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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实的故事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小贞的日子给到八月十五了,”她笑着,说,“主儿家是曲新长谷的。”人都叫她蓉子。

  竟可以笑得出来,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每个了解她身世的人,应该都会这么想罢。

  蓉子四十三了,她在一个小工厂里做些杂活,从早上六点多一直得忙到晚上七点。但她依然觉得生活拮据不堪,因为她有三个孩子,而且自己没了丈夫。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也觉得比以前好多了。

  一切都开始于二十三年前翻过两座荒梁的稀稀疏疏的唢呐声。她被媒婆匆匆打扮一番之后,便被焦急地拉上驴套车,父母简简单单嘱咐“以顺为正”之类的老话儿,蓉子就稀里糊涂地被接到了丈夫家。

  正值寒冬,蓉子偷偷瞧了瞧,“……的确不怎么样”——这是媒人介绍丈夫家情况的头一句话。大门外两溜喜联倒也干净利落;门上的漆已剥落了近一半,但也还是红的,不过是铁锈的颜色,稍暗了一些;院里勉强算是有几株梧桐;然而更显眼的是大片大片灰黑色的枯草,“这将来都是要锄的”,蓉子想;院儿里头没几个人,他们都像极了那些半死不活的梧桐一般呆呆站在那儿,只是一边笑一边重复着:“看罢,新媳妇在大门外哩!”

  这时房里应声走出来一个人。虽说是严冬,但那人半卷着袖子,显得臃肿肥胖,朝门外张望着;满脸通红——想是喝多了酒罢,厚厚的嘴唇吐出一股热气,又被宽大的鼻翼给吸了进去。那人见来了新媳妇,竟头也不回朝里屋跑去。蓉子突然有些恼火:也不先迎了进去!然而转念又笑了笑:丈夫想是在里头呢。那几间房都是土坯,一字排开。除了里屋还像样儿,其余几间屋子都又老又旧。似乎的确不怎么样。

  “那人便是你丈夫,认下了?”媒人笑着说。

  “谁!”蓉子有些惊诧。

  “才跑进去的那个么,就是他。”

  “噢……”蓉子说。

  她便这么嫁出去了。

  “好歹也是嫁了。”蓉子常常这么想。

  后来的日子,实在算不得舒心,丈夫只是一味地喝酒打牌,不怎么管顾家里;地里的收成也越来越差。“这或许便叫日子罢,总还是要过的。”蓉子跪倒在灶台前生第二个孩子时这么想,“就过去了,再忍忍。”

  二女儿小柯百天的晚上,丈夫被几个半醉小伙拖回屋里,蓉子只是看了看,说:“小柯百天你也不知道回来早些。”

  本来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的丈夫忽地大喊一声跳起来,猩红浑浊的眼睛狠狠瞪着蓉子,张大的鼻孔中喷出令人作呕的劣质酒的气味,胸前纽扣半开着,通红的胸膛上流着酒精和汗,脚上拖着沾满黄土的布鞋——这便是蓉子的丈夫

  “这时候回来有啥不对?我哪天不是这个样!端饭去。”

  “自己端。”蓉子不禁一惊,自己什么时候敢说这样的话。

  接着便是丈夫暴跳如雷的怒骂声和耳光干脆的声音,只是不曾听到蓉子一声哀求和哭泣。

  “这也许便是日子罢,总还是要过的”,她想,“就过去了,再忍忍。”

  四十岁那年,蓉子的儿子小连要上学,蓉子便要丈夫带着小连去了县城,丈夫竟也说自己要去那里找些活儿干。

  “看,就过去了罢。”蓉子对自己说。

  丈夫确实认认真真地蹲着等活,在民工聚集的那条小巷从早一直蹲到晚上,等哪个人来拍拍他的肩头,说:“走,给我干活,我给你钱。”其实到底有多少来找民工干活的人他说不清楚,甚至有没有他也说不清楚——因为他忙着看别人摇碗儿赌博,心热了便上去玩上几把;输了钱,心冷了,便继续在一旁蹲着看。

  过了几天丈夫便彻底死了心,既然找不到,那便算了。但他还是每天去那条小巷,蹲在同样的位置,从早一直蹲到晚。但小连不管这些事,他只要一日三顿饭。丈夫急了,便去做些粗活,再加上每周回去向蓉子要些,这便够了。

  “胃癌,”医生说,“晚期了。得手术,不过效果你也清楚。”

  “……噢,”蓉子说,“手术费能缓些交么?”

  “这个……”医生见她着实可怜,又是同科室医师的亲戚,沉沉地点点头,“我看看吧,你尽快交了。”

  蓉子这便回去了,家里虽然剩的钱不多,但足够让医生开刀了。

  手术并不理想,癌细胞早已吞噬了蓉子丈夫的脏器,术后三四天,她的丈夫就死了。

  丈夫死了,一儿一女都要上学,自己没有稳定的工作,又欠下不少债,“唉,过吧,谁教我命苦哩!”  

  再后来,就是起初提到的,蓉子的长女要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司仪让她说几句告诫新人。

  她说:“这就是生活罢,好歹都能活下去的,忍一忍,就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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