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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黄了

回到家的那天晚上,妈妈说,我们家的那片橘子园金黄一片,明天,你拿篮子把他们都摘了吧,回校的时候,带几斤给同学们尝尝鲜,自家长的总比市场上卖的甜,水分足够,瓣儿饱满。我说,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没有穿老妈昨天给我准备好的胶鞋,夹着木屐,擦着白茫茫的晨露去了橘子园。我家的橘园很大,长方形的,横跨了几块平缓的山坡。站在坡顶,我看到了对面阿勇的家,阿勇的家是用黄泥砖瓦片砌成的,经过这么多年的艰难支撑,侧墙已经有了一道很长的裂痕,看起来像风吹即倒的稻草,孤零零的伫立在远处。这些熟悉的景物,不免勾起了深藏的记忆。

阿勇和我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在他8岁那年,他的母亲因为无法忍受贫穷和他父亲的家暴,偷偷带着年仅六岁的弟弟邻乡的一个家境殷实的离异男子,阿勇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的妈妈和她的再婚男人来看过他几次,还给他带来了大的堆零食。

三年级伊始,因为交不起学费,阿勇被拒在了教室门外,他连着好几天趴在窗口往教室里看。讲台上的王老师发现了他,他的情绪会高涨起来,双手不停地抖动,他会折断半截粉笔,使劲的朝阿勇扔了过来。阿勇没有躲闪,粉笔没有偏差的触到了他黑黝黝的脸蛋上,又弹回了教室。倘若那些粉笔不幸扔偏了,他会蹲下来,捡起白色的圆柱子,送回老师的手中,这是他失学后难得进教室的机会,他会把握住这个机会,睁大圆溜溜的眼珠,从黑板的左边向右边扫荡。

过了十几天,他就没有再来了,因为已经到了秋收的时节,世界被染成了金黄色。他神经质父亲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并吩咐去他收割稻子,收割不完稻子,休想读书。他也就没再去梦寐以求的学校了。他家稻田的田埂上种着一排橘树,金黄色的橘子倒挂着贴到地面上,满满的一排,像等待检阅的军队,又像是点燃了蜡烛的灯笼。阿勇没有多少的心思理会它们,他一直惦记着读书。农忙一过,阿勇一如既往的来了。他依旧站在窗外,同样的姿势和表情。这次,王老师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凶神恶煞的,他面带着平静的表情走出神圣的教室向阿勇走来,阿勇见他朝自己走来,撒腿就跑。王老师厉声喝住他:“干嘛见了我就跑呀?我又不会吃了你。你给我站住,我有话跟你说。“阿勇见王老师没有朝自己扔粉笔的意思,就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转身怯怯的往回走。王老师说:“你家的困难我们是有目共睹的,但接受教育,就必须交学费,我已经跟上级领导反映了,你的学费可以延缓,希望你在一个月内将学费凑齐。”阿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站在原地半天没有答话。王老师接着说:“若一个月之内仍然没有交齐费用,我也帮不了你。”阿勇这才恍悟过来,喜色在幼稚单纯的脸蛋上晕染开来。这是一种怎样的喜色,旁人或许是无法感触到的。他礼貌的谢过王老师,就离开了坚持了很久的岗位。

回到家,他将王老师的话原原本本的将给他父亲听,他不是想获得父亲的资助,他仅仅是想告诉父亲他以后会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业上。他的父亲一听说他又要读书去了,就不由分说的给了他一顿暴打。他知道父亲的神经质又犯了。被父亲暴打之后,阿勇似乎忘记了疼痛,他站在原地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这样的表情保持了几秒钟,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了刚刚换上新鲜稻草的木床边沿上。金黄色的稻草不甘被埋没,在床的边沿和床单破洞的地方,微微的探出了头。阿勇轻轻地挪动了几下身体,一股夹杂着阳光味道的枯草香味扑鼻而来,然后蔓延到整个空空如也的小房间。

第二天的清早,阿勇卷着一条雪白的编织袋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越过了他家对面的那座山,他的身后背着拿出去的编织袋,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他没有走进屋,直接背着它往镇上走去,他寻觅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将重荷吃力的从背上放下,他的动作很谨慎,像是轻放一些易碎的物品,生怕有什么闪失。当他将编织袋的颈口翻转到金黄色的物品露出半边脸蛋的时候,过路的人才真正的识得庐山面目,他们是一堆黄灿灿的橘子,表皮柔软光滑,摸上去和女人们的皮肤感觉差不多。用力按下去的时候,皮香味顺势扩散开,除非你离开那片地,不然它的香味迟早勾引到你的。这样的充满精神气的橘子一看就是自家产的,市面上卖的大多被整过容。生的好看,却经不得吃。可现在的人却对自家产的东西怀有偏见,他们认为从他们产的东西就和他们一样,乡土气息浓,难登大雅之堂,无论自己吃还是送人都会给自己丢脸。阿勇蹲守的结果可想而知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他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里的钱寻了个遍,加在一起也才五块六毛。出来的时候,没有多余的钱可带,所以这四五元钱五块六毛是他卖橘子得到的纯收入。他为自己的第一笔收入暗喜。但想到离三百五十元的学费还差一大截的时候,这四五元钱自然是杯水车薪了,刚刚涌出来的欣喜就被狠狠地压了下去。他转身又蹲了下来,然后将展开的编织袋颈口又卷了下来。平时这个时候,他都在家和父亲吃午饭。而现在,他已然没有了那种心情。他要为自己的学费废寝忘食。

下午的镇上,流动的人口没有上午的时候密集,他们走过阿勇的时候,整洁的裤腿摩擦出“沙沙”的响声总会吸引阿勇的抬头注目,而他们似乎以为在别人注视自己的时候,回看他就是自降身份,所以,他们更欢喜把自己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普度给他。直到太阳的霞光由惨白转为金黄,阿勇才收拾好剩下的一半橘子,两脚像蹬自行车一样,在离地面半尺高的地方不停地转起来。回到家的时候,他父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着闷烟,白色的烟从他的头顶袅袅升起。他充满快感的眼神触到了阿勇和他背上地编织袋。他的脚后跟往地上一顶,整个身体就蹦到了阿勇的面前,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将阿勇背后的袋子拉了过来,然后将编织袋里的橘子倒了出来,金黄色的橘子铺了一地。他父亲挑了几只个儿大的就朝外面走去,快要消失的时候,忽的转过头,对蹲在地上捡橘子的阿勇说:“把钱拿来。”阿勇的心被父亲的声音狠狠地刺了一下,像针扎的感觉。他打住了手中的忙活,雪亮的眼睛盯着灰色的地面。他的父亲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大声的吼道:“给老子把钱拿来。”阿勇保持着不动的姿势。他的父亲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加速度朝阿勇走来,粗糙的手掌直接伸进了阿勇的口袋,出来的时候,手上抓了大把的零钱,他把抓钱的手在他的眼前来回晃了晃,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走了。阿勇的父亲走远了,他才继续捡地上的橘子,他每捡几个,就停顿一会儿。


第二天的时候,他仍然背上编织袋外镇上走,在刚出村子的石拱桥上,他的父亲喊住了他,“你在桥上等一下。”阿勇停住脚步,但他并没有望向父亲,他相信父亲喊住他准没好事。他的父亲追到桥上,伸手就夺过阿勇悲伤地编织袋,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路边草丛中揪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编织袋,阿勇认识这些袋子,他们是父亲和母亲结婚时向同村的二姑奶奶要的。袋子同样是鼓鼓的,像个孕妇。没等阿勇说什么,他就将袋子丢过来,说完“把这些也卖了吧”就回去了。阿勇愣了会儿,伸手翻开袋口,发现躺在里面的同样是橘子,他们的个头和色泽比自己家的要好很多。他一只手拎一个继续往镇上走去。今天为阿勇的橘子停留的路人同样的稀少,他们都很理性,没有因为他的展品更加具备吸引力而忘乎所以。好不容易有人停下来了,他站起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父亲,他父亲的右手习惯性的往阿勇的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又是抓着大把的零钱,他随便的在自己的口袋里一捅,就扭头走开了。临近太阳西沉的时候,他背着剩下的橘子迅速地往回赶,在石拱桥上,他遇到了到田间摘菜的二姑奶奶,二姑奶奶与阿勇家是亲戚关系,阿勇的母亲是二姑奶奶的亲侄女,自从他的母亲改嫁之后,他们两家就疏远了,到了后来就断了来往。阿勇礼貌的叫了他一声。她笑着点点头,然后关心的问道:“阿勇,干嘛去了?”“把院里的橘子拿到镇上去换些钱供我读书。”这是二姑奶奶子母亲走后第一次主动关心他,阿勇的回答得非常的响亮。二姑奶奶听他说到卖钱读书,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天快黑了,快回去吧!”阿勇应了声就跑开了。

他的父亲坐在门槛上吃着橘子,金黄色的皮和附在皮肉上的白色纤维丢得满地都是。阿勇绕过父亲的背脊走进了堂屋,他卸下负担,弓下腰从编织袋里选择几只个儿大黄灿灿的橘子走到了父亲的身边,他就着父亲与门框之间空隙挤着坐下来,他瞟了一眼凶巴巴的父亲,然后将最大的橘子递给了他,这是他第一次和父亲坐得这么近,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坐在父亲的身边是这么的温暖。他一边剥着皮一边对父亲说:“爸,今年的橘子产量高,我想把我们家的橘子拿到镇上去卖些钱,把今年的学费交上。”他的父亲将手伸进衣服里,搜了半天才摸出一个空的烟盒,他的烟瘾又发作了。脾气也涨了起来,“你他妈的别指望老子供你读书”。他坐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阿勇知道他是去找烟,没有烟他的父亲活不过今晚。他也站起来,走向他自己的卧室,他把手掌插进床单下面,然后又抽了出来。这个时候,他家的门槛被沉重的脚步蹬得作响,他以为又是父亲在发神经,没有去理会。倒是他的父亲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他看到二姑奶奶手里握着锄头狠劲的往门槛上杵,他的父亲自从阿勇的母亲跑了之后,对她的亲戚厌恶至极。二姑奶奶的挑衅像一桶汽油,将他的怒火彻底的引燃。“泼妇,别把老子惹火了。”二姑奶奶不管怎么说也是个长辈,他哪见别人这样的骂过自己。更何况他这样做是有理的,阿勇告别二姑奶奶之后,住在村头的大头拦住她,并问她家院子里的橘子是不是遭小偷了。二姑奶奶压根儿就没去看过,听他这么一问,心理有了疑虑。大头继续说,我看到阿勇的老子一大早从你家院子里出来的时候,背着个鼓囊囊的袋子。二姑奶奶听他这么一说,摇曳着肥胖的身体去了园子。这便出现了刚刚的一幕。二姑奶奶也抑制不住怒火,手中的锄头一边往阿勇父亲身上杵,嘴里一边骂道:你手脚不干净,砖头别人的东西。坐在房间里的阿勇被这样的争吵声给逼了出来,他站在门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争吵,他知道这样的场合自己插不上手。二姑奶奶嘴巴是出了名的厉害,他将阿勇的祖宗十八代一个不剩的骂干净,阿勇是他家辈分和年龄都是最小的,他理所当然的就是最后一个挨骂。二姑奶奶瞪着刀子眼,朝他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干坏事,儿子准有份,偷别人的橘子换的钱你的书读得安心吗?”阿勇被她的气势给吓懵了,但他还是听明白了二姑奶奶话里的意思。白莹莹的眼泪在他小脸蛋上涔涔的流淌。

自此之后,他没有再去镇上卖橘子了,他也没再向任何人提起上学的事情。没过多久,他随村里的熟人去了外地,据说是在建筑工地上打杂,他已经好几年春节都没有回来。不过,他家的那几棵橘子树倒是守信用,每到上学的时节,金黄色的果子像橘黄色的灯笼挂满了瘦小的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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