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受过
汪青山当了十多年学生，现在突然要正儿八经的走上讲台当老师，他对此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知道在外面辅导和教室里讲课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虽然只是临时代课，但是既然答应下来，就必须全力以赴教好孩子们。
他想起被贬谪到蛮荒之地的韩愈，能在那样的遭遇面前不考虑个人得失荣辱，为潮州百姓的幸福殚精竭虑，造福一方。想起济世医院的大先生，在这欲望膨胀泛滥的时代，悬壶济世，普救苍生，奏响生命的动人乐章。他们如同暗夜里的明灯火炬，给困境中的人们以光明和希望，温暖着世间萧瑟的心灵。他们二人不计个人得失，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是拯救道德沦丧的伟力。相比之下，自己放下生意去代几天课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济世医院鱼池前藏族阿妈脸上的莹莹泪珠，那动人心弦的祝福歌声让他明白了人生的真正价值是什么。
他对胡慧娴说：“娴儿，这一个月就辛苦你一人看铺子，我明天就要到讲台上去，心里不踏实得很。过去和娃娃些讲题场面小，又不是正式课堂，讲错了重新讲过就是，心头不虚。现在是正二八经的走上讲台上课，心头没得底，怕把错误传授给学生，对不起娃娃些。我马上到新华书店去看有没有教育方面的书，临阵还是要磨一下枪。我过一会就回来，要进货的单子在抽屉头，你忙完就给永革伯伯发个传真过去。”
“热血青年，路上注意安全哈。”胡慧娴走过来给他理了一下衣领，“当老师要注意仪表，像这样散漫的装束可不行，下午关门了我们一起去给你准备行头。”
看看四周没人，汪青山在女朋友额头上亲了一下：“好娴儿，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知道不，你第一次到我家去我就在心里说，如果你愿意，我要好好爱惜你一辈子，和你一起快乐到老。看到你在大太阳底下帮老奶奶清洗衣服，我心头好感动，我们剖鱼时无意间头挨在一起，你没有马上躲开，当时我短暂的晕了一下，那感觉好美。”
胡慧娴把头放在汪青山肩上，轻声说道：“在河边你拿袋子舀鱼给素不相识的老奶奶时，我就明白这辈子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山哥，我相信缘分是天注定的，现在只有我们在一起时我心里才踏实，不然，空落落的。你要去上一个月的课，我不知道咋熬过你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但愿生病的老师早些康复。”
汪青山轻轻拍拍心爱的人：“娴儿，我每天上完课把作业带到门市上改，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就长了吗，又不是看不到的，别伤感，我喜欢看你灿烂的笑脸。好了，娴儿，我去买书，尽快赶回来。”
晚上，汪青山把答应去村小学代课的事对父母说了。
正在修剪脚上死皮的汪福明有些担忧：“你这样几处跑，吃得消不？现在的娃娃不好管，你要注意到。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你们的铺子才刚刚有些门道，你不在铺子上，万一经营方面出啥问题，这段时间的忙碌就打水漂了，也对不起你永革伯伯的一片好心，并且对以后的生意还有不好的影响，那损失可就大了。你要掂量好轻重缓急，一下子么做那么多事情，搞得过来不，没把娃娃些教好，也对不起乡邻。我建议你最好是叫村里头另外找人。”
“爸，我都已经答应村委会和李校长了，都是村里头的娃娃些，哪个晓得了不伸手帮一把都说不过去，放心，我会尽力教好他们，再说高万全主任和李校长保证了的，我只帮一个月的忙。”
汪福明把手里的指甲刀一放：“我不是反对你去教娃娃些，为大家做点事是应该嘞，我是怕你顾不得哪一头，最后哪头都没弄好。反正我是跟你说过的，不听就算了，二天有啥子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刘建苹关心的角度不同，她相信儿子有能力办好这些事：“慧娴她老汉的伤治得咋样了？现在能不能单独外出走路？她家的重活路你要多做些，门市上重的东西不要她弄，你说，妈咋那么喜欢她呢？”
汪青山现在喜欢别人提起和胡慧娴相关的事，只要一说，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她爸回家来一直很小心的在调理，现在已经能自由行动，我前天去帮她家打药，看到他在院子头的苹果树下兑药，已经提得起大半桶水了。上前天大先生还打电话来询问康复情况呢，说是再敷一段时间的药就能够做些轻体力活了。爸、妈，我们想等她爸完全好了就结婚，你们看行不？”
儿子结婚的事，汪福明早有筹划：“咋不行呢，只是我们想等把枝条和树苗卖了，把这房子重新修过，才体体面面的给你们把婚事办了，修新房子只要抓得紧，三个月时间都要不到就修得好，那时候才找个好日子跟你们办宴席。”
说到给儿子办宴席，刘建苹高兴得从沙发上站起来：“新房子要比现在宽敞些，我们请先生大略看好了的，屋基挪到后面的菜地里头去，只可惜了那四窝苹果树，那是包产到户那年你奶奶亲手栽的，她最喜欢了，虽然树子已经老化，我们还一直舍不得砍。我们计划现在住的屋等新房子修好就拆，把前面腾出块大院坝出来，和他们那些人户一样，小车子在院坝都调得转头。”
汪福明看了老妻一眼：“老婆子，还在哪里哪，就开始做白日梦，还想到小车掉头呢，东想西想，吃些不长，让人家听到笑话。”
刘建苹笑道：“你就晓得浇冷水，我计算过嘞，等把房子弄巴适，要不了几年，我家一样买得起，和那些人户一样，微型车拉水果卖，小车载人耍。”
汪青山突然想起，问道：“爸，我家打上去的修建报告批下来没？没批咋修啊。”
“就是还没动静呢，我去问了两次，他们都是一个腔调——等，说的是要一批一批的弄，我看里面是不是有啥古怪，在哪里卡着了，是不是还要去走走门路。”汪福明显得有些无奈。
刘建苹担忧道：“是不是村上这关出问题了？自从把高樱枝气走以后，林青莲看到我们都是黑风秋脸嘞，就跟借他家的谷子还他家糠一样。前些时间李媒婆也是趁打伙起，说点话阴阳怪气，现在看到你们的铺子生意好才变了腔调，还假装不晓得你有女朋友了，要帮你挑最好的呢。”
汪青山宽慰母亲道：“妈，你别想那么多，量他村上不敢出我家的古怪，高万全老油得很，没有把握搞不定的事他不会做，他不会为批一个房基的小事做手脚。李媒婆那种人你又不是一天两天打交道，理都不要理她。”
汪青山的教书生活开始了，他每天放学就把父母打理好的水果背到张翔云那里卖了，晚上熬夜备课改作业，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胡慧娴家去帮做一会儿事，然后和胡慧娴一起到市场卖她家的水果，再去开门、打扫卫生，等胡慧娴做好早饭，他吃完后马上奔学校去。
今天讲的是追击应用题：甲车在B地以每小时60千米的速度向A地行驶，30分钟后，乙车以每小时80千米的速度从B地出发去追赶甲车，问：多少分钟后甲车被乙车追上？
汪青山为了节省时间，先把题抄在小黑板上才拿到课堂，刚把题目挂出来一会儿，学生们就举手提意见了：“汪老师，乙车跑那么快超速了，要遭罚款的嘛，多半要被交警拦下，不交罚款就走不脱，耽误了时间，没等他赶上时甲车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老师，题目说在追赶就可能是认得的，打个电话叫等一下嘛，跑快了不安全，那人要不是没有交通法规观念，要不就是脑子有毛病。”
“题上又没说B地到A地有好远，如果距离不远，还没等乙车撵上，甲车就到目的地了，书上这题目，没交代清楚，逻辑有问题。”
还有这样的题目：“红星大队去年粮食亩产八百五十二斤，今年在去年的基础上增长了百分之十八点三，问：今年亩产多少斤？”
教室里一片笑声：现在都才那点产量，年年都一定要说在增产，开始时候的产量是负数啊；不啊，开始时候可能把地里的泥巴一起算起。
汪青山被问得哭笑不得，他为孩子们敢于思考勇于质疑而高兴，又为书上这扯蛋的应用题悲哀。难怪办公室里老师们说现在教材上有许多地方经不起推敲。学生记了许多无用的死知识，而不是培养他们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没有独立思考和自由精神的学生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栋梁之才。
语文课本上的一些文章一看就是瞎编的，一点不合情理、不合人性。数学课教了许多学生一辈子也不会用一次的所谓知识本领，难怪社会上对教育改革的呼声那么强烈，堂堂教科书在学生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教育界出现这种情况不能说是学生厌学，而是弄来教育他们的材料没有威信，不令人信服，教材内容和生活联系不紧密，学生对那些空洞的说教反感。
还因为崇拜权威，一些过时了质量并不怎么的文章还年年霸占着教材地盘，空话、假话多，想当然的内容多，不符合当代儿童的身心发展需求。
编教材的人首先不要以为自己能编审教材就是权威，就当真高人一等，把孩子们看成可以随意糊弄的对象，可以编个瞎话就会让学生们信以为真、顶礼膜拜。
不能与时俱进的教科书是缺乏生命力和威信的，编写不能激发学生的求知欲望和创造力的教材是在误国造孽，我们的教育方向是该好好反思和修正了。
由于人手不够，总有一个班没老师上课，学校每天将每个班安排了一节自习课。规定上自习课班级由邻近班的上课老师兼管。孩子们年龄小，自控能力差，难免要打打闹闹的，班干部没有威信的班级就得格外小心。
王涛老师是即将转正的特岗教师，他教一年级语文时候发现学生们把声调拿不准，读起来音调别扭，真是验证了那句戏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川人说普通话，听到四川人说普通话，乌鸦都要笑掉牙。”
他想趁娃娃些发音习惯还没有定型，及时纠正，把四川话和普通话的发音、声调、舌位进行比较，摸索其中的联系和规律。下课时间他也尽量留在教室里，用普通话和学生进行口语交流和训练，经常是上课的老师来了他才离开。
今天下午第一节该王涛老师兼管两个班，他先在三年级上，讲着讲着投入进去了。他在这边声情并茂的讲课，忘记了隔壁上自习的四年级该他代管，课上到一大半的时候，突然从四年级的教室里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就有几个学生飞快地跑出来，站在操场里边跳边喊：“出人命喽！出人命喽！”
汪青山和老师们急忙跑过去看，只见一个学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刷白，嘴唇紧闭。原来是这个孩子趁别的同学不注意，去做恶作剧，又怕被发现，急着退回座位，踩在苹果皮上，脚下一滑，后脑勺正好撞在课桌边沿上。
李清远校长努力镇静下来，先拨打了120，再打电话请村主任开车来搭伤者去路上迎救护车，又叫汪青山赶快去告诉学生家长，安排老师们稳定好其他班学生的情绪，不让井然有序的学校乱成了一锅粥。
汪青山认得这受伤娃娃家长，飞快的跑去叫向如琼两口子来，向家大门没有关严实，一条大黑狗看见汪青山想进院子，做出一副凶恶模样扑过来，汪青山眼疾手快，迅速在门外伸手一把将半掩着的门拉来关上，那狗在里面一边狂吠一边用前腿扑打铁门。
汪青山急了，正准备到处去找主人家，院子里传来一声呵斥，那狗立即没有了动静。
“如琼姐，你家周益凡在教室头绊倒了，快去看看！”汪青山急急地对云鬓蓬松的女人说。被叫做向如琼的女人吃了一惊，嘴上嘟嘟哝哝的埋怨了一句，边理头发边跟着汪青山跑到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