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秋时节。才出门，一阵彻骨的寒意袭来，她不由得紧紧裹了裹包着瘦弱身躯的羊绒大衣，拦了一辆出租车，向家的方向驶去。
已经半年没人住的房子，积满了尘土。打开门扑鼻而来的还有一股子霉味。叫来小时工简单收拾一下后，她就打开了行李箱，准备出行的衣物和不可或缺的用具。收拾好一大箱，她走进浴池，摘掉头上的假发，把自己扒干净，站在了莲蓬底下。接着是痛彻心扉的哭号……镜子前，一丝不挂的她，没了头发，没了乳房。平坦的胸前，只有浅浅的两条蚯蚓似地伤疤，腹部也有一条，她也失去了子宫和卵巢。所有属于女人的性征都已经不复存在。
拖着沉重的行李，踏上归乡的列车。在自己父母的门前，远远地见到已经老迈的父母，相互搀扶着向她走来，她却躲进街角，眼巴巴看着父母从自己身边走过，却不敢呼唤一声。
重又坐上列车，这回没了目的地，管他呢，走到哪算哪吧。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她抬眼向车窗望去。只见很多孩子和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向车内张望。出于好奇，她拿了行李下了火车。那群孩子和那个中年男人都向她跑来。叽叽喳喳的喊着：“你是我们新来的老师吗？”面对着这一群可爱的笑脸，她知道他们在等要到他们这里来支教的老师，虽然她不是，可她还是随着他们走了。坐在尘土飞扬的拖拉机上，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着，她的心情也受到了感染，还唱起了孩子们唱的家乡的歌谣。
这是一个大山深处的村庄。路也是崎岖不平，但还能走拖拉机。她被带到孩子们的学校，这是一座千年古庙。神像早就没了踪迹，房子却结实的很，纯石头砌成的墙壁，千年古树做的横梁，屹立在风雨中，也未见沧桑。那个中年男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在上下拖拉机时，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还是孩子们把她领进楼上的一间朝阳的屋子，依旧围着她，问着山外的事。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中年男人才把孩子们一个个请出门，让他们回家。她开始收拾屋子，铺床，那个中年男人，抱着一床崭新的被褥敲响了她的房门，他尴尬地笑笑，把被子塞进她的怀里，就扭头走了。后来，孩子们告诉她：他是这里唯一的老师，有43个学生。他从一年级教到六年级，很累，经常到半夜才睡觉。学习不好的学生，还要去家访。他也不过三十出头，却衰老的像个小老头。他的老婆，就埋在学校的后山坡上，他每天夜里还要去看她。
从这一天开始，她对他产生了好奇。但也没有和他走近。每天还是带着假发，把屋子收拾的很利落。只是忽然间，她有些心酸，泪水顺着双颊喷涌，接着是她的嚎啕。随着楼下水桶跌落在石板路上的碰撞声，紧接着是木制楼梯的咚咚声，破门而入的他，惊慌失措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满对着他，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直到再无一丝遮掩。他愣住了，眼前已经没了头发的女人，和没有第二性征的女人，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稍楞片刻，冲上前去，抓起床上的羊绒大衣，把她裹进大衣里，紧紧地搂住了她……
几天后，他们举行了简单但很隆重的婚礼。整个山村的人们都来庆贺，当晚，他喝醉了，讲述自己哀伤的往事。他挽着她的手，来到亡妻的坟前。她的妻子，和他青梅竹马，自己师范毕业后，两个人偷了户口本，到乡里登记结婚。本来他可以留在城里，但自己上学还是靠乡亲们救济，才毕业。他回来了，妻子的父亲，却在他们结婚的当天，带来一个有钱人，把自己的女儿卖了。那个男人，把她拖上汽车，就扬长而去。半路上，正是悬崖，妻子却开了车门，跳了下去……等人们找到她时，只剩下血淋淋，冷冰冰的尸体。
虽然，事后，肇事者都受到惩罚，他却永失爱妻。他小心翼翼地拔着坟上的枯草，山里的冬天，更显萧条。他们相依相扶过了两年，她已经病入膏肓，他一直陪伴着她，随着她，去看了父母，却没有让父母知道自己的病。就这样，她微笑着离开了他的怀抱。
他把她葬在前妻的身边，依旧是每天都来问候，向他们说着自己的学生，自己的思念。
一天，他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偶然发现她的日记。那是，她住院前昔写的。
“这几天，总是胸前隐隐作痛，就去医院检查，发现乳房有肿瘤，而且已经转移。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就要和心爱的人，走到一起。我又怎么忍心让他痛苦。于是，我决定离开他。我要为爱远离。”
“在婚礼的前一天，我悄然失踪。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踪迹。我住进了医院，关了手机，也把手提电脑锁进衣柜。我开始与世隔绝。就是做手术要家属签字。我买了个小时工，来冒充我的家属。就这样，我失去了所有作为女人的骄傲。可我还是希望自己活着。我还有很多无法割舍。”
“他好不好？有没有为我着急？会不会到处找我？我在心里喊着。既然已经放弃，就不要不舍。”
“化疗，让我的头发一把一把地脱落，剃了头的我，也不算难看。我还在心里思忖。那个我雇来的小时工，经常会来看我，还给我买来一顶假发。我心里感激，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直到我出院，她才走了，说什么也不要我给的工钱。也许，是她看我可怜，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陪伴，心有不忍吧”。
“我出院了，治疗效果不错。我不敢再呆在这个城市，我怕自己会想他情不自禁去找他。我还是去流浪吧，趁着自己还活着。”
“母亲老了，白发也多了。父亲背也陀了，走路很慢。我却不敢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只有默默地看着他们走过我身边，而不让他们发现。”
……
他还发现她与那个本该和她举行婚礼的人的信和照片。他带上她的遗物，来到她当初居住的城市，找到那个男人住的小区。当他刚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见一辆丰田跑车停在小区的保安面前，他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可爱的男孩。
他没有上前，而是返回自己当初来的地方，告诉她：他很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