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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二十)

  二十、

  二月初十,县城的庙会开始了。元宵过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等的就是庙会,来庙会逛一逛,即使什么都不买也过足了瘾。娃娃们最喜欢的就是风车、剪子和气球,小吃摊上围起来的人总是最多,年纪大一些的人无论有文化没文化的都喜欢去听盲膛人唱鼓词,“咚咚锵”的声音与各种叫卖声互相融合,此起彼伏,热切地把火红闹腾的节日气氛散播到三港殿的每一个角落。阿丘畏缩在他那件厚厚的灰色棉衣里,露出骨节分明的双手,嗑着瓜子,翘首听着一个瞎子坐在木板凳上绘声绘色地说着:“彩萍你快上楼告诉小姐,今日来了个新弟弟,马上落楼俩姐弟见上面。”今日唱的是《五女兴唐》,阿丘听得入神,沉浸在乡情浓郁而又悠远动听的说唱里头,浑身的筋骨和肌肉都惬意舒坦起来。除了喝酒他最喜欢的就是听鼓词,经常在梦里给今天听到的情节续写,正在兴头上,却听见一阵粗放夸张的叫好声,循声望去,竟然是已经顶岗进供销社的刘胡子,他那张血盆大口里的一排黄牙在阳光下更显闪亮。手中的瓜子撒了一地,心中暗叫不好,他们这些好单位都有计划生育小组,里头的个个是人精,家长里短的一寒暄就把需要的话给套出来,贼得很,于是阿丘丢了手里的瓜子,转身疾走。

  阿丘的右手不自觉地哆嗦起来,他害怕地用左手死死抓握住右手手腕,双手青筋暴起,强迫自己停下来,可是右手却抖得更厉害,二月初的天还很冷,一点儿也没有初春的暖意,阿丘的额头却密密麻麻渗出一层又一层的汗,他的双腿不听使唤地打结,他只得用力甩开双臂,逼迫自己大步逃离,他的模样像一个听不到指令的士兵,盲目机械却没有章法地行走,平日里短暂的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大脑空白齐齐袭了上来,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

  “阿丘!”刘胡子叫他,这一声把阿丘的魂招了回来。

  “啊!”阿丘笔挺站定在原地,极力控制打颤的全身肌肉。

  “跑什么跑,锻炼啊!”刘胡子的笑声对阿丘而言简直就是雪上加霜的心理凌迟。“不看戏了啊,回家看娃娃啊!”娃娃一词在阿丘的心中已经和粽子划上了绝对的等号,和女儿阿秀没有半点关系,他这是什么意思?暴露了?有人举报?谁,是谁?

  “没,没没,没没,冷,冷。”阿丘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几个没,说了几个冷,当那个人人笑话的活寡妇挺着大肚子出现的时候,阿丘几乎感谢得想要跪下来给她磕头,因为刘胡子的注意力给她粘了过去。

  这次无意的相遇,使得阿丘的胆子变得更小了。他平时早上天未亮就要出门寻活,可现在他一定要阿丘嫂把家中的灯亮着,大门敞开,照亮门外一片,踏着橘黄柔和的灯光,他才能安心出门,他每骑出去几步,都要回头看看那片微弱的灯光,这种几步一回头的强迫却巧妙地融入了阿丘连贯的动作中,看起来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阿丘嫂不觉有异,老是笑话他:“怕我卷走你家的什么?你家还有什么可宝贝的?”她以为有了儿子以后,家在阿丘心中的分量更重了,她的娇嗔中带着一阵欢喜与欣慰。阿丘只是有一个习惯未变,他还是喜欢在宋先生家坐一会儿。点上一根烟,默默抽完,只是鲜少去侃侃而谈报纸上的国家大事,不再追问他家小孙子一顿饭能吃几小碗,偶尔宋先生家的孙子哭闹起来要吃奶,坐在楼下前厅的阿丘总会被这尖利的声音吓得哆嗦,接着他会没来由地打嗝,习惯性将头偏向左边。眼神呆滞,望着墙上宋老先生的照片出神。

  大家都说,阿丘的神被偷走了。

  那一年的五月,天气开始转暖,飞云江的水也随着天气渐渐温热起来,宋先生家的孙子已经会向路过的漂亮女人伸手要糖吃,阿罗也找了一个外地的老实媳妇儿,春燕娘给“上海佬”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就在这种万物复苏的温暖喜气之中,阿丘疯了。春末夏初的一个傍晚,很少在街上串门的阿丘突然从家中晃晃悠悠飘忽出来,他单薄的上衣没有束进裤腰带里,挎着一篮子的瓯柑,坐在春燕娘家门前不停地剥瓯柑吃瓯柑,张张扬扬地将瓯柑皮扔到路当中,乐得抚掌大笑。

  阿丘嫂领着阿秀从庄济庙烧香回来的时候,阿丘已经被人送至家中。他见着阿秀叫阿平,见着阿丘嫂叫姑姑。然后哭着跪在地上重重往水泥地上砸头,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吓得阿秀大哭了出来,阿丘见她哭了,跪着上前抱着孩子的大腿,死命抱着。阿丘嫂破口大骂:“你他娘的鬼上身了?”阿丘抱着大腿不动。阿丘嫂揽着女儿,又叫道:“是不是在外面赌钱了?在这里装疯?”可是无论她说什么阿丘就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反应。阿丘嫂闭了闭眼睛,仰头长吁了一口气。她想起昨夜起来撒尿,黑暗中看见阿丘蹲在角落里闷声哭泣,大约凌晨的时候阿丘突然惊唤一声粽子坐起,又倒了下去。她知道他是真的疯了,她却哭不出声音来。

  阿丘坐在家门口,裹着一件灰色的旧棉衣,天热得人大汗淋漓,可是阿丘却不觉得冷,他棉衣的纽扣一个一个都齐整地扣着,双手插进衣袖,眼神呆滞,望向远处,没有焦点。路过的人都会和他打招呼,他偶尔会笑笑。三港殿的男男女女,都说他是个可怜人,没了父母,没有儿子,只有一个毁容的女儿。

  后来他们离开了三港殿,带走了阿秀。春燕娘说他们去了上海,阿罗说他们去了乡下,大家似乎都知道他们的去向,却又都不知道。

  而粽子却永远留在了黄村。

  黄村的那片坟地上,有一棵大树,树上刻着一家三口,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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