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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劫 第一篇 第三章

  

  第三章家仇国恨

  乌延都闭目良久,却无枪刃加体,睁眼看时,见灰衣老者长枪悬于自己“气海穴”上,凝而不发。

  灰衣老者喝道:“你与翟二侠力拼三百余招,我若杀你,你定然不服。今日暂且放你一马,若敢再来我大宋作恶,我定不饶你!”

  乌延都心中暗道:“罢了,这老者内力雄厚,枪法又如此精妙,便我神完气足之时,也未必能胜他。人道南人羸弱,诚误人矣!”

  他满怀狂傲之气顿收,低声道:“敢问尊姓大名?”

  灰衣老者朗声道:“我乃潼关周侗!”

  乌延都不敢多问,早有金人武士奔上台来,将其搀扶下去,一行急急往山下而去。

  那白衣少年忽提气大叫道:“我大宋忠义之士何止千万,你金国狼子野心,若敢犯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术甲等人悚然回首,大败之余,却不敢多言,匆匆离去。

  王勉见那灰衣老者仙风道骨,一身出尘之气,一枪分开两位绝顶高手,再出四枪,便令乌延都黯然无语。而那白衣少年虽未动一招一式,一声断喝,却有气吞山河之势,使一干金人灰头土脸而去,不由大为心折,急问道:“这老英雄是谁?”

  奚寻章哈哈大笑道:“大宋名枪四家,不想今日竟能聚齐。这人便是潼关鹰爪翻子门的周侗,人道他四海仙游,居无定所,不想今日在此现身。你等后辈能见其一面,当真是造化不浅。那年轻军官我却不识,该是周老英雄的弟子吧!”

  翟进暗暗运气,过了片刻,自觉胸中郁闷之气少消,便即前来跪拜周侗。这一战对他来说实在是凶险之极,若非周侗一枪解围,今日只怕难以善决。

  自古英雄相惜,周侗年纪虽老,却是豪气冲天,一把搀起翟进,笑道:“久闻翟家枪大名,今日得见翟氏双雄以其攻金灭夏,果然不凡,老朽佩服之极。”

  翟进忙道:“老前辈谬赞,翟进与家兄后学之辈,些许萤虫之光,如何敢较辉于当空皓月。老前辈‘戳脚五门十三枪’、‘六合枪法’方为当世绝技,翟进与家兄心仪已久,盼得一见,不想今日得偿心愿。”

  周侗哈哈大笑,指着那白衣少年道:“此乃我小徒岳飞,汤阴人氏,现于相州武翼大夫刘浩帐下任统制。”转头又唤岳飞道:“飞儿,还不拜见翟二侠!”

  岳飞上前两步,跪下施礼道:“拜见翟二侠!”

  翟进出身草莽,向来与官府少有来往,但岳飞既是周侗弟子,为人又正气凛然,也就不以其为朝廷军官为意,忙跪倒还礼。

  此时天色过午,群雄见“枪王大会”至此已不便再行比试下去,今日外敌来侵,若非四大名枪奋勇御敌,大宋岂不颜面尽失。各人均想: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当此多难之秋,大宋群雄更当齐心协力。

  翟氏兄弟安排群雄下山用膳休息,各自处理帮派内琐事。

  奚寻章与王勉亦随群雄来到山下翟家庄内,两人见翟家庄建在一个山坳之中,周边群山环绕,景色甚是清幽。庄内更是绿树成荫,路径规整,更兼有桃李芬芳,翠竹依依,雄浑大气之中,却又雅致天成。

  午后,群雄各自忙碌。王勉与奚寻章并不归属某门某派,自是落得清闲,便在庄内闲逛。

  庄内西侧有一片竹林,蓊郁苍翠。东侧却是一个硕大的花园,假山奇石,青松碧草,其间夹杂着大片大片的牡丹,红黄紫粉,正开得如霞似锦。

  王勉深吸一口气,但觉满腹均是花香,心中暗暗称异:“不想草莽英雄之家,竟有如此奇葩。”

  正感叹间,却听奚寻章道:“翟氏兄弟枪法无双,却不懂养花,这些俗品牡丹只配在这荒野之地搔首弄姿,哪里登得上大雅之堂。”

  王勉笑道:“奚先生,这里的牡丹如此美不胜收,就好比……”他心下一荡,竟想琼花寨主俞绣蝶,人美如花,比这牡丹似乎亦不遑多让。

  这念头一转而过,他连忙收摄心神,又道:“但依先生方才所说,竟指这些牡丹均是俗品,难道世间还有比牡丹更妙的花吗?”

  奚寻章道:“牡丹贵为花王,自不会有比其更妙的奇花,只不过同是牡丹,也有高下之分。这庄内所植之花,不过是些玉楼春、胭脂红之类的常品,又驳而不纯,野生野长,如何值得你大呼小叫?”

  王勉奇道:“依先生之言,这些只是下品?”

  奚寻章道:“不错。洛阳城内归仁园、苗帅园,赵韩王园、大字寺院、李氏仁丰园,哪一处不是名品如云,与此地直有云壤之别。”

  王勉见他说的郑重,虽未全信,心中却甚是向往,不知比此处牡丹更妙的名品又是何模样,正欲再问时,奚寻章却东摇西摆的往前去了。

  待至晚间,酉时时分,群雄各自休整后,翟氏双雄于“忠义厅”内大摆酒席,宴请与会各家英雄。

  梨花庄主裘凤然一向独来独往,午间不待用饭,便驾车自去。琼花寨俞绣蝶受伤不轻,携婢女与其一同离去。

  这“忠义厅”有数丈之阔,厅内摆满了紫檀方桌和雕花大椅,四周十几根牛油大烛更是照的厅内亮如白昼。群雄自庄内各处陆续赶来,数百人聚于大厅之内,一时纷纷攘攘,人头攒动。过了好大一会,由庄客指引,方才分席而坐,渐渐安静下来。

  正中一桌,有周侗、慧缘,清玄、清逸、姚楚信、鲍万彻、雅库、岳飞等人,翟兴、翟进在下首相陪。另有一桌有施岳山、华山女侠叶灵素等人,由翟氏双雄的义弟“双钩”杨进作陪。其余群雄各自成桌,每桌也均有翟家庄内的弟子或后辈陪席。

  奚寻章和王勉在厅内角落一桌坐下,桌上多是些群雄所带的门人弟子,各人之间也多不相识。

  见群雄将将坐稳,翟进向一旁侍立庄客一挥手,便见一干家仆手捧美酒和各色菜肴流水一般的传上桌来,显是已准备多时。

  那酒乃翟家庄自酿,称牡丹百蕊酒,乃是将数种牡丹花蕊于浸入嵩山三皇寨之泉水,再加以上乘五谷酿制后,放入伊河深处极寒之岩洞中数年乃成。坛口一开,酒水之清冽,牡丹之花香,令人如行春郊,未饮先醉。

  菜肴却是洛阳本地水席,共分前八品、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共二十四道菜。其上菜顺序极为考究,先上八个冷盘作为下酒菜,每碟是荤素三拼,一共十六样,色分红、白、粉等八色,皆制成牡丹花样;待客人酒过三巡再上热菜,先是四大件热菜,每上一道跟上两道中件,称之为陪衬菜,美其名曰“带子上朝”;最后上四道压桌菜,其中有一道鸡蛋汤,又称送客汤,以示全席已经上满。热菜上桌必以汤水佐味,飞禽走兽、鲜货、菌类、时蔬无不入馔,丝片条块丁,煎炒烹炸烧,变化无穷。更有妙处在于,汤水中常常漂浮着各色牡丹花瓣,让人眼花缭乱,不忍下箸。

  翟兴甚是豪爽,以大斗盛酒,连敬群豪三杯,杯杯饮干。群雄除慧缘方丈、清玄、清逸等人以茶代酒外,无论量深量浅,都为其豪气所感,陪之痛饮。

  那牡丹百蕊酒色作碧绿,入口清香,酒体微寒,群雄只觉自口到喉,再到腹内,如一条冰线划过,片刻间但觉通身舒泰,齐赞道:好酒。

  王勉本不好酒,却也忍不住连饮数杯,奚寻章更是大口吞咽,尽兴之极。

  席间群雄谈论日间抗击金夏之事,眉飞色舞,心下均是畅快,对翟氏双雄、清玄、周侗等人更是赞不绝口。

  待群雄酒过三巡,翟进忽举杯站起,正色道:“诸位,请满饮此杯,我有一言要讲。”

  群雄正喧闹间,见翟进如此敬酒,均依言举杯齐饮。

  待一杯酒干,庄客重又斟上,翟进高声道:“诸位可知我大宋大难不远?”

  慧缘方丈接道:“不知翟二侠此话何意?”

  翟兴起身道:“诸位可听说金国欲兴兵攻宋之事?”

  他此言一出,群雄顿时一阵骚动。

  施岳山道:“此事倒有耳闻,但并无确切之言。在下以为,我大宋数年前刚与金国订‘海上之盟’[1],两国结盟,相约攻辽。经此几年战事,两家均大有好处,金国攻城略地不说,我大宋亦将两百年前失陷于辽人之手的燕云十六州收回。如何金人便会撕毁盟约,转而攻我大宋?今日虽有金人高手来大会搅局,但事属武林,该不涉及官家。我辈习武之人,不论身处何国,不免有些争胜扬名之心,金人来此,想来也为扬名而已,该不是受金国朝廷所遣。”施岳山文武全才,本有见识,他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甚是得体,群雄纷纷点头。

  忽听角落间一人发出“嘿嘿”数声冷笑,显是对施岳山之语甚是不屑。

  施岳山涵养虽好,终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忽听有人无礼冷笑,心头也不禁气起,起身道:“不知哪位英雄有何见教?”

  一人缓缓站起,却是王勉,他向施岳山抱拳道:“非是小子无礼,只是施门主称我大宋收回燕云十六州,只怕也是误听人言,我倒听说那燕云并非收回,而是买回来的。”

  “买回来的?”群雄一阵惊愕。

  王勉待群雄吵闹稍歇,又道:“不错,宋金是有‘海上之盟’,但我大宋却无履盟之力,几年前,那‘六贼’之一的童贯率十五万大军前去攻取辽国燕京,不想竟被辽将耶律大石以三万残部击败。前年,童贯、蔡攸又统军前往,竟又再遭惨败。金人见状,便不待我大宋兵至自行攻入燕京。其后,待我大宋依约索要燕云时,金帝便不予应允。那童贯见此情形,深怕皇帝责罚,便与金人百般交涉,无奈之下,这奸贼除将我大宋每年予辽的五十万贯岁币转给金人外,又再加上每年一百万贯的‘代税钱’,这才换来了燕云诸州。诸位英雄,如此这般,难道还不算是买回来的吗?嘿嘿,这每年一百五十万贯,哪一钱不是我大宋百姓的膏脂血汗......”

  王勉稍一停顿,见群雄均静听己言,又道:“金人贪诈,大军自燕云撤离时将百姓、金帛一并掠走,只留下几座空城给那童贯,这奸贼吃了大亏,却不敢声张,竟又上了一道奏章,称燕云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王师,焚香以颂圣德。天子当然大喜,便自以为自己强爷胜祖,建立不世之功。不世之功,嘿嘿,真是什么不世之功吗?”说完一脸激愤,不住冷笑。

  华山女侠叶灵素忽道:“请问公子,你方才称童贯为‘六贼’之一,都是些什么人?”

  王勉转头见是一个美貌女子,面色稍缓,说道:“我大宋朝中奸臣当道,京师百姓均称‘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邦彦’六人为六贼,这几人皆位高权重,可惜没一个不是祸国殃民的奸贼。”

  混江金鳌鲍万彻道:“不错,我在黄河上常听过往之人讲述,那蔡京、童贯确是大奸贼,他日若撞在我的手上,定将其丢进黄河喂了王八。”

  王勉又道:“诸位前辈,金人立国不过十年,却素有鲸吞华夏之意,对我大宋亦早有觊觎之心。金宋联合灭辽时,我宋军战力之弱暴露无遗,金人甚轻之,便认定其铁骑南下,数月可灭我大宋。故此,我料金人侵宋只在旦夕之间。”

  翟进忽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如何敢在天下英雄面前侃侃而谈?”

  群雄颇为惊奇,本以为这少年在此大论特论,要么便是翟家子弟,亦或与翟氏交厚,不料竟为主人所不识。

  王勉抱拳施礼道:“在下王勉,因家中遭逢大难,流落至此,正不知该往何处去时,恰恰遇到这位奚先生,得知贵庄‘枪王大会’之事,这才由奚先生引领至此。冒昧之极,特此告罪!”

  奚寻章在席下连连摇手,示意王勉不要提及于他,王勉直身平视,又值高谈阔论之际,却并未看见。

  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清逸念了声佛号,沉吟道:“怎知你这少年果有见识,又或是道听途说之辞呢?”

  雅库与翟兴、翟进对望一眼,起身道:“诸位英雄,此人所言非虚。”

  流星门闪电堂主姚楚信惊道:“如此,果有金国侵宋之事?”

  雅库叹了一口气道:“我虽非宋人,但少年时长于中原,一向视大宋为父母之邦,自不会对大宋英雄虚言相欺。近年间,我岁岁奔走于漠北与西域之间,作些皮毛生意度日,已有十数年未至中原。此次千里奔波,只为相告,金人此刻正在厉兵秣马,数月间便会南侵,此千真万确,切勿见疑。”

  这几句话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不由群雄不信。

  慧缘方丈道:“阿弥陀佛,若如此,天下苍生又要遭逢大难,唉,两军交战,不知又要积多少白骨,流多少孤儿寡妇之泪。”

  施岳山亦叹道:“化外蛮夷,当真无信少义,既结盟约,又怎能转而背盟相攻?”

  雅库接道:“恕我直言,其实宋辽自‘檀渊之盟’后,百年来已无大战,反倒是金人近年来国力大增,渐有吞并天下之势。宋廷好大喜功,一心只想收复燕云,却忘了唇亡齿寒的道理。诚如适才这位公子所言,攻辽时,我大宋败多胜少,大军战力之弱,已为金人轻之。前岁宋廷又私自招降辽将张觉,授金人以口实。唉,那金人狼子野心,都传言我中华富庶,黄金遍地,美女如云,即便无口实其也必会挑起战端。如今,金国正征集粮草,操练兵马,以猛将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为帅,以备攻宋。想那宗翰勇猛异常,可徒手与熊、虎相搏。我积弱之宋军,只怕无人可挡。”

  翟兴恨恨道:“我朝自太祖以来,历代均崇文抑武,以致才有今日军力大弱、朝中无将之恶果。”

  岳飞忽缓缓摇头道:“不然,我大宋良将亦有,贤臣亦有,可惜俱为奸臣所阻,无用武之地。当年,中书舍人宇文虚竭力劝阻‘海上之盟’,其意我大宋军力薄弱,不可轻起战端,况辽国不灭,可为阻挡金国攻我之屏障。但如此良谏,天子却误听奸贼之言,不加采用。即便今时,我大宋亦有种师道、种师中等宿将,李纲、宗泽等贤臣,只是均难被重用。”

  王勉愤声道:“岳将军所言不错,莫说朝中,其实各地也有大有见识的良将贤臣,太原统制王禀将军早就察觉金人异动,数次向童贯和朝廷上书,均不为所信。唉,有此昏君奸臣当政,纵有雄兵百万,骁将千员,又徒呼奈何。”

  王勉前言已被雅库证实非虚,他此语再出,众人无不深信。只是群雄暗觉诧异,他年方弱冠,怎会有如此见识。

  翟兴一拍桌案,喝道:“金人攻宋,自西将首攻太原,如太原陷落,我西京危矣。洛阳北临黄河,南横洛水,西挟关陇,东接嵩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金人定会以重兵相攻。我观西京留守王襄贪生怕死,无才无勇,只怕难以抵挡金人铁骑。”

  翟进接道:“我兄弟二人自幼生长于此,实不忍看我洛阳父老惨遭金人杀戮。今愿揭义竿,散尽家资,招募乡勇,对抗金军。数月前,我兄弟二人接三弟雅库飞鸽传书,得知此事,数次求见西京留守府,均被拒之门外,这才筹谋此‘枪王大会’,其意便是相邀众位英雄共商良策,一旦战端开启,敢请诸位助我兄弟一臂之力!”

  慧缘方丈道:“阿弥陀佛,贤昆仲大义大勇,老衲既感且佩。他日战事若起,我白马寺就是想置身事外,只怕也是不能的了,老衲愿以合寺僧众,助二位守土抗敌。”

  清玄道:“我方丈师兄精修佛法,医术精湛,常怀悲天悯人之心。平日里,他一再劝我莫多出江湖,误了修行,今日却是顾不得了。听闻金人残暴,攻伐之时,一旦破城,即烧杀抢掠,白骨遍地。我佛虽怀慈悲,却也要降妖除魔。我与清逸师弟愿回少林力劝方丈,使我等带少林十八罗汉前来助战,超度这帮北来恶魔。”清玄少年时原本是江洋大盗,后入少林为僧,不想遁入空门多年,依然豪气干云。

  姚楚信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等皆愿助你二人死战。”

  鲍万彻等众人群情激昂,均愿助战,抗击金兵。一时大厅之中,呐喊高呼此起彼伏。

  翟进深施一礼,以示相谢。

  翟兴手执大碗,高声叫道:“我等满饮一碗,饮罢此酒,便是生死兄弟,来日就在此黄河洛水之间大杀一场,便埋骨于此,亦不枉此生了!”

  群雄轰然答应,齐齐共饮一碗。王勉为厅内气氛所感,只觉热血如沸,仰头将一碗烈酒倒入腹中,起身高喝道:“誓杀金贼!”

  群雄于混乱中也不知何人所喊,只觉此语正是心中所想,纷纷跟着高呼:“誓杀金贼!誓杀金贼!”良久方歇。

  待厅内稍静,翟进缓缓道:“此事得天下英雄共襄,必济矣!但我心中尚有疑虑,敢请诸位释惑。”

  群雄听他如此说,纷纷住口不言。

  翟进转向岳飞道:“岳将军,你身在朝廷,我等均在草莽。自古朝廷以纲常法度为上,草莽则以成仁取义为先。故,朝廷对草莽之人向来多忌。我等来日举义抗金,只为保土安民,并无异心,却不知朝廷能否相容。若因此再起萧墙之祸,反使义军与官军相互掣肘,岂不得不偿失。”

  岳飞尚未置答,鲍万彻喝道:“天子昏庸,奸臣当道,官军守不住疆土,难道便让老百姓洗颈待戮不成。如朝廷不容我等,便金军、官军一起打了,看他又能怎的?”

  岳飞眉头一皱,言道:“鲍副帮主怎可出此无父无君之语。为人在世,若不能忠君爱国,何以自立于天地?”

  岳飞出言甚重,鲍万彻顿时满脸通红,但他自幼读书不多,不知如何反驳,只急得搓手跺脚。

  王勉道:“为君者不能胸怀天下,心系黎庶,每日只沉溺于书画奇石,逢外敌入侵,又不能任贤用能,御敌于国门外,使我百姓身陷刀俎,这样的天子又何须效忠?”

  岳飞凝视王勉片刻,道:“公子年少,该是思报君恩之时,如何竟有此不臣之意?”随即叹道:“不错,如今我大宋确是内忧外患,既有奸臣弄权,又逢强敌环伺。但为人臣者,遇此多事之秋,正当奋力一搏,攘外安内,又岂能怨天尤人,空负壮志。”他初时颇有惆怅之感,但言至一半,话锋一转,竟平添几分慷慨激昂之意。

  群雄身在江湖,对官府朝廷自不如何看重,倒有一大半人对他所言不以为然,却均为其一番报国之心所动。

  周侗忽道:“翟二侠,你方才所言,足见你所虑甚是周全。老夫赞同你与翟大侠所虑,一旦金人南下,河东河北之地首当其冲,以大宋今时之兵力,断难抵挡,丢城失地在所难免。”

  群雄听他也如此说,不禁有些气丧。

  周侗又道:“但我大宋立国二百年,自有其存续之道。我道金人铁骑之下,像翟氏双雄这样的忠义之士必定蜂涌而起。朝廷不能自保之下,非但不会忌讳各地义军,反会有所倚重。若能再出一、两位盖世良将,振臂一呼,使我义军聚于其麾下,定可使金人大败而归。”

  翟进喜道:“若果如前辈之言,我无后顾之忧矣,便可放手大干一场。”

  周侗再向鲍万彻道:“当此存亡之际,众位即便对朝廷心存芥蒂,还须忍耐一二,须知此时金人方是我心腹大患,凡我大宋子民皆应同心协力,力抗外敌才是。”

  群雄纷纷点头,鲍万彻亦道:“前辈所言不错!”

  王勉低声对奚寻章道:“周老前辈果真德高望重,大有远见卓识,他寥寥数语,便使我大宋群雄归心,真是难得之极。”

  奚寻章冷道:“德高望重自是果然,远见卓识却又未必。如朝廷遇险,自会依义军若长城,但如能偏安一隅,只怕又会鸟尽弓藏。”

  王勉自幼熟读诗书,又常听父亲与舅舅论议天下之事,故才有方才一番一鸣惊人之语。听奚寻章如此说,虽不免沮丧,却也知并非无稽之谈,一时颇为喟然。

  却听翟兴又高声道:“如此,便请各位兄弟明日赴各地早作准备,先联络江湖义士,日后一旦有风吹草动,翟家庄再分赴各地与诸位相商抗金大事。总之,只要我大宋军民一心,若金人果敢南侵,定叫其有来无回。”

  群雄均大声叫好。

  当即群雄又细细商议,推举施岳山联络三晋英雄,周侗联络陕西各路豪杰,清玄、清逸联络豫东、豫北绿林好汉,姚楚信联系豫南、鲁东各门派,慧缘方丈联络豫西各帮会,鲍万彻召集天河渔帮,叶灵素召集华山派,翟家庄则居中策应。又再派杨进等人与丐帮、峨眉、崆峒等大派通气。

  亦有人推举翟氏双雄为群雄盟主,为翟进坚拒,他知江湖武人争胜之心颇强,若设盟主一职,只怕反使群雄暗生龃龉,而不利抗金大业。

  此次枪王大会中众人,除少数为慕名自来外,大多为翟家庄所邀。翟氏双雄英风仁侠,其所邀之人自也是多具侠名,向有忠义。故此,众人一拍即合。但见厅内众人,年少者慷慨激昂,老成者豪气暗生。一个个均有锐身赴难之意,保国安民之心。直过了一个多时辰,群雄方大致商议完毕。

  正当人声甫停之际,雅库忽高声道:“众位英雄,我还有一事须得言明,举义抗金,切要小心提防金人暗算!”

  翟兴愕然道:“三弟何出此言?”

  雅库道:“此事尚未来得及向诸位细说,我在漠北时,无意探得一事。人称金国于攻辽次年,在都城上京设一‘安虎院’招募天下奇人异士,或许以重金,或许以官爵,或许以美色,投其所好,不一而足,无所不用其极。据称,此院中高手如云,金军出动前,常先行潜入敌地,刺探军情,暗杀敌军将帅。而当地若有声名显著的江湖义士、帮派首脑,只要探得有反金之心,便刺杀之,手段极其毒辣。”

  翟进倒吸一口冷气,言道:“还有这般事情?”

  雅库点头道:“上京之侧有大江,名安出虎,汉文之意为‘金’,此院便以此为名。我此次千里奔回,一为传信,好使我大宋官军早作准备,二来我深知大哥、二哥忠义,定会起兵抗金,深怕因此而遭金人死士暗下杀手。”

  翟兴道:“三弟,如你所说,金国数月便会侵宋,那这些金人高手可否已入我宋境?”

  雅库尚未搭话,翟进道:“以我猜想,那长白四灵只怕便是!”

  “啊!”“哦!”群雄一阵大乱,长白四灵武功之高,今日人所共见,日后当真由其突施暗算,只怕群雄之中有半数之上难以抵挡。

  雅库道:“二哥所言不错。我归来时途径太原,得知三晋大侠庄永胜惨遭灭门之祸,我夜探庄府,那庄永胜人称‘狂风快剑’,剑法如神,却被人一掌击碎了天灵盖,三大弟子均胸骨尽断而死,全府上下七十余口均无一幸免,其惨状令人不忍目睹。虽不能尽查凶手,但闻庄夫人乃太原副都统制王禀之妹,庄永胜与王禀平日多有抗金之心,以此推断,只怕便是这批金人高手所为!”

  翟进叹道:“庄永胜为人刚烈侠义,我早有耳闻,可惜一直未能拜见,不想竟遭此大难。”

  雅库又道:“金国下了偌大的功夫,这安虎院内奇人异士甚多,且也不以金人为限,蒙古、辽、西夏、回鹘、吐蕃、西域各国、天竺、波斯之地,乃至我大宋都有人相投。今日我等胜长白四灵,多有侥幸之处。北地相传,长白四灵中,凤、龟武功相若,龙略胜于凤、龟,麒麟却远胜其余三人。诸位试想,若今日麒麟子来此,又该如何应付?”

  施岳山摇头道:“当真有这么邪门不成,龙、凤、龟武功之高,已足以让人咂舌,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其武功更高之人吗?”

  翟进道:“武学一道,自古天外有天,另有武功高强之人,也不奇怪。只是天下之大,竟有这么多绝顶高手吗?”

  雅库长叹一声,又道:“唉,其实即便是麒麟子,也并非安虎院内第一流的高手。”

  姚楚信惊道:“难道安虎院还另有第一流的高手吗?”

  雅库道:“不错,长白四灵仅是安虎院八大护法之四,护法之上,尚有长老,长老之上,还有院魁。安虎三大长老,僧、道、毒,传言武功均在护法之上,更莫说院魁。”

  群雄中立时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之声,以长白四灵武功之高,却还仅为护法,护法之上,竟还有两级之多。

  过了半晌,群雄才渐渐静了下来。

  翟进道:“众位兄弟也莫要过于挂心,我大宋人杰地灵,英雄豪杰之辈车载斗量,只要我等归心一统,又何必惧怕什么安虎院高手。不过,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三弟,你且将此院中高手为我等述说一遍,日后众家兄弟行走之时,也好有个防备。”

  雅库点了点头道:“安虎死士行事诡秘之极,其实我也未能尽知。三长老者,僧人唤作金鹏上人,道人名为休屠真人,传说均有通天彻地之能,至于真实武功却无从得知,但均在护法之上,当属无疑。至于那‘毒’……”

  他稍一停下,似是在考虑该如何措辞,片刻又道:“漠北武林均言,宁遇僧道,莫逢龙瘴。这‘毒’名龙瘴,乃云贵之地苗人,据称其用毒放蛊之功,天下无出其右。而一旦中其蛊毒,有立毙于当场者,有哀嚎数日生如不死者,亦有便受制于其人者,凡此种种。总之,若与此人为敌,那便自此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群雄不由脸色大变,这龙瘴当真如此,确是不易与敌,需知真刀真枪不需惧怕,但施毒放蛊,却令人头疼之极。

  周侗道:“放蛊乃流于苗地的一种巫术,诡秘无比,常人难以得知。放蛊又称放草鬼,据称多为女子所为,放蛊之人便称为草鬼婆。传言寻常放蛊只会令中蛊者病痛数日,但若由高手施术,则中蛊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将受尽世间苦楚。而若要解此蛊毒,除施蛊者亲自施救外,别无他法。雅兄弟,这龙瘴该是女子吧?”

  雅库道:“这却不得而知,这世间能见到此人而生还者,只怕不多。”

  周侗道:“放蛊、驱尸,自古为苗地两大邪术,其诡秘怪诞,难以常理揣之。不过世间万物,既存于世,便有迹可寻,日后可寻一二苗人询问,当可知应对之道。”

  翟进道:“前辈之言有理,原本该当如此。”随即又道:“三弟,你适才讲长老之上,还有院魁?”

  雅库道:“院魁便是安虎院之主,此人,此人……”说到此处,忽声音嘶哑,面上肌肉抖动,一丝惊惧之意自双目中一闪而过。

  翟兴奇道:“三弟,怎么了?”

  雅库定了定神,颤声道:“此人半人半鬼,实非人力可制,世间……世间断无人可敌。”

  翟进道:“三弟,你是回鹘英雄,行走江湖多年,如何竟信此鬼神之说。”

  雅库连连摇头,大声道:“二哥,我决无虚言,此人……此人非鬼即魔,可惊可怖之极,可惊可怖之极!”

  翟进等人见雅库如此神色,心中均是一凛,“漠北神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他既如此说,自是此人确有骇人听闻、神鬼莫测之术。

  鲍万彻咧嘴道:“我却不信这世间真有鬼怪魔神,来日若遇此人,老鲍先打头阵。”

  雅库忙摇手道:“切莫如此,切莫如此,若遇此人,远远避之为妙,莫要和他照面。”

  翟进皱眉道:“竟连照面也不能打,这……这……,三弟可有言过其实之处?”

  雅库长长吁了一口大气,神色稍定,道:“众位英雄,漠北均称此人为‘萨满天师’,至于真实名字那是谁也不知,向被金人奉若神明,封为护国法师。我初到漠北时,亦如这位鲍大侠一般,对传言之时并不相信。直至那夜,我在上京……在上京见到此人,…….哎,当真不堪回首。总之,各位务必听我良劝,萨满精通巫术,能以眼神、言语杀人,我辈凡夫俗子如何能挡?”

  群雄听他如此之说,虽不全信,却也禁不住心有惴惴。世间真有以眼神、言语杀人者吗,此话若果然当真,确是令人胆颤魂裂。

  雅库双眼迷离,似是回忆起往昔之事。翟进等人也不敢打扰于他,一时厅内陷于一片静寂。

  过了良久,忽听慧缘方丈问道:“雅先生,大宋亦有人于此安虎院内吗?”

  雅库一愣,随即用力摇了摇头,彷佛要将什么事强行忘掉,又过了片刻,面色稍缓,方言道:“大师,我大宋忠义之士虽多,却也不乏有卑鄙无耻之徒,那‘吴钩门’主司徒南便投身此院。”

  施岳山道:“我曾与司徒南有数面之缘,此人一把吴钩剑,当今武林罕有敌手,只是吴钩门在鄂西巧取豪夺,行事不择手段,江湖声誉甚是不佳。这人竟投了金人,作此忘祖之举?”

  雅库道:“听闻此人与‘拜月教’缺月道人结仇,两派火并之下,‘吴钩门’竟为‘拜月教’所灭,司徒南被迫北上,一为避仇,一为寻得强援,再图后继。这司徒南武功不弱,又熟悉南朝山川地理、世情人脉,颇受金人重用,在此安虎院内比肩长白四灵,亦为护法。”

  王勉耳听“拜月教”三字,脸色顿时大变。

  清玄道:“‘吴钩门’在鄂西势力不小,竟被拜月教所灭。”

  翟进道:“‘拜月教’在中原武林兴起,不过四五年间。其教主缺月道人之前亦籍籍无名,不知从何处忽然冒了出来。据称拜月教众强凶霸道,残忍好杀,出道来连挑鲁西‘泰山派’、豫南‘竹林会’、鄂东‘镇山帮’,甚至与‘天河渔帮’、‘丐帮’均有交手,已成为武林大帮大会。”

  周侗道:“是大帮,也是大祸胎,这两三年来,缺月道人搅得武林腥风血浪,作孽不少。这道人原师出渤海三仙派,听闻其自幼便勇胜同侪,深得三仙派掌门谢凌绝真传,不足三十岁便以青胜蓝,武功更是凌驾于派内诸人之上。可惜他心术不正,为人阴鸷,渐为谢凌绝察觉,谢凌绝年迈之时,便将掌门之位传于二弟子“铁狻猊”李林恢。缺月道人大怒之下,先毒死谢凌绝,再诛杀李林恢和派内反对他的师兄弟,三仙派十大堂主有六人死于其剑下,才终使其坐稳掌门之位。在其治下,一个百年名门正派渐成藏污纳垢之所。此人嗜杀成性,初时羽翼未丰,尚恶迹不显,直至近年在中原武林才渐成气候。”

  翟兴道:“我也曾听闻此人恶名,不想他还有此等经历,杀师弑弟,当真禽兽不如。”

  清玄道:“前年中原各派曾聚众围攻于他,不想这道人武功阴毒之极,再加他狡兔三窟,各派不但劳而无功,反而赔上了济南府大侠姜越、上清观玉真道人、本寺清寂大师的性命。”

  周侗点头道:“这道人见中原各派奈何他不得,便愈加肆无忌惮,前年又将三仙派改为拜月教,大肆网罗妖魔鬼怪,听闻其教内有‘七星魔君’武功不弱。眼见羽翼愈丰,为祸不浅呐!”

  翟进道:“前辈,那‘七星魔君’又是何方神圣?”

  慧缘道:“‘七星魔君’非一人,乃七人!”

  拜月教行事诡秘异常,群雄虽有耳闻,却也未知其详,翟进等人听此均不由一愣。

  慧缘又道:“此七人自称上应‘北斗七星’,称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星君。”

  鲍万彻骂道:“好大的口气,肉身凡胎也敢妄称星宿神君!”

  周侗道:“据称七星中,武曲武功最高,文曲最胜智谋,其他亦各有所长。”

  翟进道:“当真是乱世之中,必出妖孽,从何处......”忽听窗外阴恻恻有人一笑。

  翟兴上前几步,暴喝:“何人?”

  两扇木窗忽地飞开数丈,一个紫衣人倒跃进来,快如闪电般向翟进拍了一掌。

  翟进见此人身形飘逸,掌力雄浑,知是劲敌,微一沉身,一招太祖长拳中的“双龙探爪”,双掌连环击出,左掌抵挡来人掌势,右掌已攻敌面门,此招守中带攻,甚是巧妙。

  那紫衣人并不恋战,不等招数用老,身形右转,已避开翟进右掌,忽地倒纵数十步,在厅门站定,嘿嘿冷笑。

  群雄只听一阵嘈杂之声自远而近,厅门忽开,十几人一涌而进,为首一人,白发白眉,面容却并无苍老之感,似有四五十岁年纪。一袭金衣,头戴束发金冠,冠顶一颗金星不知是何物所制,耀眼夺目,又手持金杖,灯影下全身金光闪闪。其后两人,一人白衣飘飘,腰悬长剑,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发戴金星,面如冠玉。另一人则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异常,眉梢下垂,犹如鬼魅,头顶束发黑带之上亦有一颗金星。那紫衣人此时也回至队中,见他四十岁左右年纪,面如金纸,满目尽是狂傲之意,头顶发带上亦有金星闪耀。

  四人身后,另有一干人等,高矮胖瘦,着各色衣装,每人右袖之上均绣有一弯血色之月,尖尖如舟,殷红欲滴,甚是显眼。

  金衣人满脸堆笑,拱手道:“深夜造访,甚是不恭。久闻翟氏双雄大名,早有登门之意。今得见高贤,大慰平生。”

  翟兴喝道:“既是造访,为何先是鬼鬼祟祟,后又摧门破窗?”

  金衣人道:“确有唐突,翟大侠莫怪。我等本在伊水行舟,船过翟家庄,实在难耐钦慕之意,便未及通报,自行入庄。”

  翟进上前一步道:“不知尔等是何方高人,夤夜登门,又有何见教?”今日虽迭逢强敌,他依然声调平稳,不卑不亢。

  金衣人道:“适才诸位高谈我兄弟大名,原来竟然不识,当真好笑。”

  周侗缓缓道:“原来七星魔君到了,不知所来是哪几位?”

  群雄一阵低语,说曹操,曹操就到,世间当真便有这般巧事。

  金衣人大笑道:“在下行二,乃巨门星君,!”又指那黑衣、紫衣、白衣三人道:“此几位乃我大哥贪狼星君,三弟禄存星君,五弟廉贞星君!”

  翟进冷笑道:“我翟家庄当真好大的面子,一日之间竟有这么多三山五岳的神仙大驾光临。不知几位星君来我凡间,有何指教?”

  巨门听翟进话里含讥,却不着恼,笑道:“听闻翟家庄今日‘枪王大会’,颇欲躬逢其盛,但我兄弟均不善用枪,故此不敢前来献丑。”

  翟进道:“既如此,为何复又星夜来此呢?”

  那白衣的廉贞星君道:“我家教主有一至亲,数月前流落江湖,教主甚是想念,便差我兄弟前来各地打探,不想偶然得知此人便在贵庄做客。故此,我兄弟特来恭迎此人回教,顺便相谢翟氏双雄高义。”他右手一挥,一把雪白的折扇“刷”的展开,轻扇数下,显得甚是轻松惬意。

  “嗯?”“咦?”群雄不禁惊异出声,难道翟家庄内竟还有拜月教之人?

  翟进亦微微一愣,遂道:“今日我翟家庄天大的面子,竟有数百位英雄好汉屈尊来此,我兄弟二人虽不敢失了礼数,却也不能一一拜见,但不知贵教是哪位高人在我庄内做客?”心中却不停思索,这庄内何人像是拜月教之人。

  巨门哈哈仰天大笑道:“此人是谁?哈哈,哈哈……”

  那紫衣禄存星君忽大喝一声:“此人是谁?”双目如电,自群雄中由左至右扫射一周。

  群雄中亦有数人四下张望,却不见人群内有何异动。

  忽听角落一人连声叫道:“好,好,好,若非肩负血海深仇,我又如何这般忍辱负重。既是今日逃不掉了,那就大战一场,死在此处吧!”却是王勉两眼喷火,几步跃出,喝道:“庄勉在此,你等杀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拼得性命,也要尔等血债血还。”

  翟进奇道:“公子是……?”

  王勉泪流满面,哽咽道:“家父便是三晋大侠庄永胜,我一家七十余口均丧于他拜月邪教之手。”

  雅库“啊”了一声,原来太原之事,却非金人所为。

  翟进恍然大悟,原来巨门等人寻亲之语,乃故意相戏,不禁心下微怒。

  禄存冷笑数声道:“我兄弟为了寻你,一路上颇费了不少周折。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子,你莫怪我等辣手,教主之命,谁敢不从,你就认命吧!”

  王勉怒道:“你等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早晚必遭天谴!我死不足惜,却不会堕了先父的名声!”说完“仓啷”一声,拔剑在手,虽身体微抖,面上却露出坚毅之色。

  巨门笑道:“庄永胜偌大名声,却不堪一击,又教些不成器的弟子,我兄弟尚未尽全力,便已尸横遍地,你这黄口小儿,又有何能耐!”

  庄勉悲愤难已,冲将上来,长剑一招“雷击长空”直刺巨门胸前。

  巨门竟不闪躲,眼见长剑及于胸前,右手忽出两指,快如闪电般夹着剑刃,用力一拗,内力到处,长剑顿时断为两截。随即左手一翻,一掌击向庄勉左胸。

  庄勉一招便被断剑,正骇异时,对方已掌力及身,只得双掌直击,与巨门对了一掌。但听一声轻响,庄勉蹬蹬蹬连退十余步,面色惨白,竟不能出言说话。

  奚寻章忙上前几步,扶住了他。过了半晌,庄勉才长吁一口气,只觉得心口疼痛,气息不顺,知道自己功力远不如对方,一掌之下,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翟兴见巨门内力深厚,掌法精妙,庄勉一招便伤,知这七星魔君确非易与之辈,但于此翟家庄上,巨门出手便来伤人,那自是不把他兄弟二人放在眼里,对翟家庄挑衅之意已了然于外,况且庄勉乃侠义之后,又岂能不管。他身形一晃,不顾日间大战,便要上前。

  却见一人已从其身后跃出,吼声如雷,手持铁桨一记“泰山压顶”直劈向巨门,正是混江金鳌鲍万彻。巨门金杖自下挥出,与铁桨相交一式,金铁相击,巨声响彻大厅。

  鲍万彻只觉虎口欲裂,知道今日遇到了神力将军。他生性暴躁,虽暗输一记,却更是怒气冲天。微一停顿,复闪身再上,铁浆霍霍,以排山倒海之势连攻出六式,他心知力不能及,便欲以快取胜。

  巨门手中的金杖长约八尺、茶杯粗细,粗重之极,但此人天生神力,竟能运杖如风,连接六式后,忽反守为攻,“降龙伏虎”、“开山辟石”接连两招,势大力沉,极是凶悍,鲍万彻只觉膀臂发麻,挥桨渐觉凝滞,竟无力反击。

  巨门见鲍万彻将将抵住,身形右转半圈,以全身之力带动金杖,反身一记“石破天惊”,力道威猛之极,杖风已将近处一片烛火带灭。

  鲍万彻忽觉劲风扑面,已知不妙,欲躲不及,只得运气于臂,硬生生的挡了一杖。只听一声巨响,鲍万彻连退数步,喉头一口鲜血几欲喷出,又自强行压住。

  巨门轻抚金杖,冷笑道:“天河渔帮果然名不虚传,竟然接我九招之多。不过终究未满十招之数,看来鲍老儿最好还是呆在水里。”

  群雄暗暗心惊,鲍万彻在中原成名多年,实有惊人的艺业,却不想在对方手下十招未到就身负重伤。

  “阿弥陀佛,小僧少林清逸,领教施主神功。”正是少林清逸大师排众上前,几步自人群中走出。这清逸嫉恶如仇,眼见七星魔君无视天下英雄,在此行恶,便难耐心头之火。他不善枪法,掌法、拳法却不在清玄之下,达摩堂首座,自是非同小可。

  清逸双掌合十一揖,也不多话,缓缓摆出摆出罗汉拳起手式。

  群雄暗喝声彩,这清逸粗眉大脸,鼻直口阔,乍一看便如庄稼粗汉,此时身形一摆,拳势沉稳,全身内力激荡,竟一派大宗匠的气势。

  巨门尚未答话,他身后后黑衣贪狼星君忽疾跃上来,怪叫一声:“我来接你这和尚的高招!”双手箕张成爪,电光石火间以“幽冥摘星抓”连攻八式。

  清逸平日于寺内精研武功,对天下武学多有识见。此时见对方爪式与少林龙爪手、虎爪手及大力鹰爪功,颇有不同,实想不起竟是何门武功。又见此八式招招均直指胸腹之处,稍不留意即有开膛破肚之祸,也来不及细细思虑,凝神静气,以罗汉拳对攻。

  这罗汉拳原是达摩祖师所创,本用以僧众强身健体,初始共一十八式,宋初寺内福居禅师邀请各地武术名师一十八家来寺内切磋武技,历时三年之久。这位福居禅师颖悟绝人,智虑精纯,竟集天下武术之所长,作《少林拳谱》,其中罗汉拳经此增补后,已至一百一十八式。[2]

  罗汉拳向被称为少林武学之入门功夫,易学却难精,讲究隔、迫、冲、闪、点、举、压、钩、抄、抛诸般手法,练至精妙处,拳谱有云:“头如波浪,手似流星。身如杨柳,脚似醉汉。出于心灵,发于性能。似刚非刚,似实而虚。”实乃少林千锤百炼之绝技。

  清逸入少林多年,对此罗汉拳早已深得精髓,此时辅以雄厚内力,但见拳风猎猎,竟以此少林入门之功与贪狼斗了个旗鼓相当。

  群雄心下钦服,眼见贪狼双爪快如流星,幻如鬼魅,均暗道:人称少林乃武林泰山北斗,此话诚然不虚。此时若换作是我,只怕早难以抵挡。

  两人将将斗至三十余招,清逸见难以取胜,以“小打虎式”迫退贪狼一步,忽的拳法又变,以少林十三神抓,以抓对爪,与贪狼展开抢攻。这套抓法共分“龙行、蛇弯、凤展、猴灵、虎坐、豹头、马蹄、鹤嘴、鹰抓、牛抵、兔轻、燕抄、鸡蹬”一十三式,虽只十三式,却轻灵翔动,变化莫测,端的是厉害无比,与贪狼的“幽冥摘星抓”正是敌手。

  贪狼识得厉害,施展轻功,绕厅疾奔,忽进忽退,爪影霍霍,到后来越奔越急,竟似一条黑色长龙。清逸却意念归真,抱元守一,竟不抬头去看,手随心动,见招拆招,一有间隙,即出抓强攻。

  转眼间,双方翻翻滚滚已战至七十余招。贪狼渐渐焦灼,眼见巨门数招便已制敌,自己却酣斗这般时刻还未能占半点上风。

  再战数合,贪狼虚晃一式,忽十指突张,十道黑光疾飞而出,五道直奔清逸而去,连罩其“云门”、“玉堂”、“紫宫”、“璇玑”、“期门”五处大穴。

  清逸见贪狼似有异动,心下已生防备之意,只是对方突发奇袭,两人又相距过近,实在势无可避。危急间大袖猛挥,以破衲功崩飞四道,但云门穴却被一物正中,没入肉中。清逸剧战之下,血脉运行正急,此物入身沾血,瞬间但觉半身麻木,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群雄定睛看时,见有四枚寸许的黝黑毒刺散落于地,清逸肩头所中正是此物。

  另有五刺却是直奔庄勉而去,群雄都见贪狼未占上风,那料他还会分心攻于他人,那毒刺快如闪电,援救难及,眼见毒刺便要透胸而入。忽有一条青色人影在千钧一发间大袖卷起,将毒刺反卷入袖,袍袖再挥,五刺竟反射贪狼。

  贪狼见既伤清逸,又可毙庄勉于刺下,正自得之时,哪料到会有如此变故,未及反应,五刺已齐齐射入胸腹,一声大叫向后倒去。

  禄存伸一掌扶住贪狼,巨门和廉贞各出一掌合力击向那青色人影。那人不慌不忙,双掌齐出,以左掌迎向廉贞,右掌直指巨门,四掌相交,那青色人影气定神闲的立在原处,巨门连退五步,廉贞连退八步。

  廉贞惊道:“浣花神功、流水落花掌?你是牡丹神女后人?”

  巨门大惊,忙阻着己方众人,叫道:“今日有高人在此,我等权且休战,留待后报。”

  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异常,直至此时群雄方看得清楚,那青色人影竟是一直躲于人后的落魄秀才奚寻章,翟氏兄弟更是惊异非常,不想这一邋遢老者竟是武功卓绝的隐士高人。

  巨门等人扶起贪狼便欲退去,奚寻章低声喝道:“须留下解药再走。”语调虽平和如常,但他方施展神功,震慑当场,气度之下,自有一股威严。

  巨门脸色阴晴不定,向贪狼点头道:“可留解药,我等速去禀报教主,牡丹神女后人重现江湖。”

  贪狼身不能动,刚由教众服侍服下解药,听此言,自衣内掏出一白色瓷瓶,挣扎间抛向奚寻章。

  奚寻章见他有气无力,知其受伤极重,也不多言,一把接到后,拔开瓶塞嗅了两下,点头道:“如此多谢了。”便回身踱向清逸。

  巨门等人如逢大赦,扶起贪狼转身离去,只听门外一片衣袂破空之声,片刻便再无声息。

  奚寻章运指如风,连封清逸肩上“云门”、“缺盆”、“中府”、“抬肩”四处大穴,待黑血流势少缓。他双手合十,掌根相接,手掌却又缓缓张开,状似绽开之花蕾,片刻之间,其双袖微鼓,双掌间隐然有气息流动。

  群雄不知是何神功,竟有如此运气法门。奚寻章以一掌抵清逸“极泉”穴上,缓缓输入浣花真气,沿手少阴心经护住心脉,以防毒气攻心。

  这老秀才内力别成一家,且功力深厚之极,一盏茶的功夫,清逸从半昏迷间渐渐清醒,见奚寻章正运功为己疗伤,稍有惊疑,随即微微颔首以谢。

  奚寻章见清逸醒来,便撤了双掌,打开那白色瓷瓶,自内取出三丸颜色赤红的药丸,向家仆要来清水,喂清逸服下。然后双手在清逸胸肩诸穴点戳推拿,手法极是纯熟。

  再过片刻,见清逸肩上伤口黑血转红,奚寻章缓缓站起,叹道:“好歹毒的暗器,若非有其独门解药,毒入心脉,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翟进忙挥手示意,两名家仆携软床将清逸抬至后堂休养。

  翟氏兄弟与群雄齐齐抱拳,连清玄和慧缘大师亦躬身施礼,拜谢奚寻章。庄勉更是大吃一惊,他日间见奚寻章指点群雄,常一语中的,心下隐隐觉得这老秀才并非凡物,但万万想不到此人竟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奚寻章却一脸气恼之意,连连叹气,将手摇了几摇,竟一言不发,踢踢踏踏的出门而去,头也不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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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作者注:徽宗重和元年(1118),宋遣马政等人自登州(今山东蓬莱)渡海至金,策划联合灭辽之事。随后,金也派使者赴宋,几经往返后,双方达成一致,金负责攻取辽国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城西),宋负责攻取辽国燕京析津府(今北京)和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灭辽后,燕云之地归宋,宋把过去每年给辽的岁币转给金国,史称“海上之盟”。

  [2]亦有人称罗汉拳系由金元时期的武术名家白玉峰所增补,白玉峰原系洛阳武人,后入少林出家,法名秋月,乃我中华武术史上承前启后之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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