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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根金钉(第二章)

  二、恐怖突围

  写这个故事并不是我的初衷,不仅我本人也穿插在故事之中,而且这种可以被读者一眼看出是瞎编的故事在铁铮铮的科学面前根本无立足之地。我早就放弃了继续写的念头,对虽确实发生过的事,本想写几篇短文着实告慰一下那已经不复存在的村庄,逝去的村民,这样也不枉让后代没有故里可以追溯,没有故坟可以烧上几页纸钱,但我还是以令别人怀疑甚至是唾弃的笔墨继续了我的故事,因为我不想难为二虎,麻五的儿子,一个比我足足大二十岁的老男人。

  那天,二虎来看我,顺便向我索要了几篇描写消失的郭洼村的新作。我知道他此来的目的,很严肃地告诉了他,关于他让我代写他父母故事的文章很难下手,也很难写,即使写成了,也很难发表,没人信这个。

  “可那些事都是真的!”他有点发怒,似乎觉得我这个土里生土里长的郭洼村人也不相信他父母的故事,这太不可思议,“十五年前的事,谁能忘记?谁家里没有因那事死过人?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那是真的!”

  二虎走了,很丧气的那种,四十多的人,提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多少会伤感的。他多会那样认为,如果没有人给那个消失的故事撰文,这是对不起那些故去的人,那消失的故里。而我,恰恰多少又经历过一些,如果我不亲自撰文,这不仅是个缺憾,更是对少年那段恐怖时光的不负责任。

  以上便是我不得不继续这个故事的缘由,不管读者对这个故事认不认可,报以怎样的批判心理,反正我尽力做到了撰文以表祭祀,至少给了二虎一个说法,给了少年时光一个说法。

  麻五葬后的几天里,村子里再也没有一个走出村子的。强壮的男劳力不再像往常那样,在一块儿唠嗑打牌喝酒吸烟,他们都老实地呆在自己的屋里,因为自己瘦弱的女人和娇小的孩子还需要自己用生命去呵护。

  郭洼村有鬼一说,到现在,已在村人心中成了活生生的现实。没人再敢大意,毕竟麻五般的死不是闹着玩的。家家都磨明了菜刀和镰刀,有条件的,又把门和窗都钉上了薄薄的一层铁皮。在确保一切都办妥之后,他们才略微放松了一下神经,喝杯茶,抽根烟。

  那是村人最难熬的一天,七月七,小鬼节(中元节),村人都知道这一天的意义,于是个个的神经都紧张到将要崩溃的地步。

  也就在这一天,爷爷的“有光”眼偶尔上来了,这是他最为恐惧的。从他那宽宽的门缝里,他看见了没有头的麻五站在门口的空地上,肩膀上还冒着白白的黏液,后面还有两个没有下巴的小鬼抬着他那溃烂不堪的脑袋,嘴还在张翕着,也流淌着白白的黏液。爷爷当时就吓倒了,一头撞在了门上。

  爷爷是在第二天醒过来的,屋子里已聚满了人,他们一个个都瞪大了双眼,本来心里知道爷爷一定是撞见鬼了,因为爷爷比他们有见鬼的条件,可是仍站立着等爷爷亲口说出,这样可以用活生生的例证去证明这个村子确确实实有鬼,才可以狠狠地吓吓他们。

  “有鬼啊!”爷爷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而且脸上还流露出惊恐的表情。

  众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因爷爷表情的恐怖流露而去改变自己已有的僵直的表情。

  “还有麻五……没有头的麻五……”爷爷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他真怕他会在眼前的人中发现了一个麻五样没有脑袋的人来。

  这下也真吓坏了那些人,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麻五是会下地狱的,会这么早被阎王特赦了一天的假。他们心里便只有那样认为了,要么麻五没有被阎王收监,要么他从地狱里逃了出来,要么他被别的不祥之物控制着,而且现在还确实存在在这个村子里。他们是彻底地萎了,恐惧一旦战胜勇气,那么剩下的便只有怯弱,只有等着死亡降到自己头上。如果他们要是用平常心看待麻五和那群说不清身份的小鬼,他们也不至于那么害怕,害怕就出在他们不仅知道它们的目的,而且还知道它们的手段,它们总会勾人魂魄的。麻五的出现真是这个美丽村庄最恐怖的错误,他回村看看,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麻婆还活着,可是他们不知道他突然出现的目的,他们只有对他恐惧,也深信他是个祸害,也不会考虑到他们是他的老熟人,害怕的统一,便是麻五不是来自天堂,他现在成了地狱的恶鬼。麻五没有了脑袋,没有了脑袋的麻五出现了,谁能够忍受没有头的鬼立在面前?

  后面的日子还是要在恐惧中度过的,还要再磨磨刀,还要使劲地诵读《圣经》,还要不时地祷告,他们今后防范的已经没有别的鬼,只有也许被“附了灵魂”的麻五。男人也戒了烟酒,信了主,包括我的爷爷,他们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成了耶稣虔诚的教徒。在没有希望可谈的村子里,他们唯一将希望捆在信仰的裤腰上,主便是可以救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绳了,而他们便也成了一根稻草上的蚱蜢。

  爷爷是个大烟鬼,烟就是他的耶稣,如果要他戒烟信主,这比死还难,可在死面前,他还是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耶稣,信了奶奶的耶稣,这不是他对死的屈服,而是他真的承受不了那比死还可怕的恐惧。他是不敢白天出门了,白天的“来光”让他从此产生了对光明的惧怕,他惟有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主脸睡。这样的做法是难以持久的,白天睡久了,晚上又睡不着,晚上更怕。奶奶说只要他诚心诚意信主,以后就只能看到耶稣,不能见鬼了。爷爷不信这个理儿,他没有信阎王,为啥还能看见鬼呢?

  农村,迷信盛行的地方,有些东西的发展变化是很奇妙的。村里有句俗话:信则有,不信则无。自从爷爷老实虔诚地信主后,很快就出来了,可能也就两根烟的工夫,没想到他夜晚也看不到不祥之物了,虽然它们确实存在着,只要眼不见,随它们的便。爷爷有时还是不太肯定耶稣到底照顾到他没有,那“有光”会不会还偶尔来着。

  村人对爷爷受主洗礼后的“无光”深表遗憾,他们以前多会羡慕他那双眼的,现在真希望耶稣能赐给他们一双“有光”眼,至少不祥之物在掐他们时,他们能对准它们的脑壳就是一狠刀,无形中的恐惧让他们幻想能在无形中和不祥的东西拼上一场,它们在村子存在一天,就是作为敌人和村人对抗一天,没有可以饶恕。

  对于麻五的出现,没人能够给予合理的解释,就是代表村人主性最高的奶奶,也无法用《圣经》去解释,那是超脱光明的东西。她们仍然坚持明天诵经,祷告,诅咒,借耶稣的口气训斥看不见的不祥之物,可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相反,那些本是在主的光环下照着的人,倒是变得越来越恐惧了,恐惧使她们离主也越来越远了,触摸不到,也看不见了,剩下的惟有对死亡的恐惧。

  那是百无聊赖的第三天下午,爷爷和其他人一起见了村长。这种紧张的氛围中,必须有一个人出来替他们做主,至少可以鼓励他们一下。麻五之死带来的恐惧早已没有了先前般炽热,也占不了主位,现在让没唯一感到没有生存希望的是死了的麻五已经活生生地存在着,几乎无处不在,牛棚、猪槽、鸡窝、门后、房梁、茅坑、屋后、水塘,反正他们能想到的可以容身的地方都装着比死还可怕的恐惧,是无能反抗,是浑身瘫痪,是痉挛,是喊不出声,是挣扎不掉,是无人来救,是无形,是痛苦,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是句空话。他们对村长只有一个迫切的要求——烧了麻五的棺材。他们自有打算,只有尽快地烧“死”他,才能避免他有胳膊有腿地跑到村子上,根本没有想过那麻五现在已经有了不死的灵魂。

  村长也同意这种做法,虽然他心里清楚这个村子根本没有烧人的先例,再说被烧的家人也不会同意。可是他还是想开这个头儿,时间和氛围也容不得他有任何迟钝。此时,他惟有真正实施作为村长的职责和权力,带着那帮男人来到麻五的门口,强迫麻婆同意,才能彻底地缓解村人进一步的恐惧。

  门是锁上的,窗户也是关着的,麻婆竟然消失了。村人很是纳闷,这两天只顾家里的事了,神经也异常紧张着,竟没有注意到麻婆已经偷偷地离开了村子。问她的邻居,也没能说出个由来,倒是都在心里琢磨着这么一个可怜的寡妇身上也一定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来。难道不止爷爷看见了麻五,还有麻婆。众人不安了,一种死亡的气息冲塞了他们的整个身体,虽然门口的人多,个个身体强壮,可仍在骨子里打着颤儿。

  “麻婆!”村长长喊了一嗓子。

  没有应答,那就在接着喊:“麻婆!”

  还是没有应答。

  那群人站立不住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心里也七上八下。无亲无靠的麻婆能上哪儿去呢?如果她真的离开了这个村子,那么她一定遇见了什么,她这是在逃避吗?没人能够知道,她要是真的离去,也不能不说是件好事,她已经是个晦气的东西了,多在村子一天,他们是要跟着受罪的。她是在不顾全村人性命自保吗?也没人能说得上来。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一定遭到来自黑暗中的惊吓,那只有麻五能够做得到的。

  他们中的很多人对麻五在白天可以现身并不表示怀疑,因为他是“受雇”于黑暗力量的,已没有能力去反抗违背主的诅咒的邪恶之力,他也算得上一个受害者。不是有太阳朗朗地照着,他们是不敢站在麻五的门口,他们已经在无形中侵犯了麻五的权利,他们也只能为之付出死的代价。他们多半也会寒战着,恐惧使他们真想放弃一切,如果烧麻五的棺材并不能趋赶走他的灵魂,那么他们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说到这里,亲爱的读者可能要问我,麻婆到底去了哪儿?是被麻五带走了,还是真的逃出了这个村子,到底还是从村子里蒸发了?我也不想和你们多兜圈子,因为二虎特地强调我要把麻婆那两天发生的事说个清楚,如果说不清楚,别人就不知道这么个小村子里竟会出现那样恐惧的怪事。

  从麻五临终前说村子有鬼的那天起,麻婆就没有睡上一顿安稳觉,睁眼闭眼都回看见几个黑影在她屋里蹦着跳着,有时还会看见一个头挂在屋子的大梁上,伸着老长的舌头。这么一个老实可怜孤独的老女人,除了不停地祷告,不时地在自己的床头焚烧值钱以外,还烧了香拜起了观音,极度的恐惧让她在那两间黑暗潮湿的草屋里无用地瞎折腾起来,也混淆了自己坚定的信仰,更不顾忌耶稣和观音来自不同的区域,她只盼望着无论哪一种救世主能把她带出绝望的境地。

  虽然她与麻五自始自终是相爱的,生前也开过那样美丽浪漫的玩笑:如果一方早死,那么他(她)要每晚坐在床头,看着另一方睡觉。但是如今,她却害怕了,不是因为她已经从麻五死去的那天就忘记了他,而是因为她真的接受不了那个没有头的,脖子还喷着黏液的麻五。虽然人世间的至爱能超脱阴阳,能超越生死,但是她还是不愿意麻五的魂魄回来,她现在对他除了极度的恐惧外,没有什么了,恐惧已使她彻底淡忘了五十多年的厮守,这自然是人性脆弱的一面。

  总是怕什么,什么偏是来。

  七月七小鬼节的夜晚。

  麻婆也知道新死人的屋子多会出现点异常的。堂屋的长形条几上摆上了吃的,还点了两柱香。一切办妥之后,她跪拜了观音,接着栓上了门闩,在门后说了写求主保佑的话, 去了东屋的床上。她也不知道几点了,反正村人都是天一黑就关门睡觉,从不浪费煤油。然而她却没有那样做,她不仅在床头的柜子上点了两盏油灯,还把那把卷了口的菜刀藏在了枕头下面,然后就坐到被窝里扫视着屋里的一切。可怜的人就今晚觉得最难熬,不是因为怕麻五回来,而是怕其他的鬼来掐她。虽然麻五要比其他的鬼可怕,可毕竟他与自己是熟识的,何况奶奶已把他超度到天堂里去了。

  和现在的一些恐怖片里的镜头一样,总在人精神最不集中的时候,也是最瞌睡的时候,一些怪异的东西就会出现。

  麻婆是迷糊着地看见有几个枯瘦的小鬼进了屋,先是吃了条几上的东西,然后朝她的床头走来。她当时害怕急了,虽一个劲地喊叫,却喊不出声来,明知道床头有菜刀,可身子却动弹不得。突然,其中有个小鬼搀和着诡秘的笑容,伸着老长的枯树枝般的手臂向她直逼了过来,没等麻婆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它一跃跳到她的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她使劲地挣扎,却挣脱不掉,接着又跳上来几个,有的拽麻婆的胳臂,有的拽她的大腿,硬是想把她拖到地上。麻婆不会就那样轻易放弃的,使出了全身的气力又继续挣扎着。

  亲爱的读者也知道麻婆一定是在做噩梦,没错,她醒了,满身大汗,奇怪的是她的双手竟卡着自己的脖子。醒来后,她立即摸出了枕头下的菜刀,往面前就是一阵狂砍,虽浑身一个劲地哆嗦,但嘴里仍吐着“求主打魔鬼,求主打魔鬼……”镇静后,她发现油灯都灭了,虽然她清晰地记得她为油灯上足了油,足够一夜用的,可等依旧灭了,灭了的灯使她清醒了好多,看来小鬼的确来过。面对着这黑漆漆的屋子,此时的她不敢再有丝毫的动作,她也相信她一定不能再点燃这油灯,身旁的小鬼正等着她的手离开菜刀,就是那一刹那,它们完全有能力置她于死地。现在她惟有老实地坐着,背靠着墙,两手握紧菜刀,神经不能有一丝懈怠,就这样熬着,等着黎明的到来。可怜的人,一丝光线对于她都是奢侈,是希望,是向往,她早已恨透了这夜,这蓄谋已久的夜。

  僵持了好久,麻婆有点力不从心,神经过度紧张的时间一长,就紧张不起来了,竟慢慢放松了神经,虽然她不住地强调自己决不能放松,可她仍然紧张不起来,相对平静的局面已经刺激不了她的神经,这难道是小鬼的惯用伎俩?只要人一打开精神上的缺口,它们便可以趁虚而入了。

  突然,麻婆听到门上有“吱呀吱呀”的声响,她也 又有东西进入了。果不其然,她看见了堂屋里出现了三个黑影。握了握菜刀,她忘记了喊叫,等到那三个鬼立在东屋的门口时,她才惊恐地叫了起来,可是她却听不到她的叫声。她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没有脑袋的麻五,后面的两个小鬼正抬着他那白淋淋的脑袋。麻婆这时已不知说什么才好,几天不见,麻五已枯瘦如柴,细细的手背上长了很多毛毛,手指甲出奇地长,而且又黑又尖,如同乌鸡的爪子。

  麻五立在那儿没有动,没有头的指引,他也许看不清道路。这时后面的两个小鬼闪了一下便出现在了麻五的面前,抬着麻五的头颅,白白的黏液正“吧嗒吧嗒”地落着。

  麻婆真不敢相信那还算个人头,由好几半拼凑的,没有鼻子,只有那个淌着白液的大窟窿还可以称作嘴巴。她此时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这个黑夜已不属于她了。突然,麻五的身体向床这边移动了过来,伴随的是两个小鬼“叽哇叽哇”的叫声。麻婆顿时握紧了菜刀,拼着命喊了一声:“麻五,你别过来!”

  话刚出来,那俩小鬼蓦地不见了,连同麻五的烂头。麻婆傻了眼,眼前除了麻五没有头的尸体僵直地立着,没有什么了,小鬼跑哪里去了呢?正疑惑间,她觉得有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被窝,正使劲地拽着掐着自己的双腿。容不得迟疑,她举起菜刀朝被窝的那头狂砍起来,“噼里啪啦”一阵作响后,她停了下来,根本没有想起自己的双腿也在被窝那头。再望望东屋的门口,已不见了麻五,静下心来听听,也听不见声音。紧张地一遍遍地环视屋子,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她有点兴奋,也有点放松,看来手中的菜刀已经战胜了它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点着油灯,只要油灯一亮,再也不用怕了,鬼是怕光的。说时迟,那时快,麻婆迅速地摸到了火柴盒,还没掏出火柴梗,她又看到了麻五,它正呆呆地坐在床的那一头。细长的手指正对着自己扒着。两个小鬼也在那一头,正“呵呵”地笑着。麻婆觉得自己非死去不可了,有几个胆够它们瞎折腾的?就在她要放弃活着念头的时候,她隐约听见了那溃烂头颅的大黑洞里传出来一个声音:“快离开村子,快离开村子村子……”还没等麻婆壮着胆子问为什么要离开村子时,那俩小鬼竟抬着那个脑袋跳到她的面前,她吓得立即闭上了眼睛,菜刀又挥舞起来,可再也没有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再确信小鬼被砍跑之后,她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竟是悬空着的头,还没等她立即再合上眼,挥舞起菜刀时,脑袋上的眼突然睁开了,那眼光十分的阴冷,也是十分的熟悉,可没有读出麻五半点的相似,一想明白过来,她顿时昏厥了,那悬空着的脑袋竟是我爷爷的头……

  虽然麻婆是昏厥了,可是她仍能感受到那股冲向她身体的阴冷和那头颅里流出的白白液体的冰黏。她似乎已经什么也不怕了,大不了一死而已,至少现在死要比眼睁睁地死要实在得多。她不知那些东西停留多久才走的,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她觉得她应该是活着的,毕竟麻五多少认识她,也多少应该保护她。麻五走时,她感觉到了,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梦幻中。

  第三天,麻婆才醒了过来,一切都安然无恙,只是发现条几上的东西少了一点,可都在地上。在看到朗朗的太阳后,她确信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而且是经历着死亡恐惧般地活过来了。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鬼了,好象一切的一切都像在梦中发生的一样。等到看见那把卷了口的菜刀躺在她的被窝里,自己的双腿已红肿一片,她才恍然觉得自己确实见到了鬼,而不是在做梦。回忆起昨夜所见的一切,她又浑身发抖起来,要是她今晚再看见那些东西的话,她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侥幸活在第二天的阳光里。

  在门口呆坐了一上午,她思前虑后,胆颤不已。她真没想到会看见麻五,一个受了主超度过却没有进入天堂的死魂灵,它竟然下了地狱。它一定是被鬼操纵着的,可怜的麻五哟,在阳间你有吃不完的苦,在阴间仍然有吃不完的苦。想着受苦的麻五,她止不住流出泪来,只怪自己在他活着的时候,没让他也信耶稣。

  可怜的老女人又将昨夜的一切放电影般地在头脑中过了一遍,伴随的是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她知道在没有阳气的小屋里,她只能这样寒战着过,最终可能也逃脱不掉尾随麻五般的死亡。这也许是她的命运,也许是全村人逃不过的劫数。可是她一直就想不明白,麻五的脑袋怎么会变成了我爷爷的脑袋,只因为我爷爷看见过麻五吗?村人都说在鬼中看到了活人的影子,那个人也就活不长了,这一点,村人都相信。可是她不敢去告诉爷爷,怕奶奶骂她,因为这是诅咒人的,村人也会骂的。她只有保守着这个亲眼目睹的这个诅咒,直到爷爷有天真的死去。再说,她已经顾不上这个了,自己能自保地苟活即日已经是主对她最大的恩惠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惟有自保,因为根本没有人把她当作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来对待,她也已经和麻五一样,被村人看成是晦气的东西,也根本承受不了别人对她的好。

  就在那天中午,麻婆确定要暂时离开村子了。不是她相信了麻五隐约的话,而是她实在觉得有离开的必要,迟走一步的话,兴许她还会遭受昨晚的恐惧。虽然她心里明白,七月七过了,一切会好起来的,至少可以少了好多小鬼,可她仍不清楚麻五会不会再来,可能会来,也一定会来,他已经控制不了他自己了。只要她还在这个村子呆上一天,他就有随时到来的可能。即使他不来,即使别的小鬼被阎王手回了,她仍然觉得心里极不塌实,因为这个村子还有别的鬼在阴暗的角落挥舞着细长的手臂,然后和自己的身体合起来,让自己恐惧,痛苦,扭曲,在麻五身上使用过的伎俩,在自己身上同样得到重演,最后便是一种比死亡还可悲可哀地在村子里游走,这是阎王和我们的主所不能制止的。

  一想到临村有个寡妇妗子那里可以供她容身,麻婆打点了几件衣服要离开了。村子里死气沉沉的,空气也是腥臭的,那是从死人尸体上飘过来的不堪入鼻的气味。麻婆在路过的门口没有见到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碰见她,她像一个瘟神,令有的村人门户紧闭;又像一个丧尸,令他们心惊胆战,握紧菜刀镰刀的双手捍卫着自己和一家老小的生存之道,那双也飘着恶鬼般眼神中可能也流露着蓄谋已久的而又近似恐惧爆炸的杀机。麻婆没有因此景而感到惊诧,更没有表示忏悔,她也是这个村子活生生的牺牲品。

  顺着村外的窄一点的土路走,一直可以走到临村的地头。刚到地头,麻婆站立不动了,回头望了望这曾经生活过很多人的村庄,多少有了伤感。平静与和谐的局面只因麻五不明不白的死亡,让村人深感不安,在死亡的阴影中徘徊失落无助。难道这个村子没有了主的恩惠,便只有阎王的惩罚了吗?是离去的终究要离去,村人多半在心里认为她还是离去的好,离去了,麻五没了亲人,也大概不会再出现了,然后便可以给麻五死亡一个合理的解释,权作他有急性大脑大毒瘤症,而且还是晚期,最后他们仍然可以恢复村子的平静和谐。麻婆和麻五一样,不管一个活着,还是一个死去,统统成了晦气的东西,趋赶麻五的同时,他们也私下里用那种鄙夷敌视的眼光排斥着麻婆,她只有在村人的视线中永远消失掉,才能补偿这些天来的恐惧,她有着恶魔般的定义,便是活死人了。

  麻婆转过了身,已注定离去,至少可以暂时地离去。刚抬起右腿,向前探了一下身子,这听“哐”一声,好象是自己的头撞在了墙上,可眼前什么也没有。用腿往前探了探,可竟迈不过去了,像是面前有个无形的东西挡住了她,又像身后有东西拽住了她的腿,搂住了她的腰。回头看看,没有东西,远处吃草的羊还在在“咩咩”叫着,天上还有太阳,不该着鬼的吧,可恐惧却在此时涌了上来。

  一开始,麻婆也觉得自己是否腿抽筋了,于是朝左走了几步,没有事,也不存在有鬼拽自己的腿,那好,就这样,一直往左边走,过了那块本村人的地,在过临村人的一块地,就可以上大路了。等到了两块地中间的田埂时,她立了下来,生怕还会出现刚才的情况。于是,麻婆后退了几步,接着摆好了要冲破牢笼的架势。可怜的老女人没有想到无形中的东西比想象中的强上百倍,也确实存在着,她被弹回了好几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腿也流血了,转眼间红肿一大块儿。看来,村子已被不祥之物编织的大网罩住了,没有一个人能够走得出去,临村的庄子似乎在一夜之间被大水漂走了,而且越漂越远,消失了,一线求救的生机也随着消失了。

  再三尝试着走出,再三承受着失败,麻婆放弃了。走不出的村子,赶不走的恶魔,便只有老实地接受命运对自己的惩罚,接着麻五般的死去,最后村子变成外界不可琢磨不可进入的死魂灵的居住地。

  回到村子村子的很多人都走了出来,菜刀和镰刀都紧握在手,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麻婆,一脸的敌视,似乎觉得麻婆是个强盗的首领,带着一帮强盗来攻占自己的家园,即使麻婆拖着右腿,上了一大把年纪,是行将就木的一个老女人;又似乎觉得麻婆是个巫婆,是恶魔的化身,浑身可以使出村人抵抗不了的邪气,可以置他们于麻五般的死地。他们就那样立着,可悲的人们,恐惧使他们丧失了对活人的认识。麻婆哭了起来,她不是为她自己处于孤立的境地而哭,而是为这帮也即将死去的人哭,现在不哭,过几天就没有机会了。

  僵持的局面持续了好久,没人进也没人退,只拿眼睛交换着彼此间的感受。就在这时,村长带着那帮人赶来了。

  “麻婆,你上哪儿了?”村长见面就是这句有点责备的话。

  麻婆低着头,没有应答。

  “正找你商量个事,老胜大叔看见你家麻五了!”

  麻婆抬起了头,瞟了瞟爷爷,是的,就是那张脸,前晚看见的那张,几天没见,明显的蜡黄。

  “我也看见了!”麻婆很肯定地说了一句。

  大伙儿一听麻婆也看见麻五后,心里是那个恐惧,没有理由。麻五能被两个人看见,至少也能被其他人看见,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毕竟全村人都去棺材里看了他,他也应该是熟识的。

  “所以我找你商量麻五的事。”村长觉得此时直接提出村人的那个要求,麻婆应该会答应。

  “那晚麻五让我离开村子,我就想离开了,我以为他会和我一块走的。”麻婆说完向四周瞅了瞅,顿时觉得人群中搀杂着许多小鬼,正露着得意的笑容,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可……”村长顿住了。麻婆心里明白,村长是在问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们都回死的!”麻婆哭了,“谁都离不开这个村子了!村子被它们封住了!”

  这下村子里暴动了,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没封之前根本没人想到要离开村子,等到失去离开村子的机会,又渴盼起离开村子,可现在不可能了,也没机会,只能等待死亡了。

  很多人去试着从不同的方位走出村子,,都以失败告终,倒是觉得村子已经被孤立了,远处的大路上也没了人影,这个村子仿佛在外界人的眼中消失了,神秘地消失了。

  我为亲爱的读者罗嗦了这么多,实在有愧,二虎非要我写如此详细,我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其实本章这个故事不是编造的,村子的陡然消失是有根据的,这是我根据二虎送来的报纸上有关十五年前郭洼村一夜之间神秘消失的报道改写的,报纸的来历我不清楚。要是亲爱的读者问问你们的爷爷奶奶或者父母,兴许他们其中有人还记得那么一个神奇又不可思议的恐怖的报道。

  麻五让麻婆离开这个村子,难道他要报复这个村子吗?可是村人并没有对不起他,他不该那样的,那只有他的灵魂被冲塞在村子里的一个或几个厉害的鬼操纵着。让麻婆离开村子也许是他经过百般苦痛挣扎才换来的一句话,他也是无辜的,也许承受的恐惧和苦痛比村人任何一个人还厉害。

  没有人能走出这个村子,也没人能走进这个村子,该不会就这样白白地等死吧,不行,绝对不行,可又没有什么办法。

  麻婆又在她的小屋里睡不着了,推开窗户,看见好多伸着枯树枝般手臂的小鬼蹦跳着出来了,可怜的麻五走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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