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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如青丝暮成雪(43-45)

  第43章 洛阳之别

  天空在落下半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之后,正式宣告步入夏季。

  倾城山庄内的雷府换上了陈府的牌匾。

  好吧,洪叔一家从此姓陈,大家心照不宣地改口陈叔,陈姨,入耳听来颇是怪异。

  山庄内一片安静,日子过的波澜不惊。大家各就各位偷情的偷情、管家的管家,看店的看店,应酬的应酬各司其职,尽心尽力。唯有我一个闲的掉渣。

  我从东墙走到西墙,前后也之花了刻把钟,发现地盘其实小的可怜。西墙有热闹的花田,娇艳的花盘,金色的花海怒放铮铮。

  是谁曾亲手栽植?是谁温语切切?是谁曾经在花田间执手对望情意绵绵?而眼前这片骄傲的向日葵如今却化为无数把金色的利剑,扎得我的胸腔鲜血淋漓。

  回忆是一种不可解怀的毒药,总在我费尽心思想忘却的时候,不经意地从心房的最深处化开来。睹物最能思人,而相思最为伤人,我时时在想:倘若那日,无法抑制自己的心,去城西送别雷蒙,那么如今的结果是否是全盘重置?

  我询问自己,一遍两遍三遍,都无从找到答案。

  山庄的牌匾“倾城”两字是雷蒙亲手所提,龙飞凤舞,笔翰如流。只记得那次我心生羡慕,偷偷找来狼毫模仿,弄的一身漆黑,浪费无数宣纸未有成果,成为一大笑柄。

  大厅外栽种了不少的黄山松,郁郁葱葱,风过,有松香阵阵。此物当初也是雷蒙重金购置。黄山,黄山?果然凡是涉及这两个字的东西全是这么不如人意!

  出了大厅,步入梅林,更让我记忆纷纷。后院最大的一颗白梅是我俩合两个花匠一起植入坑内。我当时说了句举案齐眉(梅),引得旁人掩口失笑。

  曾经在花林中无数次漫步,无数次相拥,无数次吵架和好。直至如今终于花落人不知……

  夜里我辗转床第,那枕间,那被衾,无一不透露着熟悉的味道,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雷蒙满眼的情欲,满脸的红晕,那动人的汗珠沿着他优美的脖颈蜿蜒而下,美妙不可言喻……

  相思果然是一株最美的罂粟,迷糊了思绪,催残了心智却又令我欲罢不能。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想尖叫,我想砸物,我想杀人放火,我想——总归这一切也只是想想而已。所有的喜怒哀乐到最后皆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从今后,相见唯有在梦里!

  而时间,却是一剂最好的良药,一定能治愈我身体的痛,抚平我心里的伤。一定一定。

  忽然觉得这个洛阳城是这么空荡无味,没了俊美的雷蒙,没了狡黠的孙狐狸。钱铮也将在秋日举行大婚,当然新嫁娘不是飘飘。

  这偌大的洛河,飘荡着决绝的味道,伤了青梦的巧手,折了飘飘的纤腰,也一并断了我情窦初开的翅膀。洛城的初夏,竟然满目荒凉。让我又生离开的欲望。

  可离去或者留下并非是儿戏,容华、容夜,小七和丫丫,这个洛阳城驻足了他们的青春和梦想,见证着他们的付出与收获,我怎能轻易说抉择?又怎么好意思替他们的未来自作主张?

  再者说,离开洛阳之后,又会是哪一方水土更适合我生长?

  百般愁绪,剪不断,理还乱。

  打这以后,我明里暗里多次暗示容华给各个店铺找合适的接班人,雷蒙以前的小厮金熙金旺转随小七,两兄弟做事比较努力,对店铺的货源了如指掌。容华的跟班金山和金海也已然可以独当一面。

  唯一放不下心的是盐坊——那是最赚钱的店铺,也是最容易引火上身的地方。当初花的心思最多,如今也成了最放不下的包袱。

  在我强烈的提议下,山庄内的松柏被换成梧桐,西墙的花田也如数拔除,成了一片绿油油的青菜地。改头换面的很彻底,暂且让我舒缓下压抑的情绪!

  新栽的梧桐高大威猛,遮挡了眺望远处的视线,看不到故人远去时的天空。我的思念与哀伤正默默地陪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如此甚好。

  要不是那一日,清瘦的玉画突然地闯入,我想也许我会一辈子就这么安静地屯在洛阳,卖粮贩盐,嫁夫生子,平凡而安然地度过一生。

  时隔几月,再次看到玉画,心神一阵恍惚:她不是已经随着雷蒙一起远走么?今日又怎会这般落魄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山庄里的下人各个大惊失色,像赶瘟疫一般将玉画逐了出去。

  “小姐……”我听着她用原来的称呼将我呼唤:“小姐,玉色难产,稳婆现在束手无策,小姐,求求您告诉我姑爷的下落,她只求临去前见他最后一面……!”

  我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满面疑惑地看着她。

  难道雷蒙居然将他的妻儿丢在洛阳,自私地一个人远赴他乡?这个男人,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忽然却让我有点喜欢他的绝情。

  到底是我不够善良,别人生死一线的时候,还在幸灾乐祸!

  可是又怎么跟她解释,我也无从知晓雷蒙的下落?事到如今,难道她们还会天真的认为,只要掌握了我的行踪,就必能打听得到她家男人的消息?

  真正是可笑至极。

  我叮嘱洪姨跟了玉画而去,且交代她不管花多少银子也要保的大小平安,若不然,一尸两命也会引得我终身悔恨!

  说到底,我又不够狠心:其实理应怨恨她俩硬生生搅合了我顺风顺水的穿越之旅,可是眼下的这般结局,却也实在令人不容乐观。

  雷蒙这个无耻的男人在搅乱一池春水之后,潇洒远去,抛下三个为他欲死欲活的女人,留在原地犹自纠缠不清。

  怕是从今后,那两个丫头会更加像牛皮糖一般地粘着我不放,聪明的玉画,拿捏了我心软的弱点,算准我必然不会赶尽杀绝——呆在我的身旁,终有一日她们还能遇到所期待的人!

  我仰天长叹——这个洛阳,不是我最终的归宿。天意啊天意。

  我吩咐丫丫在第一时间获得雷蒙的落脚点之后,就将玉色玉画和刚出世的女婴一并送过去。

  当然,所谓的难产最后也只是一个迷雾弹而已。所以我,也在那一日,召集山庄内所有的人,提出离去的打算。

  婉婉和青青如往常一般倚在左右,听我说起这个任性的计划后也是面不改色。容华先是呆了一呆,而后了然地摇了摇头头,容夜看看青青的神情,再转回来小心翼翼地对洪叔使了个眼色。

  “我只是说我的打算,你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打算。”我在洪叔提出抗议前先堵了他的嘴。洪叔几个一愣,面目凝重起来。

  “小姐,您这是何意?”丫丫不安地问。

  我忍不住紧摇手中的团扇,这该死的天气,这该死的衣裤,闷热的让我险些透不过起来。

  “丫丫,你跟小七一定得留在洛阳,就别随我走了。至于其他的人。自个儿拿主意。”我抽出丝帕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继续说:“盐仓一定要守住。”

  “那让我来守吧。”容夜一脸谄媚地看着我。

  站在我左边的青青微微皱了皱眉:“姐姐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好孩子。我吁了口气,感动地抓住她的小手一个劲摇晃。右边的婉婉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容夜顿时羞红了脸。

  “蝶儿,你是否已经计划好,将往哪里安身?”洪叔也是脑门见汗,只是不知是热的还是被我吓的。

  “我想去江南。”我的视线忽然朦胧了起来:“想去那边看桃花,看烟雨,看洛阳所不曾有的景色。”

  呃——这个答案貌似太不厚道了,洪叔几个霎时黑了脸。

  容华却是展眉一晒,望向我的眼色带了无尽的宠溺:“江南风光确实不错,值得一看。”

  我一下子觉得中气十足,忍不住抬了抬下巴,得意地说:“就这么定下了,大家赶快抓紧时间安排手头的工作,抓紧时间在秋季前赶到江南……”

  我去了画舫,跟飘飘和青梦做了道别。青梦已经在前段日子收了信息,显得平和了不少,拉着我的手唏嘘一番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倒是飘飘难过的大哭,执意收拾了物什要跟我一起走,这下轮到我要哭了——若是把飘飘拐走了,钱铮必然会天涯海角追杀我。

  最后我扮出一副真情款款的样子对她承诺说,等在江南安定下来后,就派人接她过去。眼下真带不了,因为自己都不清楚将往何处。

  飘飘瞪着哭红的双眼狐疑地看着我,我努力装的真诚又自然,拼命地朝她点头保证。

  离别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当下人将最后一个箱子搬上马车的时候,一向喜欢摆排场的我也被雷住了:只见12匹高头大马拉着6辆豪华的香车徐徐出了倾城山庄,向城东驶去。马车所经之处,一片混乱,皆是路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洛阳城的父老乡亲可真热情哇!

  马蹄声哒哒,洛阳城渐行渐远。放眼眺望,天空朗朗,白云缱绻,洛水悠悠,青灰的城墙在盛夏的阳光里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慢慢灼痛了我的视线。

  雷蒙往西,我今日往东而走,从此,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我的本意是想去江西落脚,和欧阳伯伯一家重聚天伦。可是想起孙狐狸也在江西,我此番前去必然会打扰到他平静的生活。

  到底我跟他之间还是缺少一种传说中的缘分,少去沾染为妙。

  马车走的很平稳,天气炎热,无数的热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湿透了我的衣衫。昏昏沉沉里想起前世的老家——那是一个海边的小城,四季分明,景色宜人,绝对不会有如此浓烈的暑气挑战我娇嫩的肌肤。

  可惜,康熙时代,朝廷并不热衷于航海事业,相反漕运倒是蒸蒸日上。内乱结束后,海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安定下来,常有海盗出没,打劫并不富裕的渔家小村。

  我决定去杭州。

  杭州离宁波,不远,按照自家马车的速度,前后也不会超过一个月。更何况,前诗人有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我开始想念楼外楼的糖醋鱼了。

  第44章 辗转杭州

  庞大的队伍在抵达开封后,改走水路,顺汴水出了河南,经安徽至江苏扬州。这一段水路就是著名的通济渠。

  扬州城,车如流水马如龙。

  这是一座风情万种的都城,初秋的微风吹过,仿佛能带起无数的缱绻绮丽。入眼处,是披满银杏落叶的街道,耳听来,莺莺燕燕吴侬软语。与洛阳相比,少了几分大气却多了几分典雅,少了悲凉却又多了凄婉。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传说扬州有24座大大小小的桥,如今想一一参观,绝对不现实。还不如流连在瘦西湖畔,听一曲评弹,品一盏绿茶。

  可是很显然,此时的气节不适合赏湖。两岸不见百花,唯有落叶满天,杨柳成片成片凝滞。桃李枝条累累,琼花红果,倒是长的很是动人。

  传说瘦西湖取之西湖一角,原型则是一弯弯小河。一泓曲水宛如锦带,如飘如拂,时收时放。瘦西湖果然瘦的有条有形。只是湖水悄然,波澜不惊的样子。

  忽如一夜秋风来,霎时满城风雨,惊起车马长嘶。忍不住回首望去,湿漉漉的扬州城伫立在一片飘摇的风雨中越发凄迷。

  转至镇江,再从水路出发。经无锡、苏州、嘉兴,抵达杭州。相比通济渠,这条江南运河显得旖旎了许多。我常常长时间蹲坐在船头,看江水浩荡烟波千里。有熟悉的江南水乡扑鼻,弄湿了我的双眼。

  最近我让船上的人学起麻将,以我老家小城里的规矩:4番起胡:对对胡、混一色算2番,清一色、混对对算4番。很快地洪叔夫妻俩、容华兄弟俩辛苦大半辈子的银子哗哗地流入我的荷包内,完事后跟婉婉青青躲在船尾进行分赃,不亦乐乎。

  一路风尘,搬迁的旅途并不寂寞。饮食起居,嘘寒问暖,洪叔红姨照顾的无微不至,由于没带丫鬟,我的日常生活由婉婉青青打理。让皇室公主伺候束发更衣感觉相当的不错,令我不知觉中沾沾自喜,偶尔不可一世。引得容夜兽性大发,追着我满船喊打喊杀。

  夜深人静时分,梦魇伴随着雷蒙那张熟悉的容颜占据了我的睡眠:洛阳的梧桐铺天盖地,凌乱了我的呼吸,洛水倾泻,一日千里,追逐着我的相思。时间漫漫,夜复一夜,永无止境。怪只怪当初爱的义无反顾,而今想忘怀是难上加难。

  所以我,白日黑夜都过的精彩纷呈!

  容华抱着日益消瘦的我长长叹息。他的怀抱温暖且稳妥,身上带着潮水的气息,像极了家的味道。偶尔也能让我安然睡上一阵。可更多的时候我还是乐意和婉婉青青靠在一起,两姐妹变着花样逗我开心:舞剑,跳大鼓,唱小调,直至后来我怂恿她们穿戴改制的现代版内衣,看到她们的小胸脯鼓鼓囊囊地塞在做工略显粗糙的内衣里,乐不可支。

  在水上又飘荡了2个多月后,船终于靠上了码头。7人6车12马雄纠纠气昂昂地开入杭州城,引来一阵喧哗。

  已是深秋,江南寒气湿重,容易引发肺疾。洪叔赶紧找了个大宅子暂时让一家人安顿下来,而我还没来得及欣赏西湖秋景,就一头栽倒在病床上。昏昏沉沉中,又被灌下一碗又一碗的中药,满嘴涩味,苦不堪言。

  迷迷糊糊间醒来,发现自己折成一个怪异的姿势蜷在容华的怀里。他的脸色灰白,眼角泛青,定时心疼婉婉两姐妹舍不得让她们守夜,而让自己夜以继日地疲惫。一刹那我是动容的,眼前的男孩率真美好,善良又能干,绝对是相伴一生的绝佳伴侣,只是……

  只是错过了,缘分就不在了……

  “容华……”我低低喊。

  他眼皮子动了一下,睁开复又合上。忽然倏地瞪大了眼珠子,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你醒了?”

  我被他丰富的神情给逗乐了,咧嘴笑了起来:“ 我好多了。倒是你,几天没睡了?”

  他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我,搂的我差点喘不上气来。听得他暗哑的低音贴在耳际:“谢天谢地,你总算清醒了!”

  而后松开双臂,用两手指捏住我的下巴,皱眉说:“瘦成如此,定当让洪姨好好补补。”

  而我则捂着肺部喘息着心想:这下完了,难不成得了肺痨吧?这年代此病可谓绝症。想到这里,不禁绝望起来。

  “补什么?”我没好气地摔开他的爪子:“补来补去也好不了。”

  “别胡说。”容华端起放在床头的药碗:“来,先把这药喝了。”我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不喝。”

  “不喝?”

  “真不喝。”

  “怕苦?”

  “不怕苦。”

  “那为什么不喝?”

  “喝了也白喝。”

  “好吧,你不喝我喝。”容华说完,端起药碗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惊得我一下子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他。

  容华的身躯忽然压了下来,以打雷不及掩耳之势,他的嘴贴上我的唇,没等我有反应,他温热的舌头夹带着苦涩的药汁撬开了我的双唇,我傻傻地配合着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可是他犹未放开我,舌尖灵活地纠缠着我的舌头,那么深切,那么热烈,却又带着一丝羞涩。我一愣,赶紧使力去推他。容华浑身一震,顺着力道松开了紧搂着我纤腰的双手。偏头,嘴唇划过我的唇角,落到耳垂上,低低地喘气。

  要不是病得实在没有力气,我想我会一个拳头砸过去。容华的色胆在经过几年的酝酿后,终于养成一只欲兽。

  这让我实在欢乐不起来。

  “蝶儿,以后就让我照顾你吧?”容华开口,声音略微嘶哑。

  我低头不语,继而摇头。我跟容华?这前途太渺茫,难以想象。

  “为何?蝶儿,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这份心从未改变过……”

  我举手捂住他的嘴。

  时隔多年后,我再次仔细地打量他的容颜:狭长的单眼皮,眼角微微上翘,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略薄的嘴唇,如涂朱丹,此时正动情地微张。

  一瞬间我居然微微失神:什么时候那个青涩的大男孩已然长大,像一枚饱满的果实,正等着有人去采摘。我斟酌了半响,最终还是面红耳赤地挣脱他的怀抱,长叹曰:“容华,你之于我,太熟了,我下不了手……”

  自那日暧昧后,我就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容华。既然认定我们之间没有可能,就不能再给他任何幻想——我与他之间不仅仅隔着一份与雷蒙逝去的感情,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婉婉。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我有点恨当初的自作主张,如今将这么美好的一个少年拱手相让——悔得肠子也青了!

  杭州城的初冬,略微地萧索。亭阁楼台在无数棵衰败的杨柳间更显得清冷。在西湖的南面,容华用重金购得一块地皮,已经动工,建造家园。

  大病初愈的我,在婉婉和青青的陪伴下,默然驻足在西湖水畔。

  杭州美,最美是西湖。

  美丽的西湖倒映着玉皇山和凤凰山的娇容,湖水幽静,清澈明朗。从这里望去,朝廷置建的满城挡住了西面的钱塘门。满汉居于各端,一条冰冷的城墙阻隔了我梦里旖旎的杭州城。

  而此地,距离洛阳又有多少的遥远?洛河两旁的梧桐是否已经凋零?倾城山庄的白梅是否已经吐露芬芳?小七和丫丫是否恩爱如初?从别后,夜夜梦回,那古老的城墙是否依然坚硬冷漠?

  记忆如潮水,铺天盖地,搅得我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痛。欧阳蝶兮才16岁,经不起如此沉重的别离,背负不起如此刻骨的烙印。

  自古“情”字最伤人,伤心,忧愁却能伤身。辗转杭州,我这一副破残的身子还能否撑得起一方水土?几千年的后浪逐前浪,凝聚成澎湃的湖水,埋没了吴越风流抹去了宋时歌舞,楼外楼的沧桑依旧,一弯断桥依然缠绵在西子湖头。

  听——有哪家女子在凄然低吟: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

  这一汪多情的西湖水吞噬了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几多薄情就有几多眼泪;灰暗的雷锋塔下白娘子的殷殷啼血是否仍犹在?雷峰塔何时倒?西湖水到底几时干?梁山伯祝英台十八里相送长相诀,千古绝唱绕心头。

  这个冬天,一场又一场的大雪,以排山倒海之势淹没了整个杭州城。西北风卷起大片大片的雪花,飞檐走壁、呼啸而来。隆冬腊月,空气冷的令人窒息。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阵寒风卷门而入。容华一边解斗篷一边抱怨:“这雪也忒大了,马车都跑不了。”

  他推开婉婉递过去的热茶,斜斜瞄了我一眼:“今日身子还好吧?有没有咳嗽?”

  没等我回答,他就疾步上前,一屁股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抬手自顾自地探上我的额头。我赶紧偷看了一眼婉婉的脸色,见她凄然欲滴,不由心虚地缩了缩头,避开身去。

  “一切安好。”我小声地回了一句。

  容满意地笑了笑,并不介意我刻意的闪避。反而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像是我脸上忽然长出一朵花来。婉婉的眼神越发地忧郁,我愈发地坐立难安。

  如此微妙的情势,就意味着我势必要过上一个不安稳的新年。容华的态度并不热切明朗,却也不曾退缩一丝一毫,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向我暗示一番他的心意——他是在打持久战。

  若是我的身旁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出现,那么他对我可是势在必得。

  他胸有成竹,我信心全无。

  第45章 桃花难摘

  这一年的冬季特别的漫长。

  我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睡觉上,晚起早卧,尽可能地做冬眠状,这样可以避免闲杂人打扰。反观婉婉和青青,倒是早起晚归,对任何事情都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摸样,习惯了一直在南方生活,立足于杭州,对她们来说,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如鱼得水。

  所以我常常装出兴意阑珊的样子,听她们讲起苏白两堤积雪皑皑,如两条玉龙在西湖中戏水;灵隐后山的腊梅雪中怒放,香飘千里;凤凰山脚下的渔家小铺,西湖醋鱼令人垂涎三尺;还有,西南边的踏雪山庄雏形初成,正等着我前去观摩……

  哦,对了——踏雪山庄忘记给大伙儿介绍了:那将是我们在杭州落成的家园,规模比起洛阳的倾城山庄有过之而无不。!这一点上承认:我一直是一个虚荣爱面子的人!

  其实这一切都使我雀跃万分,可惜想起容华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所有的快乐都化为惆怅。我看了看小脸冻得通红的两姐妹,不由心生无数羡慕。

  过了一个极其低调的新年,感觉跟杭州城逐渐亲近起来:听说了驻扎在满城内的八旗兵如何的嚣张跋扈,了解了浙江巡抚张勄如何出卖好友走上了仕途,还有杭州知府的三个儿子是如何的俊美迷人。最近大街小巷都在流传康熙大帝即将南巡入杭州,我恨不得将脖子伸到钱塘门外。

  不知不觉中,城里积雪融化,湖水荡漾,一夜春风吹过西湖两岸,霎时桃红柳绿,燕舞莺飞。终于卸去了厚厚的冬装,我乐滋滋地爬上马车跟着大伙儿朝凤凰山进发。

  洪叔40岁生辰,阳春三月好时节。

  山脚下,简陋的渔家食铺。西湖醋鱼的味道却是正宗又地道。含在嘴里唇齿留香,津液止不住的翻涌,大伙儿争先恐后落筷,我被挤出了饭桌。

  食铺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主一脸黝黑,看上去比较憨厚,老板娘却是白皙苗条,一副精明样。看我们一行吃的兴致高涨,从地窖取出一坛米酒高声对我们吆喝:“谢谢各位的捧场,今儿个三娘我也陪大伙儿喝一杯!”

  洪叔哈哈大笑:“三娘,这回你又打算让当家的扛回去吗?”

  三娘呸了一记。转头向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位姑娘瞧着脸生啊?”

  “不生,不生。”几杯米酒下肚,我已经有点晕乎:“熟的刚刚好。”

  婉婉青青笑的东倒西歪。容华捏了捏我的脸颊,顺手夺走了我的酒杯。我当然不依,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抢,容华躲避时不小心撞了容夜的酒杯,酒水泼了青青一脸。青青一声尖叫,钻进洪姨的怀里,将一脸的污渍蹭到她的新褂子上。

  桌面上乱作一团,三娘看笑的岔了气。

  “容大公子,这位瞧着怕是您的心上人吧?”三娘一边笑一边问。

  “胡说。”我一把拉过花容失色的婉婉:“这个姑娘才是,我是打酱油的。”

  “呃——”大伙儿都愣住了:“何为打酱油?”

  “就是,就是,这个打酱油……我眼珠子一转:“就是客串的。”

  容华怒:“此事怎能以打酱油来论之?荒唐。”

  我讪讪一笑,闭了嘴。

  不过很快地,我忘记了这个小小的插曲,一顿饭吃的无比投入,尽兴而归。归时,已是月上柳梢,垂挂在马车两旁的灯笼温暖而明亮,马车颠簸起伏,灯笼上的“踏雪山庄”四个大字随风轻摆,明晃晃地花了我的眼。

  一夜好梦,床铺干燥温暖。生活惬意,会令人忘记所有的过往,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即便有再难以平息的伤痛也会逐渐被尘封。

  东方泛白,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钻入帐纬。我习惯性地将脑袋往边上蹭了蹭,勉强睁开双眼。

  “呀——”等视线清晰后,不由发出一声惨叫。我发现自己正被一个人搂在怀里。容华衣衫不整,风情万种地躺在我的被窝里。此刻,他眼神迷茫,一脸不豫,想来被我的河东狮吼惊醒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我一把扯过棉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你……你……你……”我一连喊了3个你,依旧是语无伦次,毫无头绪。

  容华嗤然一笑:“我什么我?我又没把你如何?”

  “很好,很好,好的很!”我咬牙切齿又连说了3个好,抓过枕头狠狠砸向他的脸。

  容华一侧头,枕头落空,我收不住身子跌入他的怀里。

  “又投怀送抱?”容华呵呵吐着暖气,贴在我的耳边轻笑。我几欲挣脱无果,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力气在关键的时刻就是比女人大的多。

  “容华,别玩了。”我只好投降。“玩?蝶儿,我对你是真心的,从来都不是玩的。”容华的眼神忽然认真起来,细长的手指摸索着我的唇瓣,气息暧昧。

  我几近崩溃。

  “容华你知道,婉婉她喜欢你。所以我跟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抓住他不安分的狼爪。

  容华眼神一暗:“可是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他低头贴上我的唇,细细地允吸,然后满足地叹息:“蝶儿,我喜欢的是你……”

  “那你打算怎样?用我们自私的快乐去伤害一个纯真的女孩?”我全力抗拒他纠缠的身体:“我做不到。”

  “婉婉岂会不知我爱的人是你?”容华抛给我一个幽怨的眼神:“你难道忍心将我送给别人?”

  呃——瞧这话说的,貌似我跟他真有一腿似的。

  眼看他的魔爪向我身上的棉被伸来,我赶紧一个懒驴打滚,跳下床去:“容华,你给我点时间,我两一下子改变关系,总得让我先心里上适应一下。”

  “啊欠——”容华忽然打了个喷嚏:“你好歹也让我盖点棉被,我穿着里衣冻着呢!”

  我何苦要搞得如此草木皆兵?

  洗漱一番,神清气爽地出了门。最近我的桃花又蠢蠢欲动,心情难免激动。

  打算找婉婉青青去自家地盘走一走,看一看,让建筑工人领略一下山庄女主人的风采。我们现居的宅子是洪叔租下来的,布局简陋,面积狭小。刚转了个弯,就听见有人在低低饮泣,入耳听来颇是熟悉,正揣摩间,听见青青低低的声音传来:“别哭了,婉婉。这男欢女爱,自古有月老说了算,谁都帮不了谁。”

  我一愣:难为平时脑子一条线的青青能讲出这么弯曲的哲理。

  当下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青青深明大义啊。”

  “唉。”青青握住我的手左右为难地叹气:“这边是姐姐,那边也是姐姐, 我都不晓得该帮谁?”

  啪地一下我狠狠地赏了她一记爆栗:“你胡说个啥?”

  青青抱着脑袋哇哇大叫:“容夜每天敲我额头,姐姐也敲,迟早我会变得跟猪一样笨。”

  婉婉破涕为笑:“你不敲也是一头猪。”说完,不好意思地瞟了我一眼,低下头去。

  我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刚复苏的好心情又瞬间跌入低谷:这万恶的三角情债,怎么了结才是个头啊?

  西湖西湖,顾名思义,位于杭州的西边。圈地1000多亩的满城防城一筑,却把个西湖堵得严严实实,湖滨几成旗营的“私家花园” 。

  而城门一闭,百姓便近不得西湖。唯有以南水岸,尚露柳浪闻莺绿波拍岸的西湖一隅。所以这一带船民蜂拥聚集,以捕鱼捞虾为主业,兼也普渡游人。但逢杭城正月香市、二月花朝等民俗佳节,外地游湖客猛增,此地便显得逼仄。

  所以,西湖南岸的地皮成了富豪商人追逐的香饽饽。东南的高地上,桃花成片怒放,红彤彤地如火如荼。踏雪山庄初现轮廓。我望着热火朝天的工地,不禁深深佩服起容华来:这偌大的一块地皮,该得花多少的财力人力才能搞到手啊?

  我心有不甘地撇了婉婉一眼,想着自己要把即将到手的大好少年转让于她,心酸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恨恨地掐了一把含苞欲放的初梅,放在手心里揉成碎片。

  而容华这朵小桃花,即便我能唾手摘来,最终也只能遗憾地插在别人的鬓发间。

  我决定出远门:一来躲避一下容华,冷却下他发热的头脑;二来,可以让婉婉有机会下手,搞不好等我回来生米成了熟饭;三来,希望旅途会有一个美丽的艳遇。

  于是我花了几天偷摸准备了下生活用品囤与马车上。

  琢磨来琢磨去,我最后找到了容夜,郑重地将一封信交到他的手里。

  信里大约的意思就是我回老家一趟,年前一定回来,不要挂念云云。本来打算留了信寻个机会就溜走,但是又怕大伙担心,所以就找了最好应付的容夜嘱咐几句。

  “你一个人出去?”听我说明来意,容夜略微吃惊。

  我无奈地点头:“唉。 你放心, 我带阿穆一起走。”阿穆是车夫,人高马大,一餐3大碗米饭。

  容夜扯了扯我的发辫:“我哥真心喜欢你,你如此一走了之,他知道了会很难过的。”

  我低头不语。

  “一个人难过总比三个人一起难过的好,是不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帮我照顾他。”

  容夜点头又摇头:“蝶儿,其实你大可不必搞的这么复杂。”

  “哦。”我挑眉看他:“你有更好的办法?”

  “婉婉和青青我都收了,你跟我哥哥一对。如此皆大欢喜,多好!”容夜说的脸不红气不喘,就像在讨论今儿晚上吃什么米饭搭配什么菜。

  是我自己蠢,跟个250较什么劲。

  次日一大早,借了个名头让阿穆赶了马车出门去,暗中叮嘱他去东边清泰门等我会合。等一家老少吃饱喝足各自散去的时候,已经快临中午。我急急忙忙回房换了双平地靴子,从后门跑路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对谁都没说:倘若真选择跟容华在一起,那么这辈子我更加忘不掉雷蒙。

  好吧,我承认我很不厚道:自个心里不舒服,最好让别人也陪着一起不舒服。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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