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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胜西风寒

                                                                                                                     说好的勿相忘

话别章村的那一年,柳絮落尽,残烛泪涟涟,当我把凌乱的秋熬成整整一个磅礴的冬,我才在执手遥想间,相望匆匆的时光。车站、孤单和恋恋不忘。一个人、一座城,离开之后,便知是痛不欲生。

                                                                                                                                                                                                                             ——题记

 章村是个很小很小的村子,半百户人家,大屋小房都紧紧围凑在一起,在冬天早晨的金黄色阳光的笼罩下,像极了一只熟睡的猫,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很安静,仿佛岁月流走般悄然无声。却总是在这种时候,会有几个孩子,裹着毛衣拖着鼻涕,追着快乐满世界跑,那时候世界并不大,深巷弄堂,屋后房前,他们了然于心。村子开始随着他们的吵吵闹闹慢慢醒来,一家一家,炊烟开始升起,大门开始吱呀吱呀得打开,他们继续跑着,碰碎了露珠,搅了好梦,惊飞了打鸣的公鸡,也满足的笑了。

 刚好我就在他们中间,看故事长大,看我们一起长大。

 

 云淡天高,风清气爽,正值果香稻肥好时节。


 我背着手在村子里闲逛,踩着碎石子路,阳光在我的左脸颊肆意亲吻,微风在我的右手指缝间任情环绕,我享受着从校回家的第一天,好温暖的白墙黑瓦,好淘气的袖间清风,温柔了此间岁月。一个人,踱着步。一个村,陷入回忆。

 小学已经破败,荒芜了好几年,听说是上面的政策让学校兼并,原来热闹的章村小学就逐渐冷清了,直到前几年最后一个教书先生搬走,这儿就彻底沦为一座空城。我走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上,偶尔惊着几只蝈蝈,在那歇斯底里地发出抗议,尖锐的辱骂声在空荡荡的围墙里回声漫漫,是对一个不速之客最强制的驱逐。“这儿以前是学校的操场,可热闹了呢。”我蹲下身去,安抚那些被扰了清静的“新房客”。跟它们说说,这块方寸地上的故事。“这儿以前一根杂草都没有,我和赵庆、许晗还有徐翔,我们四个人每天放学后写完作业,都要来这玩。我们折根树枝在地上画上一个大大的方格,然后卖力的在中间撬掉几块土,捣出一个洞,然后拿出珍藏的小玻璃球,就趴在地上玩起来,一玩就是到天黑,要么是看不见洞在哪,要么是妈妈喊回家吃饭。”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四个人的家是连在一起的。“我们会找几个连着叶子的树枝,在地上扫几下,然后都跪在地上鼓着劲朝地面吹,把眼下小小地方弄得‘纤尘不染’,然后各自掏出心爱的画片,有金刚葫芦娃的,有大力水手的,甚至还有猫和老鼠的。就都坐在地上拍起画片来,一拍就是几个小时,一拍就是整个小时候。”那时候我们会经常为玩这些争得面红耳赤,横目相向,但一般第二天一见面,又跟好久不见一样,玩的欢着呢。“我们会在家里储藏室翻箱倒柜去找废弃的铁圈,那种用来绑住木桶的。然后自己找根铁丝,敲敲打打弯出一个钩子的形状,可以半套住铁圈让它在地上往前滚而不倒下去。我们一人一个,比赛着看谁推着铁圈跑最快,一跑就是几个小时,一跑就忘了时间。”

我走出校门的时候,蝈蝈声已经停歇了,我想是我的故事太真实,惹得它们也开始回忆。学校的前面就是村南头了,那儿有一个石榴园,里面也就栽着六七棵石榴树,没到石榴花开的时候,那火红的树头,像极了火烧云的那半边天。石榴园是个老妇人的,眼睛不好,佝偻着背,一个人住,不见子女不见老伴。我一直疑惑她会不会孤单,会不会因为没人玩而一个人哭,不过那是小时候。那一天赵庆兴冲冲地跑来跟我说,石榴园里的石榴树结出的石榴都好大好大一个,像极了六一儿童节那天校长办公室前面高悬的红灯笼。我一听就来劲了,喊上许晗和徐翔,我们四个人“鬼鬼祟祟”的出发了。篱笆都已经烂了,轻轻一拉就倒下一大片,石榴树不高,我们带来的棍子可以够着,老妇人家的后门,正虚掩着看不见里面是不是有人。我们蹑手蹑脚进去了,举着竿子正准备打石榴下来,却听到“喝”的一声,老妇人打开后门,指着我们一瘸一拐的冲过来。我们一看不对劲,扔下竿子就跑。她那么老,那么弱不禁风,怎么跑得过我们呢,我们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却看到老妇人停下来,朝着房子幺唤了几声,我们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看到两天狼狗朝我们奔过来,那气势汹汹,恶煞般的眼神,我现在想起来还不禁打个寒战。后来我们直接奔进学校教室,锁上门,四个人还在门后面死死顶着,想着要是狼狗冲撞开了门,我们怎么跑。在教室心有余悸的等了几个小时,总算逃离狗口。

转个身往回走,太阳依旧笑眯眯地望着我,村南头没有遮天的梧桐,也没有藏满回忆的巷弄。我抬头看看太阳,去村北找那棵写满沧桑的老树。

村北有棵老梧桐,很老很老,妈妈说她小的时候就有这棵树了,不过那时候它的身边还有一棵更大的梧桐。我说为什么现在不见那棵更大更大的树了呢,妈妈说,小树长大了,大树就老了,老了就没有了。我望着妈妈,她的眼神突然有点凄凉。这棵老树是我们四个人活动的集合地,以前是集合了然后满村子捉迷藏,后来是集合了一起去网吧。初二那年,爸妈都在外打工,爷爷在家带我,章村新开了家网吧,爸妈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上网,白天人多眼杂,我路过网吧门口都不敢朝里面看一眼的。晚上时候,我等爷爷睡觉了,偷偷开了后门溜出屋,还站在门后静听一下,看爷爷是不是有所发现,没有动静了才放心去到集合地,学几声猫叫,“喵、喵……”不一会儿,赵庆就会来了,他爸妈经常通宵在外打麻将,所以他出来很方便。然后我们俩一起在许晗家楼下学猫叫。他睡在二楼,楼下只有一个门,必须路过他爸妈的卧室,所以走大门基本上是行不通的。这时候他会压着声音跟我们说,给我打着灯。我跟赵庆乖乖地托着手电筒望着他,他翻过二楼的护栏,踩着他家厨房的房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偶尔会听到瓦块嘎嘣一下,他就会机警地一动不动,看没动静再继续往下挪。屋檐刚好跟他家邻居隔着一个一人宽的巷弄,他就像电视里的成龙一样撑着双手往下滑。我们三再一起去徐翔家窗子下,等着他逃离“苦海”。

然后梧桐树下,就会有四个少年的身影,浩浩荡荡朝着网吧开进。

章村真的很小,从村南到村北,不过只要五六分钟而已。童年真的很短,想要在回忆里流连忘返,却不得不抬起头,看到真真切切的太阳。

后来,书包越来越重,头发越留越长。我会经常去赵庆家看他举着半瓶啫喱水朝着头发玩命的喷,然后半蹲在梳妆台前,握着梳子一遍一遍勾勒满意的发型。我会经常去许晗家,看他刚从田里回来,气喘吁吁。我会经常去徐翔家里,看他一张一张精美的信纸,有情诗,有告白信,也有两败俱伤的心情。我开始一个人上学,一个人走回家的路,他们偶尔会跟我一起,却聊着心不在焉的话题。

再后来,我离开章村出去读书。话别章村的那一年,柳絮落尽,残烛泪涟涟,当我把凌乱的秋熬成整整一个磅礴的冬,我才在执手遥想间,相望匆匆的时光。车站、孤单和念念不忘。一个人、一座城,离开之后,便知是痛不欲生。

我望着天,云卷云舒,风起风落。赵庆去北京打工了,在一个冶金厂里,做着很苦很苦的事。徐翔去浙江闯荡了,他妈妈说他出去的时候没人知道,只留信一封,说过年再回家。许晗在读了两年技校之后,去了广东的一个电子厂里做事,也是做着很苦很苦的事。我还在读书,隔几个月会回家一次,回到这个没有他们在的空城。四个人,四座城,光年的距离外,连着四颗咫尺的心。我们说好的一辈子兄弟,我们说好的勿相忘,说好的就是说好的,何惧西风寒。

老梧桐在村头守住时荒,我在记忆深处念念不忘,前面的风景无限风光,我们说好的勿相忘,要一起把故事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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