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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国

  题记:我在午睡,四周爬满蔷薇。

  

  明天是去信国的日子。雨生下意识翻到第二天的日历,做下一个标记。

  

  每年春末夏出,总会去信国住上一段时间。比一个夏季还要长一些。而且要离开的时候,总会生出淡淡的悲哀。前往信国,却又觉得是一件美丽的事情。

  

  窗外的合欢树,正把它浓重的阴影罩满小院和这座小房子。已经生出小小的花骨朵儿。不出几天,就会开花。开花了,却要离开;等到回来了,花早已败了。这大概正是雨生感觉美丽又悲哀的事情吧。生命总难两全其美的。雨生透过合欢细密的枝叶,可以看见初晨的阳光,能感觉出来,光线是清冷的,午夜的月色似乎并示褪去。等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又会生出许多的杂草。或许不会。在雨生的记忆里,初美是个勤劳的姑娘,她住在这里,应该会好上许多。

  

  雨生接过响起的电话听筒,“喂,是雨生吗,是初美,我到车站了”。“哦”雨生下意识说出一个“哦”字才觉得生态,“那我接你去吧,在那里等我。”

  

  “谢谢,不用了,尽管好长时间没来这里,还是能找到的,并不是很笨的呀”初美笑了一笑。

  

  “也是,那你早些来吧,在家等你”,“再见”雨生挂上电话。

  

  “是雨生家吗”。雨生答应一声,来到门外。一个邮差正从包裹里拿出一封信来。“您的信”邮差把信从铁铸门宽宽的栅栏间递过来,雨生递了一声谢,接过信。

  

  信是崭新的,不像是不远千里的样子。

  

  这真是奇怪的事情啊。除去在信国的时间,自己是从来不写信的,也没有收到过信。是从不用通信这种方式的。在现代的生活里,手写信来往,早已是封尘的记忆了。尽管感觉那是美好的事情。雨生拿着信,转身回到书桌前。

  

  淡蓝色的信纸,袅袅的几句话。请求雨生不要再去信国。雨生坐在那里长长的一段时间。谁知道,我要去信国的事情呢,而且,还要阻自己。雨生闷闷的把信扔到桌子上。

  

  雨生把初美接进房间,说了一些客套话,可有可无。初美随手拿起那封信。不会不礼貌吧,初美笑着问,雨生苦笑着摇摇头。

  

  “字迹好奇怪啊,你猜猜看是什么笔写成的啊”

  

  雨生接过来,仔细看了字迹。既不是钢笔又不是圆珠笔,更不是毛笔,能写成这样的。

  

  “不知道”雨生说“或许是极细的毛笔吧,谁知道呢“

  

  “明天,”初美说,“就是要去这个地方。”初美看了一下信中的文字。是的。

  

  下午,雨生和初美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他们都是生活极其简单的人。外出或者安居到一个新地方,都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可以收拾。很快,他们就忙完了。

  

  雨生烧开水,泡上一壶茶。

  

  用这一个,初美说,我要写一点东西。

  

  是小说吗,雨生问。

  

  是那个样子吧,不过,叙事是不会多的,就要求自己能写一点东西出来。你知道,初美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生的东西太多,不写出来是不好受的。

  

  雨生开始喝茶。

  

  真不知道,这样一个好地方,你会舍得离开。在这里,写作,不是很好的事情吗。初美四周看看。真是绝好的所在呢。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正透过窗子打在雨生的脸上。信国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地方啊。每年都会去那里,每次都有不可思议的发生,自己一向胆小,竞不感到信国有什么恐怖。平安无事,在信国,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雨生第二天早晨起来,看见初美还在睡,就悄悄拿了东西走了。

  

  上了火车,刚坐定,就看见一个年老的人正坐在自己的对面。雨生仔细打量这个人,才认出来。比起去年,这个人,又衰老许多。

  

  每次去信国,在火车上都能和这个人坐在一起。他自称是作家。说自己去信国是要写小说的。然后就讲他的小说的内容,给我听。诚然,他的小说故事情节很淡,又不是一个太会讲故事的人,因此故事说得就更没有趣味了。但我隐约能感觉得到,他的小说用笔写出来给人看的,从来就不适合于当做故事讲给别人的。也许更像是一般情绪的波动。

  

  故事是这样的。作家,他这样说。

  

  一个穷得只能住在寺庙里的书生,偶然救了一个狐狸,也因此几乎花完自己所有的钱。主持就把他赶到寺庙的后院去住。那里很荒凉的,很多人都说那里闹鬼。住宿也因此很低,等于白白让书生住在那里。

  

  书生住进之后,听说鬼就闹得更凶了。很多寺里的和尚都这样说。介是这件事,只是寺僧间传来传去。外人,那些善男信女,是不得而知的。和尚胆子一时间都变得很大。晚上总是挤在后院的门前去看闹鬼。据说主持每晚都去藏经阁用功。只是透过阁楼的窗子,可以把后院看得很清楚。闹鬼的事情,主持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十年后,主持说了一句让僧众大惊失色的梦话。

  

  作家这样讲着,在我看来,我对面这个人,开始有些劳累。会停焉大喘气。我开了车窗,是绿绿的田野。风吹进来,作家似乎又恢复了些气力。

  

  闹鬼的事情是这样的。书生住进来之后,大约有五天吧。有一个白衣女子来到后院。每天晚上就在书生的窗前翩翩起舞。有月光的晚上,和尚们更是看得真切,那时候书生就会出来拂琴,作乐和舞。

  

  白天,有的和尚借机会来书生房里查看一些什么。去是一点儿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迹象。

  

  除去风雨之夜,似乎每晚都是那样。舞姿的美妙,着实让和尚们大开了眼界。

  

  后来,到了之年。书生进京去赶考。那女子也就不在后院出现了。书生落榜回到这里时,那女子却又出现了。又开始跳舞。

  

  主持说,那是一只狐妖,因为,她没有衰老。十年后的主持,在将死的睡梦中,如是说。

  

  作家的故事,越讲越简单,淡然几句话,几年的时间就划过了。岁月的种种沧桑,在他疲倦的嘴角悄然略去。作家的故事依然在讲,不过渐渐力不从心。将要穿过一段长长的隧道时,作家竞拿出一件羊毛纺上衣穿上。作家喝光杯子里最后一点儿水。

  

  穿过这条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车厢里好一阵的黑暗。

  

  原来,这女子,正是被书生救过的狐狸。为了报恩就每天晚上来陪书生读书。后来,事情被狐王知道,就禁止她与书生往来。最后她答应狐王只陪书生到他金榜提名的时候,便不再见他。

  

  十年间书生的屡次不第,有狐妖的原因,也说不准呢,金榜题名后,两人分别的时候,已俨然分不开了,成为一对恋人。他们约定,要终其一生,互通书信,不忘记对方。

  

  穿过隧道,作家满面衰老之色。沟壑纵横。他倒了杯水回来。然后一口气喝光。伸出手指着窗外的信国。

  

  就是这个地方。书生后来辞了官,找到这里,专心给狐女写信。浅香山,山腰稍上有一个院,书生以前就是住在那里。知道蒲松龄吧,作家说,他的聊斋里的故事,很快就取于狐妖给书生的信中。她给书生讲了很多关于狐妖世界中的故事。我就在书生住的小院里写书生的故事。作家笑笑,接着说,有空可以去看看。

  

  雨生透过车窗向浅香山望去。夏日的浅香山,山头依有皑皑白雪。

  

  浅香山老板从里面迎接他们,欢迎他们再次入住浅香山饭店,并把他们一一送入各自的住房。浅香山到处来回忙着。这是来信国最后一批的客人,他说今天晚上,他浅香山,要给店里的客人,表演三弦琴。请客人们,晚上七点来大厅。雨生抬起手腕,看看表,是四点四十二分。

  

  雨生的房间,它的西窗正对着远处的浅香山。在两者之间有一个叫镜静湖的湖泊。夏季正在它的丰水期。顺祥巫师常驾着一叶小船来往于湖面,迎送游玩浅香山的人。时常,听人说会讲一些恐怖的故事,她,一身的打扮通常很符她讲的故事的情景,一长长的黑袍,大大的巫师帽,罩去她大半张脸,眉目是看不见的。

  

  房间与雨生去年离开时,没有什么差别。摊在书桌上去年不有读完的《迦选集》还在那里。厚厚的两本。书签夹在正看到的地方。去年从浅香山老板那里借来时,刚看一点儿。只知道,那是冰岛中世纪的一种叙事散文。真想赶紧再接着看下去,雨生把书拿在手里,获得知识,真是一件非常让人欢喜的事情啊。转过身,墙上挂着慧画家仿摸图卢兹-劳特果克的“红磨坊”。那些娼妓以鲜明的形像挂在墙上。他是梵高的同学,时至今日,人们很难再找到一位以娼妓为题材并创作出惊世骇俗的杰作的怪才。劳特果克的油画,石板画,招贴画,不论娼妓还是嫖客,或者舞女还是醉汉,都源于他直接观察的生活。在这些郁闷、苍凉、浮华、矫饰、变态的外表之下,人们很难看到一丝淫擐的意味或者产生感官的刺激与邪念,有的只是画家对那些悲惨的人的命运的关注与同情,借着幽默的色彩与线条抚慰人们疲惫的心灵。慧画家一直迷恋于描摸图卢兹的画。他发出的信里,到处都涂有那样的线条。或许,他发出来的是他的画吧。

  

  打开信袋,里面有封信。有去年没来的及打开的和今年的新寄来的。雨生从中捡出福玲的信。里面照例是一张信纸和一张自制钢琴曲。

  

  她在千岛湖一家咖啡馆里做钢琴师。从黄昏的千岛湖中掘取灵感,创作一些温暖的曲。温暖应该是适于那里的客人吧。寻制一些音乐,出来。音乐很多,文字却很少。通过她的文字,雨生想你着这个人,送过她一句话,人淡如菊。

  

  雨生把福玲寄来的碟放进播放器,是峻的影片《天空之城》中的配乐。纯静美丽。短短的信笺上写到:

  

  “把自己的影像,映在千岛湖美丽的黄昏。”

  

  第二封信,是一首俳句。

  

  “山岗野花正盛时,碟舞少年只远行”

  

  署名却是初美。

  

  信来的好快呀,真是不可思议。雨生这样轻叹一生,那里还是什么样少年哟,随手,他写下一句话,也是俳句的形式。

  

  “蓝天绿火车上,已到信国。”

  

  算是回信。

  

  正要打开第三封信时,慧画家却来访。

  

  知道这首配乐是谁作的吗,慧画家指着播放器。是久石吧,雨生说,听说被北野武看上了,成了他的御用配乐呢,北野武的《大佬》看过,雨生问。慧画家来回走动,是的,画面构图相当不错,法国版《大佬》的海报做的相当精彩。完全,是黑白配色。

  

  听说浅山是日本人。慧画家关上播放器说,是呀,他的三弦琴应该不错吧,应该去听听的。

  

  大厅里,浅山说上几句客套话,便开始演奏三弦琴。

  

  先演奏的是峰崎勾当的《雪》。曲子本是在大阪流传的曲子。在大阪三弦琴的构造与京都的三弦炯然有异。前者更加清脆洪亮,极少京都三弦那种嘣嘣的郁闷钝缓的音色。然而浅山用的确是京都的三弦。曲子听起来依然优美绝伦。

  

  雨生突然想起浅香山的雪来。弹一下正然着的香烟,烟灰萧然而落。

  

  第二首,是《残月》。也是峰崎勾当的作品。原本是筝曲的代表曲目。浅山幽雅弹奏着三弦。一幅洋溢哀伤与美丽的图画,在慧画家面前展开。

  

  雨生偷眼看了一下身边的静初老板。美妙的名字正用录音器录着浅山的音乐。

  

  大厅里每个人都淡然听着演奏,做自己的事情,喝酒,抽烟。酒是雪利酒。色淡黄。是佳酿。

  

  聚会散后,出了大厅,静初老板邀慧画家和雨生去看北夜武的电影〈大佬〉。是纯粹的电影。一切都演绎的干干净净。静初老板突然说岩井俊二的电影怎么样。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很喜欢,雨生弹落烟灰,不喜欢他的〈燕尾蝶〉。

  

  慧画家插入一句。〈情书〉也很好呢。我读了小说,挺像剧本,不够电影细腻。

  

  三人看电影。一直到深夜。

  

  第二天,雨生回到自己的房间。头痛的厉害。一直睡到午后四点。洗脸后精神许多。突然想起那封奇怪饿信来。

  

  拿出信,第二次看才注意到,署名是一个叫温暖的人来。雨生拿起笔开始回信。

  

  温暖:

  

  来信收到。谢谢。

  

  只是已到雪国。

  

  雨生

  

  又回信给福玲。

  

  把自己的影象,映到千岛湖的黄昏。是你的话。可见你的淡然之致。在陌生的地方,希望可以忘掉一些事情,把自己融入音乐或放弃它……

  

  雨生把信写的很长。然后又大段大段的删掉。

  

  又写自己来到信国的信。

  

  一同发它们出去。

  

  文笔流畅,闪烁烟花的美丽。到午夜才睡去。窗外有烟花袅然升起。

  

  早晨起来,看到院子里的合欢树开了花,一朵朵,粉色绒球似的,家里的合欢也开了吧,初美,雨生想,也能看见合欢的美丽的。

  

  浅山老板送来一枝白色的百合。雨生把它插到自己制作的花瓶里,仔细看它,美的让人心疼。让慧画家画下来,会定格下这样的美丽的。画可以那样美,文字是做不到的。雨生突然想起自己写信的事情来。在家写字要比在信国困难许多。然而,在信国写字会把自己掏空。

  

  雨生捧着花进去时,慧画家正在做一幅漫画。就是说,他,慧画家在写信。静初老板正在听音乐。是爱尔兰风笛。

  

  在信国,写信的方式有很多种,文字是普遍的一种方式。慧画家是用唯美的漫画用来代替自己的回信的,尽管会有简单的文字做辅助。静初老板确是用音乐或电影碟片作为自己的信件。称她为老板,就是因为她的房间像极了音像店。

  

  慧画家用深蓝的颜色把画纸涂满,只留下一枝百合形状的一片空白。很美丽,却散发无尽的悲哀,静初老板发出一声感叹。

  

  三人把画挂在静初老板的音像播放器的左上方。静初的目光总是习惯于倾斜与右边,看左面的时候,往往是注意到了什么。会用心看这幅画。慧画家说。

  

  静初放一张碟进播放器。是岩井俊二的〈燕尾蝶〉。里面一直在唱一首歌。〈ONMYW雨生Y>

  

  还是喜欢他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和〈情书〉。纯美干净。

  

  回到自己的房间,夜已经很深。信袋上有一些信。打开它们,雨生边看边随手写下自己的日记。

  

  浅山送来百合。插进自己的花瓶。用清水把它洗的干干净净。画家为它画了一幅画。看见画家的画,我知道,美丽是不可琢磨的,永远不可能拿它到自己的手里仔细看的。画与静初是很相宜的。同样美丽的不可定义。

  

  雨生写完日记,便把它当作信件,发出了。

  

  就是这样写字。有真的话也有假的。把自己想说的,统统写出来,一滴不留。一切的一切只服从与美丽。用清水洗百合是没有的,觉得是很美的事情,就写上了。只是散散的一些话,情绪是一切的逻辑。

  

  半夜醒来,雨生看见书桌上的百合,月光照在上面,想起作家故事里起舞的狐女来。一身白衣,潸然舞动。作家这个时候能做什么呢。浅香山山腰的小院那样安静应该用不着半夜起来写作吧。睡觉也说不准呢。

  

  雨生打开播放器,是王菲的〈蝴蝶〉。把音量调到最大。来到院子里,合欢树下,有花飘落。

  

  午夜里,有蝴蝶飞来,就更美了。雨生透过窗子,看到房间里的播放器。

  

  雨生突然想起去看看作家。恰好静初老板也想去浅香山拍摄一点儿东西,两个人给慧画家说要去浅香山。慧画家说,你的知浅香山的山顶上的杀生石么。两人摇头。是浅山老板告诉我的,慧画家说,他还说其中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呢,镜静湖的顺祥巫师知道的很清楚,慧画家给我们倒上水,可以让巫师讲讲呢。

  

  雨生收到温暖的信,讲的确是杀生石的事情。

  

  传为天竺斑足太子冢的金尾狐狸,化为中国固幽王的妃子褒似,后来又到日本,成为鸟羽院天皇的宠妃玉藻前。被安信泰镇服。后来现出原形,逃到那须野,被三浦介、上总介射死。其魂逸散,化为杀生石。原在那须,是一块“七尺四方,高四尺余”的辉石安山岩。鸟兽触之,皆死。

  

  后来杀生石被源翁和尚用禅栈击碎……

  

  倒真是巧了,要去看杀生石,马上就有信来介绍它了。这温暖到底是什么人呢。雨生和别人通信,很少会关心对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只要看见对方的文字。然后自己只管写自己文字给寄过去。回信,也不是很像样子的,要求的大概只是想说话。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文字就行了,只是这次倒对这奇怪的温暖产生了兴趣。

  

  雨生写回信给温暖,请求温暖说一下自己的故事。信寄出去后,雨生感到自己有些失礼,禁不住唉叹一声。

  

  雨生到了约定的地点时,只有慧画家正坐在镜静岸边的木椅上。

  

  静初老板还没有看到吗,雨生边问边挨着慧画家坐下。

  

  是啊,慧画家递给雨生一枝烟。

  

  雨生点上烟说:问一个问题,生活中发现很巧合的事,往往预示着什么呢。

  

  预示着什么呢,慧画家吸了口烟,是戏剧吧,就是说有人在操纵。

  

  操纵什么呢,雨生狠吸了口烟,然后弹了一下烟灰,烟灰悄然没入青青的小草中间。向远处望望,有一层薄薄的雾。

  

  静初老板正从雾间走出来,两个人停止谈话。

  

  这时听见浆打水声。顺禅巫师驾着小船过来了。她一身黑色长袍,戴着高高的巫师帽,显出神秘的样子。雨生觉得,她是好像是在穿着戏服在演戏。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淡淡的戏剧味道。有一种说不出的写意之美。

  

  上船的时候才发现,静初老板是一件黑色的长风衣。雨生看看慧画家手里拿着厚厚的外套,而自己却忘记带了。是奇怪的信惹的祸呀。

  

  雨生回头向岸望去,眼前的水越来越长,浅香山饭店,慢慢消失在晨雾里。

  

  回过神时,雨生才发觉,顺禅巫师正在讲故事了。也是关于杀生石的事情。

  

  杀生石后来被源翁和尚用禅栈击碎了。其中的一块碎石后来被日本围棋界的本因坊秀吾得到。他请工匠把那块碎石制作成一张石。当时人们很奇怪为什么本因坊秀吾会这么做。要知道,鸟兽触到杀生石都会马上死去,就是人和它接触一段时间,也会有想不到的事发生。后来,工匠完工不多久就死去了。

  

  人们议论纷纷,秀吾却一直保持沉默。长时间把自己与杀生石关在一间密室。不多久,他的徒弟就发觉,正值盛年的师父,看上去却已过花甲。

  

  日本棋界突然出现一个高手。没有人知道他具体的来历,只晓得他是宇宙流的人,名字是三国乱步。他向本因坊秀吾下了战书,要求和他到信国的浅香山山顶以十番棋定输赢。本因坊秀吾的徒弟都很气愤,去挑战三国乱步的人,都大败而还。最后秀吾才答应到信国会战三国乱步。

  

  秀吾的徒弟们,在秀吾面前说,师父,三国乱步你一把剃刀,本因坊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顺禅巫师停下浆,指了指浅香山山顶,就是在那里大战的。当时很多人去看,在信国的人和日本棋界内外也来了很多。

  

  欢战的人,特别是日本棋界的人都对本因坊秀吾这次走的十番棋感到十分惊奇。说他们后面有惧色也不为过。

  

  秀吾的棋路本是一派温和的调子,有仁者之风。这次十番棋走的却是凶猛毒狠的路子。杀气十足。十番棋走下来,宇宙流的剃刀,三国乱步三胜。他抬头年年秀吾,对方的苍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杀气。事后三国回忆说,当时看到秀吾的脸色,自己差一点都撑不下来了。真是让人心惊呀。

  

  之后,三国乱步一生不再下棋,而秀吾回到日本没多久也就故去了。临离去时,让把杀生石留在自己十番棋时所坐的地方。这样知道,下棋的时间里,秀吾是一直坐在杀生石上的。

  

  故事正讲完时,船也正好靠岸。三个人谢别巫师,顺着小道向山上走去。

  

  后来,雨生写信写到上山这件事时,写道:

  

  “听完巫师的故事,赶往山上,先是片树林,正是花儿盛放时节。一路上鸟语花香。走出一片松林时,正值黄昏。慧画家指了指上面说,那便是二次玄观了。

  

  一座小院正建在二次玄观一块凸起的平台上。作家所说的书生与白衣狐女通信的地方,就是这里。偶有雪花落进这里,踩时便化了。三人不在说话,静静向上走。有一句俳句刻在一条石碑上:

  

  “鸟鸣绿松柔阳下,独坐林间释书幽。”

  

  真是与景色相衬的句子啊。雨生兀地想起温暖来,他发现这里的气氛与温暖带给他的感觉很相近。这样的松林,小道,柔顺的阳光和偶有的落雪。正是适合温暖的,雨生禁不住一股莫名的伤感袭上心头。顺口吟出:

  

  “信笔游走字数行,遥想远人应无忧。”

  

  作家从院里迎我们出来。他背对着夕阳,颤危危的身影,涌出说不尽的哀伤。

  

  小院种满了,它们的花期都不在夏季。作家脱下羊毛纺的外套,烧开水,给我们每人沏了一大杯浓红荼,是对着杀生石吧,作家边给自己沏上水。

  

  是啊,雨生回笑,他紧紧的用双手握住大荼杯。

  

  怎么还是单衣呀,作家说,这样明天去山顶会冻坏的。

  

  品荼的时间,作家谈到自己写作的情况。

  

  这些天,作家说,一切努力试图让书生和白狐见上一面,或者让他们过上团聚的生活,但是这很困难。白天自己明明写的好好的,给他们相聚的理由也很充分。但是第二天看昨天的稿子时,却大相径庭,完全和昨天写的相反。清晨起来,就好像昨天一夜没睡。真是累人啊。有时候,稿子会莫名其妙的失踪除我在这里还能有谁呢。

  

  晚上,睡下每天都会同一个梦:一个青衣书生或一个白衣女子会来到书房。他们自称是我小说中的人物,给我说他们自己的故事,有时会拿出一些旧信让我抄下来。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在我的梦里出现过。

  

  写作似乎停止下来,后来,我一思虑,作家说,就不要审阅昨天的稿子了吧。写下去算了。完了这部小说就不再写了。欲望已消磨的没有了。只想好好静下来,看一点亲书,能随手写一点儿文字。就是已经是很快乐的事了。

  

  写与不写,谁在乎呢,无所谓。

  

  作家长长的讲自己写作的事。迷迷糊糊每个人都有快睡着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都很快沉沉睡去。

  

  窗外有沙沙的声响。

  

  我从蛇洞中出来。回头望去,正有一大群蛇追来,到处是沙沙的声响。我提起一桶油绕自己浇了一个大圈。点着油,马上成为一个火圈。它集接在外面,越来越多。渐渐,蛇互相缠在一起,一层层向上,组成一个塔状。上面的口越来越小。能看清楚蛇腹组成的塔壁里蠕去的样子。塔口慢慢高过我的头顶。火圈已失去了作用。一条蛇突然从蛇塔顶部掉下来,到我的头上。能看清那双邪恶的小眼睛。

  

  雨生猛地坐起来,满头大汗,才发现自己做一场恶梦。长久不曾做关于蛇的梦了,在信国里,做梦都已是很少的事情。下了床,借着月光,雨生拿起书桌上的冷水,一饮而下。刚静下来,便听见作家的书房里有动静,似乎有人说话的声响。

  

  雨生来到作家的书房门前,房门虚掩,留有一个缝隙。侧身,雨生向里面观瞧。作家正口中念念有词,并奋笔疾书。声音是作家发出的但并不是平时作家的声音。这个声音更显得年轻人而且用话描辞比作家要高明许多。作家写字越来越快。仔细看那支笔却是支鹅毛笔。作家不时沾沾墨水。

  

  长长的一段时间后,作家慢慢停下笔。雨生知道作家要出来了,便悄然站直身子。停了一下。听见书房里一声锁柜子的声响,转而听见脚步声。雨生轻轻滑入自己的房间,听见作家开门又关门的两声轻响。

  

  清晨吃了早饭,作家拿自己的羊毛纺外套给我,并出来送我向山上走了一程便独自回来。

  

  雨生三人爬过三次玄关,四周就全是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落焉。一团寂静。来到山顶,是一个平台,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凸起,是桌子和石凳的模样。

  

  静初老板走到东面的石凳前面,伸手抹去上面厚厚积雪。这就是本因坊秀吾的杀生石了,静初说。慧画家和雨生走过来。三人围住在石凳周围,各自思考自己的事情。

  

  也没有什么好奇的,慧画家突然说,回去吧。

  

  霎时间,杀生石,又被大雪遮盖。

  

  在作家那里又停留一夜,就回到了浅香山饭店。渡过镜静湖的时候,顺祥巫师没有再讲故事。很安静的一段路程。

  

  收到初美的信。问雨生何时回去,很是想念。翻开日历才知道,大半个夏天已悄然而逝。初美能在家做什么呢。写作的事情怎么样拉。很长时间不来信是因为写作的干系吧。

  

  给初美回信里,雨生写自己观看杀生石的事情。并赋上自己的一首俳句。

  

  大雪分飞杀生石,徒留山颠深雪中。

  

  有一封是福玲的信。是一段音乐和一些文字。

  

  音乐纯美,淡然平静,充满千岛湖特有的哀伤与美丽。

  

  文字写:工作之余,会四处走走,拣石子,然后随意向湖面远出抛去。会看看从黄昏入夜的繁华灯火。往事不在浮现。听音乐,只是肖邦的夜曲。偶尔会听帕格尼尼的小提琴练习曲。

  

  有温暖的回信过来,说自己是白衣狐妖。她不喜欢有人把她的故事让人编造。虚构对她来说,是最致命脉,她说自己给书生的信中所述完全是真的,而她发现书生的信有太多虚构的东西。

  

  作家让我们见面,温暖说,那就是罪恶,一旦沾染虚构习气,便什么都会轻飘起来。这些年书生的书信越来越少。就是因为虚构的原因。作家受到书生的左右来虚构故事,尽管会很美,却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也因此正要断绝与书生的往来。

  

  你,雨生,是因为作家的关系来到信国的吧。写信给你,就是劝你你不要沾染上书生虚构的习气。正如靡靡之音,会慢慢真实存在的感受。最后毁掉自己。你好自为之吧。

  

  雨生看看署名是温暖。

  

  A,拿起笔,在一张信纸上大大的写了一句话。

  

  “让真实继续跳舞”

  

  就作为回信发出去了。

  

  浅山老板突然闯进来,雨生,作家不见了,浅山把雨生拉了出来,边走边说。大厅里已挤满了人。大家议论成一片。这些人一时好像变得非常脆弱。作家失踪把他们给吓坏了。

  

  浅山老板和一些跟上来的人,来到二次玄关上的小院时,那里一片宁静。本不该有奇怪的事在这里发生的。夕阳照进作家的书房,有浓重的阴影显现,黑白分明。来到卧室,床上的被子是掀开着的,好像晚上起来,到外面就没再回来。失踪的事情就这样产生了。

  

  雨生独自又回到作家的书房,书桌上一打白纸,一个墨水瓶和一支鹅毛笔。雨生拿起鹅毛笔沾上墨水,在纸上写“温暖”两个字。

  

  雨生仔细看了一下,笔迹温温的笔迹是一样的。

  

  作家这样失踪了,不见了踪影。

  

  怎么不见作家的书稿呢,雨生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房间里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可以隐藏得了的。雨生转身出了房间,伸手关上门。这时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作家锁柜子的声音。

  

  雨生又开门走去,径直走到那张简易床前。弯下腰,伸手从床下拉出一个小木柜,上面落了锁,钥匙在上面挂着。

  

  雨生打开柜子,里面正是书稿。翻开稿子的第一页。上面第一句话:

  

  “明天,是去信国的日子。”

  

  刚要接着往下看,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雨生赶忙将柜子关上,放进床下,正好浅山老板撑着蜡烛进来。“真不凑巧,竟然停电了,”浅山老板进来边说。雨生这才注意到,天夜俨然马上黑了下来。浅山说,今晚我住这间房,把蜡烛放在桌子上。雨生和浅山说了几句话便慌忙出去了房间。外面吵吵闹闹,很多人正在争房子,床位。

  

  第二天,清晨,大家一起下山。在船上,雨生注意到顺禅巫师已驾船累的满面汗水。

  

  回到自己的房间,已是黄昏。信袋上,有福玲的信。上面说自己要离开千岛湖,而且,在雨生收到信的时候,自己正在路上,说自己不再写信,说再见。

  

  雨生也突然想要回到家。突然想看见初美。似乎那才是真实存在的。

  

  雨生匆匆在当夜收拾好东西。第二天早晨,没有给任何人告别,就匆匆上了火车。在火车上,雨生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信国的事情。那时候,自己抱着作家的小说,满怀希望来信国。作家在书上说,自己在信国里写作,文如泉涌,简直笔上生莲花。雨生看那些文字时,也觉得妙不可言。

  

  火车穿过长长的隧道,便出了信国。

  

  雨生来到自家的门前。透过栅栏,院子葱笼,地面生着厚厚的清苔。初美似乎并没有来过这里。门锁已锈迹斑斑。

  

  雨生进了书房,看见书桌上有一打书稿。雨生打开书稿,第一句话,

  

  “明天,是去信国的日子”

  

  雨生转身向书房深处望去。

  

  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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