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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女子(上)

  神仙妹妹

  我来到江北。这是个陌生的小城,走在江北老城区时,感觉江北是一个恬静的女子。我喜欢这种环境。可是在新城区,那里耸立着一幢幢高楼,竟然让我无所适从。所谓的现代化正在侵略整个地球。江北的女孩就像小城一样,在这种侵略面前,显得手足无措。

  我在老城区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她长发披肩,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毛衣,戴着长长的耳坠,斜挎着一个浅粉色的包。她低着头安静地走在老城区的石板路上,我一路尾随着她,还有风伴随着我。到新城区时,她四处张望,脸上显露出一丝羞涩的茫然。

  女孩很漂亮,但我不能再这么观赏下去,我得赶紧找个工作,不然很快就得露宿街头。这是我第一次找工作,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棵菜,等着被出卖。去了几家招工的单位,发现卖掉自己很容易,可是卖出个好价钱就很难了。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如不卖。

  我在江北四处转悠,心灰意懒的时候,我竟然再次遇见那位女孩。我想,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喜欢给陌生的人取绰号,印象中取得最经典的名字叫“天山童姥”,那个女人三十来岁,身材小巧玲珑,最要命的是竟然扎着两个羊角辫。给她取了名字后,我笑得就快在地上打滚。

  女孩也不例外,我给女孩取了个很美的名字,神仙妹妹。当然我这是效颦段誉。神仙妹妹在马路边停了下来,往前方张望,看样子在等车。她旁边是一家超市,名字叫苏果。超市门口进进出出很多人,一个乞丐伸着碗,人们远远避开。

  越是有钱的地方人们越吝啬,这里至少比我的家乡繁华,但金钱让人的腰板硬起来的同时,也让人的心变得坚硬。乞丐将碗伸到神仙妹妹面前,神仙妹妹回过头,从包里掏出几枚硬币,留了一枚在手中,另外几枚轻轻放进乞丐的碗里。

  城市的街道就如同一条河流,人是河里的虾米,自行车是小鱼,摩托车是泥鳅,小轿车是鲫鱼,而汽车就是大鱼了。大鱼嘴巴一张,便能吞进很多小虾米。神仙妹妹就这么被吞进去。我鬼使神差的也跟着钻进公汽。

  车上大多数都是女孩,这让我很好奇,好像误入女儿国。江北女孩用方言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神仙妹妹将包放在胸前,眼睛不时地望向窗外。窗外马路边,一字排开的白杨树,让我觉得像是在检阅士兵的将军。我想,如果这些树都是柳树多好啊,这样子我就会觉得自个是在挑选佳丽三千的皇帝。

  没过多久,大鱼游到一个工业区,像倒垃圾一样把整车的乘客全倒出来。走在马路边,能看到枯黄的杂草丛生着,偶尔露在外面的土壤肥得流石油,我是说黑得跟石油似的。那些白色的厂房,看上去都是新建的,有的还没投入使用。厂内很少有人走动,偶尔有几条狗有气无力地叫喊,了无生机。

  我跟着神仙妹妹来到一家玩具厂。这个厂有着一个很趣的名字:佳火玩具有限公司。听上去像假货玩具有限公司似的。厂里正在大量招工,我很幸运地把自己给卖掉了,价钱还成,做仓管,月薪一千五。

  工厂

  厂里有很多女孩,大多数是江北附近村镇的。也有远道而来的,比如总经理秘书。她叫小张,来自湖南。短发,圆脸,总体上还算得上漂亮。不过,我对她印象不好,因为她身上香水味太浓了。我觉得抹香水就像炒菜放盐,盐放多了太咸,少了则太淡,适量才好。

  因为人事部正忙着招工,所以总经理便叫小张来安排我的宿舍,还让她告诉我厂规和仓库的工作安排。小张特意提醒我,仓库是不准抽烟的。我问她那在哪抽烟?小张白了我一眼,说厕所!

  仓库很大,坐南朝北,终日不见阳光。有人说这里是极阴之地,风水不好,所以一年下来仓管走马灯似的换了五个。我是第六个,我觉得这个数字蛮好,六六大顺。在厕所抽烟时,两位办公室的小职员在打赌,A说新来的仓管出不一月就会撤,B说至少也会做两月。他们的赌注是一包金南京。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把我这棵菜卖掉。

  小张来仓库告诉我晚上开会,主要是介绍我给各部门认识,其次是安排仓库的归属问题。会议当然是总经理主持了。总经理姓朱,小张说大家都叫她zhu总。我问是哪个zhu?小张就吃吃地笑了。我说我明白了。我也跟着笑了。

  在会议中,我自我介绍完毕,便没有了发言权。我才真正体会到我是一棵菜,而他们都是来买菜的,都想把我占为已有。不过,在我看来,他们也是打工的,如果我是白菜,他们顶多也是黄瓜苦瓜东瓜南瓜之类的。

  我说过我喜欢给人取绰号,各位经理无一幸免,比如生产部经理,简称生经,引申为卫生巾。业务部经理,简称业经,反过来谐一下音,就成了精液了。人事部经理,简称人经,即人精。财务部经理,简称财经,即豺精。他们都想把仓库纳为他们版图。最终总经理说,直接由他管。这个结果我比较满意,相当于从一个市晋升为直辖市。

  会议开完后,猪总把我留下来了。猪总除了鼻子和耳朵跟猪八戒有出入,其他跟猪八戒差不多。譬如身形肥胖,譬如脑袋很大,连走起路来都猪模猪样。还有一点跟猪八戒很像,就是好色。不过,这也是后来的事情了。

  猪总说我要照他的意思工作,有什么难处,他会帮我处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小张。他说希望我能和小张一样,做他的心腹,只要照他的意思把工作做好了,以后不会亏待我。他还说,有空便多去生产部和业务部了解一下,以后说不定就能把我升上去。我觉得叫他“猪”总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回到仓库后,分别接见了卫生经、精液、人精和豺精。他们的意思差不多,都说如果我照他们意思办,等哪天他们升上去了,就让我顶替他们的位置。这时,我才隐隐觉得这工厂的水很深,我的当务之急是要学会游泳。

  我的宿舍是管理人员宿舍,跟女工宿舍在同一楼层。整个晚上都睡不着,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隔壁就睡着女工,这容易让我想入非非。其二,良禽择木而栖,而我左思右量,他们个个都像曹操,我该跟着谁混呢?

  春天

  在仓库总体来说是很轻闲的,就是上班时间比较长,从早上六点半起床,一直到晚上十点下班。白天基本上是发料收货出货之类的,晚上就做帐。空闲时我就写小说。但是奇怪的是,我去车间逛了一圈又一圈,却没发现神仙妹妹。

  我实在想不到她到哪去了,我明明见她走进工厂的。万分失望之余,走回仓库。却发现神仙妹妹坐在我的办公椅上看我的小说。神仙妹妹见到我时,还有些错愕。她说是你?我笑着说,怎么啦,咱们真有缘,没想到在一个厂。

  神仙妹妹拿着小说稿,说,这是你写的呀?我狠狠地点了点头。她说我还没看完,能不能借我看?我再次狠狠地点着头。神仙妹妹拿着小说便往外走,走到门外又折回。她说,我是来领针的。呵呵,差点忘了。

  原来她是换针处的,换针处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怪不得我没发现。她的工作是:车工的针断了,必须把断针交给她,然后才能换一根新的。我把针给她,让她在领料单上签字。神仙妹妹很认真的在领料单上写下她的名字:吴娟。我笑了,我说,你人长这漂亮,怎么字那么丑呢?

  我那篇小说叫《磨刀的少年》,吴娟拿去半个月都没还我。这期间,我在厂里成名人了。女工们都叫我万作家。原来我的小说被刘娟拿去宿舍传阅,厂里很多女孩子都看过。吴娟每次来仓库领针,总是笑吟吟的,而且她每次总是领两包,这样一周得来仓库领两次,以前一次领十包,一个月才领一次。我当然知道吴娟的心思了。

  我有空也去找吴娟聊聊天,她有个办公室,不过很小,只装得下一个桌子和一个人。她见我来了,总是抿着嘴笑。吴娟有空时,也做一些手工,这些是计件的。本来做换针员的话月工资才九百块,再加上这些手工,月工资也有一千三四百块。还不错。

  我经常去厕所抽烟。厕所门口有一堆烟头,堆起来像座小山。厕所外面是条河,河边有一排柳树,还栽着几棵桃树。春天来临之前,我没注意这些风景。有一天,忽然发觉柳树绿了,桃花也缀满枝头。

  我的春天也来了,吴娟把小说还我了,她说,万作家,你有空多写几篇,姐妹们都等着看呢。我说不知道市里有没有书店呢,我想去买些书。刘娟说有啊有啊,不过,很偏僻,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我说你能不能带我去啊?吴娟说,放假了就带你去。

  月假接踵而至,吴娟带我去新华书店买了一些书。到中午时,她说要请我吃饭,一尽地主之宜。我们去了美食一条街。吴娟说这里什么吃的都有,我说有天鹅肉吃么?她说你又不是癞蛤蟆。我说我是唐僧,如果你吃我肉,就能长生不老。吴娟脸忽地红到脖子根。

  我们吃的不是天鹅肉也不是唐僧肉,是当地特色小吃——鸭血粉丝。吃粉丝时,我给吴娟讲三毛第一次做粉丝给荷西吃的趣事。我说,三毛说粉丝是“钓鱼的那种尼龙线,中国人加工变成白白软软的”。吴娟忽地噗嗤一笑,把一口粉丝全都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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