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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石头

  十多年了,每逢春节我都收到一双或两双部玄子亲手做的千层底布鞋。那精妙的绱鞋底的工艺几乎看不出手工的痕迹。按庄乡,她是我的堂姐,比我大4岁,读小学时我们却同班。

  我们读小学的年代,学习压力小,像极了现在的幼儿园。物质短缺,精神生活更是匮乏。平时的好多游戏就是模仿电影里的,抓坏蛋,抓贼,开批斗会,戴高帽子游街,等等。不管怎么折腾,多数是哈哈一笑,自己内心里也一直认为那就是没事找乐闹着玩。

  那种生活单纯、激动、新鲜,令人难忘。

  令我难忘的还有我们的小学老师宋和鸣。我们喜欢做游戏,他却老是盼着班里有人丢东西。

  每逢这时候,宋和鸣便会发动全班同学揭发,每人都得发表意见,是谁偷的,有几个人佐证?票数最多的那个人就是偷窃者了。这种做法基本都是凭空捏造证据,对儿童心理的打击是很大的,因为被冤枉的几率实在太高了。有可能是他偷的,多数情况是折腾半天,那位同学的东西又找到了,根本没丢。对此,作为成年人能不明白?他喜欢看人斗人!他不时反馈给我们的是仰头哈哈一笑:“他咬你了,你再咬谁?”乐此不疲。他的笑声容易让人想起清代刘献廷的那句“驴鸣似哭,马嘶如笑”。

  这一回,更让我忘不了。部玄子硬抢了我妹妹的毛主席像章,并打了她,于是我把部玄子打了。实质是她想连我一块打了结果却被我打了。她对年长4岁的年龄优势估计过高、对性别劣势估计过低了。这件事情本身是小孩子们之间的正常打闹,也是经常性的矛盾纠纷,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这次很意外。

  村里人都知道,玄子她娘是个人物。据说,不管她去谁家,狗儿都不敢叫。

  那天傍黑,她黑虎黑虎地蹿到我家里,打翻了提篮,踢倒了水桶,拽到了扁担与锨?锄镰,扬反了柴禾。能挪动的东西她全部让它错了位。两根胳膊扎煞着,嘴角冒着白沫,不住工地骂着,像被表扬的母鸡,咯嗒个没完。此时母亲没在家,各家的烟囱还没开始冒烟,父亲正在备猪食准备喂猪,农民多是先喂猪再做晚饭的,目睹了这一切,看怔了但没有阻止,估计他已知晓了对方敢如此猖狂的缘由。我干瞪着眼,更无法阻止大人们的行为。猪圈里的猪还在追追追地叫着,那是饿的;屋里暗了,还不需要开灯。她又蹿进屋里抱起了我家唯一的一大摞碗要摔。

  “你摔我就把你的手扯断!”父亲忍无可忍,厉声吓道。这是整个事件里父亲说的最男人的话。她歪头斜眼,愣怔了一霎,把碗放下,声音很大但不至于摔坏。这摞碗要是真给我们摔了,一家八口人就得用手抓着吃饭了。

  “部禾成,这回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部禾成,给我下跪也不饶你!”她扩着山嗓子毫不掩饰地咋呼着。我与部玄子的纠纷升级到了她与我爹。之后,气呼呼、骂咧咧,点活着、剜钻着,决烈一下地走了。随行看热闹的跟出了十几人,多数是我的同龄人。父亲一吼制止了事态的发展。出乎我的预料,当时父亲并没有责怪我。此前在外闯了祸,回家那顿打是躲不过的。整个过程倒没注意小黄狗叫没叫。

  此事我认为要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宋和鸣给我们上课,他先说了句部玄子被人打伤了,来不了啦。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不会是说我吧?”“没打伤啊!”我在思忖着,极度恐慌。

  不长时间,他提问了:“谁会的请举手”,我当然举起了手。“扑通”,他给了我一脚。“谁让你举了?啥事也没有能起你的!”他说的第一个“你”字语气特别重。他让我举的,他踹我一脚!心里本来悸动着,这下反而沉稳了。不能跟他理论,这一脚就是证明。挨一脚挨一脚吧,穷人的孩子平时也没那么娇气,不疼了不就好了嘛,要不你怎么弄?我自己在圆成自己。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谁会的请举手?”刚才那一脚还在疼着,这回不能再举了。

  “部文祥,你会吗?”

  “我会啊。”内心理直气壮,回答却有点胆怯。

  “会,你咋不举手?”“扑通!”又重重地挨了一脚。

  这一脚比前一脚踹的厉害。但这次我有防备,两腿提前叉开,身子没晃悠。挨第一脚时,他从讲台上走下来,没想到是要踢我,心里等着表扬呢,因此防备不到位,身子、课桌出现了大摆,书本掉到了地上。

  赚了第二脚之后,他没有返回讲台,在教室里来回度着,讥诮着说:“人得老实点呀,公家不怕你作蹬,作蹬紧了就法办”。“把人塞到小轿车后面的那个匣匣里,滋味不好受啊”。那个年代,小学老师属“村里的上层”,是距离“国库粮阶层”最近的群体,多是知晓村里的大举动的。

  凭感觉知道我不会被法办,但隐约感觉到会是我父亲。因为他说这些话时眼睛老是盯着我看。结果放学的路上,我的判断得到了印证,远远看见父亲背着部玄子从关帝庙胡同出来,路过“大湾”向我家里走。我又惊又怕又气得慌,刚才那两脚瞬间忘得一干二净。我趑趄不前。太欺负人了啊?!是互相打人,妹妹的脸上胳膊上都有划伤。下意识还是回到了家里。见部玄子坐在我家的炕上,两手半举在胸前,手指不能动,直別着,像是流水转换成了冰块。口里断断续续地哭几声,哭时上身随着抽搐。她在表演。我呆若木鸡。

  母亲做好了两碗挂面荷包蛋端到了她跟前。这样的美味之前她吃过吗?部玄子咽着唾沫,像是猴子看着桃。母亲又劝她趁热吃,于是她一手拿筷子,一手端碗。我们几个都没吃过这样的美味,人家的孩子在吃,自己的孩子却在看着,我注意到了母亲眼里的忧郁与无奈,那表情像极了婆婆眼看着儿子无端的被儿媳妇欺负。

  荷包蛋,她先吃了,两个;

  挂面,她开始吃了,没嚼细,她就咽了。

  第二碗,她竟然没吃了。

  此时,不光她忘了,我也疏忽了她的手指。

  饭后,她呼吸着我们家的空气,手指又复原了直别的状态。只是两手间隔有些远,能觉察到肚子饱胀导致的慵懒与迟钝。

  我在侧后木木地站着,嗔视着她。她头发里点缀着不少白色的虮子,不时也有虱子从头皮里爬到头发外面来,在头发丝上续溜续溜爬着。我担心着它会落进我们的炕上,但懦懦的不敢劝她离开。父亲在外的遭遇母亲是否知晓?母亲为何给她做我们平时极难见到的挂面荷包蛋,我估计是她也掂出了其中的份量。

  猛然间,玄子她娘一步迈了进来。她走路是带风的。“饥困了就吃干渴了也吱声困觉自己一盘炕白叫他打啦!”她打出了一梭子连珠炮。瞥了一眼那两个面条碗,背对着我们,扭头顿住,“还没了王法唻!”语意更像是在说“服不服?”她来的比昨天充分,一副大胜的态势,却无法乘势施展,因为没人搭理她。只好气势汹汹地来,威风凛凛地驾着风去了。小黄狗果真没叫。

  母亲将部玄子摸查过的极其稀罕的面条倒进了泔水瓮里。

  邻里相争,老猪改善生活了。

  玄子的手明显举累了,几次下意识降到了腿上,每触到腿的一刹那,像是被蜂子蛰了,立马又反弹了起来。后面有导演逼着,演员是挺累的。时间真不算短了!母亲劝她去尿尿,那是心疼孩子,更怕给我们溺了炕。回来再进门时,她止步停了几秒,犹豫、羞愧,眼睛始终怯怯的,不敢抬也不敢斜视,像是做了亏心事,也好像被吓住了。刚才是被父亲背进来,这次得独立完成,需要更大的勇气。看得出来,闹到这个地步,她内心里怕得很。成人天地里,儿童的游戏规则仍然在约束着她,那是孩子的本能。进门后先倚炕站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坐下来,山里娃即便去亲戚家里也是拘束的。姿势换了,使压麻的腿得以放松。猛然间又像想起了什么,迅疾重新把手举在胸前,水又变成了冰,像是在“双跏趺静坐”。儿童作为天使是可爱的,作为工具一般都隐含着虐待。

  天要擦黑了。“俺回去”,她嗫喏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她娘走路带风,折抵不了她的胆怯。她实在举累了。“噢,好闺女,待回去啊?”听到这话母亲有点高兴。“嗯。”她仍然怯怯的,头就没抬过。手不再直别了,扶着炕面,将重心转移到胳膊上,两腿慢慢地挪了下来,脚不敢触地,身子随之锅了一下。看得出来,腿又麻了。母亲煮了两个鸡蛋搁在她的兜里,让父亲背她走,她不愿意,两手紧缩着,低头跟着父亲出了门。

  天黑得特别快,我却出了门,呆坐在了大门外的枣树底下。触到地面时还能感觉到屁股的疼痛。

  玄子没被送回来。

  母亲将火柴、敌敌畏藏好后把我领回了家。以前没享受过这个待遇的。

  晚饭后,外面下起了大雨并夹杂着冰雹,母亲照例把菜刀扔到了天井里,说是老天爷见了菜刀会停止下冰雹。阻止老天爷有办法,阻止王谷田却没有了办法。

  大队书记王谷田早年丧妻,多数时候又不用出工干活,特别有闲暇关照别人的老婆。他没能重新做新郎,却悄悄地变成了玄子她娘的后台。在那个上纲上线的年代,大队书记就是“土皇帝”,着实了得。后面有情债逼着,王谷田也急着表现,就伙同当时公社驻村工作组组长孙传伦密谋,让部玄子装病,手指被打直別了,已造成实质性伤害,然后要拘留我父亲。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却没说睡了人家哪里短。孙传伦衣冠楚楚,走路仰仰的,像家养的公鸡。

  来前,他们与父亲有个交代:“回去好生伺候,看看你的态度!”孙传伦一言九鼎;父亲领着部玄子要走,“不能领着!”王谷田下了口谕,话很轻巧,却比抹了芥末还呛人;“收拾不老实的比从地里拔萝卜都简单。”王谷田吐着,将他的烟雾扩散至室内的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涉足的旮旯里。父亲听着他的口头禅,领教了他伸出的那个食指的威力,背起部玄子出了门。整个过程像极了我们游戏的翻版。

  原来是这样!

  每个事件的背后都隐藏着几张面孔。

  那时候的干群里“官老爷习气”还有着强大的惯性,组长是能够“为民做主”的。母亲又打听到我舅舅的舅子媳妇与孙传伦同村。这么着父亲又被叫进了孙传伦的办公室。

  “表现 还可以”。“啊”,“能 宽大。”领导的权威都藏在慢条斯理的言语里。

  “哦”。 父亲心里感觉不到高兴。

  “再给他点面子”“我的话能听懂?”孙传伦放低了声音。

  “哦”。父亲心里还是没底,不知道面子怎么个给法。

  通知接到了。父亲得空给大队书记王谷田锄了一遍地;半月以后,又给大队书记王谷田锄了一遍地。父亲身体好,又学会了服从,像极了犁地的耕牛。

  “嘿!咱俩打仗与我爹什么关系?”我怒气冲冲地拦住了部玄子

  “是你先打了我妹妹,你比她大6岁!”

  “你娘与大队书记好!”

  “看以后我怎么收拾你!”

  我左右逼着,她低头躲着,脸上布满了焦虑,紧闭着双唇,缩着胳膊,躲闪中透出她善良的本性。我痛快了一下,也着实害怕她再次向她娘告状的。

  一天下午,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宋和鸣安排我与同伴去敲锣,下通知开社员大会,当时接到这份差事特别兴奋,只要不在教室里呆着就高兴。我们俩跑着跳着蹦着,追逐着,全村各个角落都去了,不时“咣咣咣”的来两声,为的是让每个社员都能听到。“大锅饭”年代社员是很愿意开会的,那样大晴天里也不用下地干活了。社员会是开了,就在我们校园里。记得是王谷田领着学习了中央文件,隐约记着是“中央26号文件”。 其荦荦大端,不外乎形势大好,整顿秩序,发展生产,警惕破坏之类。王谷田几乎不识字,却会念文件。他经常挂在嘴上的话是“等等,等等”。他所有不认识的字都在“等等,等等”里面。那是他的权威,也是村民对他的敬重所在。人人都害怕“等等”里面裹缠了自己,好多人领教过他伸出的那个食指的威力,因为“收拾不老实的比从地里拔萝卜都简单。”孙传伦坐在王谷田的身旁,像太上皇。宋和鸣时不时地倒茶续水。社员打盹、拿虱子、压手指头、下石子棋的都有。

  可事后,宋和鸣又斥我一个震惊:若父亲认罪态度不好,这次要上批斗会的!

  早知道这样我还能去敲锣吗?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知道要批斗我父亲,为何又安排我去敲锣呢?我自身的实践已经证明,坏老师比起好老师来更让人忘不了。

  “这咱就算喽?费了这么多事!”玄子她娘悻悻着,满脸的不满意;“行啦!”

  王谷田早已感受到了被缠绕的压力。一只苍蝇聒噪着飞,他挥手驱赶了一下。

  “弄他点粮食?!得不的这户机会啊。”“你这样,还不如那一家唻。”

  “组长提醒得注意影响呢,都在看着呢!”王谷田明白,组长“吓唬”的本

  意已无法更改。

  玄子她娘耍了一把威风,经济上的奢望却落了空。

  “管不了啊!上边要求,得开除啊!”轮到宋和鸣了。这之前,他与我父亲之间隔着我。

  “孩子还小,您多担待啵!”父亲谦谦的,怕死火复燃。

  也是两次。父亲借傍晚的工夫挑水给他浇了菜园,父亲的力气比话多;母亲给他家送过去一嘟噜眉豆,几斤蓖麻。我照例被罚站了一上午。学校好像成了宋和鸣的“自留地”。

  人在屋檐下,父亲低头了。

  我们家是有“红色基因”的,30多年前,爷爷担任过村里的保长,因为八路军筹过粮,差点被日本鬼子铡了。为此部队首长特地奖给爷爷一双“拥军布鞋”。这是我们家族里获得的最高奖赏。这一次就是我们家的奇耻大辱了。

  父亲的形象更伟大了,因为我闯祸他担着责。宁肯给人锄地、浇菜园,也不能被“法办”了。按照组训,若被“法办”了是不能进祖坟的。

  我们村地处汶河、淄河的源头,每条河的源头民风都特别淳朴的,即便狗儿也不会在人家墓地里撒尿的。我多次惹过村里的鸟儿,除骂声和鸟粪袭击外,再没有其他更促狭的报复措施。我们的山就叫“原山”,处处原生态的葱茏,原生态的苍翠,世世代代被原生态的主人主宰者、享用着、接续着。这么着,这方净土被他们几个糟蹋了。

  父亲母亲一下苍老了得有5岁;我一下长大了5岁!

  于是,我往他家的烟囱里塞了大量的砖头块,让仇恨的种子在他们家的呼吸道里生根并扩茬。从那以后他家烟囱里再没看见过火星子,每次做饭吃饭都得搓揉眼了吧?烟囱是屋子的阳具,这么着他就不会有后代了吧?还往他家的锁孔里塞了硬木条。据说他们好几颗人头碰在一起,像蚂蚱串里的蚂蚱,从过晌午鼓捣到后晌才得以进门。他们能不能想到是一个9岁的小男孩所为?

  “赖在我家炕上,丢人吧!”“你吃了俺家4个鸡蛋!”我再一次威逼着部玄子,她只会低头躲闪。

  除了服从之外,父亲再没有其他本事吗?这或许是他们撇下我,收拾他的缘故吧?我懵懂地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忽然有一天的早晨,王谷田家的栏门敞着,上百斤的黑猪找不到了。多人献殷勤帮助搜寻,也不见踪影。夜里没听到猪叫,不是被偷的。他们断定是有人将栏门的挂子取掉,故意放跑了黑猪。

  玄子她娘还在赶罗着,可是家里的银行不见了,王谷田除了撒急跺脚咽唾沫之外,大半年没有了理摆她的兴致。有过“那一家”;这次,是我们家;他们确没再祸害过“下一家”。

  组长建议,此事不光彩,折射着民意,最好别声张。

  “对人有意见,拿着东西撒气唻!恁说气人啊啵”…… 每遇到一个人或每截住一个人,王谷田都会腌臜一遍。

  这回,他不会再让父亲替我背黑锅了吧?

  只是,本意是放跑,找不回来却是我没想到的。我后怕了,也后悔;直到再次见到了跋扈自恣的玄子她娘,才不再后悔了。

  那头黑猪前前后后我梦见过好多回,或者说它始终在我意识里流浪、流浪。之前,校工范二伯卖猪所得的120元钱被盗后,生生地给急死了!撇下了三个孩子。在班里,每逢读到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时心里都咯噔一下,我算不算阶级敌人?一旦让我交代我怎么说呢?“我只是想出口恶气,没想到会找不着啊…”他们会信吗?他们放跑了我心中的魔鬼,失控的我才放跑了黑猪,这样解释能掩盖自己睚眦必报的复仇心理吗?

  怕被“法办”是父亲心里的阴影;放跑的黑猪更是卡在我胸中的石头,影响过我的正常呼吸。

  之后几年,我读中学离开了村子。期间,不曾想传来消息,宋和鸣车祸身亡了,带走了我好多的疑问。

  又不几年,我读大学并去了外地工作。

  部玄子早早地嫁在了本村。

  再次见到部玄子是30多年后我的一次回村。

  “玄子姐!”看见背有些驼,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怀里抱着孩子的她,我亲切地叫着,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叫她姐姐。30多年的艰辛都写在了我们的脸上。

  “噢,是他舅唻,多咱回来的呀?”她惊喜着,眼光里透着愉快与和善。

  我掏出了200元钱塞给了她怀里的孩子。

  “不用,不用,嗨,快叫舅姥爷!”她颠了颠孩子。她现在的任务是照看怀里的小孙子。

  “这些年一直穿您送的布鞋!我还赠送给朋友穿。都夸你呀!”

  “嗨,你还不嫌孬!也吃你捎来的大米呀。”

  “姐,身体不好就别再做了,呵!”一听到她说的“吃”字,我心里想的却不是大米。

  “你成了大干部了,不再记恨俺了吧?”说完她迅疾低头朝着孩子,空着的手紧了紧孩子的上衣。脚下在驱拉着。

  我的心被深深地扎了一刀……

  人的皱纹是能够淹没仇恨的。小时候有点隔阂的,年老后关系似乎会更近的。

  又过了几年。79岁高龄的王谷田在整理农田时,因烧地堰不小心引发了山火,在自己儿子的陪同下,被区林业公安人员传唤、批评,再没有其他过激的言行。可是,回家后老人上吊自杀了。

  王谷田教我父亲学会了“服从”,他自己却没学会。他的死又让人想起了那句久违了的口头禅:“收拾不老实的比从地里拔萝卜都简单”。

  我专程回老家参加了王谷田的葬礼。上账的钱当然是我的最多了,多的有些离谱。对此好多人感到有些意外。

  顺道去看了看他家的烟囱,从底部开始新砌了砖混结构,原来的已不见踪影。巧合的是,邂逅了玄子她娘,她走路已带不了风。走个对正却没打招呼,原因是她主动扭侧了脸,没给我叫“婶娘”的机会。

  “死前那天下午,他来家送给了恁爹爹两瓶酒啊”,“那咱叫他欺的啊。”母亲沉思着说。

  我深感惊愕。

  “他还问了一句”;

  “什么?!”

  “王谷田问恁爹爹,那头猪是不是他放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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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村长(十一)

 先拿货,再买单  张新离开了老前辈家,直奔村里的牛筋爷爷家,牛筋爷爷的女儿,在镇上开了个水果店,这还是他当初走访各家各户时,无意间听牛筋爷爷谈起的。  牛筋爷...(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