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锡刚报信请怪杰 苟三状告活阎王
徐苟三告别黑虎堂竟陵分舵舵主郭南庭和卖艺人金坤，独个出来。锡银银每天都将绣的花拿到竟陵城里来卖，他心中惦记着锡银银，于是沿街寻了过来。可是，他找遍了竟陵所有的大街小巷，连锡银银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可他哪里知道，锡银银这几日天天都在何府替何财主的老婆绣新衣裙呢。直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徐苟三才从竟陵回来。刚进湾口，忽见锡刚放了晚学准备回家，徐苟三不由将他唤住，问道：“锡刚弟弟，几天不见，不喜欢苟三哥哥了吗？”锡刚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亲昵地道：“哪的话？做梦都和苟三哥哥在一起呢！”徐苟三道：“和苟三哥哥在一起有什么好？苟三哥哥家又穷……”锡刚忙打断他的话，道：“谁说苟三哥哥穷？苟三哥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可是拿钱都买不到的，我们先生就是这样说的！苟三哥哥常讲故事我听，苟大哥哥和龙氏嫂嫂还教我练功夫，我巴不得天天都和你们在一起呢！可姐姐这些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非得让我呆在家里，多没味道！”
徐苟三道：“苟三哥哥如果把你姐姐娶过来，你不就可天天和苟三哥哥、还有苟大哥哥和龙氏嫂嫂在一起了吗？对不对？”
锡刚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随后又不解地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快些将我姐姐娶过来呢？”
徐苟三不由苦笑了一下，说道：“哥哥怎么不想呢？可你姐姐不答应呵！”
锡刚不由埋怨道：“我姐姐也真是的……唉，要是我爸爸还在世就好了，姐姐平日是最听他的话的……”
徐苟三见说，心里不觉一动。他轻轻地拍了拍锡刚的肩膀，道：“有机会就劝劝你姐，呵，回去吧！”
锡刚回到家里，锡银银已将饭菜做好端了上来。想起徐苟三的话，锡刚不由道：“姐姐，苟三哥哥巴不得你快些嫁过去，你为什么还不快些嫁过去呢？”
锡银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快吃饭，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不一会儿，锡刚又道：“姐，苟三哥哥真好，教我念书，还讲故事我听，苟大哥哥和龙氏嫂嫂还教我武功，要是天天都能和他们在一起多好呵！”
锡银银不由将碗往桌上一搁，大声斥道：“你烦不烦啊！”
锡刚感到受了委屈，不由道：“你自从当尼姑后就变了，你……你一点也不像原来的姐姐！”
锡银银不觉恼怒至极，一巴掌搧过去。锡刚悟住脸，却没有哭，只是含着泪用充满委屈的眼神狠狠地瞪了锡银银一眼，转身跪到锡老汉的灵前大哭起来，边哭边道：“爸，姐姐打我，姐姐她打我，呜呜……”
这时锡银银方领悟到自己的失态，走到锡刚跟前，含着泪咽哽地道：“弟弟，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打你，可是姐姐心烦啊！”姐弟俩不由抱头痛哭。
第二天早晨，锡银银刚一开门，周福像条幽灵似的来到这里，见面便道：“银银姑娘，你听着，我们老爷说了，连本带利刚好一百两银子，今天是最后期限，你有得还，没有也得还。要是不还，哼哼，我们老爷可要抢人了！”
说罢气势汹汹地离开了这里，锡银银一听犹晴天霹雳震昏过去。锡刚忙从屋里跑出来，不解地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借过何财主家那么多银子啦？”
锡银银泪如雨下，默默地摇着头不肯回答。锡刚想：难怪姐姐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原来是这样……他背着书包出来，没去学堂，却来到徐湾。才进湾口，正好遇上徐苟三出来，锡刚忙跑上前去，抓住徐苟三的手哭道：“苟三哥哥，快帮帮我姐吧……我姐不知什么时候欠下何湾何财主的许多银子，今天一早何财主就叫周福到家里讨债去了，还说没有银子就抢人……快去救救我姐吧，呜呜……”
徐苟三暗暗思忖道：难怪这些日子锡银银一直愁眉不展……他安慰了锡刚几句，劝他上学后，当即来到锡湾。锡银银一见徐苟三，一下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道：“苟三哥，这事怎么办、怎么办啊……”
徐苟三劝道：“银银妹妹莫急莫急，怎么回事慢慢讲！”
于是锡银银将何财主如何偷投青靛设计坑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遍。徐苟三听罢不由冷笑一声道：“爷用得不要了的法子，他却拾来效仿，今天正好让他来他个‘钱班头挨竹杖——自作自受’！银银妹妹，你且放宽了心干你的事。至于何财主那边你别怕，全包在我身上！”
徐苟三当即来到竟陵永昌古董店，只见货贺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瓶古瓷，有汉代的，也有唐代的，看看价码，一只就是上千两银子。突然，他发现旁边一层架子上放着许多花瓶碗碟碎片，其中一块还标着唐永泰年字号。好苟三，眉头一皱，不觉计上心来，于是用半两银子买了只不值钱的普通花瓶，并将那块标有唐永泰年字号的花瓶碎片一起带上，离开了永昌古董店。
徐苟三兴致勃勃地来到何府门前，先将那块唐瓷碎片藏在一处草丛中，然后叩开大门。何财主一见是徐苟三，不由倒抽了口凉气，瞪着双鼓泡眼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徐苟三道：“听说银银姑娘来贵府做针线，不知被哪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栽赃陷害，弄污了衣料，还要她照价赔偿，并且由五两银子滚到一百两。穷庄稼人老实本份，咬碎了牙只能往肚里咽。家里没堪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么只花瓶，刚刚去城里估了个价，约值五百两银子，只得拿它来抵帐，扣下所欠的一百两银子，你还得退四百两银子给徐某，不知你意下如何？”
何财主接过花瓶看了看，冷笑一声，道：“什么破烂玩意儿，拿来蒙骗人。不行，还银子来，一个指儿也不能少！”
他说着将花瓶递过来。徐苟三没有接，花瓶掉在地上“咣当”一声摔得粉碎。徐苟三不由冷笑一声，道：“这下好了，不成交也成交了。何老爷，拿四百两银子来，过去的事我们一笔勾销，你说呢？”
何财主不由将眼珠儿一轮，没好气地道：“笑话，一个破瓶儿，拿来哄谁？五百两，倒找五百两我还嫌没地方放呢！”
徐苟三道：“你退不退银子？”
何财主道：“不退！”
徐苟三道：“是你说的不退？好，你等着！”
徐苟三也不同他争执，当即写了一张状词，到竟陵县衙告了何财主一状。竟陵知县胡大人正是当年曾在沔阳当过知州的胡浩才，因贪赃枉法被革除知州之职，后来上下使银子，虽未官复原职，倒是到竟陵来当了这里的知县。胡浩才见徐苟三前来告状，立即传何财主上堂对质。
不一会，何财主被传到。胡浩才道：“大胆何彦旺，胆敢砸碎花瓶、仗势欺人，快快如实招来！”何财主不慌不忙掏出那只花瓶碎片道：“青天大老爷在上，草民砸碎的不过是只普通的花瓶，顶多值两把银子，并非值五百两，是徐苟三和锡银银赖帐不还，还故意以劣充优寻衅滋事，草民还要告他们赖银之罪呢，请青天大老爷明察！”
胡浩才接过花瓶碎片看了看，不由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大胆徐苟三，赖帐不还，还以劣充优寻衅滋事，该当何罪，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再来问话！”
望着何财主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徐苟三不由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清官？分明是贪官、赃官、糊涂官！常言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徐家、锡家都是穷不溜湫的庄稼人，敢斗胆来状告何财主活阎王，不是他欺人太甚，逼急了的兔子怎肯去咬人？徐某送去的古董系我徐家的传家之宝，乃唐永泰年字号的一只花瓶，他将花瓶打碎交不了帐，便弄只假的来搪塞，如此简单的案子你也断之不清，定是收了他的赃银，才假装糊涂替他说话。你要打尽管打好了，打完后这状我也不在你这里告了，我们到府衙再见高低！”
徐苟三说罢扒在地上催衙役们快些动手。而衙们一个个望望胡浩才、又望望徐苟三，一个个面面相觑，倒把个胡浩才弄得搁楼底下撤梯子，下不了台。正当他搔脖子抓腮感到无计可施时，一旁的柳师爷忙道：“老爷，徐苟三说他的花瓶不是这个，问他有何凭据？”
胡浩才见说一下子又神气起来，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徐苟三，你休拿府衙来威胁本县。本县问你，你说你的花瓶不是这个，有何凭据？”
徐苟三道：“凭据就在他何家，是他亲手砸碎徐某的花瓶，徐某愿带你们去找！”
胡浩才道：“找碎花瓶的事自有本县衙役，你去干什么？”
徐苟三道：“你们同何财主串通一气，若找到了不仅不报，反替他销赃掩饰合伙来坑害徐某怎么办？不让徐某去，我看你们就是这个意思！”
“罢、罢、罢，就让他去！”胡浩才气得三尸暴横，一下从公案前跳起来，“若是找不到罪加一等！”
徐苟三道：“要得、要得，若是找到了又当若何？”
胡浩才道：“本县自有公论！”
于是徐苟三同众衙役一起前往何财主府上去寻找花瓶碎片。
来到何府门口，徐苟三心里有数，故意东找找、西寻寻消磨时间。眼看太阳快下山了，连半块瓷片也没找到，众衙役好不焦燥，嚷着要回衙门。徐苟三道：“莫急、莫急！”寻到草丛边，故意用棍子拨了一阵，将他原先放在那里的那块古瓷碎片拨了出来，指着古瓷碎片高声叫道：“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
众衙役过来一看，果然是块标着唐永泰年字号的花瓶碎片。胡浩才指着花瓶碎片谓何财主道：“这可是在你何府门口搜出来的，你还有何话说？剩下的碎片你扔到哪里去了？快快如实招来，免得讨打！”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何财主一下子变得像被雷打痴的王八，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发了半天的愣，突然又大声嚎叫起来，哭丧着脸连声道：“清官大老爷在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呵！”
胡浩才见他不肯招认，厉声喝道：“大胆刁民，几乎被你蒙骗过去，如今人赃俱在，还要低赖。来人，先将何彦旺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再来问话！”
众衙役一声得令，将何财主拖下去一阵笞杖打得他皮开肉绽，伏在地上像只吃了闹（毒）药的老鼠有气无力地哀叫道：“大人，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呵……”
徐苟三见何财主伏在地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不觉暗暗发笑。他深知官司也只能打到这份上了，思忖片刻，又道：“禀大人，他绰号叫活阎王，是这一带有名的尖刻鬼，徐某的兄嫂还种着他家的课田，这次如赢了他的官司，往后他对徐某的哥嫂进行报复又将奈何？徐某想来想去，这花瓶的五百两银子一百两抵债，他所欠的四百两银子徐某也不要他还了。这状嘛，就告到这里为止，只要他不再找徐某的麻烦，徐某也就不再来这里告他了。”
胡浩才见徐苟三要撤诉，巴不得借梯子下台，于是道：“何彦旺听着，你坑害徐苟三，人家不计前嫌，本官就饶你这回。下次再敢胡作非为，定加严办！”
徐苟三同何财主一起出得县衙。徐苟三道：“何老爷，你服、还是不服？”
何财主狠狠地瞪了徐苟三一眼，没有吭声，一瘸一瘸地回何湾去了。正是：害人不成反害已，折断胳膊袖里掩。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