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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月情仇录(第一卷 第五节 毒计)

  李铁罗见那黑衫人挽着软鞭一步一步向自己逼来,看敌手步履沉稳,眼神狠恶,知他大是劲敌,但他生性悍勇,生平不知恐惧为何物,大喝一声,挥动巨锅,将锅中两人掷向敌手,同时举锅向那人当头砸去,出手之快,势头之猛,为生平之所无,哪料被那人轻描淡写地一掌便推开了,跟着抖鞭招架当头袭来的铁锅,噹地一下,火星四溅。李铁罗的巨锅在火上烧了半晌,兵刃上占足了便宜,黑衫人耐不得锅身灼热,退了三步。李铁罗从他出掌拨开自己自己掷向他的两人当中即已得知,来人武艺恐不在自己之下,而今日自己杀伤他两个同伴,他杀自己手下四个弟子,纵黑衣人非为取自己性命而来,一命抵一命计,自己也要找他讨还徒弟血债。于是得理不让人,招招紧逼。

  黑衫人退了三步,李铁罗便进三步,李铁罗每一下袭来,巨锅上的力道,凭着自己拆力消力的法门,倒还可以应对,但锅上的热流却难以抵御,因此闹了个手忙脚乱。二人武学家数,一者得之于战阵,大开大合,刚猛无铸,一者取法于古秘,波谲云诡,变幻无方,只是李铁罗兵刃上占些便宜,攻得对手只有招架之功。他心中明白,眼下虽应付下了场面,但毕竟难以伤损对手,铁性热得快冷得也快,若不趁势收拾下他,等到铁锅凉了,想奈何对手,可千难万难了。那黑衫人似乎看穿了他心思,不再硬接他的招式,而是缓攻游斗,一则耗他力气,一则等铁锅冷却。又斗得几十招,李铁罗心中焦躁,大喝一声,道:“阁下派人偷袭我铁掌门在先,必是有所为而来,却畏畏缩缩,不敢正面交锋,不是好汉的行径。”黑衫人道:“哼,反贼叛逆,人人得而诛之。”他二人对骂中手下不停,这两句话的当儿,已过了七八招,李铁罗道:“足下甘为满清鞑子的鹰犬,悖逆祖宗,是为不孝;前番暗器偷袭,此际猥琐游斗,是为不勇…”这两句似乎说道那黑衫人忌讳处,他眼中精光暴射而出,“要杀你,那也用不着什么暗器。”言道此处,他飘身退开两丈,闪过迎面击来的巨锅,将软鞭一抖缠在腰间,摆个虎爪手起手式,竟是要空手接白刃。李铁罗心头也是一惊,言道:“阁下何人?”原来他祖师生前言及,自己生平最大憾事,乃是失手杀了大明朝忠义孙传庭。他追随李自成,反的是昏君而不是诤臣,潼关一战,孙传庭只身陷入重围,神威盖世,挡者披靡。自己与八名精锐武士围攻,孙传庭弃枪下马,以虎爪手杀五人,伤三人,后不幸中箭,在自己缠斗下力竭殉国!传庭死,大明亡,追根溯源,其实铁掌门师祖此举间接为鞑子侵入中华扫清了障碍。霎时间,李铁罗隐隐懂得了清朝为何坐视铁掌门壮大而只是监视却不剿杀,这一半是为了铁掌门尚无多大威胁,而另一小半八成即是为了此事。此刻又听那黑衫人冷笑道:“我乃辽东宫勖存,先师孙世安,大明传庭公二公子。今日叫你死的明白。”

  这时,李铁罗终于明白,原来“乱陈贼子”是指师祖随李自成反明,是为明朝乱臣贼子。几十年前孙传庭在辽东与鞑子纠缠,这人正是辽东人氏,如此看来,宫勖存乃烈士传人,并非清廷鹰犬。李铁罗虽粗豪,却非蛮不讲理之人,之前师祖亏负于人,如今鞑子窃居大宝,自己上不能驱逐鞑掳,下不能弥补前愆,此刻更与传庭公传人生死相拼,无论哪一方损伤,均是莫大遗憾。念及此处,便想罢手求和,倘能前嫌尽释,携手抗清,则先师与师祖于九泉之下亦必心感安慰。不料刚闪此念,随即听到了“今日叫你死得明白”这八个字,李铁罗心中如何不怒,而对手既出此言,自己再说出罢斗之类的言语,那边不是顾念大局,却是慑于对方威势,求饶于人了。他计议已定,此番讲和是一定要讲和的,但至少先立于不败,待双方斗到胜负难分之际,再趁机喝止,良言相求。这样既不坠本门威名,又能了却一桩恩怨。

  但世间之事,胜负成败,又争由人算?倘能事事应人之算,则何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千古之叹?

  眼见宫勖存弃鞭不用,李铁罗心想方才自己占了兵器便宜,便能取八成赢面,倘若空手相接,自己为求取和解,只守不攻,当能抵挡得住,于是也丢下巨锅,改口道:“壮士请。”宫勖存见他此番做作,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哼了一声道:“无论如何,休想叫我违背先师遗愿。”先师遗愿,自然是孙世安嘱托传人寻访仇敌复仇了。言毕,宫勖存运力向李铁罗袭来,来势奇疾。李铁罗将几十年烈火中修炼出来的内力附在掌上,虽取守势,但一掌掌劈出,也可谓将刚猛二字发挥到极致,可饶是如此,宫勖存却总能在他招式之中找到破绽,倏地突出奇招,便令李铁罗猝不及防,若非宫勖存忌惮他内功厉害,不敢过分进逼,恐怕早就将李铁罗收拾下了。又拆得数招,李铁罗出手之迅捷,蓄力之浑厚已颇不如前,他心下暗悔过于托大,似他们这等对手过招,全神贯注犹恐不足,哪容的丝毫分神,他这一懊悔间,宫勖存二指顺着李铁罗掌间空隙戳将过来,直取双目,总算李铁罗生平与人拆招无数,匆忙之际急向后闪,躲过了双目要害,此时他已由懊悔转为恼怒,道:“足下招招所指,不是双目,便是腰眼,专向下三路招呼,这也是传庭公所传么?”“对付烹人的英雄好汉,这些招式再合适没有了。”李铁罗方才怒而烹人,乃是气恼徒儿惨死,欲要反唇相讥,想到李自成数度被困,粮道断绝便杀人为食,折骨为柴,师祖是他亲随,此一节无从辩驳,叹了口气,方寸大乱。宫勖存乘势进逼,终于虎爪拿到李铁罗脊背大椎,他迅捷无比地摸到后颈下第三节脊骨,运力向外一拉,又在李铁罗后背心俞血戳了一下。李铁罗双目张大,口中鲜血狂喷,脊椎受伤,致人瘫痪自不必说,心属火,黑砂掌内功似火之灼,心俞穴位于人后心处,正是黑砂掌内力聚集所在,宫勖存使出这两手,可谓毒辣之至,不仅仅是寻仇,更有泄愤的意思了。他办完这一切,一人拊掌大笑,道:“宫兄弟一入三太子门下,便立此殊勋,这下三太子可要对兄弟刮目相看了。”宫勖存看着地下的李铁罗,这人虽是贼子传人,但武艺修为着实罕有,若依武林规矩,自己未见得是他对手。可自己投身于朱三太子,要复兴大明,那也顾不得这许多江湖规矩了,想到此处,他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宫兄弟,哥哥知道你恨铁掌门入骨,适才你与这老儿酣斗之际,我已下令将他门下尽数灭了,三太子听了势必大喜,这份功劳也送了你如何。”说这话的是一个老儿,听人说他本姓张,曾经高中科举武状元,但因生性残暴被革去功名,因此心中不平,为假朱三太子杨启隆收入帐下,前年杨启隆反军被康熙所灭,便是此人护着杨启隆突出的重围,被许封为“柱国大将军”,二人更因此结为异性兄弟。宫勖存盯着他满面慈和的脸,不由得生出一股厌倦,为这张长在畜生身上的脸难过,更加不愿跟他称兄道弟,因冷冷道:“前辈说笑了,宫某但完成先师遗愿,报师祖深仇,这份功劳却是不敢领受。再者,适才我以左道武艺取胜,颇不光明正大,若论真本事我连一个李铁罗尚且不如,又怎收拾得下他门下诸多徒众。”那老儿似乎并不为他的言语气恼,仍是一脸慈和地道:“兄弟此言差矣,你新投入三太子帐下,无功何以晋身?再者,愚兄不才,早年也研习过一些武学,知道兄弟这套虎爪绝户手乃是当年武当俞莲舟所创,武当百余年来与少林并称武学正宗,俞莲舟系武当派先贤,他所创招数岂可以“左道武艺”称之?”宫勖存咀嚼着这话,前半句示惠,后半句示威,周密婉转,挑不出一丝毛病,武状元果然有真才实学,偏偏如此残暴,看来以后对此人,需小心在意,于是道:“张柱国此言甚是,宫某谨受教。”张老儿听到“张柱国”这三个字,眼前一亮,随即眯眼捻须,志得意满,笑得合不拢嘴,连道“不敢”。他着实笑了一会儿,许是对这“张柱国”三字甚为满意,于是屏退从人,携宫勖存之手走到僻静处,言道:“兄弟,咱们残杀无辜,我知你不忍,但鞑子势大,要殄灭之,单凭三太子和你我诸位,万无胜算,只有借武林之力,这才出此下策。”这老儿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宫勖存,道:“眼下朝、野、武林道、教会各是一方势力,哦,听说最近好像多了一个叫自由石匠的组织,要复我大明河山,必得从他们身上借力。”宫勖存听到此处,觉得他倒是毫不遮掩,道:“言之成理。”那老儿继续道:“听说鞑子皇帝不日将启程前往南京祭奠我洪武皇帝陵寝,因此三太子联络了北方几大家族,眼下发难在即,只得因势利导,出手屠灭铁掌门。盖因铁掌门由李自成手下所创,早被鞑子盯上,我们不动手,铁掌门日渐壮大,鞑子也是非灭他不可,这是天道,谁也逆拂不了的。咱们要干大事,只嫌人少,我们灭了铁掌门,再捏造证据,让武林道把账算在鞑子身上,这样或有几成把握。兄弟,这才不过是个开头,以后的事还多着呢。”说到此处,张老儿慈和的脸上陡然显出一股凶光,但一现即隐,言毕,一声唿哨,径自去了,几个亲随也随之而去。

  宫勖存望着李铁罗,不知他是死是活,想想张老儿说的“这才不过是个开头”,可复明大业如此开头,非但不义,抑且不祥,唉,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此刻,突然听到敲门声大作,自己虽不怕官兵,但此情此景遇到他们毕竟多事,于是一提气越墙而出,瞬间隐没在后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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