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奇特怡心园
清早，文力起了床，依照罗兰医生的嘱咐，他缓步来到屋外的院子里。
他轻吸一口气，运了运气，打起了养生太极拳。刚下地行走，不能使用内力，他只走了一遍招式。拳毕，他感到浑身轻松，气血通畅，呼吸也均匀有力了。他深吸一口气，储满胸腔，轻轻发了一个“吗咪”的音。嗓音不像昨天那样嘶哑浑浊了。他于是就在院子里的走道上散步，同时观察整个庭院。
这是一个为绿树环抱，有水有陆地的横向的大院落。
整个院落从前向后长1000多米，从左到右长2000多米。若从左到右，以水陆来区分的话，站在院子里的中央大道上，面朝庭院大门，右边是一个很大的碧水湖，约占整个庭院三分之二的面积。湖里有十二道回廊连通着湖心一座很大的湖心亭建筑群，也联通着周围四方湖岸边的环湖小道。亭台之下，水面莲叶密布，莲花星星般点缀其中。
中央大道左边的陆地部分，则可分前院、中院和后院三进，三进之间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只在景物的分布上有所差别。
前院碧绿如茵的草地和花坛相间分布着，间或有奇石突兀，则配以蓬生修竹，曲径通幽。花坛的样式各不相同，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型没型的，看似很随意地安排，其实是精心地布置过的。里面分别栽种着各样的玫瑰花，花儿争奇斗艳，浓香四溢。
中院实际上只有一栋长一百多米，宽八十多米的五层高楼。大楼前面有空旷的草地、还有几棵高大粗壮的杨树、槐树和桂树，也有零星点缀的造型别样的花坛，花坛和草地都由鹅卵石小道间隔开。
大楼的背后就是这个庭院陆地部分的后院了，樟树林几乎占据了整个后院一半的面积，剩下的空地，是一片很大的运动场地。从樟树林到房屋后面，依次布列着网球场、篮球场，和一片摆放了七八种自由健身器材的绿草地。绿草地的边沿，零星安置有石桌和石凳，而在绿草地的左右两头，各有一架很高的秋千。
总的来说，整个院落的风格是东方园林式的，给人一种优雅灵动，沉厚幽深，圆和与世故之感。倒是那栋矗立在庭院陆地中部的傲然巍耸的房屋的建筑风格，令文力大为诧异。威严的哥特式，令人联想到严谨求实，傲岸崇高，理性与正直。
文力不明白房屋的主人是出于什么考虑而把这两种具有代表性的建筑风格糅合在一起的。但他不否认，这种中西合壁则具有另一种美和雅。它一方面既彰显了东方特有的神秘与随顺，又突出了西方的直观与精准。另一方面，它则更多地强调了东西方的融合与互补。
整个庭院里的风貌，给人一种和谐、明快、积极与向上的气息。因而，人在其中，感觉非常愉悦，哪怕现在这个大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住，他也没有产生孤单与清寂的感觉。
蓝月提着饭篮从车里出来了。文力站在大楼旁中央大道边的一个花坛边，一直看她走过来。
“早！”她说。
“早！”文力说。
蓝月将饭篮送进屋后，又返回到中央大道上。她看看他说：“今天气色好多了。”
“是啊！精神也好很多。”文力交替着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受伤这么多天，两只胳膊都有些僵了。
“一个人住这里，还习惯吧？”蓝月站在他旁边，看他活动肢体。
“感觉非常好！你们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文力不假思索地赞叹起来。
蓝月笑笑，问：“饿了吗？”
“还不饿。散散步吧。”文力提议道。
于是，他们沿着中央大道，来到碧水湖边。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蓝月眼望前方，不时低头看看路。文力不时侧头向她看去。
散步到湖中的一道回廊中间，蓝月停下来，望着湖水中游弋的鱼儿，微微笑了。她从栏杆上的一个小孔里提出一包鱼食，倒在手心里，缓缓向水中撒去。鱼儿纷纷涌上来争食。她一面愉悦地看着鱼儿，一面专注地喂食给鱼儿，完全沉浸在这份闲适的欢娱中。
文力眼含欣赏，也含着考究，悄悄打量着她。她的身上蕴涵着一股深厚的东方文化气息，一种与自然相融的质朴与恬淡，和经过教化之后的摩登与优雅，经过多年的浸润融蚀，已经深入到她的骨子里面，使她的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令人赏心悦目的气势。
蓝月转过脸来，文力抱歉的笑了笑，脸不知不觉的红了。蓝月也笑了一下。她收好鱼食，转过身缓缓往回走。文力跟上她。这时一阵花的芬芳扑向他，他诧异地向周围看了看，失声轻轻叹道：“真香！”
“是啊！”蓝月遥望了一眼远处的湖山，欣然叹道。
“我觉得这香味来自于你！”文力转头望着她。
“这也不奇怪。是先天的毛病。每天，我吃的喝的都是花儿。”蓝月看了他一眼，没有停步，但她说到自己的事情，却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还有这种病症？这种症状很少见啊，要紧么？”文力停下脚步，眼神关切地看着他，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合握到了一起。
“不要紧。”蓝月也停下了脚步，望着他，“每天除了饮食，我还要练一种吸气存香的功法，将花香贮满全身，三个月内可性命无忧。”
“这太危险了！要是三个月过了，没来得及吸香，那岂不是…”
“不会的。我每隔三个月必定会回来。万一回不来，不还有花店的花可以暂度难关吗。放心，不会有问题的。”她冲他笑了一下，“倒是你，怎么去了沙漠里呢？”蓝月又继续往前走。
“我是去考察的，为一项科研作准备。”文力跟上她，顿了一下，“我，我有个设想，要在沙漠中建一座超现代的未来城市。我叫它‘天山凌墟’。”说到这儿，文力认真看了看她，“觉得很可笑吧？很多人认为这是异想天开。”
“没有啊，我认为你的设想很好。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会建成它的！”
文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得有些感动。回想起自己的论文被当作靶子承受着学术界一箭又一箭的投射，他非常伤心。那些严肃的辩论，苛刻的驳斥，剜心似的剖析，肢解般的断章取义…简直比捅他几刀还叫他难过。可是今天在异域他乡，竟然听到了这番诚恳、信赖和鼓励的话语，他心中压抑了很久的怨愤顿然得到释解。
“谢谢！谢谢你这么说！你刚才的话叫我好生感动！”
她又停下来，望着他的眼睛问他：“那我能为你，为你的设想做点儿什么呢？”
“你刚才这番话已经帮助我了，它让我充满了信心！”文力也看着她的眼睛。
“经费呢？够吗？”
“经费…”文力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向前走，没有说。
“市里投入了多少？”她跟上他，又问。
“市里投入500万，社会捐助300万。”
“才800万？要完成这个项目，恐怕十个800万也是不够的。”蓝月又遥望了一眼远处的湖山。
“会有办法的。市长答应每年给我500万。”
“剩下的呢？”
“剩下的，市长特许我去拉赞助。”
“拉赞助，目前，你有目标了吗？”蓝月再次停下，干脆靠在回廊的栏杆上。
“还没呢。我认识的人不多。不过会有的。”文力也停下了，也靠在她对面的栏杆上。
“你求过人吗？”
文力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求人是不能心高气傲的！”
“是啊！所以我很后悔过去一直不肯跟商人打交道。”
“为什么？他们得罪过你？”
“是我轻信了他们。”
“损失很大？”
“钱倒是次要的。却连累我失信于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年，有几个人拿着盖有某公司和学校公章的介绍信，说是公司老总和学校校长以及几位学科主任，特地来我们市参观我们的科技成果展。他们看到了我，想邀请我去他们那里给企业和学校孩子们上一堂科技大课。
“我见他们很渴望的样子，就询问他们学校的具体情况。他们告诉我边远山区的孩子求学有多么艰难，还说他们企业是专门给学校提供设备的，一直都以帮扶的形式给学校很多赞助。我很感动，眼泪都下来了。就这样，我转了二十万块钱给那家公司，还跟他们签定了购买与赠与的协议书。
“可是，等我按照协议上确定的日期赶到他们学校时，却发现迎接我的校长并非跟我签协议的那个人。我就跟校长去那家公司见老总，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后来警方抓到了那几个人，可是那二十万块钱已被他们挥霍一空！”
“你哪来的二十万块？”
“我在那次展会上刚卖掉一项小专利。本想给山区中学配置一套先进的理化生实验教学设备，做点好事，可谁知道结果会这样！”
“嗯。”蓝月点点头，“你不用求别人了！我把我每年的零用钱全给你！”蓝月的话说得很干脆。
“谢谢你的好意，钱的事还是让我自己想办法吧。”
“怎么？嫌我的钱少吗？”
文力笑笑，心想零用钱能有多少，于是未作回答。
“500万美金是少了点儿。要不，1000万怎么样？”
文力讶然失笑。“呃，零用钱…500万…美金…？是不是太多了点儿？”
“原来有1000万呢！后来看看也用不了那么多，就调减了500万。”
“这么多钱用得完吗？”
“所以才赞助给你呀！”
“…可我不能要你的钱！”
“为什么？”
文力心想：你对我的一切都还全然不知，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能做到么？于是就没回答她。
“怕我说话不算数？”
文力很奇怪地看了看她，“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你救了我的命，又要赞助我的科研，恐怕这一辈子，我都无法报答你。”
“没有要你报答。”
“实不相瞒，我这个设想能否成功，我也没太大的把握。”文力上前一步，走到蓝月身边，双手撑在她靠着的那个栏杆上，向远处的湖面望去。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掀起这股学潮？”
“你都知道了？！”文力颇为讶异。
“你这么大的动静，全球整个学界都动起来了，能不知道么。”
文力顿了顿，微微叹息了一声。“我只是个小小的研究员，将来充其量也只是个专家而已。你这么大的恩德，我真不知道将来拿什么还报你！”
“我相信你！愿意把注押在你身上！将来你成功了，我自然也会受益。”
“…”文力还在犹豫。
“钱的事你完全可以放心。赞助你的科研，也算我为科学事业做了一点贡献。是两全其美的事呀。”
文力内心非常复杂，冲她淡淡笑了笑。
“真是个学究！不然，这么着吧，你就当是替我做这项研究的，就当我雇请了你。我拿钱，你做事，顺理成章！”蓝月也转过身，双手扶着栏杆，看着他。
“那你以什么方式明确这种雇主与雇员的关系呢？”文力侧身看着她问。
“咱们口头协定如何？”蓝月想了想，就说。
“口头协定？”文力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怎么，不敢尝试？”蓝月笑看着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文力想了想，于是十分慎重地问：“那你需要我遵守什么协定呢？”
蓝月先伸出左手食指，对他说：“一，未经我的允许，对这庄园包括我在内，守口如瓶，不得向外宣扬。二，完成我要求的技术任务。三，我每年赞助1000万美元给天山凌墟项目，今后也可以是其它项目。这些项目专利权的走向须经由我的同意，否则只能保留在你的名下，直到我向你收买为止。”
“没了？”
“没了，就这些！这个合同你签吗？”
“我签！”文力举起手，和蓝月拉了勾，并和她大拇指相印，算是加盖了公章。他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
蓝月看了他一眼，眼神略含责备。“假如，这份合同在你我之间永远生效呢？”
“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自由以及我的生命，你有绝对的支配权！”文力很果决地达答道。
蓝月一笑，文力的心又驿动起来。她的笑容总是这样轻，轻得让人察觉不到；这样深，深的让人觉得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笑；这样柔，柔得像冰窖里的一团暖气；这样稳，稳得似一座山那么凝重；又是这样真，这样诚，真得像个婴孩，诚得像一片深邃明净的天空。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种风仪，他内心感叹，难以言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