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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红军西路军女战士

 

  红军长征二万五千里,处处都有一曲动人的悲歌,所到之处,烈土的热血浸染大地。然而,最让我心绪难平的还是红军西路军的惨败和西路军女战士们遭受的种种磨难。因为曾有过一段特殊的军旅生涯,使我得以在离家几千公里的青藏高原上,邂逅了一名孤苦无助的红军西路军女战士。尽管已经过去了近30年,那段往事仍然萦绕在我的心头。

  一

  30多年前,我在青藏高原上国防科委所属的某军事基地从事密级很高的专业技术工作。工作性质的特殊,保密纪律的严格以及地理位置的闭塞,让我养成了爱独自散步的习惯,每周一天的假日,几乎都消磨在欣赏着高原风光的悠然漫步当中。

  与部队一河之隔的傍山小村是个回、汉、藏多民族聚居区,以回族为主。那里解放前曾是西北军阀马步芳的老巢,社情非常复杂,不少残匪隐匿其中。我们曾多次在执行特殊任务时,发现异常信号弹划破夜空,警卫部队也在大规模搜山时,发现过不少疑点。对此,部队不得不制定严格的行为规范和保密纪律,尤其对特殊岗位上的女军人更有诸多的“不许”和“严禁”。所以多年以来,我与一河之隔的当地老乡没有任何来往,只知道那是一片贫穷落后的山村和一群身份复杂的村民。

  那是一个夏日周末的傍晚,我走出营区,沿着部队围墙外蜿蜓曲折的山边小路散步。当时正是青藏高原每年只有的3个月黄金季节,让人仿佛置身仙境一般。我常想,如果这里不是岗哨林立的军事禁区,就算每年只有几十天的旅游收入,也足以让当地百姓衣食无忧了。这里什么都不缺,只是春、夏、秋全都浓缩在短短的几十天里,冬天太漫长了。

  欣赏着大自然赏赐的天然美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时山坡上蹒跚走下一个背柴的跛行人,由于柴捆太大,人太小,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庞大的柴堆下安了一个不堪重负的小轱辘。好奇心让我走近一看,背柴的竟是一位衣衫褴褛、瘦小枯干的白发老妇人。在离我几步远时,她已筋疲力尽地连人带柴歪倒在路边,人起不来,柴也放不下。我赶忙跑过去扶她坐起来,费了很大的劲才帮她把柴捆从肩膀上卸下。我看到一张乞丐般肮脏、苍老、极度虚弱和营养不良的脸,那呆滞的眼神中传达出一种让我心悸的悲哀。我想她一定是饿坏了,忙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几块大白兔奶糖,剥去糖纸,递到她手中。谁知她竟不知此为何物,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不敢吃。我只好把其中的一块糖放进嘴里当面示范,她这才急快地把我手中所有的糖抓过去一起塞进嘴里,大口嚼咽起来……可能是奶糖的味道让她好奇、满意,也可能是糖分补充了一点她过分消耗的体力,咽下最后一口甜液,她满是灰尘和汗水的憔悴不堪的脸上现出了舒心的笑容。

  见她精神恢复了一些,我用放慢了语速的普通话和野营拉练时学会的几句山民俚语,加上手势、表情的配合,总算弄清了她的身世和遭遇。原来她竟是流落异乡几十年的红军西路军一名女战土。当年被西北军阀马步芳俘虏时她才14岁,现在只会讲一些简单生硬的汉语,但“我是四川人,当年是红军”和“行行好,帮我找找部队吧”这两句话仍然说得非常清晰。我想这一定是她多年来念念不忘的结果。

  学习中共党史时,我曾看过一本内部发行的小册子,上面记述着二万五千里长征中,红军西路军惨败的原因和经过:“1936年10月,中国工农红军一、二、四方面军在甘肃会宁胜利会师后,红四方面军总部及所属之9军、30军、5军共21800余人,奉命组成西路军,西渡黄河,进军河西走廊,以便打通与苏联的联系,有利于形成西北团结抗日的局面。此举遭到了长期统治甘、青两省反共先锋马步芳的疯狂抵抗,敌收集十多万人,对我红西路军防堵、围剿。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红军喋血奋战,历时5个月之久,终因敌众我寡、孤军作战,惨遭失败。除大部分红军将士壮烈牺牲外,另有5600多名将士被俘(其中有1300多名女战士),押往西宁,遭活埋、屠杀的有2000多人……”

  因为了解这段历史,更因为西路军将士们的慷慨悲歌曾带给我巨大的心灵震撼,我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位从失败和磨难中走来的英雄。我认真地倾听着她声泪俱下的诉说,心中流着苦涩的泪。

  说到被俘时的惨状和被俘后遭受的种种屈辱,她激愤的声音又尖又利;说到极度伤心处,就撩起又脏又破的衣襟擦着浑浊的泪水号啕大哭……遗憾的是,我的问话她都能听懂,而她那些满腹辛酸的诉说,我却有很大一部分听不太懂,只能从听懂的部分了解到:被俘以后她被转卖多次,最后被马匪的一个连长掳去做妾,受尽折磨和凌辱,几次自杀没有死成,几次逃跑又被追回,直到打瘸了一条腿……

  问到她的现状,她哭得更加伤心,她说那马匪连长死后,她拉扯着一个儿子艰难度日。如今儿子长成人了,却又因年老体衰和“马匪小老婆”的身份百般嫌弃、虐待她。吃的是前一年冻坏在地里的烂土豆,住的是四面透风的牲口棚,每天规定不砍够多少捆柴就不给饭吃。她边哭诉,边抬起脚来让我看,穿在脚上的已经不能叫做鞋了,只是一双完全磨没了底的勉强能挂在脚上的鞋帮,脚底板因常年山路的磨砺已经看不出本来的肤色,几乎与深褐色的山石融为一体。她流着泪撩起上衣给我看,胳膊上、背上满是一块块、一条条青紫色的伤痕,她说有儿子打的,也有村里的坏人打的……

  看着眼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人,听着她声泪俱下的哭诉,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巨大而又深刻的悲哀。即使我们之间没有语言障碍,我也不知道面对这位本应是驰骋疆场、立马横刀的一代女杰,本应是受后人尊敬、爱戴的“红军阿奶”。现在,我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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