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鸿雁的南来北往
琴：
最近没有去香山，十一月会代表学校参加北京市青年科技大赛，现在课余的时间，几个同学大都凑在一块儿，鼓捣那些东西。
琴，你的欣悦是那样有画面感，读到的人，无不也为之一振，想要不开心都不行了。你所参与的一切，仿佛我都与你一起参与了。
北京的秋天的确是很美，秋高气爽，人心似乎都被撑大了。未必需要去香山，北京市的大小街道都能看见那些树叶，已经在逐渐的幻变着颜色，绿，倒是点缀了。普遍的颜色是绿中带黄，或者黄得更加明朗了，悄渐的，有些叶的边缘也开始打着卷儿，犹如炭烧。因为还只是初秋，风还没有那样强劲，但到底也常会在你散步的时候，冷不丁的吹上一阵，仍觉有一些秋凉了。你身子单薄，要注意添加衣物啊！
那你知道我收到你信的喜悦吗？感觉不比你输一个等级呢！
你画的火焰，你画的园子，是什么样子呢？我希望我真的可以长着一双千里眼，不仅可以看到你的画，还可以看见你生活的全部，至少，我想让我的灵魂一路尾随你，陪伴你歌哭。但，我可不愿看见你哭，我愿你时刻都是笑着的，快乐总是把你围绕。
很向往你的城市，其实是很向往你，不需要特别吃什么，能和你街头漫步，能和你一起在阅览室读书，能安静的看着你作画，于我，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请为你的快乐，为我的满足，加油好吗？
1996。10.5
近于午时，易凡忙完了手头的工作，脑袋也快成了糨糊，于是打开那个文档，一封一封的找着琴的来信。最近，他在家里很少去浏览了，尽量早一些睡觉，看见华的脸上又有了阳光，瑞溪也恢复她孩子的顽皮，易凡方觉到心安。
上天有时似乎是长着眼睛。一个在珠海办公室的电脑桌前，一个蜷在蓉城家里的沙发，而且他们读信，竟然是在同一时间，做着严丝合缝的接续。
琴的咖啡，什么时候止息了那微飘的热烟，她是完全不能察觉的。
易凡：
好的，我努力快乐。有你护守，我的不快乐，就成罪过了。
何况你的消息，让我不能不快乐。又被选去参加北京市的青年科技大赛了呀，真是一如既往的优秀。你能告诉我你们具体参赛的内容是什么吗？
我是一个科技盲。脑子里只盛得下风霜雨雪，苦乐年华。幸好画布上，我不用写各种数学公式，化学反应什么的。在你看来，肯定很稚嫩可笑吧？或者就是一只小笨猪，除了吃和喝，什么也不懂。
然而，初中的一位女孩子，患了抑郁症，到底还是让我有一些哀愁。她非常优秀，万人落榜但她考取了中专，否则说不准和你也能成为同学。单亲家庭，加上对大学的渴望，使她对优秀的男子格外的迷恋，听说在她的医院里，她正和一位研究生男孩热恋。但也许热的，只有她一个吧。那个男孩，做了不少伤她的心的事，也说了不少侮辱她的话。她的优秀浇灌了她的自尊，却叫她情何以堪。她从此变得郁郁寡欢了。
我还记着她初中时，穿着一双小高跟，精神抖擞的走路的样子。那双小高跟我也有过同样的一双，有时我们还不小心同时穿上。
我常给她去信，但她或许因为不开心，而很少回复我。但愿她能够知道，爱情，并不是值得我们去追求的唯一和全部。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生命，还有很多重要的主题。但愿她可以很快坚强起来，走出心底的阴霾。
我也但愿，这样伤感的故事，不要侵扰到你的情绪才好。
现在你得专专心心的为大赛准备了，不必急着回信。
安好！
琴
1996.10.12
琴：
写信的时间总是有的。我可不希望有一个人每天翘首以盼，盼来的却是一遍一遍的失望。哈哈，有没有看见一只云南孔雀在天上飞？
科技大赛没有什么神秘的，是关于工业生产中会用到的机械臂，机器人那一类。我们会考虑可以让机械臂去做一些更精细化动作。
小笨猪很好啊，女子无才便是德。哈哈哈哈哈哈，感觉你要打我了。
风霜雨雪，草木年华，已经是很多人不懂关注，无法包容的。你痴爱它们，它们就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回报。你的心，时时的得到滋养，所以每一次读你的信，我都像是会经历一场洗礼，让我在外物繁华的蒙蔽下，还有一片晴空，还有一缕薄烟，还有一阵草息能够独享。我想谢谢你的赐予。琴，真的，你也许真的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激。
街上的枫叶有一些变红了。有时我会幻见，你穿着白色的飘逸的长衫，戴着肃静的布帽，在那秋红的氤氲里，向我走来。
而你，什么时候真的向我走来？
女孩的故事让人凄哀，但如你所说，到底还是需要她自己能够走出，走出她那种思维的惯式，能够不要在别人的面前自卑，无论他是谁。信赖了自己，就能收获到战胜一切的力量。何况就你的描述看来，那位研究生，也就未见得多么优秀了。
凡
1996.10.22
易凡：
你使我念想，京城也使我渴望啊！明年吧，也许明年，明年的夏天，我就来看你啦。我这个井底之蛙，还没有离开过四川，你走得那样远，一定觉得这太可笑了是吧？
你们的功课紧吗？有趣吗？
我可以说，这财务、金融、数据什么的我最头疼吗？还是画画比较有意思。我也常常趁周末去四川美术馆看画展，那真是令人疯狂和沉醉的一个世界啊！有些画，又默默的就让你静了。总之，画里的世界，真的是丰富到无边，你可以看到画者的悲伤，他的喜悦，甚至他的狂喜，他的沉思，或者他的迷惘。他可以为一幅巨大的风景取框，也可以只是近处的一只猫、水中的一只小虾，甚至是草丛里的一只小蚂蚁。大山大河的大气磅礴，还有那一蓑烟雨的温柔，满幅红梅的烈焰，兰草刚烈如革，居然统统都可以通过那软软的一点水墨，肆意的洒泼在雪白的宣纸上。
一幅画总是能够传达无穷无尽的思想在里面。它不像文字，文字传递的意向相对明朗，而画作，却是画家将自己的情感和思想融在那些线条笔墨之中，等待你去发掘，而你要如何感受，如何解读，让它如何与你相融，都更多在于你这位观者了。所以它更加的开放，当然，也因此而常常听到，说谁谁谁的画，完全看不懂。这是有可能的。一个艺术家，他的情感常常是多么热烈，他的心思又常常是多么曲折啊。他是非常希望别人能懂的，希望这个世界都能懂。但往往，艺术家的孤独，是孤独到极致的。最近读到《梵高传》，真是深深的叹惋啊！要到怎样的癫狂，才能使一把镰刀，割下自己的一片耳朵啊！都说他是生活在伤口里的大师，他习惯用伤口对世界发言。想想，心里真是无尽的悲伤。
但毫无疑问的，每一位画家，如同每一位作者，他们都是将自己最深的领略，最伟大的才华，呈现给你了，而他所奉献的，还远不止这些，他们是将自己整个的生命，生命的精华，都浓缩在了他的作品中。所以当我们欣赏着的时候，真的是应该怀着至深的敬仰。
对不起，易凡，我太感动，也太激动了，在你这里也抑制不住。看那些画展，我看到伟大的艺术，但也看到艺术的孤独。我心里，又幸福，又疼痛。写这些字的时候，也不禁潸然……
请别笑话我。
琴
1996.11.15
琴：
我怎么可能笑话你，如果可以，我只想拥抱你，读你笔下那些滚烫的字句，当你为艺术而疯狂的燃烧着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我可以陪在你的身边，让你的情绪，就像那五颜六色的染料，尽情的泼洒到我身上啊！如果你要流泪，我不会让你停止，尽情的宣泄你自己吧。在我这里，你无需任何的伪装、掩饰，最真实的琴，最美了！
对不起，这封信回得晚了一些，昨天比赛终于结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至于结果，倒并不太在意了。
知道你明年夏天要来，你知道我偷偷的乐了好久吗？哦，别打听，我不会告诉你。
现在开心一些了吗？我知道，你也并非不开心，相反，你是开心到了极致，才在那生命与艺术的重大主题里，深深的陷入了你自己。其实能有这样深刻的体验，也是幸福的。
但请也不要沉迷，好吗？过度的悲戚，会很伤身体的。你要好好的保重你自己！其实艺术家常常都很短寿，或者变疯、痴狂，甚至自杀，那正是他们用情过重，孤独到可怕，世人不理解甚至排斥，最终感觉精神世界无出路，而作出疯狂的举动。我觉得幸福，排在一切因素之前的，都应该是生命，活着、好好的活着，做一个能够驾驭自己的人。不随波逐流，也不痴狂颠倒。有这样的内力，才能将生命和艺术很好的融合在一起。
琴，我也觉到，专业枯燥极了，但是，在某一些时候，它又会充满乐趣。所以，亦真亦幻，相携前行。你说对吗？
从得知你将要北上的消息的那一刻，我已经开始盼望了。快饶了我的心！
1996.1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