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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映无痕(第七章)

  天气越来越凉了。这几天气温降得厉害,萧映雪惦记着还在宁州乡下生活的外祖母。前一段时间比较忙,她已经有三个星期没去看望外祖母了。趁着周末,萧映雪买了两身厚衣服和一些食物,开车去了一趟宁州乡下。

  萧映雪的爷爷和奶奶在她的父亲刚工作没多久便相继离世了,萧映雪刚生下来没多久,她的外祖父也因病去世了。她的父母是双职工,没时间带孩子,因此,在萧映雪两岁的时候,她的父母便把她送到了宁州乡下的外祖母那儿。本来她的母亲想让她的外祖母到宁州城里和他们一起生活,也好帮他们带孩子,可是她的外祖母在乡下生活惯了,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萧映雪的母亲只好让她只好跟着外祖母在宁州乡下生活。

  以后的四年,萧映雪一直和她的外祖母生活在一起。直到萧映雪能上小学的时候,她的父母才把她接到他们身边。

  因为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的缘故,萧映雪对外祖母的感情比对她父母的感情还要深厚。

  在宁州乡下生活的四年里,她的外祖母对她百般疼爱。刚到乡下时,小映雪很不习惯,白天还好,到了晚上,便开始哭着闹着找妈妈,每到这时候,外祖母就把她抱在怀中,边哼着儿歌,边用手轻柔地拍着她,哄她入睡。外祖母的怀抱真温暖啊,外祖母哼的儿歌真好听,不多会儿,小映雪就睡着了。

  外祖母总是变着法儿给小映雪做好吃的,有时候是糖炒栗子,有时候是烤红薯,有时候是煮的糯糯的黏玉米。外祖母还会做一种神奇的点心,她把鸡蛋、面粉加点白糖兑在一起再加水搅拌,调成面糊状,然后用勺子挖着往油锅里放,小小的面糊糊一会儿就变得大大的,像变魔术一样。外祖母在做好吃的点心时,小映雪就在一旁看着,外祖母做好了,就把点心装在小碗里,放在凳子上,让小映雪边吃边看。外祖母做的点心真好吃,萧映雪长大以后,每次回乡下看望外祖母,老人家还是会做萧映雪爱吃的点心给她吃。

  外祖母知道小映雪不爱出去玩,喜欢待在家中,怕她觉得闷,就给她讲故事。外祖母肚子里的故事可真多啊,外祖母讲的故事真精彩,小映雪怎么听也听不够。外祖母总是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把小映雪抱在腿上坐着,然后开始讲故事。外祖母六十岁了,脖子下面的皮肤软软的,真好玩,小映雪可喜欢一边听故事,一边用手摸外祖母脖子下面的皮了。

  宁州乡下有萧映雪最纯美的记忆,外祖母的小院子是萧映雪最愿意待的地方。外祖母已经八十多岁了,萧映雪和她的母亲不止一次想把她带回宁州市里的家中生活,可是老人始终不愿离开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她们只好顺着她的意愿。

  四十五分钟后,萧映雪的车下了公路,开进了外祖母所在的村子。在村中的土路上左右拐了两条小道后,终于到了外祖母的院子门口。

  萧映雪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进了院子。外祖母拄着拐杖,背对着萧映雪,正颤颤巍巍地往屋子里走去。萧映雪看着外祖母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变了形的罗圈腿支撑着臃肿的上身,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她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水,轻轻地喊了一声:“外婆。”

  前面的老人听到身后的喊声,慢慢转过身子,苍老黯淡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萧映雪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上前去,她双手搀扶着外祖母,往屋里走去。

  萧映雪把外祖母扶到屋子里,让老人坐到椅子上,又到院子里把带来的东西拿到屋子里。萧映雪把买来的食物放在饭桌上,然后把买来的棉衣给外祖母穿上,看了看正合适。她高兴地对她的外祖母说:“外婆,瞧您,穿着孙女买的衣服就是好看。”

  外祖母笑呵呵地说:“乖孙女,你上次买的衣服还新新的呢,又给外婆买了,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穿那么好看的衣服干什么。你自己多买点新衣服穿,年轻人,要好好拾掇拾掇呀。”

  萧映雪立刻用手捂住外祖母的嘴,嗔怪道:“不许胡说,外婆能活到两百岁,我要外婆好好地活着,一直活下去。”

  外祖母也被她的话逗乐了,祖孙二人的笑声传到了院子外面。

  外祖母说的是实话,萧映雪知道,她其实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老人今年已经八十五岁了,即便能活一百岁,又还能有多少年呢?何况人生本就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因素。每当她想到外祖母终有要离去的那一天,她的心便被无边无际的悲伤所覆盖,她几乎不能自持。她的内心深处始终在惧怕着那一天的到来,万一那一天真的来了,萧映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经得起那难以想象的一击。每念及此,萧映雪便暗暗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让外祖母吃得好,穿得好,她想尽她所能对外祖母好,以免将来悔之晚矣。

  祖孙二人坐着聊了一会儿天,外祖母拄着拐杖起身要去做饭,萧映雪连忙站起来说:

  “外婆,您坐着,从小到大都是您伺候孙女,今天让孙女伺候伺候您老人家,让我给您露一手。”

  外祖母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老人家真高兴啊,她的小映雪长大啦。

  萧映雪动作麻利地收拾了带来的鱼,肉和蔬菜,接着一头钻进厨房,做起饭来。外祖母看着忙里忙外的萧映雪,慈爱地笑着。

  一个半小时后,萧映雪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饭菜做好之后,萧映雪端了一盆温水,放在外祖母面前,又拿了一条毛巾,帮外祖母洗起手来。萧映雪抚摸着外祖母树根一样的手指,这双手曾温柔地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哄她入睡;这双手曾做过那么多好吃的饭菜和点心给她吃,这双手现在却是如此的苍老,仿佛被夺走所有水分的枯树枝一般。萧映雪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岁月啊,你怎会如此的无情,你让一切鲜活的生命渐渐失去活力,这还不够,你还将让一切鲜活的生命归于尘土,而不理会人类失去至亲时的绝望与悲伤。

  萧映雪用手轻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珠,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她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感伤的人,一想到人生苦短,短短几十年如白驹过隙,人的一生和虫豸的一生其实并无区别,她便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深深的悲哀。

  外祖母见她偷偷擦眼睛,担心地问:“映雪,你怎么了?”

  萧映雪抬起头,笑容满面地对外祖母说:“呵呵,水溅到眼睛里去了,来,外婆,我们吃饭吧。我可是第一次单枪匹马炒了这么多菜,您一定要多吃点哦。”

  外婆笑呵呵地说:“吃饭去喽,孙女做的饭,老婆子我一定要多吃一点。”

  吃完饭,萧映雪又把外祖母换下的脏衣服洗了,帮外祖母把屋里屋外收拾了一下。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她得走了。萧映雪其实很舍不得外祖母,她多希望能一直在这个小院子里陪着外祖母啊。

  外祖母见她要走了,让她等一等,她蹒跚着走进里屋,过了一会儿,手里捧着两个红红的大石榴。外祖母把那两个石榴放到萧映雪的手中,笑呵呵地说:

  “孙女,这两个石榴是今年树上结的最大的石榴,你有一段日子没来了,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萧映雪看着外祖母慈爱的眼睛,又看着手中的两个大石榴,几欲落下泪来。她的外祖母就是这样疼爱她,从小到大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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