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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人机方(1-5)

  第一章 “人孝会”注册遇风波,“金豆腐”与人通款曲

  一

  清晨,薄雾袅袅,杨部小镇笼罩着一层清新透明的轻衫。十字街中心冯机方家的大门前,拥挤一堆人,争看墙上红纸写的《告乡邻书》,人群中有背着菜篮来镇上卖菜的小贩,有去学校在餐馆过早的学生,有手里提着菜来看看热闹的老伯,有背着小孩不停抖动的娭毑,还有一些早起晨练、溜达、观景的闲杂人等,机方见人多,便也来劲了,面对那张亲自贴上去的红纸,开始抑扬顿挫地念诵起来:

  告乡邻书

  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夫孝,德之本也!孝道乃中华文化之基。三千年前,孔子著《孝经》,传之百世而不衰,子曰:“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其核心内涵就是感恩父母,忠于祖国,建功立业。孝是以孝敬父母为本的孝道文化,我们应内化于心,外化于形。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理应承继这份道德遗产,发展这份优良传统,丰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伦理精神与道德规范。

  孝道贯百代,上下五千年。孝道乃中华民族繁衍生息、百代相传的优良传统与核心价值观。羊有跪乳之义,鸦有反哺之恩,禽兽尚能如此,何况人乎?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孝敬父母是子女的伦理规范与道德责任,是做人的基本修养标准。然当下社会,“六亲不认”的不孝现象屡见不鲜,已构成严重的社会问题,影响了人际和谐、家庭和谐、社会稳定。民间流传的“打爹骂娘,天打雷劈”,表明不孝者皆为世人所不齿,天地所不容。在“以德治国”的历史条件下,与时俱进地开展孝道文化是最好的传承。为了维护、形成这个孝道传统,本人倡议,成立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本会的宗旨是大力弘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理直气壮的宣传以孝敬父母为核心的孝道文化,无情鞭挞社会上的不孝行为,共建一个文明和谐的社会。乡亲们,让我们一起加入到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这个组织中来吧!

  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

  1993年12月18日

  机方披一件又脏又旧的军大衣,诵读《告乡邻书》时,摇头摆脑,神采飞扬,细迷的小眼睛放出得意和喜悦的光来,由于念诵的时间长,他的两边嘴角溢出了白色泡沫。机方生于1959年,正是闹饥荒的时候,其父叹息其子生不逢时,便随口为他取名为:饥荒。等饥荒长大上学有文化后,觉得饥荒这名字不雅,便改为“机方”,字改音未改,意义大不相同,用机方的话来说,机方者,腹藏机关,胸有方略也!虽然改了名字,但名音相同,既尊重父母取名之意愿,又创造性富于了新的含意,有光宗耀祖之愿,精忠报国之志。

  看告示的人群中,有一叫“诺脚子”的人说道:“你这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名号太大了吧,是省级?国家级?还是世界级的?”又有一个叫“勇胡子”的人接话道:“冯机方委员长干的就是全人类的事业,应该是联合国级别的组织吧?!”“勇胡子”的话逗得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又有人问机方道:“你这个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能干什么?加入你这个组织要什么条件?”机方见这么问就来劲了,说:“这才是问到点子上了,至于说委员会是干什么的,告示中已说得非常清楚,你问入会的条件,很简单,所有孝敬父母的人都可以加入。每年交纳5块钱会费即可。”众人听说还要交钱,都忿忿表示不可理喻,那个提着肉的先林爹便问道:“加入你们组织有什么好处呢?”机方笑笑回道:“好处就是我们一道与社会上不孝行为作斗争,惩恶扬善,为社会风气的好转贡献力量。”先林爹摇摇头说:“你这是个卵组织,我花5块钱加入你这个卵鸭衰(乡下俚语,意思是一塌糊涂)的组织,不如花5块钱买4斤多肉给父母吃来得实惠。”先林爹说完便气冲冲的走开了,他像只领头羊,把众人都引散开来,机方看着纷纷离去的乡邻,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乡邻对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的态度给冯机方浇了一瓢冷水,但他并没气馁。他先向县民政局申请注册,想将这个组织合法化。可是,县民政局以组织名称不规范为由,退回了他的注册申请。他又向省民政厅申诉,省民政厅以同样的理由回复了他的申诉。机方仍不死心,继续向国家民政部申诉,结果又是同样的理由回复了他的申诉。这才让他止步了,他自嘲地说,我这个组织是属于全人类的,国家民政部都没有权力注册,那我就不注册了,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去联合国注册登记。

  二

  时令已入深冬,冯机方紧裹着大衣,倦缩在家里煤炉旁取暖,外面北风呼啸,门窗被风强力开合偶然传来剌耳的撞击声。机方的妻子杨金凤在屋子里忙着打豆腐。全家人靠卖豆腐为生,由于金凤人缘好,豆腐好吃,生意还不错,乡人称杨金凤为“金豆腐”。她今年三十多岁,不高不矮的身材,雪白的瓜子脸红润可人,一双像梭子一样的眼睛顾盼有情,勾人魂魄,浓密乌黑的头发泻肩而披,风一吹秀发扬起,很是飘逸灵动,颇有一番妩媚少妇的韵味。金凤卷起袖子,弯身挪移盛满豆浆的大木桶,太沉重了没有挪动,她起身对着坐在屋内的机方大声说:“瘫尸的,你在那里瘫一上午了,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你能不能过来帮下忙啊”机方见妻子动怒生气了,便慢吞吞起身过去,和妻子一道把大木桶抬进厨房。夫妻俩刚放下木桶,就听到屋外有人在喊:金豆腐!金豆腐!在家吗?我要吃你的豆腐啊!金凤走出来一看,原来是“旺省长”在堂屋里喊叫,便娇嗔地对他说:“瞎叫什么呀?看你嘴馋的样儿,豆腐才滤浆,想吃还早着呢!”旺省长常以买豆腐之名,隔三差五来金豆腐家聊上几句,这回旺省长确实是要买豆腐,而且要的量还很大。他认真地对金豆腐说:“明天是我老爸七十大寿,你要专为我打两厢豆腐,明天一大早,让机方哥送我家去,豆腐钱我先给你。”说着便从荷包里掏出一张100元的钞票递给金豆腐,金豆腐接过钱,妩媚地笑问道:“找你钱么?”旺省长忙回道:“钱不用找了,你把豆腐打好吃一点就行了。”金豆腐意味深长地说:“你放心,包你吃了还想吃。”旺省长趁机在“金豆腐”的胸前摸了一把,小声淫笑地说:“我只想吃这个。”金豆腐迅速撇开旺省长的手,低声厉责道:“你好大的胆子,机方在屋里呢。”然后又故意大声说:“好吧,我明早一定让你机方哥把豆腐送到你家”,旺省长听后也便一闪一闪的回去了。

  冬天的早晨,非常清冷。地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机方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灰色围巾,连耳朵都填埋进去了,他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后面载着两厢豆腐,在结冰的道路上吱吱嘎嘎地骑行。在路中碰见乡民政助理林木生也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林木生见了机方连忙招呼道:“机方,我正要找你!”说着便停车下来,机方也两脚踮地停下,一手扶住车头,一手攥着后衣架上的豆腐厢。说:“林助理,你找我有什么事呢?”林木生接着说:“昨天我在县里开了个会,领导谈到了你的事,我想和你交流交流一下意见。”机方笑道:“好哇,不过我现在没空,等我去旺省长家送完豆腐,马上来找你,行不?”林助理说:“好!我在乡民政办公室等你。”两人大清早的在路上说话,双方的口中此起彼伏地冒出白烟。

  乡民政办公室其实就是一室一厅的套间,室内是林助理的宿舍,大厅用作办公室,一桌一椅,外加一把长条木椅,墙上挂了一排用夹子夹着的各类文件和档案。办公室看上去显得十分简陋,但窗明几净,让人感觉整洁和暖和。机方坐在长条椅子上,林助理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些距离。林助理拿着玻璃茶杯,拧开不锈钢茶杯盖后,慢慢地泯了两口,旋即又拧好盖子,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说:“机方同志,昨天我在县里开会,民政局李局长找到我,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你知道说了一些什么吗?”机方在办公室呆了一阵,感觉暖和多了,便摘下了脖子上的围巾,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来。他用摘下的围巾在自己的两只大腿上抽打了几下,说:“林助理呀,你们领导说什么,我一介平民百姓怎么知道呢?”林助理慢条斯理地接着道:“你心里应该清楚,如果你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你申请注册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的事,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反复给你讲明了组织名称不规范的问题,你就是不听,还向省里、中央去申诉,结果呢?”机方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说:“我这是个民间自发性的组织,不是反党反政府的非法组织,既然政府不给注册,那我就不注册了,我照样可以活动。”林助理用手敲着桌子正色地说:“没有经过政府审核批准的组织,都是非法组织,非法组织是不能开展一切活动的,这就是我今天要找你来谈的主要原因。”机方被林助理这样说,有些畏怯地问:“我们做的是孝敬父母的好事,又没有违犯国家法律,为什么就不能开展活动呢?”林助理见机方有些畏惧,便缓和了口气说:“我不是说你们的组织干了坏事,我的意思是民间组织一定在政府注册登记,然后才能开展活动。”机方忙接下说:“我申请了注册登记,可民政局不批呀,我有什么办法?”林助理耐心地说:“我多次给你说过,你把‘人类’改成‘杨部乡’,把‘委员会’改成‘协会’,不就很快能通过吗?”机方好像很委屈地说:“那样改了就一点气势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林助理哭笑不得地说:“你要那么大的气势,你不如去竞选联合国秘书长,你用‘人类’这么大的名号,谁敢给你注册呀?”机方不把林助理的嘲笑放在心上,仍旧执拗地说:“反正我们的组织是正面积极的,何去何从我就只能顺其自然。”林助理见机方如此固执又有些生气地说:“你不要顽固不化坚持自己错误的想法,更不能假借非法组织之名,敛财敛物。如果你一意孤行,一切后果自负!”林助理这话像一根剌,把机方剌痛得从长椅上跳了起来,机方有些激动地说:“你说谁敛财敛物了?我是那样的人吗?如果我是那样黑心肠的人,早就发财升官,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教训我。”林助理见机方动气了,知道无法继续谈下去了,便收场说:“好吧,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我该说的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机方忿忿地从乡民政办公室出来 ,心里有无限的委屈和不满。想想自己已过而立之年了,可在事业上毫无建树,回想起和自己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的儿时伙伴,有的在省城里上班,有的县机关上班,有的发家致富成为了万元户,不禁感慨万千。冯机方一个人在东风平原上徘徊,望着冰封的旷野,寒风像刀刮在他的脸上,蓬松的长发也在风中凌乱,他的思绪飘向遥远的过去。

  第二章 机方毕业回乡里,梨花带雨念情郎

  三

  冯机方读小学时正逢文化大革命开始之时,读书的学校原是大办钢铁时的钢铁厂,通过改造后变成了杨部学校,是一所集小学、初中、高中在一起的综合学校,也是当时杨部乡18个自然村唯一的学校。冯机方七岁开始在这里上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他和同村的左亚坤、杨亚圣最要好,他们三人一起上学,形影不离。机方的学习成绩虽然没有两位伙伴的好,但他在班上考试排名也在前十之列。机方对数学特别有兴趣,对三角几何钻研得很深。他的作文写得好,深得汤斌老师的喜爱,有一篇《我的母亲》的作文,生动细腻地描写了母亲在艰难岁月里生下他后,一路呵护与关爱他成长的过程,字字含泪,句句关情,母子情深,委婉曲转,读来催人泪下。

  1975年,十六岁的冯机方高中毕业了(当时从小学到高中学制9年),回到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每天参加生产队劳动。他本身体弱,长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刚开始做农活,显得笨拙与费力,有些难以适应。邻居吴前进爹是大队的支书,此人七尺身躯,高大威猛,一副长满肉疙瘩的黑脸,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吴支书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王震将军1944年南下作战时,吴支书是王震将军的警卫员,解放后,他被安排在河南邛县政府工作,由于不服当地水土,便要求回乡了。当地政府根据他个人情况安排在本大队任党支部书记。吴支书是看着机方长大,这个机灵乖巧,文静本分的后生,很受吴支书的看重和喜欢。看到机方回村后,通过吴支书观察,机方虽然做事不是十分麻利,但是态度是诚恳的,尽了自己最大力气,暂时农活抵不上老把式,可人家是刚从学校回来的学生娃,完全能够理解。吴支书觉得机方是个人才,不能在泥里土里埋没了。由他提议冯机方担任大队共青团委副书记兼任本小队会计,在大队支部大会上得到了通过。冯机方一下身兼两职,大大减少了下地干活的时间,可以时常参加大队和公社的会议,可以偶尔参加公社组织的到外地培训学习和考察参观,也可以偶尔在家汇总工分,整理账目。

  机方他娘姓李名佩仪,是本地大地主李芳之女,是位识文断字、明辨事理的大家闰秀,解放后因地主成份无人敢娶,便下嫁给根正苗红的贫雇农冯大喜。佩仪生得眉清目秀,蜂腰肥臀,举止风流妩媚;大喜长得贼眉鼠眼,五大三粗,言语木讷得用磨石都压不出个屁来,但人勤快本分。夫妻俩育两女一子,两个大女儿现已嫁人,只有么子机方在身边。

  一转眼就到年底了,机方在家里整理生产队进出账目,核实各户的收支情况。那时生产队是集体作业,生产的农、副、特产品归集体所有,队里每月按每户人口发放口粮,社员参加生产队劳动计工分付酬,男劳力每天计12分,妇女劳力每天计8分。工分的价值取决于生产队农副特产品产量的多少,各生产队情况不一,效益好的生产队,一个劳力一天的工分可值人民币8角左右,不好的生产队只值几分钱的也有。生产队年底结算,每户的总工分与总口粮对冲,工分多吃粮少的就应从生产队里进钱,称之“进钱余粮户”;工分少吃粮多的就应向生产队交钱,称之为“超支户”。麻雀虽小,肝胆俱全。机方为核实生产队每户的收支账目已经忙了三四天,眼下正进入汇总阶段。佩仪娭毑端着一碗茶走到机方的房里,把茶碗放在机方的办公桌子上,轻声地说:“方伢,都忙了好几天了,喝口茶,歇一歇吧”机方回神抬了一下头说:“马上就好了,你去做饭吧,吃了午饭,我还要去大队部开会呢!”佩仪娭毑看看窗外的天说:“做午饭还早着呢,等一会我就去做,耽误不了你开会。”机方在算盘上扒扒了几下,又在账本上写几下,然后放下笔,伸了一个懒腰,面露喜色地说:“姆妈,你猜我家进了多少余粮钱?”佩仪娭毑一听也高兴起来,兴奋地反问道:“进多少呀?我正盼着这事呢!”机方不紧不慢地说:“一百二十八元五角六分!”佩仪娭毑一听,喜上眉梢,激动地说:“呀!这么多呀,去年才进三十多元呢!”,正在母子俩为进余粮钱而欢喜之时,隔壁吴支书的四女儿梨花端着一个木面盆喊进来了:“机方哥,机方哥,机方哥在屋里吗?”吴梨花在家排行第四,上面三个姐姐已出嫁成家了,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乡人都道吴支书家是七仙女下凡来投。如今梨花年方十七,出落得如花似玉,她热情大方,勤快诚实,很是招人喜爱,被吴支书安排在公社农科所当养蚕工。佩仪闻声立刻出门去迎,热情地说:“哟,是梨花呀,你这是端的一盆什么呀?”梨花笑盈盈地说:“佩仪婶婶也在家啊,咱们农科所干了两口鱼塘,分给了我一些鲫鱼,我送几条过来给机方哥补补脑。”佩仪娭毑忙接过梨花手里的木盆子,说:“看你总是这么客气的,我正在愁今天中午没有菜,好吧,中午就焖鲫鱼汤喝,你也一起吃吧!——方伢在屋里做账,你去和他聊吧”机方在屋里听到了他姆妈和梨花在堂屋里说话,好久也不出来,梨花便进了机方的房间来,嬉笑地说:“机方哥,你忙完了吗?”机方见梨花进来,回头冲她微笑了一下,不温不火地说:“刚刚弄完,你就来了。”梨花在墙角拿了个凳子,在机方身边坐下,说:“机方哥,你真行嘞!几天工夫就把队里的账目搞清了。”机方不屑地说:“这点账目算什么?,一点也难不倒我的。”梨花笑笑说:“是,是,是,这点小账目怎能难住你这个大秀才呢?——哎,我家今年有余粮钱进么?”机方打开账本,食指在账簿纸上慢慢滑动,突然食指停下,说:“你家今年超支三十五元六角八分。”梨花皱着眉头说:“怎么会超支那么多呢?”机方回道:“你看你家八口人生活,你爷爷、奶奶、姆妈、三个妹妹都不能挣工分,就你和你老爸挣工分,要不是你老爸挣的工分多,还不止超支这么多呢!”梨花听机方说出了道理,也就不再感到奇怪了,又笑着问道:“那你家进了多少余粮钱呢?”机方得意地说:“一百多元钱呢!”梨花一听,惊喜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欣喜表情很夸张,好像是她进了钱一样,说:“哎呀,这么多钱啊,真好!”佩仪娭毑做的午饭好了,大喜也从地里锄草回家,佩仪娭毑喊机方和梨花一起过来吃饭,梨花见状连忙要回家去,佩仪娭毑双手拉住梨花的一只手,说:“梨花呀,莫见外,婶婶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呀!一起吃个饭要什么紧呢。”这时,梨花的姆妈也在隔壁喊吃饭,梨花剥开佩仪的手说:“婶婶,真的多谢你了!我家来了客人,还是应该到家里去吃饭吧。”佩仪娭毑才松开手,梨花一阵风似的走了。

  四

  东风大队办公的地方是一所砖瓦房,是原公社陶器厂停办后留下来的,因为房屋建在东风大队的土地上,便折旧低价卖给了东风大队。吴支书把它简单粉饰后,便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大队部址。较为宽大的会议室里,中间摆放的是由四张课桌拼成的会议桌,上面盖一块蓝色桌布,会议桌两边各有一把长条木椅。进门的左面墙上张贴马、恩、列、斯、毛五位领袖的画像,右面墙上钉了一张国旗大小的蓝色布块,布块上缝有三排口袋,每个口袋上还贴上红纸条标注,依次是公社文件、大队文件、支书文件、主任文件、农业支书文件、妇联文件、团支委文件、民兵连长文件、以及各生产队文件。这些口袋中还稀稀落落的插了一些文件。

  吴支书坐在会议桌的正上方,两边长椅上坐满大队支委和生产队长。吴支书右手胳膊肘靠在桌沿上,上臂有节凑地上下摆动,左手叉在腰上。正在大声激昂地传达公社会议精神:同志们,县革委会号召全县人民,今冬明春大搞农田水利建设,计划在九岭乡百丈潭兴修大型水电站,这是全县人民的大好事、大喜事,我昨天参加了公社召开的各大队支书动员会议,公社革委会决定,每个大队都要抽调精壮劳力去参加这项工程,同时,还要选派1-3名有文化水平的青年人去工程指挥部参与技术测量工作。根据我们大队的实际情况,我认为每个生产队要抽调一半以上劳力去修水库,具体各生产队抽调的劳力人数,由大队黑会计跟队长们核实,至于抽调去指挥部当技术员的人选,我认为冯机方和黎金秋这两位后生比较合适,他俩都是高中毕业,有文化有水平。等下咱们集体讨论通过。”每次开会决议,都是以吴支书的表态为准,所谓讨论也是走走过场而已。

  九岭公社位于县城之南,杨部公社离此有三十多里路,九岭因九座山峰依品字形摆布而名。九岭山势雄奇,水系发达,在九峰而围的半山腰间,有一处广阔的平坦地面,九山十八湾的水流都在此汇集,一泓清水奔向山口悬崖,飞流直泻而下,百丈飞瀑之后,便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名百丈潭,据说此潭连通洞庭湖,有人不信,竟有好事者以九箩秕谷倒入潭中,然后派人到洞庭湖中察看,三天之后,洞庭湖心泛起秕谷,飘浮起来的秕谷遮盖了半边洞庭湖水。自此之后,人们都对百丈潭与洞庭湖相连之事深信不疑。

  兴修百丈潭水电站工程现场,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大喇叭里播放着雄壮嘹亮的革命歌曲,山坡上来来往往挑土的民工鱼贯穿梭,远远看去,像一大群蚂蚁在大搬家,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冯机方进了百丈潭水电站建设工程指挥部,作为辅助技术员,他帮专业工程测量队的技术人员打打下手,由于他脑瓜子灵活,人也勤快,再加上有些数学几何的基础,还深得专业人员的赏识。梨花也来工地了,她作为精壮劳力,只能抬石担土上堤坝。她挑土上堤坝已经十多天了,两只肩膀都有些红肿,这么长时间的劳动还是第一回,自己感觉有些吃力。她上堤坝时,也偶尔可以看到冯机方和别人牵皮尺在堤上测量。她只要一见到冯机方,就有羡慕、高兴、喜欢多种滋味涌上心来,同时,也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涌向她的全身,让她感觉疲劳突然消失,有一鼓劲儿往上窜。

  民工一天劳动结束之后,都在堤坝下面搭建的简易棚里住宿,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天一黑就进棚睡觉了,梨花每晚没有睡那么早,她总是要点一根蜡烛,飞针走线为机方缝制鞋垫,她觉得机方光着脚穿一双解放球鞋怪冷的,加上鞋垫肯定会暖和一些。她一边缝着鞋垫,一边回味机方在堤坝上测量时的情景,不时还露出会心的微笑。为机方缝制的鞋垫在家里就开了个头,带到工地上来又陆陆续续缝了十几个晚上,昨晚终于完工了。今天晚上,她准备去指挥部把鞋垫送给机方。

  夜晚,工程指挥部灯火通明,好几个工作人员都在里头忙碌着。机方点着桌灯,也正在整理白天测量的数据,见梨花不声不响来到了他的跟前有些意外,但他心里还是感到非常高兴,说:“你晚上不去休息,找我有事吗?”梨花笑笑,含羞地说:“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机方起身找了把椅子,让梨花坐下,说:“每天挑土有点累吧,如果实在是累了,可以请假休一天嘛”梨花见机方还有点关心自己的意思,心里很满足,便从荷包里掏出一双鞋垫递给机方说:“我花了好几晚上,缝了双鞋垫,你垫在鞋里吧,或许要暖和一些。”机方接过鞋垫,有些感动地说“真是太感谢你了!早上穿鞋时,脚板像踏在冰块上,这下有鞋垫好了。”这时,指挥部的领导进来了,好像是要找技术员碰头开会。机方连忙对梨花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这里还有好多事要忙哩。”梨花还望了机方一会,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五

  腊月二十八日,指挥部决定全员放假五天,明年正月初四工程开工。各公社都安排了汽车、拖拉机接民工回家过年。冯机方是骑自行车来的,自然要骑自行车回家,他还计划顺便到县城买点年货回去。梨花知道机方是骑自行车回家,故意不坐公社接送民工的汽车,偏偏要搭机方的自行车。机方觉得有个伴同行热闹一些,也乐意和梨花一路回家。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通城县城,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十字街,大多数都是砖瓦房,没有一栋超过三层的楼房,房屋破旧不堪,街道行人稀少,冷冷清清。只九眼桥上有几处卖对联、年画、灯笼的摊点,倒显得有些生机。

  机方推着自行车,梨花隔着自行车和他并排在街上走着,好多商店都关门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店铺,两人欣欢地进去,机方在副食品区为他老爸大喜爹卖了两瓶通城大粬,还买了一斤麻花,又在鞋袜衣帽区为他姆妈扯了六尺灯芯绒布料。然后,为了回报梨花赠送鞋垫之情,为梨花买了一双尼龙丝袜,总共花了十多元钱。

  那时候的农村春节,不管在物质上,还是在文化娱乐上,都贫泛得让人心痛。过年的餐桌上,一盘胡萝卜炒腊肉、一盘有八寸长的干鲢鱼、一盘豆腐、一盘豆折粉皮(大米和绿豆制品),能拿得出这四盘菜的人家不占多数,穷些人家还要逐步递减菜式。农村流传的舞龙舞狮、玩采龙船、唱花鼓戏等民间娱乐项目被政府禁止。村民过年坐在家里,只有两眼瞪两眼,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只是在大年三十晚上,村子里小孩提着灯笼,挨家挨户去接糖吃,小孩天真无暇,笑语盈盈的,才有一些生趣。到了大年初一早上,大人们出门互相拜年,都说些喜庆吉祥的话,打拱作揖,彼此祝福,场面也让人感觉喜庆与温暖。

  机方在学校时向声乐老师学会了拉二胡,春节呆在家里觉得有些沉闷,便拉起了二胡来,琴声时而激越高昂,时而婉转低回,时而缠绵隐晦,村子里难得听到有音乐之声,农人不识机方所寄托的心灵之音,只觉得这声响好听,有一种新奇和愉悦之感。

  佩仪娭毑为机方泡了一碗花椒茶,笑盈盈地放在机方身旁的桌子上。花椒茶是通城地区人们的饮茶喜好,在泡茶时加入几粒花椒,使茶汤变得更加浓香而绵长,有画龙点晴之功。这种饮茶之法在全国少见。花椒在川菜体系中主要是用作调味料。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对花椒的功效有这样的描述:“花椒散寒除湿,解郁消食,温脾补肾,亦有杀蛔虫、止泄泻之功,水煎服之尤效。”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花椒用作泡茶比烹饪用作调味料更为科学恰当。机方右手放下拉琴的弓子,欢喜地拿起他姆妈端来的茶碗,连喝了几口,说:“这花椒茶好香好香哦!”佩仪娭毑找了把椅子挨机方近前坐下,说:“好喝你就多喝一碗吧,呆会我再去给你泡碗来。”机方放下茶碗,用巴掌抹了一下嘴巴,又手搭弓头,准备继续拉琴。佩仪娭毑有些嗔怪地说:“方伢,你不要老拉琴了,你陪娘说会儿话不行吗?”机方便收起弓子,挂在琴头弦轴,然后双手抱琴,说:“不拉了,你说吧,我听着呢!”佩仪娭毑便说道:“方伢呀,你今年也十八岁了,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你现在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呢?”机方起身把二胡挂在墙上,然后又坐下来说:“我的姆妈大人嘞,我的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我不才十八岁吗?还早得很哩!现在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不像你们那个年代那么早结婚了。”佩仪娭毑在机方的大腿上拍打了两下,又有些愠怒的说:“给你说话,你总没个正形,我不是让你马上就结婚,我意思是你先找个对象,过一二年结婚,不也就不早了吗?”机方接话说:“你看我整天忙东忙西的,到哪里去为你找儿媳妇呢?”佩仪娭毑见儿子这般说,便有意装神秘地说:“你不用到处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要你用心,要找的人就在你身边。”机方有点糊涂地说:“什么天边地边的,我身边哪有什么合适的人哪?”佩仪娭毑见儿子还没开窍,便直接地说:“你看隔壁梨花,人长得好,勤快能干,性格又好,温柔贤惠的。我在旁观察,她对你也是真心的好,所以,娘觉得你们俩蛮般配的。”机方不觉失笑说:“哎呀,你说什么呢?我和梨花从小一起长大是相处得好,但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一种兄妹关系,我求你今后不要瞎扯了,不要害得我俩的关系在以后不知如何去相处了。”佩仪娭毑见儿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再言语了,悻悻起身去忙别的事了。

  梨花一直在隔壁听机方拉琴,虽然不懂琴音,但机方拉的所有曲子她都爱听。这阵子好久没有琴声了,她心里很是纳闷,便借故想过来瞧瞧。机方家的堂屋里,大喜叔坐在长凳上打草鞋,佩仪婶在旁缝补衣服。打草鞋是过去杨部农村一种传统的手艺,打草鞋的耙头是个“丁”字形的架子,前端粗横木上有5个木齿,中间一个长齿,两边各有两个小齿,后端有一个木勾,正好挂在板凳上。草鞋的原料取之于稻草,打草鞋之前,先将稻草用水浸后,再用木锤锤打,锤过的稻草有韧性,不易折断。然后用生稻草搓两根草绳子,一头扣在耙头的齿上,另一头系在腰间的挂围上,用稻草向前绞“麻花”,两只脚抵住板凳的前腿,使劲地把编好的鞋底往怀里方向拉紧。讲究的人,打到脚面的时候,还要在稻草里加一些花布条或葛藤,一是增加美观和强度,二是穿起来舒服暖和。

  梨花进屋便笑着甜甜地说:“叔叔婶婶新年好!你们二老大过年的都在忙呀,真是个勤劳人家啊!”二老见是梨花来了,佩仪娭毑忙放下针线活儿,将衣服搁在簸箕里,起身笑脸相迎道:“梨花呀,过完年大姑娘长得越发俊俏了,来来来,快来坐!”大喜爹也便取下扎在耙齿上草绳,挪了挪系在腰间的围挂,直起腰,冲梨花笑了笑,没有说话,算是招呼了。梨花坐下便问道:“佩仪婶婶,没听到机方拉琴了,他哪忙去了?”佩仪应道:“在屋里呢,你去和他聊吧!”梨花推开机方屋里的门,见机方睡在床上,还听到轻微的鼾声,便轻轻合上门,说:“机方哥睡了,昨晚没睡好吧?”佩仪娭毑接话说道:“我昨晚三更起来解手,还看他在屋里写写划划的,这回是累了睡着了。”梨花便说:“原来是昨晚熬夜了,喜叔、佩婶,你们慢忙,我就回家了。”佩仪娭毑也不便相留,只是饱含爱意地目送梨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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