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到今，这里的人们都不会把话说得特别地大，就拿这条河来说，要是摆在别的什么地方，这保准被称着一条什么什么江的，因为它是真的宽阔，从河的这边望到河的那边，要将眼睛很费力地聚焦，才能隐隐约地看见对面的人和花草树木，要是在风雨雪天，那你就不可能望到对岸。有这么一条大河，不称做江真是太婉惜了。在河的中央，居然有一座小岛，小岛上住着几户人家。因为有田耕种，有丰富的水产资源，这个岛上的一代一代的人也就不再想着外面世界里的花花绿绿了。
岛上的人家都是有亲戚关系的，纵使没有瓜葛，也会跟着别人的称呼好好地揣摩一番，然后找准自己的位置，使自己能有一个对别人的得体的称呼，同时，别人也就好对你有所称呼了。
巧儿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她总是在努力地回想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这个世界当时是一个什么样子，这个世界是以怎样的一个隆重而又热烈的礼仪来欢迎她的到来，她在出生后不久，好象就那么仰躺在那里，半眯着她的那一对杏眼，望着天空飘过的那一朵朵的浮云。隅而间跟小猫似地哭那么一两声，以表达她对这个世界的评论。她就那么在路旁的草地上躺着，她也许记得，她的身旁围了很多的人，人们围着她叽叽喳喳。可她却听不懂他们在说着什么。
当时的巧儿在等待，她在等待着一次机遇。因为她知道，她是不能长久地躺在这里的，那样很危险。随着呼吸，她的体内的水份正在不断地散失，她有了轻度脱水的症状，所以她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身旁的人们对她的评头品足。
终于有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旁，轻轻地抱起了她，在许多人庄严的注目礼下，那个人抱着她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程，然后，把她放进了一个温暧的怀抱。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嘴里，巧儿本能地吸吮起来——啊！是香甜的乳汁。巧儿拼出全身的力气，使劲地吸了一个饱。然后，她便有了力气，她也要对这个世界发表一些评论了，人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以不对这个世界发表一点评论呢？于是巧儿便哭了起来，声音宏亮而又悠长。这时，喂巧儿奶的人，和把巧儿抱回来的人就全都笑了起来。
“她爸，哪来的？”喂巧儿奶的女人问。
“是我和别的女人生的。”抱巧儿回来的人有点小得意。
“呸！你敢有那个本事，我们家早就发财了。告诉我，哪来的？”
“捡的。”
“她叫什么名字？姓啥？”
“我在路上捡的，当然姓路。这是碰巧的事，就叫巧儿吧！”男人沉稳地说着，女人很高兴地将奶过的巧儿放进了摇篮：“噢——路巧儿，妈妈把你放进摇篮啦！。”
从那一天起路巧儿就有了这么一个家，有了爸爸和妈妈，在那边的另一个摇篮里，还有一个哥哥，他们叫他大川，到于大川长什么样，巧儿到是还没机会仔细地看过。
终于有了一天，妈妈狠狠地打了大川的屁股，原因是大川总是尿床，而且尿的次数和量也总是比巧儿多，那天大川哭了一个上午，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巧儿才正眼看见了大川——长得并不好看，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还臭哄哄的。
到了该上学的时候，巧儿听得爸爸和妈妈商量说：等大川和巧儿长大了，就让巧儿嫁给大川，巧儿不明白，大川也不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这事也不是什么急事，来日方长，总有明白的时候。
父亲的身体总是乏着一抹古铜色的光晕。在夏日里，撑着自家的小船，将一缕缕的挂钩放到大河的河弯里，然后就是一夜的等待。挂钩其实就是由许多只锋锐的钩子挂到一起的一种捕鱼工具，在水里半漂半浮地悬着，只要有大鱼碰了上去，大鱼感受到了疼痛，便想猛烈地摆脱，结果是会碰到更多的钩子钩到了自己的身体上。挂钩只能捕到大鱼，对小鱼几乎不起多大的作用。
在河的弯子里，不象河道中心那样地深，那是一片浅浅的浅水滩，浅水滩里生长着不知道是从哪朝哪代就在这里生长的荷莲。夏日的莲花很大，也很鲜艳。对着荷花，妈妈有时会唱着十二月花歌：“正月里采花无哟花采，二月里海棠花儿开，……”但那也是小声的，轻轻的，近乎是自唱自听。妈妈唱的很好听，巧儿喜欢听，大川喜欢听，爸爸也喜欢听。但妈妈不喜欢在人多的时候唱，她只是唱给自己听，所以，一家人听妈妈唱歌，也只能等到妈妈高兴了的时候。妈妈对着荷莲，一边用锉刀锉着挂钩，一边就这么轻轻地哼着，往往并不将一支歌完整地唱完，只唱到“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并蒂开。”一般就不再往下唱了。巧儿依偎了过去：“妈，我还想往下听。”妈妈就笑了起来：“往下就不好听了，就是菊花、寒梅了。就清冷了。”巧儿感觉到，妈妈的身体很凉爽，尽管天是这样的热。巧儿的皮肤也和妈妈一样地凉爽，并有一股子淡淡的幽香。
巧儿和妈妈一样，穿着无袖衫，雪白雪白肌肤，泛着些许桃花般的红嫣，妈妈搭过一条胳膊，揽着巧儿：“真是妈的好女儿，长得和妈一样的雪白雪白的。不像他们爷儿俩，长的又黑又粗。”巧儿听了感到了一种幸福的眩晕。妈妈捧着巧儿俊美的脸蛋：“真要嫁给大川可真是亏大发了，就象我当年嫁给了你爸。”妈妈自说自话着，巧儿还是听得不大明白，可也从中听出了这也许是一件很庄严的事，能为家里分担一些很庄严的事，巧儿整个人也就庄严起来——长大了看来一定得嫁给大川哥哥。
爸爸总是说，在弯子里的那棵老柳树垂下的枝条下，有一条大鱼。这话爸爸说了有好几年了，一家人起初很是觉得新奇，因为爸爸肯定是看见过这条大鱼，爸爸是从来不说谎话的。但是他们谁也没见过这条大鱼，久而久之，对爸爸的话也就不再信任。但爸爸坚称那是一条很大的鱼，有年头了，这条鱼很狡猾，罾和簖都抓不住它。妈妈嘲笑地问：“有多大？”爸就说：“有一人多高吧。”大家听了，也就都嘲笑起爸爸来，爸爸并不生气，他要象他们证明，在柳树的下边的水里，确实有一条很大的鱼。
巧儿上学要坐船过河。不知道从那天起，在船上，大川忽然地盯着巧儿看了起来，看得巧儿怪不好意思的。后来有几回，巧儿也盯着大川看，也把大川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忽然有一天，巧儿看见大川的嘴上好像长出了些许胡须一样毛葺葺的东西，巧儿便再也不好意思盯着大川看了。但大川却不然，盯看巧儿看的时候反而多了起来，有时竟至看的眉低眼慢，痴痴呆呆。
有好一阵子，大川好像有话要和巧儿说，但每到说的时候，大川却又张不开嘴，巧儿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也总有一股子甜蜜的感觉，就鼓励大川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因为巧儿觉得大川要是把那句巧儿想听的话说出来，那一定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因为这事，爸爸妈妈都觉得它是件挺庄重的事，那他大川也一定要很庄重地说出来。巧儿就说：“哥哥，你想说的是什么啊？！”大川听了也就不言语了。这一点往往让巧儿很是扫兴。终于有一天，大川在巧儿鼓励下，脸涨得通红：“巧儿，爸爸和妈妈说……你……知道吗？这条河里有一条大鱼。”巧儿听后沮丧了：“知道了，我早就听爸爸说过的。”于是有好几天不再理睬大川，大川便很紧张，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好在过了几天，巧儿好象忘记了一样，又和大川亲亲热热起来。大川到有点受宠若惊起来。
终于有一天，大川把手插进了巧儿的胸脯。巧儿很好奇，同时也感觉到身体里很热烈的欢迎着哥哥的侵略。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彼此感受着对方的的体温。巧儿的头依偎过去，大川便拥着巧儿，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
大川对着巧儿的耳朵，小声说：“过几天就高考了，你想上哪所大学？”
巧儿轻声地说：“我只想当个护士。或者做一个产科医生，我想知道我当年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大川说：“巧儿，你还想着你的生父母吗？”
巧儿点点头：“我在梦里见过他们，真的。他们很辛苦，过得也很不容易。”
大川问巧儿：“他们长的什么样子？”
巧儿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爸爸的头发花白了，佝偻着腰，在一块不大的土地上劳作；妈妈身体不好，长长的头发，有风括起来的时候，妈妈的头发就在风里飘。”
巧儿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们有好多小孩，好多好多和我一样的小女孩，都围着他们转，他们并不理睬我。我每次都很苦恼。”巧儿接着说的话声音就小得多了：“可是我却看不清他们的脸，我每次总是想努力地去看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可就是总也看不清楚。有几次，我几乎就能看清楚我妈妈的脸了，可我醒了。那一刻，我真的很沮丧。”
巧儿的话使大川变得沉默，同时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转过脸，盯着巧儿的嘴巴，看着巧儿的轻轻诉说。巧儿告诉大川：她梦里的那个故乡很宁静，有几间不是很大的房子，大地和天空都很辽阔。在那里，她生活在一个阁楼上，四周的空虚有时使她很害怕。
大川听了便更加使劲地搂紧了巧儿的肩膀：“巧儿，你会嫁给别人吗？”
巧儿摇了摇头：“不会，我是一个弃儿，在这里我才有归宿感！”巧儿说的是实话，说完这话，巧儿觉得心里特别地踏实。大川也知道巧儿说的这话是实话，听了这话，大川的心里也就更加特别地踏实
在好多好多的时间里，巧儿常常看到爸爸在望着他们俩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喜悦，特别是在望着巧儿的时候，巧儿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个文物贩子对一件细瓷的欣赏时的那种陶醉。
可最近，有好长一段时间巧儿看不到这样的陶醉了。妈妈也是常常在叹息：“这就可惜了巧儿了。”
巧儿听到爸爸和妈妈就这样一个话题讨论了有一年多了，那就是他们家只能供养一个大学生，在让大川和巧儿上的问题上他们总是举棋不定，爸爸不想让巧儿上大学，说那样巧儿会离大川而去，巧儿知道爸爸不是狭隘地偏袒大川，而是舍不得她会离开他们这个家庭。妈妈没有了主意，只能是反复地念叨：“这就可惜了巧儿。”
巧儿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和妈妈坐在了屋子后面的柳树下，把头枕在妈妈的腿上，仰望着天空闪烁的星辰：“妈，我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有多大？”
妈妈盯着巧儿看，脸上充满了万分的慈爱：“没多大，也就比一只小猫大不了多少。得着了奶水，身上三天才变得红润起来。”妈妈轻抚着巧儿的脊背，轻轻地唱起了十二月花歌。巧儿知道，妈妈这是在唱给她听。
爸爸进城卖鱼回来，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说是城里的一个老板得知爸爸能捕到一条硕大无朋的大鱼的时候，许诺只要鱼能超过一百五十斤，并且是活体，就给爸爸一笔数目不小的钱。爸爸听了，无比地喜悦，心中在盘算着：有了这样的一笔钱，不仅儿子，连闺女也能上大学了。有了城里老板的这个承诺，爸爸看巧儿的眼神就又有了文物贩子鉴赏细瓷时的那种专注和陶醉。
爸爸从渔需商店里买回了更多的挂钩，妈妈锉挂钩时，也比以前更加的仔细。爸爸得了空闲就去屋子后面的河弯边上，静定了眼神，观察着水面。他在等一个时机，等那一条大鱼从外面觅食归来，回到那棵半死不枯的大柳树下栖息时，他就会用大量的挂钩封堵了整个河湾，到了那时，大鱼就跑不出去了。
同学们之间的早恋是平常不过的事，老师也只是正面引导，现在的老师对学生们的早恋多了宽容，很少用以前的那种尖酸刻薄的话去刺激学生，既然老师都如此了，那学生也就把初恋当成了一种游戏。游戏的本质就是游戏，不管怎么提倡素质教育，高考还是用分数说话，所以对于课程学业，谁也不敢怠慢。在这个学校里从来没有人给大川写过情书，因为大家都知道，如花一般的巧儿长大后是要嫁给大川的；当然也很少有人写过情书给巧儿，大家也知道巧儿长大后只能是属于大川。因为收不到别的同学的情书，巧儿和大川都觉得没劲透了。
只到有一天，班长找来巧儿：“路巧儿，放学后我要和你说句话。”巧儿听了，心里怦怦地跳了一整天。到了放学，也没见班长真的来找她说什么。巧儿捱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忍不住，去问班长：“你那天要和我说什么话？”班长红着脸，支唔了好一会：“你身上真香，每次走过我的身旁，都使我心旌摇荡。”
巧儿的班长真的好帅，高高的个头，四四方方的脸，还有一点让巧儿景仰的就是班长比一般同龄男孩子多一股子深沉。班长的学业非常的好，班长写得一手好字，班长还是一个诗人，写了好多被女生们抄在笔记本扉页、被男生骂做狗屎的诗。有好多女生都在暗地里较劲，希望能得到班长的青睐，当然大家似乎也明白，班长的心只属于巧儿。
听说班长家很穷，没有母亲，班长的爸爸长年在外打工，班里有个胆大的女孩，给班长写的情书上居然写道：“我会给你情人般的温柔、妻子一般的体贴、母亲一般的关怀……”这几杀伤力巨大的情话竟然让班长激动得哭了起来。
巧儿也对班长说：“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班长点点头。
放学后在一个僻静处，巧儿站定了身子，对班长说：“来，抱着我。”
班长听了后，有点迟疑。巧儿走过去，将班长抱住，给了他一个长吻。并对他说：“你已经拥抱了我，我就在你的记忆里留下了痕迹。不管我们走到哪里，我都希望你为我祝福。我也一样。”
班长听了，绝望地眯缝了双眼。
在一个午后，班主任老师叫上了巧儿和大川，轻声地对他们说：“你们俩回家一下吧。刚才接到一个电话，你们家可能出了一点事。当然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们能坚强。”
巧儿和大川听了这话都如同雷击。
回到家里，看到爸爸直直地躺在地上，在他的身旁，是那条硕大无朋的青鱼，那鱼儿的身材和爸爸一样地长。鱼和爸爸并排躺着，所不同的是爸爸是闭着眼睛的，而鱼是睁着眼睛的。
妈妈在为爸爸擦拭着指甲缝里的泥土，脸上挂着泪痕。那种如泣如诉的哭泣里，诉说着和丈夫未竟事业的遗憾。
巧儿看了看脚下的这条硕大无朋的鱼，她知道这条鱼已经很苍老了，她好象在梦境里见过它，但她想不起来梦境中更具体的细节。这条鱼真的很狡猾，经验告诉它怎样才能避开凶险，所以，它才能经过这么多年的磨难和诱惑。爸爸的挂钩是无情的，在这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挂钩面前，此时鱼的命运就是零和游戏。这棵苍老的柳树虽然是它的领地，但面对威胁，它不能不选择离开。它轻轻地下沉，用一种非常缓慢的动作，紧贴着水底的淤泥，它梦想着它的鱼鳞能和挂钩作轻柔的磨擦，而不是用剧烈的动作，将挂钩深深地钩进自己的身体。爸爸看清了这条鱼的阴谋，也下到了水里，他必须要鱼作剧烈的运动，否则，这条鱼从这里走后，将不再回来。这一点对爸爸来说，也是一个最后的机会。水里的爸爸堵住了鱼的去路，鱼只能作剧烈的运动，它也别无选择，只能用一个最后的冲刺动作，或许可能死里逃生。强烈的扰动水流，使水下失重状态下的挂钩旋转起来，挂钩钩住了鱼，也钩住了爸爸。这时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的，挂钩刺进了他们的身体，挂钩线把他们死死地缠住。他们这时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静定地等待游戏的结束。
城里的老板听说挂住了一条和人一样长的大鱼，开着车来了。当然，当他来到的时候，这条鱼已经死了。老板很是惋惜，叹了一口气，走了。
鱼和爸爸被埋葬到了一起，有人通过鱼鳞上的年轮就能知道鱼的年龄，数了一数，这条鱼居然和爸爸同年。也就是说，在几十年前，两条生命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但是它们却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它们的情感从来无从沟通。它们之间的快乐和忧愁也只有它们自己知道。爸爸在岸上，透过水里的被折射的光线，感知了它的存在；它也透过从空气中、从水面的波浪涟漪中折射过来的光线知道了岸上爸爸的存在。有时它们或许能莞尔地相视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哲理就是这样的似是而非。
晚上，巧儿钻到妈妈的被窝里，妈妈那两条膀子雪白雪白的，泛着萤白的光泽，巧儿搂着妈妈，妈妈的身体还是很凉爽，巧儿见妈妈长时间的没有说话，就怯怯地叫一声：“妈妈。”妈妈并不应声，而是在叹了一口气后，将巧儿搂的更紧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巧儿对着妈妈的耳朵：“妈妈，我要去打工。”
妈妈没有回答巧儿的话，只是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一抹从窗棂透进屋里来的月色。巧儿感到脸上有点潮湿，用手一摸，知道那是妈妈的泪水。巧儿抹去妈妈脸上的泪水，问：“妈妈，在最冷的天，有什么花儿在开放？”妈妈搂着巧儿，在巧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唱道：“寒冬腊月无花采哟——，雪地里迸出一朵腊梅花儿来。”
巧儿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大学会是什么样子了。她从一个城市到了另一个城市，最后，来到了大川读书的那个城市，在一个服装厂里做缝纫工。她把工资按月划到了大川的那张银行卡上，她知道大川需要用钱，而每次都能得大川虔诚的谢意。有这一点也就够了，自己工作了，挺好。大川生活有着了，挺好。家里的妈妈也就放心了，也挺好。
班长也在这个城市里打工，过一段时间就来看看巧儿。班长告诉巧儿，他在一个很大的房地产开发企业里工作，他已经拿到了施工员证书。能盖几百万一栋的高楼了。但是班长也有苦恼，他有时透露出来的是人际关系上的滞涩给他带来的烦恼和焦躁。巧儿也在休息的时候回访过班长，穿过一座座钢筋水泥森林，她看见班长戴一顶安全帽，躬在一幢大楼顶上的水泥板上，研究面前的图纸。身上的衣着很不整洁，皮肤晒的很黑很黑。班长见到了巧儿，有点尴尬，眼前的形象和过去的衣冠楚楚大相径庭。巧儿到是不在意，班长的精明利索的英气反而非常让她赏识。
班长很忙，一再向她致谦，让下班后陪她聊天。巧儿并不在意，戴着一顶班长给她送过来的安全帽，站在高高的二十九层楼的楼顶上，有着一种非常的新鲜感。抬头望望远处，周围的大楼好象都没有她脚下的这幢楼高大，她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快意。
城市的晚风同样是很清凉的，坐在二十九楼的顶上，巧儿身上有了一股子寒意，班长那宽阔的胸膛好象有一股子温暖热流在向她辐射。那一股热流好象对她很有吸引力，她很想靠过去，她甚至想到了一个词——小鸟依人。但她没有，巧儿绝对得保持一个姑娘的矜持。
班长指点着远处的一幢幢高楼，告诉巧儿说哪一幢哪一幢是他们盖的，真如数家珍一般，但他说的，巧儿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所指的大楼，巧儿一幢也没看进眼里，她不知道他说的那些大楼在哪里。但是班长在指点那些大楼的时候，很有一股子豪迈的气慨。巧儿欣赏这种气慨。
班长借着夜色，大胆地把手搭上了巧儿的肩膀，巧儿的心中一个激凌，耳边传来班长浑厚的男中音：“巧儿，我真的很想你。”
巧儿莞尔一笑：“是吗？”然后冲班长调皮地挤了挤眼：“我想你说的一定不是假话。我拥抱过你。”
班长大发诗兴：“此时此刻，真想宇宙就此沉沦。”
巧儿叹息地说：“还不能，我还没完成我的使命。”
“嫁给大川？”班长问。
巧儿无奈地点点头。
一切归于沉寂。天地间有一层薄薄的雾，在他们的脚下笼罩着大地，象一片轻柔的棉絮，呵护着地面上的万家灯火。天气清冷清冷的，巧儿用手轻轻地触了一下班长的手：“有点冷，我想回家了。”
班长气馁地说：“哪是家？这是我们打工的城市，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不在这里。我们的心也不在这里。”望着巧儿的一脸茫然，班长补充说：“我的根在我乡下那个穷困的家里，我的心在你凝望我的明眸里。”
巧儿听了这话，更加丧气地说：“你比我好，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根在哪里，更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
班长听了巧儿的话，知道了自己的冒失无意间伤害了巧儿。遂不再说话，拥着巧儿走向电梯。
在分手的时候，巧儿对班长说：“大川快要毕业了，我想抽空去看看他。”
班长痛苦地点点头，目送着巧儿钻进了共交车，很快，那辆车就汇入了这个城市喧嚣的洪流里。
在没有事的时候，巧儿会到大川就读的那所大学门前张望，但巧儿是不敢走进去的，那所大学的大门好象非常地威严。她希望能在那里看见大川，而不让大川看见她，从那个大门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但是终于没能看见大川。
初夏的雨既凉爽又滋润，巧儿难得有今天这样的一个好心情，今天发了工资，她不必要把工资划到大川的卡里了，因为大川已经工作。巧儿一下子冲进了商店，买了一身时尚的衣服，又做了一个漂亮的发型，手里捧着一只大雪糕。她也不清楚今天为什么这样放纵。总之好象很开心。
她漫无边际地在这个城市里走着，她看见前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相依相偎，那个男的不正是大川哥哥么？！他怎么能和别的女人相拥而行呢？！一股无名的妒火在巧儿的脑袋里腾地升起。她要跟踪他们，看看他们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走了好一会儿发现那个男的又不太象大川，她紧走几步，到了那人跟前，仔细看了一下，那人真的不是大川，但和大川长的很象。一男一女看到失态的巧儿，好象有点惊讶。巧儿的脸一红，飞也似地跑着离开了。跑着跑着，巧儿好象突然地明白了什么？但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反正大川在她的心头正淡淡地远去。
巧儿走进了人才市场，来到一个医院招护工的摊位前：“你们要人？”
那人扔给巧儿一张表：“护工很辛苦，而且我们是产科医院……”
巧儿爽快地说：“没关系，我就想知道我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巧儿走出了人才市场的大门，往左是大川就读的大学，往右是班长构筑的水泥森林。巧儿用手做了一个往两边一推的动作，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一句：“拜拜”
今天走在路上，巧儿发现很多的男人向她投过来羡艳的目光，那些男人们凝望着她俊美的脸蛋，眺望她秀丽的身姿，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原来生活可以这样的精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