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镇公所会议室里，坐满了响马镇大大小小的头头，大家正襟危坐聆听着沈专员带来的最高指示。
“鉴于对江西共匪老巢四次围剿失利的经验教训，蒋委员长制定了步步为营，囚笼政策的第五次围剿计划，现在第五次围剿行动已取得了巨大成功。所以，为了确保这次伟大计划的顺利实施完成，彻底肃清共匪，也防止小股被打散的共匪流传到本地。省政府要求我们积极响应政府号召，筹备各类军需物资，积极备战，打一场空前绝后的歼灭战。具体内容有以下三点：
第一，各级政府在思想上要高度重视，恪尽职守，认真完成党国交派的各项任务。各级政府官员要以身作则，做好当地治安、联保和宣传教育工作，绝不允许有消极怠工，涣散军心之现象发生。一经发现，严惩不殆。
第二，大量储备军需物资，认真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打仗嘛，打的就是钱。我来咱响马镇之前和你们的孙县长沟通过，你们的物质储备还是可以的。但我们一点都不能松懈，要坚持不懈地努力努力再努力。
第三，为确保各地方的长治久安，在允许的情况下，小范围的成立自卫队，以防止小股共匪流窜本地造成不必要的混乱。一经发现，要坚决果断的消灭之。
关于这一点，还要请你们响马镇做个计划报上来。以上就是省政府的指示精神，还望各位认真贯彻执行。下面是我们讨论的时间，希望大伙畅所欲言，不要拘束。这几天啊我的脚气病又犯了，老是痒。”
沈专员说完也顾不上什么专员的面子了，脱掉一只鞋，屈腿上椅面，伸出一手指，来回使劲搓，瞬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子酸臭味。
“对不起，弟兄们。有失大雅，有失大雅。”看来这回沈专员是舒服点了。“说说吧，大伙都说说吧。”
看着沈专员这通表演，大家伙是目瞪口呆。且不说是在召开党政军各级领导班子会议，就是在家里来了客人也不能说脱鞋就脱鞋，说搓脚就搓脚吧。更何况搓的还是只臭气熏天的脚，这也太没有严肃性了吧。大家伙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高镇长身上，好像是在说，您是咱响马镇的最高长官，还是您先接话茬吧。
“阿嚏！沈专员你看是不是把门和窗户稍微开一点。”高镇长也不等沈专员是否应允，扭头就对刘大宝说：“大宝，你去把门窗都打开。”因为高镇长离沈专员最近，如果再不采取点紧急措施，很快高镇长就可能会晕过去。
“刚才沈专员已经把省里的指示精神传达给各位了，我是举双手赞成。具体到咱响马镇，我想谈几点不成熟的看法。首先共匪的确已到了咱响马镇，从劫走的那一万斤粮食足以证明。他们要粮食干什么，就是要建他们的匪巢，他们是想扎根在响马镇。同仁们啊，问题很严重，也很严峻，这必须引起我们高度重视。
我要说的第一点就是，我们要尽快成立咱们的自卫队，以确保响马镇的安宁。计划书也已制定完毕，待沈专员审定后立刻上报县里。关于这件事，还请沈专员和上面通融一下，分发给我们一些枪支弹药。断沟崖被劫粮一战，我警察大队损失惨重，总共十二支枪，被缴，阿不，被拿走了十支。现在只剩下两支枪，还有一支怎么修也打不响。万一共匪再来劫粮，总不能让我们的弟兄们拎着警棍去拼命吧。所以说，这件事还得沈专员多帮忙。
我要说的第二点就是，我们各乡也要迅速行动起来，积极宣传我们自卫保家的重要意义，要把我们响马镇的自卫保家体系渗透到各街，各村、各庄、各集、各沟。”
“各沟？”沈专员不解地问道。
“噢，我们还有个断沟村，虽然只有五户人家，但他们肩上的担子很重。主要是汛期来了时，要及时查勘有没有洪水、泥石流等灾害发生的可能性。遇紧急情况就点狼烟、敲锣、吹喇叭报警。
我要说的第三点就是，自卫大队归警察大队统一指挥，要做到统一领导、统一部署、统一计划、统一行动。另外，我补充一点。上面是不是考虑一下给我们自卫大队发些军饷，这样我们干劲可就大了。”
“你是干劲大了，国库空了。如果都像你们说的那样，处处伸手向政府要军饷，还要那中央军干什么。我说高镇长，你慷慨激昂说了三点外加补充的那一点，我看怎么就是一点，全是你自卫队的事呢。你怎么不说说你的物资储备情况，你的那一万斤粮食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尽快查明共匪的情况呢。”
“沈专员您说的这些都需要制定周密的计划来实施，我那三点意见还很不成熟。”
“我看你就是避重就轻，什么自卫保家体系渗透到各村各庄的，怎么，你要搞独立王国吗？”沈专员摆起了老大的架子。
“沈专员可不敢说这话，我们就是想把事情做的紧凑一点。”
“好了，会就开到这吧。高镇长、刘大宝、田乡长留下，其余都去忙吧。”
高镇长长出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敷衍过去了。
“田乡长你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沈专员看了看田大疤瘌，顺便又搓了几下脚。
“是。我和大宝派去的弟兄守了三四天了，始终不见人来。这一到晚上啊，我是提心吊胆的。我想他们是不是不来了，或者他们发现了什么？”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这两天就会有惊喜发生哟。”刘大宝调侃道。
“什么惊喜，我看是惊吓。我说大宝兄弟你派一两个弟兄意思意思就得了，你可倒好，去了一帮子，个个能吃能睡。馒头一吃就是四五个，还顿顿要肉吃。一盆红烧肉，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被抢的净光，一块也没给我留下。”
“哎，我说田大疤瘌，我那帮兄弟可是在执行公务。再说了他们也是在保护你们。”
“去了多少人，看把你这大财主吓得。”沈专员插嘴问道。
“八个。不是，我不是怕他们吃，我就是感觉他们就不是做事的料。本来我们说的好好的，一到晚上他们就分散在我住的房子周围蹲守，可功夫不大呼噜就扯上了。声还挺大，有粗有细，那真是此起彼伏啊，搅得我瞪着一双眼睛挨到天亮。每天都这样，我都快受不了。”
高镇长都快笑出声了，心想这一定是刘大宝在使坏。
“现在我是白天睡觉，晚上看星星，一天啥事也干不了。你说这要是真的来人了，是他们保护我呢，还是我保护他们。”
“大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在执行公务又不是玩家家。”高镇长故意责怪刘大宝。
“这帮小子太不像话了。去时我交代的好好的，我说你们到田乡长家就像到自己家一样，吃好喝好更要把事情干好。这帮小子只记得头一句，把正事都给忘了。田乡长你放心，回去我一定严肃处理。”刘大宝也是故作生气的样子。
“严肃处理就算了，你还是赶紧把他们招回去吧。咱们这次不是只跟踪不抓人嘛。这事我的家丁就能效劳，就不麻烦刘大队长了。再说了，你那帮弟兄手里的家伙事也不行啊，整天拎着个棍子到处晃悠。今天捅捅我的鸡，明天撩撩我的鸭。人家可拿的是真家伙，要真的冲突起来，那不就只剩下举棍投降了。”
刘大宝刚想发作，高镇长制止了他。“还是听田乡长的吧，你把人都撤回来吧，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留下一两个。”
“不用不用，我完全可以应付。”田大疤瘌手晃得像摇不浪鼓似的。
“奇怪，难道真叫他们发现了什么。”高镇长向正在用功搓脚的沈专员发问，意思就是说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问题，再说这屋子里的味道已经够浓了。
沈专员原本趁他们热烈讨论之际，解决一下脚痒的问题，看到高镇长朝着自己发问，立刻恢复了常态。“我看这个问题这么办。咱们还是分成两拨，一方面田乡长继续回家守株待兔，一方面刘大队长派人秘密盯住店铺，我想会有个结果的。这个问题就先讨论到这儿，田乡长你可以回去了，注意不能放松警惕。”
“是。沈专员、高镇长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宝兄弟别忘了叫你的弟兄们赶紧回去，改天我做东，一定好好请你大吃大喝一顿。”
“好了好了，走吧。”沈专员冲田大疤瘌摆了摆手。“哎，敬唐呢？我说今天怎么少了一个人。”
“敬唐回部队了。这不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能不回去给上峰有个交代嘛。”高镇长无可奈何地说。
“那好，咱们下面就谈谈流窜到响马镇这股共匪的事。我来时上峰特意交代，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剿匪，让我们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这伙共匪的来龙去脉，及时予以铲除。宝宿州现驻扎的一零三旅可给我们提供帮助，另外县保安团也可以随时待命。”
“太好了，这样我们就有底气了。”刘大宝兴奋的拍了拍桌子。
“可关键是，我们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这伙共匪的来龙去脉呢？”高镇长关心的是现实问题，光有军队管什么用，你的找到这伙人才行。
“高镇长说的对，我们不能坐等共匪来找我们，我们要主动出击。以下我说的话是绝密，只限我们三人知道，如有违反将严惩不殆。我的上司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的情报，说是共匪有个代号叫“百灵鸟”的来到了响马镇。他来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煽动穷鬼闹事，扩大自己的武装，趁机在响马镇建立他们的根据地——”
“根据地，什么是根据地？”刘大宝问。
“根据地就是他们的老巢。二就是和响马镇的财宝有关。”说完他故意看了看高镇长。
“共匪也知道财宝的事？”高镇长心里一惊。
“关于响马镇有财宝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了。况且这件事也被东洋人给盯上了。”
“东洋人，那是什么人？”
“大宝就你的问题多，东洋人就是日本人。”高镇长不耐烦的说。
“日本人是怎么知道咱响马镇的事？”刘大宝忍不住又问道。
“你还有完没完了，听沈专员怎么说。”高镇长呵斥道。
“日本这个岛国可不简单，工业发达，多次欺辱我们中国。他们在清政府时期就派大批的人员来到我们中国，借学习交流之名窃取我大量信息情报。别说你响马镇，在全国许多地方都有他们的情报人员，可以说他们掌握的信息有时比我们还详细。”
“你是说我们响马镇也有日本人？”刘大宝忍不住又问道。这次高镇长没有责怪他，因为他也竖着耳朵想知道响马镇到底谁是日本人。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有一伙人值得你们去关注。”
“那伙人？”这次是高镇长急着发问。
“梅苑的齐老板。”
“对嘛，我就说那个梅苑肯定有问题。”刘大宝信誓旦旦的说。
“齐老板是日本人？这也太可怕了，从他的衣食住行、言谈举止看不出他是个外国人啊。”高镇长感觉到后脊梁发凉。
“日本这个民族有很强的韧劲，他们本来就是我们中国人的后裔，因此要想尽快融入到我们这个大家庭来，那还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沈专员，你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高镇长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正是我下面要说的。咱们分分工，关于查明共匪的事情就交给敬唐，我会派人协助。梅苑的事情就交给刘大队长，对梅苑的一举一动直接向我和高镇长汇报。他们不是要重建檀香观嘛，那就让他建。但有一点必须说清楚，他们只出资，建设由政府承担。我想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的。”
“怎么见得？”高镇长不明白。
沈专员诡异地笑了笑说：“这样，明天叫刘大队长去探探虚实不就清楚了嘛。”
高晖林此刻脑子在飞速旋转，难道已成废墟的檀香观和财宝有什么关联，为什么梅苑和沈专员都很关注它。现在觊觎财宝的不仅有国府和共匪这两大派，连日本人也掺和进来了，这回响马镇可要热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