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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一个女人和四个半男人》续四: 李凤山

长篇小说《一个女人和四个半男人》续四:

                 李凤山 (短篇)

  机械厂“机械加工分厂”工会干部李凤山社会交际比较广,一因为他是建厂的元老之一,熟人较多,二因为他分管的工作较杂,职工福利、文体娱乐、婚丧嫁娶、单身楼的管理等等事情都在他的工作范围之内,更让他结交了很多人,也养成了他“见面熟”的性格。所以,机械厂各分厂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风流韵事他总是最先知道,而且还热衷于传播这类事。他有儿有女,老婆也不丑,温顺又厚道,他却仍然爱跟美女打交道,但人们并没有发现他跟哪个美女真正发生过“故事”。

  一九五五年的时候,技术室漂亮的技术员刘敏来厂上班不到半年,竟嫁给了钳工车间主任王守军,这让李凤山很是不平,认为这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认为王守军古板又窝囊,不配娶这么一个漂亮媳妇。结婚不到半年的刘敏生了一个儿子,取名王多多,这让李凤山暗暗高兴起来,他分析刘敏可能是一个不太守规矩的女人,哪有结婚不到十个月就生孩子的道理?他就下意识地想钻一钻刘敏这个“有缝儿的鸡蛋”。他先是不断请刘敏到工会办公室帮忙出黑板报呀,复写个材料呵,刻写钢板什么的;后来是不断给刘敏讲述各分厂发生的风流韵事,探询刘敏的夫妻生活,继之动员刘敏学跳舞和参加文娱活动,有时还动手动脚的,这让刘敏对他厌恶以至反感起来,尽量躲着他。李凤山之外,还有几个男人也总想染指刘敏,加上王守军在这类事情上不积极保护刘敏,终于导致刘敏和王守军离婚,嫁给了丧偶不久的总厂厂长赵河东。

  李凤山对刘敏嫁给赵河东更加愤愤不平,认为让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搂着睡觉太委屈刘敏了。后来,李凤山听说赵河东还虐待刘敏,就几次撺掇刘敏和赵河东离婚。再后来听说赵河东跟保姆柳月娥还有一腿,这让李凤山更加卖劲地动员刘敏和赵河东离婚,还帮刘敏找来了有关的法律文件。

  从后来事情发展的情况看,李凤山淡化了乃至完全没有了对刘敏的个人企图,对弱者的同情心成了主导,已经升华为完全的正义感了。李凤山跟他的朋友说,“老夫少妻”本来就是很不公平、很不道德的婚姻,而且还受虐待,咱们必须想办法解救刘敏。尤其是刘敏历时几年,三波九折,仍然没有办法跟赵河东离婚,这让李凤山简直有点儿怒发冲冠了。


  一九六五年春节期间,已经调到外地搞“四清”的王守军回厂接儿子王多多,李凤山打听到王守军在他搞“四清”的那个县和一个晋剧名角结了婚,就直埋怨他:“老王,你干嘛那么着急结婚?你这一结婚,刘敏怎么办?她更离不了婚了,你又把多多接走,剩下她一个人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王守军对李凤山本来就有些看法,见他现在如此地同情刘敏,便把自己带着的一个秘密任务向李凤山作了介绍,说他现在工作的这个县要筹办一所工人技术学校,急需像刘敏这样的技术人才,县委书记让他想办法把刘敏借调去或正式调过去帮助筹办技校。现在看来,他可能完不成这个任务,因为刘敏跟赵河东还没有离婚,赵河东怎么会放她走?即使已经离婚,赵河东仍然有很多理由拒绝放她走。

  李凤山一听,兴奋了起来:“老王,别前怕狼后怕虎的,既然你们那儿的县委书记欢迎刘敏去,你干脆什么手续也不用办,带上她偷跑,以后的事情慢慢来。刘敏现在是急待解放的奴隶,咱们不能袖手旁观,你先带她偷跑吧,有什么事情你单独给我写信,我慢慢给你想办法。”

  王守军:“你能想什么办法?这事最好事先想周到,免得到时候被动。”

  李凤山挠起了头皮,终于想起了一个办法:“你们到了那里安排好了以后,让刘敏写两个报告给我寄来,一个是离婚申请报告,一个是请调报告,第一步,让技术室主任姜素云转交给赵河东,如果他不同意这两个报告,我再出面找赵河东,当面把他虐待老婆、诱奸保姆等等丑事抖落出来,不信他不签字。职位越高,越看重面子。……”

  王守军:“你这办法倒可以一试。但怎么偷跑?又有行李又有孩子,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保得了密。弄不好人还没有到那里,跟踪的电报就已经打过去了,双方的组织一出面,全砸锅。”

  李凤山又挠起了头皮:“这样:你让刘敏一个人先偷偷走。一个人偷跑容易保密。要造成刘敏失踪的假象。你和多多晚几天走,而且是正大光明地走。人们问起刘敏来,咱们都装糊涂,一问三不知。”

  那天为王守军父子送行的“机加”分厂的人们都觉得奇怪:刘技术员怎么没有来送送儿子?人们不好意思问王守军,因为他们早已经不是夫妻了。人们也不敢问多多,因为情况不明,若问一句“多多,你妈妈怎么没有来送送你”,孩子伤心地哭起来就不好办了。

  当人们把王守军父子送上火车往回返时,有人憋不住了,向李凤山打听:“老李,刘技术员怎么没有来送送儿子?”

  李凤山以莫名其妙的又好像是幸灾乐祸的口气回答:“我老李才不操那么多闲心呢。” 

  刘敏失踪的消息在机械厂传播了十来天后便风平浪静了。

  就刘敏失踪的事厂保卫处曾经要向公安局报案,被赵河东阻止了:“先别报案,等一两个月再说,我估计,出不了人命大案。”

  二十天后,刘敏给李凤山寄来了她的两个报告和几封信。

第一封信是写给李凤山的:

凤山同志(名字前面没有带李字,这让李凤山很是感动了几天):

谢谢你以前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我这次的出走更是靠了你的周密策划,结果如何,全靠你的智谋了。今天所寄材料,也都是依你的安排写的,不管将来成败如何,我都将感谢你一辈子。为了不给你添麻烦,你看完这封信后要立即烧掉,千万不要保存,免得授人以柄。

  李凤山可舍不得烧掉这封信,这是他来到人间几十年来收到的唯一一封由漂亮的女知识分子写的信,字体又是那么流畅、秀美而又大气。他要把这封信留作永久纪念。

第二封信是写给姜素云的:

姜主任——我至亲至爱的姜大姐:

我真是对不起您了。请原谅我犯了一个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的错误。这是万不得已呵。您想一想我这几年为离婚而遇到的种种困难,您就会一定原谅我的。几年来,我想过自杀、退职等等出路,现在看来,只有出走这个选择最适合我。今天寄上两份报告,请当面交给既是合法丈夫又是领导的赵河东,不管他是否会在我的两个报告上签字,我都决心不再回去了。我永远不想再见到赵河东了。

第三封信是写给赵河东的:

赵河东厂长:

我这次不辞而别,对你精心维护的所谓“厂长面子”,至少在家庭问题上已经没有多大价值了。如果你还想挽回一些面子,你就在我写的离婚报告上签个字,到法院把咱们的离婚手续办了,再拖下去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对你的损害将会更大。我的出走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总比自杀好。我已经是射出去的箭,不可能再回头了。

我作为机械厂的一个职工,有权提出请调报告;你作为厂长,有权签字“同意”,也有权不批准。至于怎样做对各方面更有好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反正我已经破釜沉舟了,你看着办吧。

  刘敏的离婚申请报告是写给“各级调解委员会和区法院”的。她的请调报告是写给“机械厂各位领导”的。 

  李凤山看完这些材料后,一下子拥来诸如胜利、满足、过瘾等好几种感觉。他把写给自己的那封信锁进抽屉,其余的再装进信封,就起身去技术室了。

  “姜主任,刘敏来信了。”

  姜素云赶紧从李凤山手中接过那个厚厚的信封:“刘敏有下落了就好,有下落了就好——这信怎么是写给你的?”

  李凤山:“我是工会干部呀——你看看里面的内容就知道了。”说完,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给人一种坐等姜素云看完材料后有话要说的架势。

  姜素云看完刘敏的信和两个报告后问:“老李,刘敏应该还给你写了信吧?”

  李凤山非常平静:“没有。”

  姜素云:“不管刘敏给没给你写信,都能说明你事先知道刘敏失踪的事。“

  李凤山含糊地说:“刘敏处境这么困难,大家同在一个单位,应该帮忙,何况我还是工会干部呢,切实维护职工的利益是一个工会工作者责无旁贷的事情。”

  姜素云:“你说咱们怎么办吧?” 

  李凤山:“姜主任,你先把这材料当面交给赵厂长。他作为厂长又是刘敏的丈夫,都必须明确表示态度。然后,咱们再见机行事。我的任务是协助姜主任跑跑腿,当然也是替刘敏跑跑腿。” 

  姜素云立即用商量的语气征求李凤山的意见:“这些材料还要不要让分厂的领导看一看?”

  李凤山:“至少应该向分厂领导汇报一下这件事,让领导知道刘敏有下落了,刘敏为什么出走,她现在的打算是什么。刘敏毕竟是机加分厂的人呵。”

  姜素云:“好,就照你说的办。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再找你。你把写着你名字的这个信封拿去,我换个空白信封装刘敏的报告。”

  姜素云向分厂厂长和党总支书记汇报了刘敏的事情,还让他们看了刘敏的两个报告。两个领导很高兴刘敏有了下落。他们很同情刘敏,也认为刘敏不辞而别是个严重错误,甚至应该给个开除厂籍至少是留厂察看的处分。但刘敏是赵河东的妻子,那就由赵厂长去拿主意吧。

  姜素云接着到了总厂大楼,把四份材料(包括刘敏写给她的信)当面交给了赵河东。赵河东看了后很冷静:“刘敏写的这些东西是直接寄给你的吗?”

  姜素云:“不,是我们分厂的一个同志转给我的。”

  赵河东:“姜素云同志,请你转告这个同志,对刘敏的有关事情要保密。至于怎么处理刘敏的两个报告,我得和党委书记老包商量,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们有了具体意见后会通知你的。今后有关刘敏的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联系,其他人就不必插手了。”

  诚如机加分厂的两位领导说的,对擅自出走的刘敏完全可以给个开除厂籍的处分。但赵河东和党委书记包志澄考虑问题更谨慎,周全。既然刘敏决心不再回来了,“开除”她对工厂有何意义?真要开除的话,对刘敏来说可是灾难性的,从此她就没有工作,没有工资了,今后怎么生活?既然有单位需要她,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她办理正式调动手续?关于离婚的问题,赵河东也认识到再拖下去对他不仅没有一点好处,还会造成一系列负面影响。两个人商量的结果:赵河东的离婚手续和刘敏的调动手续一起办,办妥之后交给姜素云邮寄。

  一个月后,姜素云从赵河东手里接过这些法律文书、调动手续还有户口和粮食关系等,竟脱口说出一句“谢谢赵厂长成全了刘敏”,弄得赵河东不知道做出一个什么表情更合适。

  姜素云给了李凤山五块钱,让他以“保价信函”的方式把这些文书、调动手续等寄给刘敏,并请李凤山代为转达她对刘敏的问候。

  转眼到了一九六五年年底,报纸上掀起了对很多文艺作品进行“大批判“的高潮。平时不读书、不看报的李凤山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一九六六年党中央发出《五·一六通知》后,轰轰烈烈的触及人们灵魂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便开始了,李凤山受大形势的影响,有了两个新习惯,一是天天上街看热闹,了解来自各方面的信息;二是天天研究各种报纸(包括红卫兵小报)上的资料文章。

  李凤山认真研究了毛主席的《五·七指示》、中央的《五·一六通知》、林彪的“五·一八讲话”、六月二日人民日报上全文刊登的聂元梓的大字报、八月五日毛主席写的“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八月八日党中央通过的《十六条》、八月十八日毛主席身着军装接见百万红卫兵的消息等等,思想上顿时大为开窍,认为毛主席发动这场文化大革命运动真是英明之举,不然,中国真地就要变成修正主义国家了。过去的十七年必须重新认识,对过去的是非统统都必须颠倒过来重新认识,对“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必须大破特破,对像赵河东这样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必须彻底批判,狠狠整治,不然,他们可真要走向人民的对立面去了。有了这些认识之后,李凤山简直是热血沸腾,在社会上纷纷成立造反组织的影响下,李凤山在“机加”分厂也宣告成立了一个“赤色工人造反队”,他自任队长。“赤色工人造反队”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赵河东来“机加”分厂二楼会议室接受“赤色工人”的批判。运动初期群众对领导干部的批判还是比较文明的。赵河东如约来到会议室后,李凤山让他在讲台后面就座,还亲自给赵河东倒了一杯水,从形式看,跟赵河东过去来分厂召开工人座谈会没有什么区别,赵河东在感觉上也没有觉得跟过去有什么两样。赵河东用右手往前推了推水杯说话了:“今天很高兴来机加分厂接受大家的批判,请师傅们开始吧,畅所欲言,不要有什么顾虑。”完全是一个会议主持的派头。

  坐在第一排的李凤山站起来问:“赵厂长,你知道文化大革命整什么人吗?”

  赵河东:“知道,知道,是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李凤山:“你认为你是走资派吗?”

  赵河东:“工作上、生活上的错误肯定是有的,但我还没有认识到我在哪些方面的做法是属于走资本主义道路。”

  李凤山:“听说你参加过土改工作队?”

  赵河东:“是的,我参加过。”

  李凤山:“你在土改工作中向群众鼓吹发家致富思想最卖力气,还帮助刚分到土地的农民出主意说,这块地里适合种什么,那块地里适合种什么,另一块地里最好种什么什么树,还动员农民合伙儿开个什么作坊、做个什么生意等等,还真地让一些人取得了一点儿发家致富的成绩,受到了上级的表扬,有这回事吗?”

  赵河东:“有这回事。但你用鼓吹这个词不恰当,那是宣传,或叫鼓励群众发家致富。”

  李凤山:“你鼓吹发家致富就会造成新的两极分化,让广大农民重新回到贫富不均的旧社会去。你知道毛主席说过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这句话吗?”

  赵河东:“当然知道。”

  李凤山:“毛主席说穷是好事,穷了才革命,你却鼓励群众发家致富,岂不违背了毛泽东思想?这说明你在土改的时候就有资本主义思想。你是老资格的走资派了。”

  有工人喊:“赵河东,你要老老实实反省自己的资本主义思想!”

  赵河东:“你们不能那样理解毛主席的话。你们还年轻,不了解历史,不了解新中国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群众问:“你说是什么基础?”

  赵河东:“用四个字概括,就叫一穷二白。”

  群众问:“什么叫一穷二白?”

  赵河东:“基础差,底子薄,科学技术、文化教育都还很落后就是一穷二白,所以得发家致富,发展生产。”

  李凤山:“你先说穷不好,现在又说白不好,你怎么老跟毛主席唱反调?”

  赵河东:“我没有跟毛主席唱反调哇?”

  李凤山:“毛主席说,穷了要革命,白了则更好,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你怎么说白不好?”

  有人站起来喊:“赵河东反对毛泽东思想决没有好下场!”

  赵河东:“我看你们光靠几条毛主席语录说话不行,还得多看看毛主席的其他原著,还要读些马、恩、列、斯的著作,要从整体上把握革命导师的思想,这样看问题就全面了。”

  李凤山:“赵厂长,对不起,我还得引用毛主席的几句话来反驳你:书读得越多,越蠢。毛主席还说,马克思主义的书也不能读得太多,读多了就要走向反面,成了教条主义或修正主义。”

  赵河东:“我,我倒不想成为教条主义或修正主义。我的意思是,建设社会主义是前无古人的大事业,多读些马克思主义的书,丰富我们的社会科学知识,在重大决策上多搞些科学论证,不要轻易付诸实施,以便在建设社会主义中少走弯路,少犯错误,少些经济损失。”

  李凤山:“赵厂长,你少拿什么科学知识吓唬人。你知道毛主席说过草鞋无样,边打边像这句话吗?建设社会主义如同打草鞋,不需要什么科学知识和虚无飘渺的狗屁科学论证。”  

  赵河东深感震惊:“李凤山同志,你真是厉害呀,驳得我真是无话可说了。你们继续批判,继续批判,我一定虚心向工人阶级学习。”

  李凤山:“好,下面请写了批判稿的几个同志发言。”

  李凤山对这场批判会是做了精心准备的,有点像写散文,看起来散散漫漫,随随便便,其实是形散神不散,这“神”就是一定要帮助赵河东认识到,他早在土改的时候就有发家致富的资本主义思想,他后来领导机械厂全方位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所作所为是有一整套思想理论基础的,比如严格成本核算,是“利润挂帅”;奖金一年比一年发的多,是“物质刺激”;进口外国先进设备,是“洋奴哲学”;很周到地照顾苏联专家,是“崇洋媚外”;所谓重视子弟学校的工作,是“智育第一”;鼓励技术人员钻研业务,是“白专道路”;严格工厂的管理,是“管、卡、压”;扶持街道工厂,是培养资本主义幼苗;……对所有这些问题,他都一一列出题目,分发下去,让大家写出专题批判稿。工人们也都不懂什么是“资本主义道路”,不知道怎么写批判稿,李凤山就向他们做了两条启发性指导:一,把过去十七年形成的是非观念,按照毛泽东思想和党中央新的文件精神全都给它颠倒过来,绝对没有错;二,去翻各种报纸,那上面全是新思想、新观点,找你需要的随便抄一些就行。

  这场批判会果然搞得非常成功,把一向持重善辩的赵河东批得大汗淋漓。

赵河东耐心认真地听大家念批判稿的时候,切切实实地有了“触及灵魂”的感觉。我过去所做的一切全都错了吗?工人们没有捏造事实,那些工作确实都是他做的,他抓的;工人们也没有杜撰什么新理论,全都是引用的毛主席语录或新发布的“最新指示”、“最高指示”以及党中央的新文件和抄自报刊上的说法。赵河东也怀疑起了自己:我难道一直在走资本主义道路吗?想到此,赵河东心寒了,害怕了,大汗开始在脸上淋漓了。赵河东最后还是有些糊涂,因为他毕竟看过一些理论书籍,知道任何一个理论概念都必须有明确的定义,那么“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准确定义是什么?定义不明确,斗争的目标就不可能明确,这么重大的事情竟这么含糊,这运动搞得太随意了吧?还有,中央文件总是说,我国城市和农村都存在着严重的、尖锐的阶级斗争,党内也存在着严重的阶级斗争,这里的“阶级”是怎么划分、界定的?互相斗争着的阶级各都是指哪些人?列宁是按照生产资料的占有情况来给“阶级”下定义的,那么,在今天的中国还能用列宁的这个定义标准划分阶级吗?站在农民阶级、工人阶级对立面的阶级在哪里?是县长、省长和厂长、部长吗?“走资派”没有定义,还要整走资派;“阶级”没有界定标准,还要发动群众大搞阶级斗争,这和唐·吉诃德大战风车有什么区别?俗话说得好,“当家不闹事”,毛主席他老人家作为全国人民的“大当家的”,总不安生,老搞运动,不断地“与人斗”,难道就是为了那个“其乐无穷”吗?斗,倒也正常,世间总有矛盾嘛;求“乐”也可以理解,人嘛谁不追求“赢”的乐趣、“胜”的愉悦、“控制”别人的快感?问题是你总得讲究个科学性和明确目标吧?乱斗一气,岂不是戳猫斗狗般的儿童游戏?这样思索着的赵河东已经预感到,这场文化大革命将是一场没有好结果的大混战,并在内心做出决定,从此“随遇而安”,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谁爱怎么批判就怎么批判吧,再不做无谓的申辩或者说无聊的争辩啦。

  李凤山成功地组织的这场批判会使其在全机械厂名声大震,一个分厂的“赤色工人造反队”很快发展成了全机械厂的“赤色工人造反总团”,李凤山被推举为“赤造团”第一司令。李凤山的战略部署是:第一步,要有理有据地把赵河东打扮成一个地地道道的走资派。这个任务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第二步,要把赵河东塑造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地痞流氓。第三步,彻底打倒赵河东。

  当了第一司令的李凤山通知赵河东:“赵厂长,你负责通知一下各个分厂的造反派组织,后天下午都到俱乐部参加对你的批判大会,大会由你筹备、组织,还要由你主持。”

  赵河东满口答应,并提出了一个条件:“别像上次似的还一问一答地让我申辩了。我已经认输了,彻底服气了,我的思想太陈腐乃至太腐朽了,跟不上目前的形势。让大伙儿该怎么批判就怎么批判吧,我一定认真听,虚心接受工人阶级的教育和改造,争取做一个愿意悔改的走资派。”

  李凤山也满口答应了赵河东的要求。

  俱乐部舞台上方的白纸黑字大横幅是:批判赵河东同志大会。这是赵河东指派“厂办”的人书写、布置的。

  赵河东从容走上前台主持大会:“同志们,大家坐好了,批判赵河东同志大会就要开始了。十几天以前我到机加分厂接受批判,对我触动很大,好像让我服了一剂猛药,一下子省悟到我十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原来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现在,就请大家陆续上台对我进行批判吧,我一定认真领会,深刻反省。”

  第一个上台的是机加分厂的人,依次是装配分厂、表面处理分厂、铸造分厂、总厂机关、后勤系统、……,回头又是机加分厂、装配分厂、……先后近二十人发言,全都是以念稿子为主。内容大体分为两大类:机加分厂、总厂机关、后勤系统的发言,以论证赵河东是个地痞流氓为主;其他人的发言,以揭发赵河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言行为主。

  赵河东从这些人的发言中很快猜度到了李凤山的战备部署,即政治上定性,生活作风上搞臭,最后打倒。今天的批判大会既然以搞臭我为主,那我就很好地配合一下吧。只要发言内容涉及到赵河东对刘χ搞性虐待、诱骗奸污柳χχ这些事,他总要稳步走到发言者跟前往茶杯里续上点水,或者送上一把椅子劝发言者坐下念稿子。台下有人发现了这个怪现象,便站起来大声喊:“赵河东,你别出来进去的干扰别人对你的批判!”赵河东竟还转向台下解释说:“这是亮相,亮一亮我的丑陋形象,是配合同志们对我的批判。”引得台下哄堂大笑。凡是批判他如何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他不走出来,因为发言者不管如何上纲上线,实际效果都是对他的评功摆好,他再出去“亮相”就有故意显摆之嫌。的确,像批判他大搞物质刺激、鼓励技术人员钻研业务走白专道路等等,他始终认为这是在表扬他。有个发言人说:“赵河东的谬论多了去了。有一次他在机关跟人聊天时说,奖金这玩艺儿好比是北京臭豆腐——闻着很臭,吃起来却很香。这叫什么话?简直是……”站在舞台一侧的赵河东也偷偷乐了,他很为自己这个曾经的幽默比喻感到高兴甚至自豪。

  但是,自这次批判大会之后,赵河东再也乐不起来了,各单位造反组织开始了对他的轮番批斗。上午这个单位的造反派押着他游街,然后拉回去开一场批斗会;下午,另一个单位的革命群众也照这样来一回。一般都给他准备了两顶高高的纸帽子。这一顶帽子上写着“死不改悔的走资派赵河东”,另一顶帽子上写着“地痞流氓分子赵河东”,都还在名字上打了红叉,轮番着让他戴。低头、弯腰、罚跪、火烤、搞喷气式、脖子上挂大黑板等等,当时流行的体罚花样他都体验过了。

  赵河东非常感谢一九六七年春节后的夺权斗争,他被“赤造团”全面夺权了,把他送到了百里以外的厂办农场(现在改名为“五·七农场”)种地去了。这个农场是在三年困难时期由赵河东一手操办起来的,以安排多余劳动力和生活困难的职工家属为主,生产的粮食主要补充给各分厂的食堂了,解决了单身职工吃不饱饭的问题,还缓解了职工家属吃菜、吃肉紧张的情况。现在,这个农场成了赵河东的避难所了,他从此不挨批斗了,过起了无官一身轻的平静生活。

  夺权后成立的革命委员会,是由军队代表、革命领导干部代表和造反派代表“三结合”而成的班子,主任由执行“支左”、军管任务的部队里的一个师长担任,副主任分别由前党委书记包志澄和李凤山两个人担任。造反派夺权后由于权力再分配很难做到完全公平、公正,反而激化了造反派之间的矛盾,各地反夺权的情况不断发生,形成了“踢得好,支得对,一年两个革委会”的局面,于是,全面“内战”乃至真枪实弹的武斗开始了。全国一片混乱。机械厂属于军管单位,只是发生了几起小型武斗,死了两三个,伤了十几人,军管会都作了平稳处理。 

李凤山现在是“在其位,谋其政“了,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他要多方协调,以促进各分厂的革命委员会早点儿成立;子弟学校的“复课闹革命”他得管,安排“工宣队”进驻学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工作他也得过问;“清理阶级队伍”是他排斥政治异己的大好机会,他更是责无旁贷地精心去抓;……

有一天李凤山稍微清闲了一些,便去铸造分厂视察一下那里的“斗私批修”开展的情况,只见到几个逍遥派在车间的各个角落下象棋、打扑克牌、织毛衣、用公家材料做私活、闲聊天等等。李凤山对这种景象很有感慨,在没有生产任务的情况下(其实是有生产任务,只是没有人去组织生产),运动的积极分子们连班都不上,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而这些逍遥派们却都规规矩矩,有活儿没活儿都按时上下班。从管理工厂的角度考虑,工厂里还是多些政治上的逍遥派好,他们没有权力欲,没有为之奋斗的大目标,能平安、平静的生活就是最大的满足。这样的人多好管理呀。

李凤山走过一间更衣室时,发现一个戴眼镜的工人正坐在那里翻看一大堆各造反组织办的小报,——原来是赵河东的前秘书张宏生回来了,就友好地走过去打招呼:“咦,这不是张宏生同志吗?你多会儿回来的?”

张宏生只是抬起头来笑了笑:“李司令——噢,李副主任,你好。我都回来十来个月了。”

李凤山:“你怎么回来了?”

张宏生:“四清工作早就结束了,我还不应该回来?”

李凤山:“应该,应该回来。张宏生同志是学中文的大学生呀,老在铸造分厂当一个清砂工算怎么回事?还是早点儿回总厂机关吧。”

张宏生笑一笑:“那就仰仗李副主任的提携了。”

李凤山:“这好说,你再耐心等几天吧。你继续看小报吧,我走了,还有点儿别的事儿。”

李凤山现在很注意网罗人才。他要为他将来全面管理机械厂作考虑。李凤山由张宏生的回来想到了被称为“王全活儿”的钳工技师王守军,还有技术员刘敏,从机械厂将来的生产考虑,如果这两个人也能回来的话,要比张宏生有用得多。

于是,李凤山去了自己的根据地——机加分厂,找到技术室主任姜素云,委托她给王守军、刘敏两个人写一封信,问问他们的情况,尤其是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回来。

很快,王守军、刘敏两个人都回了信。他们在信中说,他们现在整天坐在“县文教卫生委员会”大办公室里没有事干。由于开展了文化大革命,还处在“纸上谈兵”阶段的筹建技术学校的工作夭折了,一风吹了,他们便成了“有闲”阶级,“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他们在信中说,既然赵河东已经被夺权,不在位了,现在是李凤山当政,如果工厂需要,他们很愿意再调回机械厂。

姜素云把这两个人的来信交给了李凤山,李凤山看完信后高兴得直拍桌子:“好哇,好哇,又是两个人才!”      

这一篇于2008年7月18日完成手写稿

7月22日完成打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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