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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门(6)

  你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

  (德)E·弗洛姆  

  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被吞噬了,像每天都会有人灵魂烟散,像年馑时生命随时粒粒溃败。但我要在此之前,勾画出人的贪婪、人的悲哀、人的凄厉之伤和狞丽之美。尽管我带着疑问而来,还将带着疑问而去。

  民国

  马家楼邻村贺庄的那对夫妇饿的只剩一口气了,闺女也卖了,就对只有九岁的儿子说,孩儿,去城里找你姐吧,去讨口饭吃吧。孩子太小,哭着说,妈妈我不想去啊,我得在家呀。爸爸又说,孩儿去吧,再不去一家人都得饿死。

  那时的贺庄有几户人家已经死完,都是抱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的想法,还说:“金家银家不如自己的穷家”。九岁的孩子不去,不愿去,不敢去。直到爸爸拉下脸,忍着心肠用最大的气力骂孩子孩子看着爸爸凶,就哭着出门去了。路过马家楼,沿门还不敢乞讨。豆腐匠人看到是邻村被骗走了姐姐的孩子,就端来一点面糊给孩子,又对孩子说,孩子啊,到人家门前的嘴甜一点,再过几个村,往前走进城,城里有不要钱的舍饭。去吧孩子

  孩子也不知道如何道谢,就一路讨些吃的往城里去;那也许是一条可以存活下去的线索。

  颖昌城大致呈正方形,东西之宽略大于南北之长。明朝万历年间砌为砖城,道光年间曾经整修过一次,有一定的历史。颖昌城墙周长九华里之多,高约三丈五,宽约三丈五,其横剖面为梯形,外层表面砌为大砖,常年风吹雨打,呈玄黑色。内层垒土夯实,不生寸草,每座城门各有一圆形的瓮城,期内门是城墙的正门,瓮城拱卫正门,位置略偏,并不正对城门,守门的哨位就设在瓮城门口。瓮城内部诺大一块儿空地,无任何建筑,无树木花草,高墙壁立,给来着以威严的压力。西瓮门上有匾额,书云:“扬威”两个大字,西城门上书“西瞻嵩洛”。进城门是西大街,人流车流缓缓涌动,沿街上有店铺、摊贩、饭馆、戏院。有好心的大娘给孩子指路说,孩儿,往前走,看到一个大庙,就是关帝庙,里面有“舍饭”,去排队吃菜糊吧!

  当代

  交班太晚已饿了好久的朋友并不理会那酒店外广大的夜色,也不去比较当年的菜糊和眼下桌上道道美食的味道。他夹一块儿牛肉放在我的碟中,又加一块儿扒羊肉,说吃吧,胆固醇不高,要不了人命;就是胆固醇高也不在这一会儿。

  我说,少吃点没事儿,但是得节制忌口。今天上午一个同学打电话,说咱七班的那个考上河大的那个同学,忘记名字了,上一次不是说他工资高,有车有房,有美妻娇子,但是人不知足,家里一切平安、小康富贵了,他却顺来逆求,丑陋转身,竟出事儿了。

  朋友嘴里含着一块儿牛蹄筋,呆呆地望着我,然后用筷子点点桌子,一边快速地咀嚼着,一边说,别斯文了,什么丑陋转身华丽转身的,这事儿我知道,就是他有婚外恋,家里本来有老婆,大家闺秀,自由恋爱,但他不珍惜不知足;那小情人我见过,漂亮是漂亮,但配不上他。真的,那女孩儿真的素质一般,不就是胸大!人有三昏三迷,他迷瞪了。

  也许是吧,人有三昏三迷,我在处理家事儿的时候是否也是三昏三迷?是否也是迷失了方向?

  我高中同一年级的这个同学,迷恋上这个女孩儿之后,被妻子发现,闹腾一年有余,最终离婚;和那女孩儿也正如朋友谁云,最终分手。这位仁兄的孩子,因为大人闹离婚闹分家,少人管教,上网成瘾;原配妻子一怒之下,和丈夫一样以放纵豪赌,驱逐空虚,皆输得一干二净。丈夫因此中风。悔恨之极,两人和好,妻子轮椅推着丈夫,在远离新城的旧郊街道,看夕阳西下,听桐风北来。

  当我好像非常理智说道这同学中风的原因,是因为除心情之外,其体重100公斤、喜食高蛋白食物、又酗酒抽烟、昼夜嗜赌是中风因素的时候。朋友说,你说的有道理,我也听说荤腥的要少吃点儿,酒要少喝点儿,可是今天咱俩喝得不算多吧。我说,平常,你们几个喝酒都不算多,我有点儿多。我又说,今天多喝点没事儿。说着端起一杯。

  如此不知觉间,半斤酒已经缓缓浸淫到人的血液中,在浅蓝色的血管里奔流、燃烧。然后涌向大脑,兴奋神经。朋友满面红光,兴致勃然地说,你别说什么身体的事儿了,你不知道,我的那套小房子里也住了一对儿。

  我说,是吗。

  民国

  贺庄的那个孩子走到关帝庙的时候,恰好这一天是古庙会。远远就见到人群蚁聚,农村各地的饥民正从颖昌的四周前来赶会,那些无地可卖,无处借贷的庄户,不得已把家中凡能换点儿钱粮的家什,都搬到古庙上来变卖。

  往昔的古庙大会,岁岁大戏连场,热闹沸扬,到处是卖骡马猪羊、花布农具的;到处是卖包子、油馍、胡辣汤的,卖卤肉、烙馍、蒸馍的,大人带着孩子赶回,吃水煎包、喝白家胡辣汤,再给孩子切一小块儿牛肉。牛肉好吃,孩子金贵地把二指宽的牛肉撕成线,一根根的在嘴里在梦里咀嚼。

  而今的庙会凄寒,只是一个“哑巴会”,不仅没有唱戏的,叫卖声也微。卖故旧的占据了大片的市场;卖的东西有各式各样的衣服、桌椅、梁椽、书画、首饰、银货等生活用品。叫卖声微乎其微,总觉得有低矮的哭腔。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饥民,哭叫着对衣衫整齐来逛会的市民说,求求你,行行好,买张画吧,这是祖上传的画呀。但是领着孩子的市民端详多时,挥挥手走掉了。

  又见一人身负锡香炉、蜡台和骡马颈上挂着的铜铃,胸前一个包袱,满头大汗从远处走过来,走到一处卖家具的,央求人家挤出一块儿地方,把那些平时祭奠祖宗和神灵用的器皿摆放出来;再打开包袱摊开,里面是镶嵌花边、宽领宽袖的对花绸缎衣服,可见卖主往日的阔气。万缕阳光在他的头发上熠熠生辉,但他并不叫卖,只是对买主彬彬有礼。没有买主的时候,低眉打量着眼前的陈设,那里是一派太平风光和漫漫小康岁月。

  有一买主看到卖银器人的摸样和气质,微微一笑,不再问价,转身走了。这样过了一个半时辰之后,卖祭器人的祭器价钱一降再降。卖祭器人刚开始站着,到蹲着,最后干脆坐在地上。旁边几个买家具的也是没有一件卖出去,其中有一个是城里人,也最隐忍不住,就用放着光的油漆八仙桌换掉了四个蒸馍。那换蒸馍的人把桌子拉走之后,又挎着篮子过来,对卖祭器的人说 ,这衣服咋换?卖祭器人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比划着价钱。买家说,两个蒸馍?说着,又拿出一件新衣服试探道,怎么样,两张烙馍换的!卖家看看地上的对花绸缎衣服,又看看对方的篮子,摇摇头,又摇摇头。

  当代

  我对朋友提到的一对情人非常感兴趣。

  我问是你原来厂矿里的旧家属院?他神秘地点点头。

  实际上,我不应该再去追问那对情人的事情,但终于无法阻拦事情的发生。

  他端起酒碰了一杯,旁若无人地说道:那天房客来交房租,到了约定地点,正下雨,我在出租车上看到他打伞站在那里,就摇开窗户向他招手,他从一家公司的门口走了过来,我推开车门让他进来,交过钱之后,打过收条,他匆匆忙忙说着再见就下车走掉了。之后我才发现他把包丢在车座上。当时相距已经很远,回头也找不到,都忙着上班,就想着下班后到我的旧房子里再还他。可是一连两天,都不见他回去,闹得我等的没有办法,和老院的几个伙计醉了两回。迫不得已,打开包,见里面有四百块钱,有几个证件,还有一个手机,只是手机关机,要么为何一直没有动静;再翻翻,里面还有一块儿玉石,那一小块玉石上雕刻着花纹,花纹很奇怪。我顾不得其他,打开他的手机,按上面的地址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才联系上。他感激的很,约好那天中午到租房处。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多些回到老房子处。一敲门,他满脸微笑着打开门,说请进请进。走进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四处打量着,却发现屋内空荡荡的,墙上还是那面巨大的镜子,屋内却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张席梦思垫放在地板上。他见我发愣,说家具还没拉,就坐在床垫子上吧。我说不用,你看看包里少东西没有吧。他说不用看不用看,却打开包拿出那块玉石瞅了瞅,顺手拿出两张钱给我。我哪能收那钱,就推辞走掉了;我怀疑那块玉石是个文物,肯定很值钱,就很怀疑他的身份。后来,还是老院的一个邻居给我说,他是个有钱人,但是晚上从没有见过他,他只在中午才在那里住,还有一个女的。

  听罢此言,我问,中午?只中午在那儿住?

  朋友说道,这还不清楚,这对相好的都有家,中午在那儿幽会,晚上回家,神不知鬼不觉。

  朋友见我沉默,说现在的人精吧!会哩多着哪?来,他们爽他们的,咱喝酒。说着举杯从对面缓缓送过来,缓慢的如梦幻一样,约有六十多年的时间。

  我考虑的何止是中午不回的事情,我想到的是那块儿玉石,那应该是一块玉佩。我问那块玉石上的花纹是什么样的。朋友说不清楚,但好像就是文物。他拿筷子在桌上比划着,我却在那渐渐模糊的笔画之中,看到桌面上一张模糊而怪异的脸。

  民国

  民国三十二年秋季的颖昌,有关帝庙和元丰蛋厂两处“舍饭”场。在不唱大戏的哑巴庙会上,人潮暗涌之中,那位卖祭器的究竟把家传的器皿卖给了“微微一笑”的那个买主之后,那贺庄来城乞食的孩子正好来到庙会一侧的“舍饭”场上。

  城郊近处的人家知悉舍饭场的设立,大人小孩儿每天黎明就前往城里的舍饭场端碗排队。元丰蛋场的舍饭是稠米,所谓的一把木勺插在粥中不能歪倒,但排好长队,终于到了锅前,却只能领取一勺。距家近些的人,举家舍饭后,把粥拿回家,掺杂些野菜和树叶煮食,这样一家人可以吃上一天。但是后来,元丰蛋场的粥越来越稀,到最后,大锅抬走,灶台扒掉,只留下一堆火烬和破砖瓦。关帝庙的舍饭是菜糊涂,所以开设的久远一些,贺庄的孩子拿着人送的一只碗,从马家楼出来的时候,那口大锅还在喘息。大锅是做豆腐的那种大锅,直径四尺,高二尺,一般每天上午烧三锅。启始尚有米饭,之后是麸皮糊涂,粘稠喜人,再后来只好掺杂烂树叶,以维持所谓饭食,而非清汤。

  领舍饭的人很多,排好长的队,贺庄孩子来的第一天没有赶上,第二天早上也来的迟,排到跟前,将要剩锅底了,舍饭人要留着底儿自己吃,一边吆喝着一边就要抬大锅放木车上走,孩子一再哀求,只领了半勺菜糊,所幸一路上一直能乞讨些,这一天还能对付。晚上,就在关帝庙庙檐下的一角蹲着睡了,半夜冻醒几次,哆哆嗦嗦熬到天明,赶快端碗跑到庙角的舍饭处,模糊间看到已有城郊的人站在那里排队了。孩子跑过去,站到队里,暖和了好多,排到跟前,总算可以领一碗菜糊,一边吃一边走回到庙檐下一角,窝在那里把剩余的饭吃完。中午和晚饭时候,又到街巷里讨要着吃。

  这样过了几天,在第四天早上,孩子被冻醒之后,看到秋雨丝丝,他冒着蒙蒙雨雾跑到舍饭处排队,和一队人左等右等,一队人饥饿的嘴越排越长,呆滞在那里少有动静,像一条扭曲的昆虫。将近中午时分,秋雨逝去,天空仍然灰蒙蒙的,这一条巨大的僵滞的昆虫,终究像一把灰,被渐起的风言风语吹散。

  孩子在城里乞讨到冬天,颖昌城渐次瘦弱,设在察院内的救济院,生活卫生条件差,又死了好多人,早已无法收容这个孩子,各条街巷也渐次冷清,孩子饿得趴在地上,向路人乞食。

  当豆腐匠人到城里的街头,看到那只已碰烂一个豁口的黑粗碗时,想到了自己送邻村孩子的那只碗,再看孩子穿的大人的长裤子,裤腿达拉老长,就忍不住掀开盖在孩子脸上的一块破布,见到果然是贺庄的那个孩子:他脸面脏兮,唇齿微张,已死多时。

  这两人的背后是一行街铺,有人蹲在铺前抽烟;有一大妈端着一个二尺宽的簸萁正在簸一把黄豆;一个穿长衫戴眼镜的人,手提一只皮包木制箱子,一脸严肃的从远处走过来,又走过去。那远处的街头逐渐暗淡,正进夜晚,那远处仿佛可以看到那一串串街灯和大厦的光影。再回首,那远处果然是一串串街灯和大厦的光影。

  当代

  我不知道那块神秘的玉佩也决定着我奶奶的命运,也将左右我的人生,因为我也送给过妻子一块玉佩。

  回想当年,当她决心已定,当我抱着她,说下一辈子还要娶你为妻。她说我们生生死死在一起。我说你最好死在我的前面,把分离的痛苦留给我;她说:我宁愿你死在我的前面,让我可以伺候病中的你。那时,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海誓山盟,夏雪冬雷。

  我们也并非很早就住在一起。当初,她一边上学一边上班的一天,她的父亲到她临时工的厂里找她,泪水纵横地央求她回家,最后又到厂子里的负责人那里闹腾。而且对女儿保证说,你真要是上学,晚上他每天到城里接送。她没有办法,只好答应父亲。

  此之后,她的父亲真的每天晚上都会到城里接她,我远远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直到街灯稀少而黯淡,直到可以望到郊外那弯苍白的残月。

  她所寄居和上班的厂里是无法去了,厂里人一经她父亲的闹腾,就辞掉了她,不让她在那里继续上班。可是,他父亲并不知道这些,她瞒着父母,每天一早还是去上班,仍然早早地起床,围上那天白色的围巾,冒着秋霜,骑车到我的住所。我也早已苏醒,把上班所需的东西备好,就躲进被窝里聆听门外楼道里的声响。

  我听到她急促的脚步声,我下床听到她敲门的声响。我一边开门一边轻唤着她的名字,然后掩门说快快、钻进被窝、外面太冷。我怀抱着她,温暖着硬冷的牛仔裤和寒冷的双脚;我把头贴在那件白色的白毛衣上,呼吸者她身体上散发的香味,从寒霜遍地的秋季到鲜花烂漫的春天;她那一双浅沿带带的棕色皮鞋,那一双印有图案的棕色袜子,那一件沿走紫色针线的牛仔裤、牛仔裤上的铜饰和两枚紫色花朵,还有她白色毛衣上的两个浅紫色绒球——她世界之中的所有一切,让我痴迷让我酣醉。

  一次的暴雪之后,外面冰天雪地,我知道她无法再来,我也准备步行上班。但是,竟然在上班之前又听到她的敲门声。问她的时候她说,不为什么,只为我上班之前、这一段短暂的早晨相会。我上班之后,她就躲在家里面,在阳台所改的厨房里做午饭晚饭等我,晚上一块儿上学,然后默默而远远送她的背影到远远的郊外。

  只是这样的甜蜜生活并未多久,最终的一天被她的父母发现,她根本就没上什么班,她白天一天不知去向,她的父母一怒之下,在院子里追打,把她反锁在屋里囚禁起来,任凭她对窗流泪,数日煎熬。直到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从家里逃了出来,在我家的楼梯口苦苦地等着我的归来。晚上下班回来,见此情景,我淌着热泪疾步上前把她抱住,相拥而泣。从此之后,我们就住在了一起,而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我把那块儿玉佩送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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