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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上一世你是那只为我千年修行、千年等待的白狐,无怨无悔掏空灵魂,多情更比无情悲苦;上一世,我是十年寒窗、十年苦读的贫寒书生,对月独酌肝肠寸断,月缺难圆梦醉西楼。上一世,你名胡雪媚,寂寞春空庭院,柔情万万千,你叹败柳飞絮,回忆终究清楚,往事不堪回首;上一世,我名龙海筹,花愁红开满园,醉梦伴婵娟,我在花间闲踱,情难断病花残。夜沉沉泪点点,泪眼问花花无言,空对红烛有谁怜。我到现在终于恍然大悟,心已乱。朝云暮雨难相见,飞落蝴蝶心更寒。

  

  千百年前,出身富裕人家的书生身披罗绮,左佩刀,右佩香囊,腰白玉之环,戴朱缨宝饰之帽,手持青松白鹤纸折扇,在重阳佳节出游。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皮毛贩子手持关有白狐的铁笼子与客人讨价还价。

  

  “五十两银子?太贵了,便宜些,三十!”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白狐,瞧这皮子质量上乘,毫无杂色,白得像雪一样,没有瑕疵,五十不贵了。”

  

  争执不下时,客人开口:“至多四十两,不然不要了。”

  

  皮毛贩子生怕生意吹了,只得同意:“好好好,四十两就四十两。客官,要不要帮您将剥下的皮硝好,并且送到府上去?”

  

  “好的。”

  

  皮毛贩子打开笼门,拎住白狐的后颈皮往外拉。白狐仿佛知道大难临头,岂肯坐以待毙?虽四肢乱蹬但仍被拽出笼子,挣扎得更加剧烈的白狐眼中有泪水滑落,求救般盯着经过的书生,口中吱呀有声,向书生求救,不管书生是否听得懂兽语。

  

  眼看白狐要被开膛剥皮了,书生大喝一声“慢!”摇着扇子伸手制止:“这只白狐,我要了。一百两银子。”

  

  语罢装满雪花银的钱袋落入毛皮贩子手中,书生抱起白狐来到山林边缘放生,轻抚狐首:“回去吧,以后小心。”

  

  白狐站在原地,望着书生的背影。似乎感到背后的目光,书生回首挥手:“回去吧,我也该回城了。”不经意间青松白鹤纸折扇从袖中滑落,跌入草丛。书生未曾发觉,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狐叩首做鞠,叼起青松白鹤纸折扇回到山中,从此日夜修炼,每当月圆之夜便潜入寺庙,面对佛祖彻夜祈祷,望能早日修炼得道。

  

  斗转星移日月交替,千年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跪在佛像前双爪合十的白狐缓缓站起,一个转身化为人形:白衣飘飘,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手持折扇。

  

  山下滚滚红尘已物似人非,白狐化成的女子在茫茫人海中款步而行,默默寻找历经多次轮回的恩人,只为他千百年前那一次离别时的回顾。已是夜深人静,在灯火阑珊处,女子站在小茅屋的窗外,看着千百年来牢记的面庞:熟悉的五官,因长年一贫如洗的生活瘦削苍白的俊秀面庞。

  

  女子对前来开门的书生娇羞一笑:“小女名胡雪媚,今日重阳与女伴游玩时走散。看天色已晚,小女可否在此借住一晚?”

  

  女子美貌异常,柳眉修长,凤目波光流转如艳阳下的秋水,悬胆鼻朱樱唇,白皙的肌肤如凝脂细瓷,娇嫩得让人忍不住想啃一口,光可鉴人的墨色长辫如瀑布一泻而下,齐至膝头,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宛若坠入尘世的白衣仙子。书生看得呆住,紧张之下瞠目结舌,许久才说:“恐,恐怕……男女授受不亲吧?再说鄙舍实在……”

  

  “没什么,无处可去也顾不得许多。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女子嫣然回眸勾人魂。书生讷讷:“龙海筹。圣贤之书有言书中自有颜如玉,果然啊。”

  

  女子在书生家连隹数日亦无家人来寻,顺理成章与一贫如洗的书生一直同住,白日里脚踏机杼织罗锦,晚上,红袖添香温柔一笑,细细研墨。书生休息之时亦与胡雪媚同执一笔教其读书识字。兴起时胡雪媚抽出青松白鹤纸折扇,执扇翩然起舞,如轻盈的白鹤,回顾一瞥如惊鸿,巧笑盈盈优雅地一甩长发,灵巧挥袖,好一个长袖善舞。

  

  每当在通过了举孝廉之后、须一年一度进京参加的考察要来临时,龙海筹总要对胡雪媚话别,语气中总是含情脉脉不舍:“一旦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我定衣锦还乡娶你为妻。”一晃九年,龙海筹都未能通过考察,当他第九次风尘仆仆失意而归时,不禁垂头丧气,搂住胡雪媚叹气:“已是第九次落第了,我真是白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

  

  “别丧气了,明天我到感灵寺为你求一道卦去,定能保你通过考察,你多日劳累,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第二日,胡雪媚独自前往感灵寺这座自已千百年来每个月圆之夜都来的古寺烧香拜佛。

  

  返回途中,一穿着怪异、脸型瘦长的西番僧人拦住胡雪媚,眯眼掐指一算:”如果贫道未算错,你姓胡名雪媚,是千年白狐修炼成的人形,此次进寺烧香,是为心上许愿,希望他能通过考察,对么?”

  

  胡雪媚一惊,后退数步,见四处无人注意,警惕地瞪着老僧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秘密?”

  

  西番人氏拈须一笑,目光似能看透内心:”别怕,贫僧不爱多管闲事收妖。贫僧俗名姓候名天明,人称法明老僧,不如来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人妖间终有隔阂。妖的寿命可达万年,而人的寿命只有区区百十年,终有一方会先离去。贫僧有两张符,一张能保他通过考察,另一张么,我先问你一句,你是希望变为人还是希望心上人变为妖,与之长相厮守?”

  

  “我愿变为人类。”

  

  “那好,”老僧人瘦长的手指夹起黄符,口中碎碎念咒,“好了。一符保定选中,一符能保你变身为人。”

  

  胡雪媚伸手欲取。老僧人却忽然后退一步:“慢。如果您的心上人在选拔为司丞之后如约娶您,你在他中选之日吞下符咒,则可变为人身,如不能如约娶你,贫僧会来取你性命及千年的修为和内丹。这后果,你可要想清楚了。”

  

  胡雪媚点头答应,接过符咒,西番僧人即刻消失不见。

  

  转眼又到龙海筹进京接受考察之日。胡雪媚在打点好行装送龙海筹上路之后,按老僧人所说,将一张符咒烧毁,另一张吞下。

  

  果然,放榜之时,龙海筹被选中,一举成为官衔仅次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的司丞,骑高头大马游行于市,得意之时高吟:“春风得意马蹄轻,一日看遍长安花。”

  

  随后而来的,是一道招龙海筹为驸马的圣旨。龙海筹高兴得忘乎所以,满口答应,随后想起在城外茅屋里苦等自己的胡雪媚,立刻推辞。

  

  “难道你想抗旨不遵吗?”念旨的公公满脸严肃,“抗旨不尊可是以下犯上的死罪,接旨吧。”

  

  龙海筹被压得只能乖乖接旨:“谢主隆恩!”十数日后举办的婚礼使龙海筹乐不思蜀,被芙蓉如面柳如眉、雪肤花貌倾人城的公主轻颦浅笑迷得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泪,陶醉于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的祝贺恭维之中,早忘了陪自己十年寒窗苦读的胡雪媚。

  

  胡雪媚苦等一月等来的,不是心上人与自己重聚的消息,而是他成为驸马对自己无异于噩耗的消息。泪眼婆娑中出现老僧人的身影:“怎么样,你心上人如今爽约,迎娶帝女。你该守约了吧?”

  

  胡雪媚在绝望之际感到无可留恋,只是说:“好,我给你就是。但是我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

  

  “可以。我宽限你两日,送你入宫。”

  

  晚上,婚宴正式开始。皇宫高处入青云,楼阁玲珑五云飘。珠箔银屏水晶帘,蓬莱宫中迤逦开。绰约仙子不胜数,回眸百媚金步摇,云鬓花貌肤凝脂。玉奴儿,手持凤尾龙香拨,犹抱琵琶转轴拨弦,轻拢慢拈抹复挑,沉吟放拨错杂弹。缓歌谩舞凝丝竹,仙乐风飘处处闻。众人齐齐向龙海筹敬酒,灌得不胜酒力的龙海筹满面通红。

  

  庭上,一袭月白色华服的女子“刷”一声展开纤纤玉手所执的青松白鹤纸折扇,一甩长发,挥动水袖翩然起舞弄清影,陵波微步,罗袜生尘;轻盈如鹿优雅如扇中白鹤,及地的裙袂被风吹起,整个人宛若壁画上飘摇升空的圣洁女仙,欲上青天邀明月的嫦娥。无论女子的舞姿如何千变万化炫得众人眼花缭乱,却始终以扇掩面,只留给众人婀娜的舞姿与令人想入非非的曼妙身影。好一个风吹仙袂飘摇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跳到一半时女子忽然急速连续旋转,将裙裾旋起巨大的圆宛若盛开的美丽的白玉莲花,来到龙海筹案前继续舞蹈,用略带沙哑沧桑的嗓音哀伤低唱:

  

  “我是一只千年修行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千年等待千年孤独

  

  “滚滚红尘里谁又中下了爱的蛊,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海誓山盟都化作虚无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天长地久都化作虚无。”

  

  龙海筹看着月白色的倩影,感到异常的熟悉与微微的诧异,扯下一曲唱毕、停下舞蹈的女子用来掩面的折扇。折扇后竟是一张雪白的狐面!

  

  龙海筹微醺的醉意被惊醒,睁眼再看时只有一张熟悉而惊艳的脸,良久才说:“雪媚,是你?”

  

  胡雪媚的泪无声地滑落:“是的,是我。原来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有了新欢便不再把我保存在你的记忆里。”

  

  “我……”龙海筹无言以对。

  

  “如果你心里还有我,请你明日到小茅屋见我最后一面,好么?”说罢,胡雪媚提起裙袂,转身奔出殿外,消失无踪。龙海筹正欲追出,被众宾客拉回席上,却是心中失落,无奈应付,。

  

  茅屋内,柔弱中带伤的晶莹泪水如断线的明珠般再次落下,好个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胡雪媚褪下舞裙,对镜子换上血红色的石榴百褶裙,解开发髻重新挽发时此恨无绝,朱唇轻启,歌声悲戚直写心声:

  

  “我是那只守在你身边的红烛,默默的为了你而哭

  

  “燃尽所有我的生命,只为照亮你的路途

  

  “我是那只伤心流泪的红烛,一生都在为你哭

  

  “思念是我戒不了的毒,直到我的生命结束

  

  “我摇摇摆摆随风而舞,痴心为你踏上了不归路

  

  “我沉沉浮浮频频回顾,难舍难离爱得铭心刻骨

  

  “不用擦掉我红衫上的泪珠,那是我真情的流露

  

  “不必担心我的寂寞与孤独,只要你能过得幸福。”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夜里,悲风清厉秋气寒,院内落花无数。第二日天未亮,整晚掩面伤心色、孤灯挑尽未成眠的龙海筹揽衣推枕,跨上快马直奔向短松冈上的小茅屋,而公主披衣出户步东西,相痛惜。到达时已是天色黑尽、明月夜,龙海筹不顾尘土满面,推门进去,胡雪媚正对明镜,梳秀发,小轩窗,补红妆,唯有泪千行。

  

  “你终于来了。”见镜中人影,胡雪媚来到龙海筹面前,轻抚他白皙俊秀的面庞,望着这双满怀歉意的眼,缓歌缦舞眼含泪,“就让我为你唱最后一支歌,好么?

  

  “我是一只爱了千年的狐,千年爱恋千年无助

  

  “长夜里你可知我的红妆为谁补,红尘中你可知我的秀发为谁梳

  

  “我是一只守候千年的狐,千年守候千年无助

  

  “情到深处看我用美丽为你起舞,爱到痛时听我用歌声为你倾诉

  

  “寒窗苦读你我海誓山盟铭心刻骨,金榜花烛却是天涯漫漫陌路疏途

  

  “能不能让我为爱哭一哭,我还是千百年前爱你的白狐

  

  “多少春去春来,朝朝暮暮,生生世世都是你的狐

  

  “能不能让我为爱哭一哭,我还是千百年来不变的白狐

  

  “多少春去春来,朝朝暮暮,来生来世还做你的狐。”

  

  一曲刚毕,老僧人推门而入,一甩拂尘哈哈大笑:“好甜蜜的小两口,可惜啊你未能如约娶她为妻。胡家女子,你该将你答应送于我的东西交予我了。”

  

  龙海筹惊疑地看着老僧人,挡在两人之间:“雪媚,你答应给他什么了?”

  

  “如果你不能如你承诺金榜题名后娶我,已吞下符咒变为人类的我,须将千年的修为、内丹与我的命双手奉上,作为保你高中的代价。只惜我太天真,以为你能言出必行。”胡雪媚从龙海筹身后走出,惨淡微笑,金色的内丹发出异样的光芒,在掌心中上下漂浮,“这是你要的酬劳,拿去吧。”

  

  “不行,你不能给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作为对你的感谢,我把你前世的记忆全还给你吧。”老僧人抢先一步夺下内丹,笑得极其贪婪,说罢,挥手轻拂过龙海筹的头顶,手指轻晃从胡雪媚体内拖出她千年修为化成的万道弯曲如蛇的金光吸入口中,走出门去。

  

  沉重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前世的一切场景浮现脑中,怀里的胡雪媚已经没了声息,化为千百年前自己亲手放生的白狐,爪中紧握青松白鹤纸折扇。幽幽夜雨中,闻铃肠断声。此时此刻记起前世一切的龙海筹为心上人的死更为自己的无尽悔意,不顾一切哭得撕心裂肺,抱起白狐来到千百年前放生的山下,将它埋在那棵数抱粗的古松下,亲手刻长相守三字,回看血泪相和流,痛哭最后一次:“请允许我用尘埃落定埋葬过去,并捧你在手心。待我学会如何爱你,可惜你已永远消失在人海。我悔悟,错过你,你便再也不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金阙西厢鸳鸯瓦,霜华重,霓裳羽衣翡翠衾,悲寒共。涕零雨面毁形颜,鬓如霜,谁能怀忧独不叹?龙海筹不出五年便郁郁而亡,临终前双眼紧盯着青黛色的远山,眼神似狂喜又似悲哀绝望,无力地握住神色悲戚、梨花带雨惹人怜的妻子的手:“西南方最高的远山脚下,在夕阳最后一缕血色余辉照耀之处,有棵刻有长相守三字的古松。我死后把我埋在树下……”话音未绝,手已颓然垂落,龙海筹从此一别音容两渺茫,换来公主无尽的嚎哭。悠悠生死别经年,君且叹悲欢离合。

  

  人到多情转薄情,而悔当初多情;断肠回首处,血泪偷零。天微雨,恸哭的人群撒着漫天的纸钱将棺材抬到距离古松仅三十丈远时,树下出现女子雪白的倩影,明眸皓齿翩然起舞,微微颔首:“海筹,你来了。曾记否、那一日,我看你、拥新欢,你为我、紧锁眉,哭我红颜换不回;倚栏愁绪,且叹飞絮,点点离人泪,明月夜、断肠时,君落魄,无处话悲凉。”

  

  五年前以扇掩面而舞的女子!众人皆惊,停止哀哭,正欲看个究竟时,女子在众目睽睽下消失,树下飘来女子献舞时沙哑低沉而凄美的歌声。送葬的队伍中响起应和的歌声,充满绝望、哀伤与歉意,分明是龙海筹的嗓音:

  

  “我是一介书生寒窗苦读,十年寒窗十年苦读

  

  “灯红酒绿中看我一声古筝倾诉,花开花谢处看我一纸泼墨狂舞

  

  “我是一介书生独醉江湖,十年等待十年孤独

  

  “金榜题名时功名利禄光宗耀祖,洞房花烛后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我爱你时你是一只千年修行的狐,失去你时你已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能不能为我再跳一支舞,你是我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花花世界花花世界,恩恩怨怨都化作虚无

  

  “能不能为我再跳一支舞,只为你永别时的那一次回眸

  

  “你听仙乐飘飘,仙乐飘飘,今生今世却只能虚度。”

  

  胡雪媚再次出现,与龙海筹相拥,双双沉入地面。只是,人们看不到两人虚幻的身影,更看不到两人欣喜的笑容。

  

  远处,传来胡雪媚飘渺不定的低声耳语:“一起去转生啊,快跟我来……”

  

  “你从雨中来洗净了尘埃,诗化了悲哀,你我的爱如琉璃、似蝉翼,禁不起世俗的打击与分拆。这一世我负你的情太深,欠你的意过多,下一世,我定要全心全意好好偿还……”龙海筹一路上跌跌撞撞,尽力跟上目光尽头的月白色倩影,视线被虚幻的泪光模糊,拭去泪水时已与胡雪媚来到奈何桥头。

  

  桥边,干瘦的孟婆抬起头来,阴阴地笑看二人。桥下,苍黄色的黄泉水散发出阴寒的气息。两岸,血红色的彼岸花开得正盛,如烧起的熊熊烈火,似乎能烧起人的欲望,却带着悲哀的美丽。花开似海连绵无限,却见不到任何一片叶子。花叶永不见,犹似两人前世今生无缘的悲剧。

  

  “我愿用几世换我们下一世的情缘,在踏过这座奈何桥之前,能不能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悲罗袜葬倾城,残秋草泣风髻,栖高梧哀冷月,我空唱雨淋铃。”

  

  “我先去。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哪怕在茫茫人海中纵然相见应不识,认不出对方。”胡雪媚挣脱龙海筹的怀抱,带着泪花与吻痕,将孟婆递上的忘尘水——孟婆汤一饮而尽,冲上奈何桥消失不见。

  

  “我让你蹙秀眉。随燕南飞转身一别,你摇头轻叹,衣溅泪悔心事。”龙海筹向孟婆伸手:“我的呢?”

  

  孟婆诡黠一笑,一挥鸡爪般枯瘦的手:“没有你的。你看这每一碗的分量有所不同但各都有主,决定了每一个转世投胎的魂魄所带的、上一世的记忆的多少。而你没有,因为你转世后会再遇上她,带着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受她折磨,这就叫做有欠有还。”

  

  龙海筹不再言语,纵身跳下奈何桥,张开双臂如展翅的大鹏,消失在黄泉之中。

  

  这一世我名龙文渊,而雪媚你在何处又叫什么呢?还能认出我么?这一世我仍是一介书生寒窗苦读,冷眼旁观那灯红酒绿中的醉纸迷金、声色犬马,在花开花落处,独自泼墨狂舞弄清影,一声古筝倾诉狂高歌,在滚滚红尘茫茫人海中不懈地痴寻。

  

  终于在生命轮回中找到你了。这一世你名雪紫翩,是狐王崇华帝的女儿,尊贵而专宠的狐妖公主。君可见,你的鬓发微微盘,回眸时你婉约百媚生,嫣然一笑微撅唇,似含苞待放的玉莲。而我只是一介书生,在人群中如此地不起眼,渺如尘埃。于是我十年寒窗十年苦读,臻秀艳阳天、冰霜路上思念作伴,忍受十年孤独寂寞。在通过了举孝廉的考察后风华去狼烟,我锦绣翩翩,一路前行争取功名,最终成为官衔仅次于曹相国的一品文官左司丞。我纳彩遂如愿,栖身廊树前,这样离你就很近了。毕竟,纵然繁华如三千东流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爱不变只恋你。美人赛婵娟,是我最爱的那张脸。

  

  此时回想上一世,记忆里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一生的路太长追不回你的原谅,你是我不能言说的心伤,想遗忘却忍不住回想,那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如月光凄凉。缘未绝,几番轮回,打翻前世柜,惹尽尘埃是非。上一世,你临别前,不转睛,心平静,含泪唱着副歌令。一首歌时间,你微笑,合上眼。看着你的手渐渐滑落,离别前听你的这首歌,才知道永远的是寂寞。我遇见你是曾经是一场悲剧,命中注定我一个人演戏,最后独自慢慢的回忆没有了过去我将往事抽离,我爱你曾经是一场悲剧,我曾让生命毫无意义,在最后听到你一句轻轻的叹息,后悔著对不起。

  

  日子久了,才发现除了美丽的面庞,你什么都变了。为了那象征帝王身份的双龙戏珠金额环,在父王战死沙场后你竟不顾一切,逼向同父异母的半妖妹妹,不惜狠下杀手。你变了,变得偏执疯狂、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在你身旁不断地小心提醒,试图唤醒原本的你。而你没有记起一丝一毫,我已经将你放入心中,希望你能回心转意,而你却回不到原来的你。但是,这不能怪你,唉,那碗让你遗忘一切的孟婆汤啊……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倾尽我的一生默默地爱你,补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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