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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自述(15 情书)

  想到我昨天给你的信,心中很难受,现在都不知道写什么好,但我还是得写,仅仅在心里想念你是不行的。寄去几本书,希望你喜欢,可以先看短篇的童话,它们都写得很美。看后请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我。你弟弟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办,给他的书也只有下次再寄。波拉文确实是一个无赖,想到一位淑女会嫁给他,就令人发指。如果这门亲事是真的,回信时告诉我一下,我要给拉扎列契娃写信说说这事。这段时间我只见到一些文学界的朋友,但我喜欢的很少;其它方面的朋友我一概不见。今天同伊凡一起工作了一晚上,我向他口授自己的小说,感到很满意。不过我怎么总是在谈自己呢?上一封信也许会让你对我有想法,甚至有点恨我吧?寄的书中还有屠格涅夫的小说,如果不觉得枯燥,也可以读一读。我觉得写得挺好,不过你还是要实话实说,不管跟我的看法有多大不同。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就是写像我这样让人不愿看的信也是可以的。确实,科思津卡并不爱你,我是说他并不把你当回事。不过他的人品还不错,这是我以前没有看到的。他有了较大变化,弄懂了圣经上的话,也就是弄懂了什么是善。你还记得我常跟你说的那些话吗?你也会弄懂的,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这样的真理必须历经磨难才能获得,他经历了这一过程。而你还没有真正地生活过,没有真正的享受和痛苦,只有一些表层的悲欢。有的人一生都未曾品尝精神上的享受和痛苦;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而这让我十分难过。请回信时告诉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是不是这样的人?无论怎么说,你都是我亲爱的,亲爱的人。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如果没有你的回信,特别是对我第二封信的回复,我是不会对你诉说关于我们在一起生活的设想的。不过说实话,现在我的心境已经比较平静了,对你的思念不再那么强烈,但仍然比我曾有过的对任何女子的思念都多得多。请你在回信中真诚地告诉我,你对我的思念达到什么程度。我对你的特殊感情是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的:只要碰到不愉快的事情诸如失败、自尊心受挫等,我就会感到,“这没什么,还有一位姑娘在等着我呢,一切都没有关系。”这是十分美妙的感情。你近来怎样,在工作吗?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写信吧。请不要对“工作”二字嗤之以鼻,做一些有益于人的工作是很有必要的,即使是小事如削一根木棍也是好的,它是一个人精神充实、生活幸福的前提。拿我来说,如果今天工作了,就觉得心里一片宁静,有一点喜悦,但不是骄傲,而是感受到自己的善良。这样,今天写的信就不会像昨天那样让你生气了,因为今天我满怀对这个世界的好感,满怀对你的深情——这是我希望自己一生都保有的。如果你能像我一样从痛苦中感受领悟出一个信念,那有多好!这一信念是:一个人的最高幸福来自三个东西:劳动、忘我和爱。我心中一直都有这一信念,尽管很少有机会按此生活;而你具有纯真的天性,如果愿意的话,是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信念中去。如果我们能够以这一信念结合在一起,那就幸福极了。再见吧,这里语言已经不起作用,而只有静候上帝的暗示。亲爱的,愿上帝与你同在。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带给我的更多是什么,是精神上的痛苦还是享受;但无论是什么情况,我都对你满怀感激之情,尽管此时看起来我显得是那么可笑。

  看在上帝的份上,一定要天天给我写信。不过如果不想写,那就算了;不,还是要写,就写“今天是多少号,不想给你写信”,然后寄出。看到这样的信我也会感到高兴。写信时不要编一些话,不要重新看一遍,瞧,我就是这样写的。在你面前,我唯一能夸耀的是自己的坦率真诚,而你更应该这样;比你聪明的女子我见得多了,但比你更真诚的女子我还真没有见着。我认为聪明过了头则让人生厌,而真诚是越充分越好。你瞧,我是太想爱你了,因此才告诉你,怎样才能让我爱你。说实话,我对你的感情主要的还不是爱,而是想去爱你的强烈愿望。

  看在上帝的份上,尽快给我写信,尽可能多写一些,尽可能写得虽不流畅但更加真实。如果既热爱劳动又愿意去爱人,为了爱而去劳动,那么生活就是美好的。如果你想写什么又下不了决心,也请给我一点暗示,最好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我就是这样的,因此对你说了许多毫不客气的话,而你却从来不这样。

  (1856-11-9,彼得堡)

  11月15日的信收到,写的很好,很美妙。小鸽子,这样称呼你,不会生气吧?这个称呼十分适合此时我对你的感情。你就是可爱的小鸽子,在跟你谈话时我就想这样称呼你,你就用这个名字吧。这封信可能不会写得很长(当然如果停不下笔那就是另一回事),因为我的事情特多,而且时间紧迫,让人头疼,弄得我数日夜不能寐。你的来信给了我安慰:不管这些事,只要有你爱我,只要你像我所希望的那样美好就行了。从你的信中我发现,你是爱我的,同时又更认真地理解生活,一心向善,反省自己,不断走向完美,并且乐在其中。这条道路是无止境的,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它还会继续下去;这条道路又是如此美好,只有通过它我们才会获得幸福。我的小鸽子,愿上帝保佑你,往前走吧,热爱人吧,不仅爱我一个人,还要爱整个世界,爱所有的人,爱自然、音乐、诗歌,以及所有美好的东西;要让自己的智力进一步发展,为了能够更多地理解世界上所有值得去爱的东西。一个人生活的主要任务和幸福就是去爱。也许下面的话还不太适合我们现在的关系,我还是说一下:一个女性发展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除了做一个妻子,她主要应该做母亲;而做母亲并不是简单地生育子女,你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吗?小鸽子,我要对你的一些说法提出一点质疑,希望你不会生气。

  首先,你总在说自己的爱是纯洁的、高尚的。这就相当于说你的鼻子和眼睛是很美的,而这是应该由别人去说的,不应该由自己说。其次,你对我们未来的生活作了很好的补充,但有一点不怎么好,就是你希望住在农村,同时又能常到图拉城去。上帝保佑,一定不要这样。与世隔绝的乡村生活是你无法承受的,而同图拉人的往来会让你染上外省习气,这是很糟糕的。如果我们染上这些习气,很容易相互敌视。这样的例子我看到很多。例如我的姑妈就有这种外省习气,因此我对她颇有腹诽。而我们不能也变成这样。我们要么不跟任何人打交道,要么就跟俄罗斯最优秀的人来往,我指的并不是沙皇宠信的人或很有钱的人,而是指富有智慧和教养的人。我们应该住在第四层楼,同我们往来的是那些最优秀的人。一定不要住在乡村,以免像图拉的亲友那样庸俗,那样多余,当然也不要同他们往来。我曾说过,跟多余的人打交道总是有害而无益的。再次,你说自己有鉴赏力,我也不能完全认同。我是说,在这一方面你还不能把握分寸。例如,你所中意的带白花的淡蓝色帽子确实很不错,但它适合于那些坐英国式马车、住在装饰豪华的高楼之中的女性,而不适合于一个住在十分简陋的四层楼上、坐俄罗斯式四轮马车的女性,如果她是住在乡村、坐乡村大马车,那就更不合适了。有一种优雅是简洁朴素,也就是衣着、指甲、头发等十分整洁,我很认可这一种优雅。那种过于花哨的优雅对于长相难看的小姐来说固然显得可笑,还可以说是情有可原;而对于你这样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士来说,如果也讲究这种优雅,那就是不可原谅的了。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选择朴素的化妆,不过在细节上还是讲究的。最后,你很乐于逛中心商场。我的上帝!不过我还可以忍受,因为你还没有打算去图拉兵工厂学习音乐。

  跟你在信中表现的真诚和爱相比,以上这些都不算什么。愿上帝保佑,我的上述意见不要破坏了你的真诚。给你写信是太让人高兴的事了。小鸽子,再见,再次喊你小鸽子,喊一千遍,不管你是否为此生气,反正我已经写在这里了。愿上帝与你同在。

  (1856-11-23)

  你12月1日和12月29日的信我昨天一起收到。你在这两封信中都希望我去安达卢西亚。你还说到,如果我爱你,就应该连缺点一起爱;你喜欢在人前显摆、被人喜欢;像我说的那种人生道路,只有十多岁的小姑娘或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才会考虑;等等。这些都写得很好,很可爱。如果情况是,我已经结婚,或者你也已经嫁人,或者你的父亲铁了心不把你嫁给我,那么我可以放任自己的感情,不管不顾地爱上你,那种狂热甚至会吓着你。然而实际情况是,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享受爱情,我们还要共同生活一辈子,共同承担婚姻赋予的义务,为此必须加强自己的修养,让自己作一些改变。拿我来说,我很自私,近半年来我不断地对抗着自己,改变着自己一些不好的习惯;而你并不自私,但你只想享受爱情,不愿为此而作一点自我修养,不愿牺牲任何一点享受。如果我处在你的地位,也会像你一样做,也就是放任自己的感情,享受爱情,而不考虑以后可能发生的一切。尽管如此,你还是那样可爱,非常可爱,因为你是那样真诚和温柔,虽然对于温柔我没有太高的要求,仍然十分珍视这一品质。再谈谈对将来的想法。做家务、弹琴、管理农民、阅读,这些只是我对你的建议,让你感受生活的美好,而你也许会找到更称心如意的事情去做,也许有许多事让你感到不如意……这都应该由你来定夺;即使是喜欢去逛中心商场,你也会成为一个好妻子。不过爱她的丈夫见到的事情也许比她多一些,有责任向她提出建议,怎样才能获得爱情,以免她暗自摸索,犯一些他以前犯过的错误。但这只是一些建议,无论她是阅读还是逛街,他都既不会更高兴一些,也不会更难受一点,而是她自己可能有不同的感受。至于参加社交活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在这种场合我总是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我不得不跟那些让人讨厌、无聊的人打交道,白费时间,还得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放弃美好的东西,也就是自己的工作。尽管我很自私,但我从未向你提出类似的要求,也不会提这样的要求。你说的很对,穿得像个老太太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还说,我的要求高到无法达到的地步,我总在给你出难题,而且越来越难,我总在拿走错路来吓唬你;我确实说了这样的意思。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我说的那条道路,不要离开那条道路。而社交活动,即使是图拉的社交活动,也跟这条道路背道而驰。亲爱的小鸽子,请认真想一想,并把你的想法如实地告诉我。如果现在你认为放弃社交活动是一种牺牲,那么我相信你在享受另一种更为高尚的快乐时,就会忘掉这一牺牲,并且还会嘲笑它。就你的年龄和修养水平而言,你把生活看作一种享受,这很有道理;而我把生活看作劳动,看作更为高尚的快乐,也是有道理的。只要你不是那么浅薄和无聊,也会这样看待生活的,不过也许得过一段时间,等到我已经把生活看作一种负担的时候。如果两个人对生活的看法不同,就无法真正相爱;如果我们已经结婚,那是可以相爱的,不过在一起生活时又会感到痛苦。看来我们之间只有两条路:要么你努力赶上来;要么我退回去同你在一起。后一条路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无法后退,我知道只有向前才会有光明和幸福。快些前进吧,我一定尽力帮助你;也许在这一过程中你会感到费劲,但我们会到达幸福的终点,彼此爱恋,生活安宁。

  (1856-12-7)

  ——给瓦·弗·埃赛尼耶娃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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