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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六 对一个俄罗斯人的心理分析 8 我又是怎样侮辱这个妓女的)

  我突然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你为什么要来?回答我!我来告诉你吧,你为什么来。你是因为当时我对你说了同情的话,你的心软了,你又想听同情的话了。那么就让你知道吧,那时其实我是在嘲笑你。现在我也是在嘲笑。你干嘛发抖啊?确实,我是在嘲笑!在这之前别人欺负了我,那些人在饭局上欺负了我。我去你那儿本来是要揍其中的一个军官,但没碰上他,没揍成;我得把受到的欺负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在他那儿发泄,让自己获胜。这时你出来了,我就把怨恨发泄到你身上,嘲笑你。别人欺负我,我也得欺负一个人;别人把我不当人,我就要想方设法显示自己的权力。事情就是这样的,你以为那时我真的是来拯救你吗?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知道她是被弄糊涂了,不明就里,但我也知道,她会很好地理解问题的实质。事情确实是这样。她的脸色变得就像她戴的头巾一样白,她的嘴扭曲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像被人砍了一刀似的瘫在椅子上。以后我说话的整个时间里,她大瞪着眼睛,张着嘴,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我这些卑劣无耻的话把她给完全击垮了。

  我继续说下去,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她面前来回走着:“拯救你,我干嘛要拯救你?其实我自己可能比你更坏。当我大言不惭地教训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斥责我说:‘你来我这儿是干什么的?是大念道德经的吗?’那时我要的是权力,我要恶搞,要得到你的眼泪、屈辱和歇斯底里,这就是我要的一切。你要知道,那时我也受不了了,因为我是一个窝囊废,心里很害怕,不知怎么搞的,我竟然把自己的地址给你了,搞得我还没回家就因为这个而痛骂了你一顿。我之所以恨你,是因为当时我对你说了假话,我是在忽悠你,是处于幻想状态,其实我是很想让你滚开,事情就是这样的。我需要安静,只要没有人来打搅我,我可以把整个世界给出卖掉,开价只要一文钱。如果要在世界被毁灭和我没有茶喝之间进行选择的话,我是宁可世界被毁灭掉,而我的茶是必须喝的。你知道这一点吗?我是知道自己的,我是恶棍、流氓、自私者、懒鬼。这三天以来我一直在发抖,就是害怕你来。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就是当时我在你面前充当好人和英雄,而你来这里时却突然发现我穿着这身破烂的睡衣,像个要饭的一样。刚才我说不会因为自己贫穷而害臊,现在你知道我是害臊的,而且这是我最害臊、最害怕的事情,比当小偷还害怕,因为我的虚荣心严重到好像是被剥了皮,风一吹就疼得不行。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有看出,我是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就是因为你正好看见我穿着这件破睡衣像条疯狗一样扑向我的仆人?这个让你复活的英雄现在像一条癞皮狗同自己的仆人争吵,这个仆人还在嘲笑他!不久前我在你面前流了眼泪,那时我像一个被欺负的女人一样,为此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是的,只有你必须对这一切承担责任,因为正好是你碰上了,因为我是坏蛋,因为我是世上所有虫子中最卑劣、最好笑、最渺小、最愚蠢、最贪心的虫子,而那些虫子也不见得比我好多少,但它们却从来不知道害臊,而我却一生要为所有的虱子生气,这就是我的命运。对此你什么也不明白,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这个人以及你在那里是否会玩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听懂了吗,在说了这些话以后,我会因为你听了它们而仇恨你?要知道,一个人一生当中,只有一次能够说出这种话来,并且只有在歇斯底里之后才能说出来。你还要怎样?你干嘛还要站在我面前折磨我?为什么还不走?”

  这时发生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我习惯于按照书本来思考和描写一切,并且总是把一切想象成自己曾经幻想过的一样,以至于当时一下子还没有悟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事情是这样的:受到我羞辱和惊吓的丽莎,对所发生一切的理解要比我想象的深入得多。她首先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我非常不幸;一个女人如果真心爱一个人,就会明白这一点。

  她脸上的表情由恐惧和屈辱变成痛苦和惊讶。当我把自己说成是恶棍和流氓、并且流着眼泪时(我说那一大段话时一直在流眼泪),她的脸由于痉挛而扭曲了。她想站起来阻止我说下去;我说完之后,她注意的不是“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为什么还不走”一类的叫喊声,而是认为我说这些话是由于心里太压抑,而她又是那样遭受虐待和可怜,比我下贱多了,因此并没有受辱的感觉,没有怨恨。有某种无法控制的冲动让她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向我扑过来,但还是有些胆怯,因此没有动脚,只是向我伸出双手……,这时我的心也在颤抖。于是她扑到我身边,两手搂住我的脖子大哭起来。我也不禁失声大哭,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我勉强说出声音来:“人们不让我……我不能……善良!”然后走近长沙发,趴在上面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阵子。她倒向我,并拥抱着我,就这样一动不动。

  然而歇斯底里总要过去的。在这之后我慢慢地、情不自禁地、难以抑制地感觉到,我无法抬起头来看丽莎的眼睛。我为什么会感到羞耻呢?我不知道,但我确实感到羞耻。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现在我们扮演的角色开始转换了,她成了英雄,而我却处于4天前那个晚上她的地位:一个受屈辱和被击垮的人物。……在我趴在沙发上时这一念头就已经来到我脑子里。上帝啊!难道那时我就已经在嫉妒她了吗?

  我不知道,直到现在我还说不清楚,而当时可能更加不清楚。如果不对某个人行使权力并且折磨他,我就无法活下去……但是……这样的问题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我就不再谈它了。

  但我最终还是抬起了头;我早晚都得把头抬起来……直到现在我还相信,正是由于不敢看她的脸,当时我心中突然产生一种支配和占有的感觉。我的眼睛在闪光,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我是那样的恨她,又是那样地被她所吸引,一种感情增强了另一种感情。这时我的状态近乎于报复。而她脸上的表情刚开始好像是困惑不解,甚至有一种恐惧,但这只是一瞬间。接着她就兴奋得拥抱起我来。

  一刻钟之后,我感到非常烦躁,在房间里来回快步走着,同时不断地从屏风的缝隙中偷偷看她。她坐在地板上,低着头,大概在哭泣。但她并没有走,而这让我很恼火。又过了几分钟,她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好像在沉思。我无耻地敲了敲屏风来提醒她……她全身哆嗦了一下,赶快站起来,跑过去找她的头巾、帽子和外套,似乎想避开我到什么地方去……两分钟后她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并看着我。我对她冷笑了一下,这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并躲开了她的眼光。

  她走向门口说:“再见。”

  我突然走近她,抓住她的手,掰开它,塞进一张钱,在把它合起来。然后我立即转身跑向一个角落,为的是不去看……

  本来我马上就想说谎话,说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稀里糊涂地做了这件事情,但我不愿意说谎话,因此我如实地说我掰开她的手,塞给她钱……是出于仇恨。当我在房间来回快走、而她坐在屏风背后时,我就想这样做。但现在我能够说的是,我是有意做了这种缺德的事情,但并非出于本性,而是来自我那不道德的脑袋。这种缺德行为十分做作,是有意想出来的,而且来自书本,以至于我自己也很难忍受,所以跑到角落免得看见,后来又满怀惭愧和绝望去追丽莎。我打开往通道的门,听外面的动静。我在楼梯上喊:“丽莎丽莎!”但不敢大声,声音不太响。

  没有回音,我好像听到她下楼梯的脚步声。

  我提高嗓门喊:“丽莎!”

  没有回答。同时我听见底下靠街的玻璃大门被打开的吱呀声,然后门关了,响声传了上来。

  她走了。我回到房间,心里沉甸甸的。我站在桌子旁,旁边的椅子是她坐过的,我心神不定地看着前面。过了大约一分钟,突然我的全身发抖:我看见桌子上有一张揉皱了的蓝色钞票,5卢布,就是刚才我塞在她手中的那一张。就是那张钞票,不可能是别的,房间里再也没有别的钞票。这样看来,她是在我躲开到角落时扔到桌子上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以想到她会这样做的。我真的会想到吗?不是的,我是一个利己主义者,不会尊重他人,不可能想象她会这样做。我无法承受这一点。我突然像疯了一样随便抓到什么往身上一披就往外跑。我跑上街时,她离开我还不到两百步。

  街上很安静,几乎没有风吹,纷乱的雪花直落下来,将街道铺上厚厚的一层。没有一个行人,也听不到一点声音。闪烁的街灯更给大街增添了一丝凄凉。我跑了两百步,在一个十字路口站住了。我问自己:“她往哪儿去?我为什么要追她?”

  到底为什么?是跪倒在她面前,因悔恨而嚎啕大哭,再去吻她的脚,求她宽恕?我就想这样,我的心已经完全碎了。我永远无法平静地想到刚才的那一时刻。但是,为什么呢?也许到了明天,我又会因为吻了她的脚而一样地仇恨她。我真的能给她幸福吗?难道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货色?难道我不会继续折磨她?我踩在雪上,望着那昏暗的街景,这样想着。

  回到房间,我又开始幻想,用自我欺骗来消除内心的疼痛:“如果让她就这样带着被侮辱的印象离去,岂不是更好一些?侮辱是一种清洗剂,是最有刺激性的感觉。明天我就去她那儿,再去污染她,困扰她,而那种受侮辱的感觉是永远不可能消除的,无论她遭受的侮辱有多肮脏,侮辱本身却可以净化其灵魂……用仇恨……也也许还要用宽恕……但她会因为这一切而轻松一点吗?”实际上这里我给自己提出一个十分玄虚的问题:廉价的幸福和崇高的痛苦,哪一个更好一些?

  那天晚上我呆在家中,心中的痛苦让我处于半昏迷状态,我就产生了这些幻想。我从来没有像这样痛苦和悔恨过,但当时我从住处跑出去时,难道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半途而废吗?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丽莎,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最后还得补充一句,尽管当时我因为痛苦而被完全压垮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侮辱和仇恨确实有益于人的说法感到十分满意。

  ——地下室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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