咱这个烂厂快要倒了,能留得住一只不安份的金凤凰吗?

  后来,一家广告公司邀请他担任一个月的广告策划,遇之觉得这是文学应用于商品经济的一次很难得的体验机会,可梁主任不批假,还正告他要务正业,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无组织无纪律的到处乱跑,尽干那些虚无缥缈的事。遇之说,那就给我办个停薪留职吧。人人都像你一样停薪留职,我这生产怎么抓。梁主任说。遇之说那么多人都停薪留职,为什么不放我。梁主任说,我可以放任何人就是不放你,我就是要管住像你这样说走就走野惯了的人;除非你辞职,离开这个单位,我也就管不了你啦。辞就辞。遇之一气之下便辞职了。

  下海不久,一家中医药企业的总经理找到他,要他以文学的形式写一篇关于他们公司生产的一种名叫益元春的壮阳药的宣传文章,重点要突出疗效,并说不管篇幅长短,只要精彩,就以每篇一万元的稿酬买断,要是特别精彩特别好,最高可付到两万元。两人趁着酒兴在饭桌上签了协议。给你十天咋样?别耽误我参加半月后的西部商品交易会。侯总说。遇之说,也许今晚我就给你搞出来。候总说不急不急;另外送你两盒益元春,你尝尝。遇之直摆手,说不要不要,我还没结婚,患不上那种病。侯总说哎呀,你一位大作家,咋还没结婚呢?你对象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们公司那么多漂亮女娃随你挑。遇之红着脸说,对象的事不着急;这药我真的用不着。侯总说我这药可是好东西,大补哩,你不要只往阳痿上想,它也是强身健体的营养品;像你们这些文人,整天整夜地写作,容易腰酸背痛,身体虚弱,精神不好,所以就要吃一吃我这益元春,补一补;这比人参还好。盛情难却,遇之只得收下。

  当天夜里,留在宾馆的遇之把隔壁的候总敲醒,候总把门打开一半,将头探出来,问啥事。遇之说,我想问你一下,你跟我签的合同还有效否。侯总说白纸黑字的合同咋能没效呢。那好,你看看我能否交货。遇之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稿子,递给候总。候总笑了笑,说真够快的;不过我房里还有人,不方便,明早吧。遇之说那你就到我房里来。这时房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让他进来吧,我也想早点拜读遇作家的大作。穿着睡衣的候总的“小蜜”走过来,她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接过稿子,说咋这么少,只有三张。遇之说对,只有三页。候总也戴上眼镜,挨着“小蜜”一同看起来——

  《关于益元春》

  小说五题

  一、啮肩

  某君每次行房均不济妻,很是沮丧,一日见街市售益元春,甚是惊疑,其物果真神通乎?厚颜购之,饮之数日,行房渐有底气。妻欢畅不支,啮其肩,出血,该君疼痛不已,方下马大叹:尔尽扫兴也!

  二、悔言

  某君以前房事圆满,后因公务劳忙,身体匮乏,卧室渐失生机。某夜,妻言及益元春,该君大怒,曰:吾不至于此!又伏身狂癫,以证此言。尔后忧心,怕自己不济有愧于妻。疲惫之躯安能煎此等烦忧,该君身体日况俞下,终成阳痿,后不得不借助益元春,方复卧室生机。赞叹药妙之余,深悔前言,曰:吾真至于此尔。

  三、一笑一泣

  某公乃益元春研制人之一,研制期间,因设备简陋以口检测药效,日久天长,竟忘自己属肉身。某日突觉自己亢奋不已,乃大呼:成功了!继笑泪水连连,后发现身体蓬勃不谢,又大悲而泣:余完矣。经同事提醒,方奔家中,见儿急问:汝母何在?

  四、反赏盗贼

  某男乃益元春药厂职工,房事大多不润,妻道:汝坐班中何不饮些药液?该君羞颜如火:安能让人视我耻?!妻道:再不盈,莫若离。该男大惊,方知事情重急。一日裹一瓶于家中,饮用数日,房事大进,妻不再言离。日饮渐少,又盗得一瓶,时值严查,事发于门卫,叫至厂办,始述原委,厂长大笑:不仅不罚,另赐足量以供其需。

  五、帮助

  某球迷看到国队又被外队踢败,便下结论:国队定患阳痿,明日寄益元春以助其威尔!

  候总和“小蜜”边看边笑,候总说,绝,真够绝的。便开一张两万元的现金支票,递给遇之,又说这只是这一次的报酬,另外我想把我公司的宣传计划全都交给你,一切由你来策划安排……

  几天后,遇之用这家公司划过来的宣传费创办了一家广告公司,专门代理一些企业的广告宣传,挣钱创作两不误,一年后,他成了全市最红的人物之一。

  1996年春至1997年底于宝鸡市府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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