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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的“小侦察兵”

 

  山东八路军游击第二支队一营侦察班的正、副班长董家莆和宋加强,是两个艺高胆大的家伙,干什么都干得邪虎。刚当侦察兵没几天呢,对于侦察,只大约摸知道是探消息、瞅动静、看个地形什么的,就以为什么都明白了,接到罗营长要他们到马梁子据点侦察的命令,二话不说就上了路。

  他们头戴顶上破了个洞的苇笠,露出一撮直楞楞的头发,穿一件露膀子的白短褂,敞着怀,下穿一条黑色的刚过膝的大裆裤子,推一辆轱辘马,扮做收花生米的,一竿子就插到了马梁子附近。不过,他们在周遭几个村转悠了一下,除在沟坡村打听到常有鬼子和二鬼子出去催粮催草,从这里走以外,别真还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们有些遗憾,照他俩的理解,营长叫他们出来侦察有没有打鬼子的机会,是不是可以搂草打兔子,顺便宰他娘的几个?可看来这机会也不是现成的。无精打采往回返时,已是偏晌的时候了。走出几里远,潜入沟坡村东南角一块树木遮天的坟地,想歇息一下,顺便想再等等看看,那些征粮草的鬼子今儿从这里过不。

  这片林地以松、柏为主,中间夹杂着柞、榆、柳、槐等树木,长得很密,枝枝杈杈在上空遮成了一个绿盖子,坟地里几乎不见阳光,偶有微风吹来,草丛起伏,树叶簌簌作响。在这热辣辣的天气里,难得有这么一处荫凉地儿。他们走进来,抹抹脸上、脖子上的汗,在一座坟前,就着一处草窝子坐下来,解开搭裢,拿出带来的地瓜面煎饼、咸萝卜条,卷巴卷巴吃起来。吃完后,打开水葫芦灌了几口水,就躺下来,听着“知了——知了——”的蝉鸣,舒服地眯起了眼儿。

  刚眯下眼不久,从北边的小路上来了两个光头小子,大的十五、六,小的十二、三。大的手里拎着一把弹弓,小的甩着手跟屁虫似的跟在后边。他们都穿着破夹衣,一根草绳子揽在腰间,一边拣着石子,一边抹着鼻涕,走进了林子。

  俩小子只顾搜看树上的鸟了,没看见躺在坟后的两个人。

  凭着一股灵敏劲儿,俩小子踏进林子的刹那,董家莆和宋加强就醒了。掏出枪,两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目标。不过看清来者后,就把枪收了起来,眯着眼看着他们。

  俩小子仰着头,四处洒觅,董家莆和宋加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儿,只见那大小子一抬手,一粒石子儿嗖地飞上了树枝,紧接着,一只鸟儿被击中了,不过没落下来。叫树上的一个枝衩儿夹住了。

  那小子二话没说,抱住树身就要向上爬。可就在这当儿,令人心惊的一幕发生了:在树下的草丛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蛇。董家莆和宋加强都认识这种蛇,差一点儿叫出声儿来。

  这蛇叫“草梢子”,是当地少有的毒蛇中的一种。身子短、细,比筷子长不了多少,身披绿色花纹,经常窝在草丛里,不细端详,根本看不出来。它有很厉害的一手儿,能在草尖上游走,身子披分开草梢,滑爽地游出一个个“S”,眨眼间就会游出一大截儿。故名“草梢子”。甭看它细、短,毒性可了不得,人被它咬上,不到半天功夫,保准浑身肿胀,血凝得像泥块子,还有个活?

  眼下那小子显然惊动了那蛇,从草尖上窜游起来,在离那小子不到一步远的地方,仰起上半截身子,细如针尖的蛇芯子飞快地吐缩着,细圆的、灰白色的小眼睛鼓突着,上面网着一层模糊的釉质花纹,透着冷漠可怕的、深不可测的意味。

  空气一下被搅干了,现场的人谁也不敢动,生怕再次惊动那蛇,对那小子发起猝不及防的进攻。

  那小子显然也看见了那蛇,不过他很老练地稳住身子不动了,眯着眼,鼓突着嘴,和那蛇静静地对峙起来。刹那间,谁也没看清那小子是怎么动作的,只见他胳膊在空中闪了一道虚影,一下拽住了蛇尾巴,手腕一抖,蛇身就垂下去了。但蛇不甘心,上半身一挺挺的,箭头似的脑袋一昂昂的,火苗儿似的蛇芯子一灼灼的,想把身子扳过来,攻击那小子。那小子压根儿没当回事儿,左手拇指、食指环住蛇身子,上下捋动了几下,蛇全身的骨节就零散了,成了一截瘫软的草绳子。那小子把蛇悠了几圈,“啁——”地吹声口哨,将蛇“刷”地悠向空中,飞得不见影儿了。

  接着,那小子就像什么事儿没发生似的,贴着树身向上爬,腕节屈张伸缩,四肢躯干一抱一蹬一拱一贴,身子形成一条滑畅流动的曲线,像一头豹子,眨眼就爬了上去。在离小鸟还有一截距离的地方,有一根树枝横在他的头顶,他手抓树枝,一个滚翻翻上去,顺手摘下小鸟,扔了下来。

  这小子真真把董家莆的心挑动了一下。就说打弹弓吧,好象根本没瞄准,头一偏,左胳膊一举,右手一拉,就有了。关键是在打弹弓、抓蛇的几个刹那,他眼里闪出的东西,像磨亮的刀锋在日头底下闪了一下,冷冷的,锐锐的,有着和他年龄不相称的冷酷和冷静。

  董家莆小时侯也是个爱玩弹弓的主儿,可比起这小子,他觉得功夫还差一截子。

  鸟儿就落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他起身过去拣起来,递给那小子,说:“小伙计,叫什么?”

  这时那小子才看见了面前的两个汉子,有些出乎意料,斜楞一眼,没说话。

  董家莆说:“乐意当兵不?打鬼子,有白面吃。”

  他本来只是半真半假地问了一句,谁知道那小子张口就说:“中!”

  董家莆一怔,说:“还当真了?你不怕鬼子??”

  他说:“怕啥?那些X操的也是一块肉。”

  董家莆和宋加强对视了一下,反倒有些犹豫。看他年龄,毕竟还嫌小。

  那小子眉毛皱起来了,问:“咋啦?说话不当话?拉了屎还要坐回去?”

  宋加强笑了,拍拍少年的头:“小子有种啊!”他对董家莆说:“俺看中!带上他吧!”

  董家莆说:“谁说不带了?”

  那小子对象是他弟弟的少年说:“你回吧,和娘说一声。”

  弟弟说:“娘不乐意呢?”

  那小子说:“反正俺要走。你回吧,俺把这把弹弓给你。”

  弟弟说:“真的?”

  那小子把弹弓递给弟弟,说:“哄人是鳖羔子。”

  弟弟高兴地接过弹弓走了。

  路上,董家莆问:“该说你的名了吧。”

  那小子一抽鼻涕:“俺叫许传翎。”

  “多大了?”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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