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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玄黄(二)

  那二位连连答应,这下,八个眼睛四张嘴,你一眼我一语,闹哄哄走了一程又一程,转眼到了塞外,天地渐渐广阔,人烟渐渐稀少,真个是天苍苍,野茫茫,但只见芳草离离,云层低低,天地间吹过来浩浩的风,隐约带来远处的歌声。他们翻山越岭,深入草原腹地,终于找到了俺答汗的地盘,早有人去通报,俺答领了一干人出来迎候,一概翻毛衣裳,黝黑的皮肤,也分不清谁是谁,只见当中一个络腮胡子双目如炬者自称阿不孩,那便是俺答汗。孝天宣读了圣旨:封俺答阿不孩为顺义王,同时封昆都力哈、黄台吉为都督同知,其它指挥千百户六十三人。设互市于大同、宣府、山西、陕西、宁夏等沿边诸地共十一处。至此,边境结束了三十年的战乱与纷争。

  俺答汗举行了盛大的庆典,杀了无数牛羊,摆下宴席,并安排了歌舞、赛马和摔跤,整个草原都沸腾了。广袤的草原似乎也受到感染,幻化出极为壮丽的晚霞,所有的脸都被霞光映红了。香甜的马奶子酒不断地倒入孝天他们碗中,俺答汗让人拉起马头琴,唱起牧歌助兴。四人中独孝天的酒量可与蒙古人抗衡,这正和了俺答汗的心意,二人更斗起酒来,马头琴的弦子震得他的心发颤,那牧歌直冲上九霄去。孝天身子发热,只觉从未有过的痛快淋漓。回顾那三位,早已东倒西歪,他一个个地取笑。天边忽然尘土飞扬,雷声轰鸣,展眼望去,却是一个庞大的马群,也不知有多少匹,浩浩荡荡、遮天避日地奔来,场面极为壮观,憾人心魄。

俺答汗的长子黄太吉起身道:“父汗,三娘子回来了。”

在座的皆道:“回来了,回来了。”

连俺答汗亦捋髯颔首道:“回来了,回来了。”

孝天极目远望,只见一片此起彼伏的马背中,跳出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背上驮着一位红妆少女,明媚如朝阳,艳丽如彩霞,衣裙上的金丝线映着夕阳熠熠生辉。黄台吉迎上去,殷勤地接了马缰绳。三娘子翻身下马,浑身叮当响着跑上来,向俺答汗见礼。她偶一回头,星眸流转,双目如电,惊鸿一瞥,勾魂慑魄。孝天仿佛在寸草不生的旷野里猛然见到一丛肆意怒放的蔷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猛然见到一片尽情迸发的电光火石。漫漫十八年竟如清汤寡水,全都白白过了。

正当他呆若木鸡、心驰神荡时,三娘子灿然一笑:“父汗,他们是谁?”俺答汗给她一一作了介绍,三娘子手里玩着马鞭,英姿飒爽、仪态万方地走到他们面前,忽然问道:“尊贵的客人,你们会摔跤吗?”


齐浩南两眼放光,轻描淡写道:“从小摔到大,哪个不会摔。”

“骑马呢?”

“我们就是骑着马儿来的,有什么见教?”

“会射箭吗?”

“除了太阳,没有射不着的。”齐浩南夸夸其谈,下巴都忘了托。

三娘子微微一笑:“好啊,既然这么有本事,那就请吧。黄台吉,找几个人陪他们玩玩。”

几个彪悍的蒙古猛士领命上来邀请,不由分说把齐浩南连同李魏二人全都拉走了,座上只剩孝天一人。三娘子对俺答汗撒娇道:“父汗,我可以带龙大人去玩吗?”

俺答汗居然应允了,看上去,他对这位公主十分溺爱,简直是言听计从,毫无原则。孝天就这样被三娘子带走了。他们四处闲逛,三娘子忽然策马擦身而过,孝天只觉腰际一紧,伸手去摸,发现随身的玉佩不见了,一抬头却正在三娘子手里拿着呢。三娘子逗他:“想要吗?想要就来追我呀,追上才还给你。”说着便掉转马头扬长而去。”

孝天被逗得满心里痒,禁不住喜上眉梢,什么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只是他的枣红马始终和三娘子的白马差一个身位,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太阳从地平线落下去,天边的云彩褪去了最后的金边,草原越来越寂寥,越来越苍茫。他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非把那白马追上不可,断不能被这个不可一世的异族女子看瘪了。跑着跑着三娘子猛一转身,手中的马鞭一挥,正打在枣红马的眼睛上,马吃了痛非同小可,惨叫一声扬起前蹄直竖起来。孝天全然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掀下马背,甩到地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三娘子的绳子已套住了他的脚,那绳的另一头系在白马身上,三娘子手里的鞭子正要向白马挥舞。孝天猛一机灵,忽然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来不及多想,忍痛跃起,一个饿虎扑食将三娘子扑倒,死死地按压住她,怒气冲冲地质问:“三公主,如此行径,意欲何为?”

自以为稳操胜券的三娘子,显然没有料到他还有这手,形势急转,眼看自己连挣扎的余地都丧失了,她放弃了反抗,淡然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认输,你杀了我吧!”

“你我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为何害我?说,是受谁的指使?”

“谁能指使我三娘子,实告诉你吧,我不是什么公主,我阿玛也曾经是使节,可是凭什么,我们的使节都被你们杀害了,而你却享用羊羔美酒。你说,这公平吗?”

“公主,无论你心里有多少仇恨,这样做都是愚蠢的。杀了我,俺答汗三十年的苦心经营就会毁于一旦,鞑靼百姓盼了三十年的太平很可能永远不会到来,难道你想成为鞑靼的罪人、百姓的仇敌?几十万百姓的安居乐业胜过任何的国仇家恨,你明白吗?”

三娘子专注地听着,眼中的杀气慢慢收敛,但是她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孝天见她有了悔改之意,便放了手,刚要直起身子,后腰忽然“格登”一下,剧痛袭来,他“哎呀”一声瘫软在地,再也不能动弹。原来摔马之时他早已受伤,只是情急之下顾不得疼痛,现在一松下来,才发现腰伤严重。

三娘子默默起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然后仰望苍天,问道:“阿玛,是你在帮我吗?”她从靴筒里拔出牛角尖刀,对着他,“你说的不错,可是,阿玛只有一个。”

“杀了我,你阿玛也不会复活的。”孝天心如油煎,既然身不由已,只有靠嘴了,“你这么做,跟杀害你阿玛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句话点中了三娘子的穴道,她迟疑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马的嘶鸣,他们寻声望去,发现几十对绿莹莹的眼睛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鬼一样地闪烁,不知什么时候,一群狼已悄悄靠近了他们。

“公主,快走!”孝天急忙提醒她。

“……”三娘子吃惊地看着他,没动。

“快走啊,晚了来不及了。”孝天紧着催促。

三娘子麻利地割断他脚上的绳索,这才上马离去。但她并没有逃走,而是冲向狼群,手起鞭落,声震长空,每一鞭下去都熄灭一对绿眼睛,群狼哀嚎声声,乱了阵脚,很快落荒而逃。孝天没想到三娘子的鞭功如此了得,看着看着,都看呆了。连三娘子回到他的身边都没有发觉。他挣扎着想起来,被三娘子制止:“别怕,我再不会害你了。”

孝天由衷道:“谢谢你救了我。”

“谢我?”三娘子万分诧异,“你忘了,想杀你的人是我,害你摔伤的人也是我。”

“是,我已经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孝天望着她淡淡道。

“你的记性真的很坏。”三娘子亦淡淡的说,然后吩咐她的马在他身边躺下,让他伏在马背上,轻轻叫一声“起”,马儿稳稳地站了起来。三娘牵着马边走边说,“我的小白不错吧,从现在起它归你了。”

“这怎么成,它是你的坐骑。”

“你如果不要它,就是还记我的仇呢,你不是都忘记了吗?”三娘子笑笑不理会。

到了王庭,庆典还在继续,到处是火把和灯笼,亮如白昼。孝天在俺答汗面前只说自已骑艺不精,不慎落马,其它只字未提。俺答汗忙把他安排进帐蓬休息,连城他们也赶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查看他的腰伤。孝天忍了半天痛不敢吭声,这下再也忍不住,触手即痛,哇哇大叫起来,吓得他们一个个脸都绿了。

连城一个劲地自责:“都是我的错,喝酒误事罪该万死,我向皇上保证过,寸步不离太子左右的,我这都办的什么事儿,回头我向皇上请罪去。”孝天忙制止他。

李世熏仔细摸了摸,沉吟道:“应该没有伤到脊梁骨,不过摔得也够狠的,要养上十天半月才能恢复。我就担心明天启不了程。”

“无论如何明天也得回去,不能误事。”孝天急得直叫。

“那么远的路,你根本受不了颠簸,会痛死的。”

齐浩南叹道:“都是女人祸水呀,要是跟我们在一块儿,哪会出这样的事。”

“别怪来怪去的,是我自己不当心。明天准时启程。”孝天坚持道。

连城他们反对他的固执,四人正争执不下,帐外忽报三公主驾到,除了孝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三娘子奉俺答汗之命送来一根一尺宽的皮腰带,皮带上有很多眼儿,穿上布条可以调节松紧。三娘子将他扶起,亲手给他系上,带子很长,必须绕至背后交叉再回到前面。三娘子几乎要搂着他才够得着,这带子也不知有多少根,系不完地系着,两个人挨得那么近,彼此可以听见心跳。孝天心头撞鹿,气都喘不匀,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是不是带子系得太紧了,你透不过气来?”三娘子道。

孝天忙说没有,三娘子忽然话题一转:“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我如果想念小白了,可怎么办呢?”

“那我还是换一匹吧。”

“你,”三娘子把眼一瞪,一根手指示威似的一竖,“再说一遍!”

“我不换我不换。”

“你说它会不会想我?”三娘子咄咄逼人。

“谁?”孝天忽然变得跟猪一般笨。

“小白。”

“会,会吧。”

“如果它想我,会不会跑回来找我?”三娘子步步为营,不依不侥。

“我……不知道。”孝天节节后退,慌不措路,几乎要逃跑。这份感情他实在负担不起,他的身份不可能作靼鞑的附马,皇室也决不允许他纳靼鞑女人为妃。

正当他诚惶诚恐时,三娘子满目春色、流光溢彩,一字一句道:“十日之后,我在盘龙山等你。”娇艳欲滴的红唇印上了他的脸,孝天浑身一麻,心驰神荡,当他情不自禁地想亲她时,三娘子却逃开,一溜烟儿跑了。剩下孝天一个人杵在帐篷中央,分不清南北东西。

带着俺答汗的表章,他们回到京城。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中间,孝天几乎要以为草原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种幻觉,只有隐隐作痛的腰际证明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李齐二人要回家圆谎,连城也要回去报平安,孝天独自去武帝那里复命。已是晌午时分,武帝早已下了朝,在御书房里等他。太监宫女各司其职、鸦雀无声。武帝的贴身太监童公公引他入内,武帝正坐在龙书案后处理公务,孝天跪下请安,并呈上俺答汗的表章。武帝让他平身,孝天应声而起,不料长途劳顿使腰伤加剧,他连腿都抬不起来,以手撑地才不至跌倒。童年公公忙上前搀扶,武帝亦过来查问,孝天只得说自已落马受伤。武帝听了,一通数落:“你看看,你还能干什么,跑个腿还受伤,让你去征战还不知怎么着。连个马都坐不稳,还坐什么江山。”

孝天一肚子委曲,不敢分辩,只是眼泪汪汪。武帝吩咐人用自已的龙辇送他回宫,并传御医跟去诊治。

东宫,小谢早已安排好一切,一班人井井有条地伺候他沐浴更衣,御医也看过伤,认为并无大碍,开了方子,配了膏药。上上下下忙碌了半日,等把他安顿到床上已是掌灯时分。小谢让他躺着,一口一口喂他燕窝粥。孝天脑子里混乱了半日,这才静下来,茫然四顾独不见玉奴,便问小谢;“玉奴呢?这死丫头又上哪儿偷懒去了,我来了半日也不跟我打个照面。”

“殿下,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小谢小心翼翼地说:“舞阳公主来过,说玉奴粗笨恐您用着不顺手,故此另派了两名伶利的补她的缺。”

“岂有此理!她把玉奴弄哪儿去了?”孝天的火一下就上来了,不顾伤痛就要起来。

“她就在舞阳宫。殿下伤好了再去也不迟,这深更半夜的为一个宫女闹事会给人落下话柄。”

孝天被劝住,不再坚持。只是心情变得更糟。小谢放下一重重的帘幕,叮嘱值夜的太监好生伺候,便离去了。寝宫徒然空阔,没着没落似的,一片茫然。

天一亮,孝天便躺不住,急着去接玉奴,让小谢给他绑上腰带。小谢拗不过,只好给他系上,也是绕至背后再回到前面打结。孝天站在那儿平静如水,心颤的感觉恍如隔世。

玉奴九岁入宫,被孝天母后的奶母王嬷嬷选中,贴身伺候孝天已有十年。在这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禁宫内,小迷糊玉奴居然纤尘不染,没有一丝一毫的奴才相。孝天对她好,她也并不恃娇拿宠,象一眼山泉,性情朴拙、品格纯净,有一颗远离污浊尘世的赤子之心。在这勾心斗角、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她是唯一让孝天放心的人。

孝天一进舞阳宫,里面的奴才便跪了一地,他也不理,径直走进舞阳公主的卧室,见了舞阳也不废话,劈头就问:“玉奴在哪?”

舞阳头梳了一半,怔怔地看着他:“在后院呢,皇兄,你这是……”

他也不答腔,拔脚就走。穿过月洞门,绕过紫藤花架,来到绣房,一眼见玉奴正埋头绣花。玉奴万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来,木木地站起来,只叫了一声“殿下”就没下文了。孝天板着脸,伸手在她面上掐了一把,调侃道:“嗯,过得还不错。”

玉奴躲闪道;“干吗拧我啦?”

孝天不动声色:“看看你是瘦了还是胖了。”

玉奴着了恼不理他,孝天低头看她的绣品,明知故问:“这绣的是什么?”

“是鸳鸯戏水。”

“这鸳鸯怎么毛都掉光了?”

“哪里掉了。”

“我说它没毛就是没毛。”孝天拔出匕首,在绣品上乱划一气,一时间绣品已成了一块烂布。

这下玉奴炸了,气得直跺脚:“你干什么?怎么可以这样,你毁了我的绣品,让我怎么向公主交代。”

孝天不以为然:“你搞搞清楚,谁是你主子,除了我,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了玉奴就走。

“去哪里?”

孝天不耐烦道:“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哪儿那么多废话。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笨死啊!”

玉奴跟他回了东宫。小谢打趣道:“菩萨请回来了,这庙小可往哪儿供呢?”玉奴不依,扑上去便打,二人笑作一团,小谢冷笑道:“他一天不挨你两句丧谤断过不去,一回来就猴急麻花地找你去,什么阿物儿,也值得这么着。”

玉奴气得拉他作帮手:“殿下,你听听,连你都损上了,还不打她,象嘴里尽吐狗牙。”

孝天笑得太厉害了,牵动了后腰,一阵抽捒,他咬紧牙关,摒息撑着。慌得小谢忙过来搀扶:“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这人都接回来了,还不去歇着。”

“你饶了我吧,我是能站着决不坐着,能坐着决不躺着。到那天有的是时间躺,现在着什么急。我还要去看我的鸽子呢。”孝天一径走去,不理会小谢无可奈何的唠叨。小谢只得让玉奴跟着服侍。

看了一会儿鸽子,孝天又去看马。养马的太监禀报,小白不吃不喝还踢人,不知犯了什么病。马槽里干草满溢,旁边还放着黑豆和熟鸡蛋。孝天不顾太监的劝阻,拿了一个鸡蛋去喂小白,不料马儿温顺地吃了下去,还一个劲儿地跟他亲呢,众人颇感意外。孝天任它在胸口摩蹭,思绪早已飞向塞外。想起十日之约,不由心乱如麻。他离开马厩,茫然行去,在石头棋案前停了下来。一抬头,才发现玉奴一直跟着他,便支使她去倒茶,自己好静静地理一理头绪。

他正抓着把棋子出神,一把折扇在他眼前一晃,他定睛一瞧,却是李世熏,正笑吟吟道:“怎么,魂还没回来呢?”

孝天无精打采道:“他们呢?”

“一个另有公干,一个不知上哪儿解馋去了。问他们干吗,消愁解闷有我就行了。”

“不敢,我怎么能拿大才子逗闷子玩。讨教一盘棋倒是可以。”

“那你就等着输吧。”

“赢了又当如何?”孝天拈子一点。

“请你去杏花楼吃糟鱼。”

“谁没去过杏花楼,赌点儿新鲜的。”

“那你要怎样?”

孝天微微一笑:“告诉我你的意中人是谁家的千金,好让父皇给你们指婚,免得你诗里相思苦诗外恨绵长。”李世熏直摇头,不接他的茬。孝天叹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不说实话,就是小人。”

“彼此彼此,你也不见得坦白如镜。草原的神马白鹰都在你的马厩里了,还这么不动声色,蒙谁呢?无缘无故三娘子会把这无价之宝给你?”

孝天一惊,手中的棋子滑落:“它是白鹰?”

“还装,城府不用那么深吧。”

“我真的不知道它是……”孝天发现李世熏外松内紧,表面上谈笑自若,其实心里相当紧张,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便反问,“你那么紧张干吗?”

“我怕她把你拐跑了。”

“什么意思?”

“你的身份不可能作鞑靼的附马,三娘子作你的太子妃更无可能,那么你们想在一起唯一的出路就是私奔。我们担心的就是这个。”

“你—们?”

“其实你和三娘子之间有什么,瞎子都看得出来,何况你们在帐篷里的谈话我们一字不落都听见了。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你还不至于糊涂到这步田地。可是对方毕竟是谁见了都会动心的绝代佳人。我们吃不准,你的心目中是江山重还是美人重。”

“私奔?”孝天笑道:“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太子爷,你别吓我们……”李世熏的眼睛不安地直往他身后看。

“都出来吧,我知道你们都来了。”孝天话音未落,魏齐二人从假山后面现身。孝天道,“你们不就是要我一句话吗?好,其实还有第四种解决方法,那就是——”他将棋盘清空,“无为。”

三人听了反而愣在那里,面面相觑。这当儿,玉奴端了茶盘过来,送到他面前,道:“殿下,你的茶。”

孝天不接,眉头一皱:“你没看见有客人吗?一杯茶端过来干嘛。”

玉奴一呆,二话不说端了茶盘就走。

“三位大人审完了?你们这些年是跟谁在一起啊?算我白认识你们。”孝天沉着脸撑着石桌立起身。

“当心。”魏连城见了,忙过来搀扶。

李世熏微笑不语。齐浩南两手一摊;“不会吧,跟我们发太子脾气。就算我们今天有什么不妥,也是用心良苦。你不领情,我们也没办法。既然你嫌我们多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他拉起李世熏就走。

“嗳……”孝天叫道。

“有什么见教?”齐李二人止步。

“走好,恕不远送。”孝天笑道。

齐浩南跳起来捅了他一拳;“臭小子,来真的?三比一,你输定了。”

“二比二,连城才不会跟你们两个无官无职的人同流合污。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连城慢悠悠道:“什么三比一二比二的,比什么呀?”

“比谁的头大呗!”齐浩南比划了一下,“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孝天你说是不是。”

众人笑作一团。谈笑间小谢端着一大盆鲜果,玉奴托着四盅茶过来。于是吃瓜喝茶不在话下,直到兴尽而散。

午后,御医来给他作推拿,小谢在外间招待,让玉奴过来帮他解皮带。他见玉奴沉着脸一言不发,知是为上茶一事赌气。便道:“怎么,我说错了吗?拜托你用用脑子,在宫里一定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行,这么迷糊怎么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嫌我笨撵了就是,让我回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听这些劳什子。”

孝天的无名火哧地一下着了,低声道:“不乐意呆这儿尽管走人我决不留你。希罕!”

玉奴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见御医进来,忙三把两把擦干,站到一边去。

王御医是宫里的老人了,从小到大,孝天身上的跌打损伤都是他治的,如今虽然年纪一大把了,精神却出奇得好,一双大手更有千钧之力。他一边作准备一边嘱咐道:“会很痛的。殿下,全身放松,痛就喊出来,积聚在内则伤及五脏。”

尽管孝天有了准备,御医一掌推下,他还是疼痛难当汗如雨下,叫的声调都岔了音。小谢不忍,问御医可有别的治。御医道:“殿下的腰伤很重,几个火罐一贴膏药怕是没用。姑娘,万物生灵来世上一遭,就是要历尽万苦的,何止一点痛而已呀。”

“王老先生说的极是。”孝天喘息道,“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耶,必将……※$¥§‰”

推拿完毕,小谢去送王御医。孝天痛得眼冒金星,脑子里混乱一片,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睁眼见玉奴正绞着一条热手巾,腾腾的热气中,泪眼迷蒙。孝天软绵绵的,有气无力地说:“今天我心里烦,口气是冲了点儿,让你受委曲了。”

玉奴过来给他擦汗,低低道:“一个奴才,有什么委曲不委曲的。”

“我从来没把你当奴才,你天生就不是。可是如果在别人跟前,你也是这副样子,皇上娘娘可没我这么好说话。日子长着呢,我能保你一时难保你一世。”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玉奴横他一眼,端着水盆出去了。

孝天无奈地笑笑,玉奴就是这样,每每他发脾气说过头话时,她都当真;每每跟她推心置腹时,又全当他是玩笑。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孝天懒得深究,闭上眼睛养自己的神。小谢玉奴只当他睡着了,二人在外间叽叽咕咕说话。

小谢道:“玉奴,你摸摸我的手,到现在还冰凉冰凉的。殿下一叫痛我就浑身打战,比自己受罪还难受。我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这样,若是亲娘见了还不知怎么心疼呢。”

玉奴道:“有姐姐你心疼就够了,还惦记那没影儿的亲娘干嘛。”

小谢道:“那怎么同呢,有句老话叫做:宁可跟着讨饭娘,也不跟着作官爹。”

玉奴:“他爹可是皇上,天下的福份都占尽了,他还想怎么样,姐姐真是咸操萝卜淡操心。”

小谢道;“玉奴,殿下平常可对你不薄,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也太没良心了吧?”

玉奴道:“什么呀,一脸的坏笑一肚子坏水,根本就不是什么样好人嘛 !”

“谁不是好人啊?”孝天忍不住在里面说话,外头立马没了动静。

伤愈之后,孝天以太子监国身份入朝听政,摩拳擦掌想一展鸿图。但渐渐发现他和武帝政见不一,悬殊很大。武帝习惯用刀枪说话,凡事独断专行,很少用怀柔政策示天下。大臣们慑于天威,不敢进谏。加之本朝重武轻文,内乱外患动辙刀兵相见,武官晋升机会颇多,在朝堂指高气昴不可一世,文臣则缩头畏尾,如履薄冰。朝庭一味好战而不知养民,执使军费庞大,税负沉重,黎民百姓怨声载道,义军四起。适逢陕西蝗灾,朝庭振济不足,地方官司从中克扣,太平山草寇便带领灾民哄抢官仓。陕西地方官六百里加急向朝庭求救,武帝勃然大怒,立马要派兵镇压。孝天急忙制止:“皇上不可,如今煌灾严重,流民四散,当以安抚为主,不可动用刀兵,以免激起民愤,愈加不可收拾。”

武帝喝道:“太子,联是让你来听政的,不是参政,明白吗?”

“儿臣明白。”孝天无奈只得退下。起初的豪情万丈也就变成了一落千丈,心情郁闷不已。

连城他们见状拉他去杏花楼饮酒作乐,权解愁肠。杏花楼位居京城最繁华处,凭窗一望,市井百态车水马龙尽收眼底。四人是这里的常客了,都不用开口,小二就熟门熟路把酒布菜忙活上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孝天感慨道:“什么太子监国,一个天聋地哑的废物而已,实在无趣。还不如行走江湖,悬壶济世来得痛快。不能救众生于水火,那就救众生于痛痒之间吧。总还算做点事情。”

话一出口,语惊四座。另三人面面相觑,浩南道:“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你这太子不想当也得当,想当也得当。这条贼船你是下不来了。”

“我不当自有人当,上台难,下台还不容易吗?”孝天道。

世熏笑呡一口酒:“只怕这后来者一定会赶尽杀绝,免留后患。到那时你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面前只有两条路,伸着脖子等死,东山再起。兜一圈又回到老地方,白费力气。”

连城悠悠道:“孝天是明白人,哪会做那湖涂事。他是逗你们玩呢。”

“就你明白?我们不是陪他逗闷子玩吗。”浩南道。

孝天没好气:“有你们这么逗闷子玩的吗?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生怕我这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害你们白当一回太子党。”

浩南打起哈哈:“这话说的,你就这么点儿利用价值?也太小瞧自个儿了。不管你是不是太子,我们都有是好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谁跟你一块儿死,美得你!”世熏打趣道。

“得,我先死,你们都长命百岁,怕死鬼。”

连城道:“嘿,又掐上了不是。你们是不能一块儿死,在奈何桥上俩人儿还能打架呢?”

孝天道;“好,看来不一块儿死也不行了,总得有俩劝架的吧。”

四人正说道,街上忽然一阵喧哗。抬眼一望,但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横冲直撞旁若无人,行人纷纷闪避,争相逃命。中有一人,抢步上前,勒住马缰绳。马车嘠然而止,那个人被车主的亲随七手八脚擒住。马车上款款走下来一人,正是长公主舞阳。这位长公主眼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武帝,一个就是孝天,其它的,都不放在眼里。霸气十足的她,娇横狂妄惯了,谁得罪了她都是死路一条,这一点倒随武帝的性子。不是同母所生,孝天也不好深管,后宫是非本来就纠缠不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得去就算了。哪知愈演愈烈,闹到宫外来了。她手里玩着马鞭,劈头盖脸往那人头上打去。孝天看不下去,腾地站起来.,吩咐小顺子带那人上楼.。

不大会儿功夫,只听一阵楼梯响,上来一位书生。相貌倒也无奇,只是一脸傲气,直挺挺地立在当场,眼睛只往杯盘狼藉的桌面上扫,并不吭声。小顺子道:“见了太子殿下还不下跪。”

书生傲然下跪,冷冷道:“陕西十万饥民问候太子殿下胃口好。”

连城喝道:“大胆!”上去就要动手。

“连城!”孝天叫住他,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地问道:“刚才是你冲撞了公主?”

“是公主冲撞了百姓。”

孝天温和地笑笑:“相见即是有缘,既然来了就别客气,起来说话。送你一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别再多管闲事了。”

“殿下此言差矣。人命关天,哪里是闲事。人者,在人之上要视他人为人,在人之下要视自已为人。公主是人,草民也是人,怎可在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

孝天听他出言不凡,渐渐收敛了笑,突然问道:“公子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贱名王炽,陕西人士。”

“有功名吗?”

“有,是举人。”

“来京城作什么?”

“考进士。”

孝天听罢哈哈大笑:“你的胃口也不错,十万饥民也抵不上你的功名利禄。”

“在下作官正是为了为民作主。”

“好,那就祝君高中。送客。”

孝天随即回宫,向武帝请旨陕西拯灾。武帝答应拨款调粮,但有一个前提,他必须带兵平灭太平山。孝天亦应承下来。

武帝道:“所有反贼一律就地正法,斩立决。匪首邢岷山,留他一个全尸,置棺木就地安葬。”

孝天一愣,忙道:“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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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一撸

 一把一撸  活着就逃不过死亡这个节点,当所有的健康习惯理念和物质被一些无法抗拒和避免的污染入侵的无影无踪时候,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生长就是灭亡就是递减,时间决...(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