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约15年前“农业集群”概念就已出现在中国的学术论文中。“优势特色产业集群”自2018年开始已写入了国家乡村振兴规划和乡村产业发展规划，在2020年和2021年的中央一号文件里得到了进一步强调。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6月，农业农村部、财政部支持建设的优势特色产业集群达到100个，涉及31个省市、647个县区。最近我应邀参加第十一届中国县域现代农业发展会议时，谈了对用产业集群理念助力农业农村振兴的理解。
产业集群是舶来语。美国哈佛商学院波特教授1990年在《国家竞争优势》中提出产业集群，他2001年研究了加利福尼亚葡萄酒产业集群，包括农业集群，还有旅游业集群、食品业集群等。其中农业集群的行为主体有州政府经济部门的委员会、葡萄园（葡萄栽培原料、肥料、杀虫剂、葡萄收获设备、灌溉技术）、葡萄酒加工厂（酿造设备、桶、瓶、瓶盖、软木塞、商标、公共关系和广告、专业出版物），共680家商业酿酒商和葡萄种植的数千名农场主，还有教育科研机构和贸易组织等支持。
2010年联合国粮农组织（FAO）的一篇论文中认为，农业本应是可持续增长潜力最大的部门，却普遍处在严重的贫困之中。大多数农民和从事农产加工的小业主只会出售无差异的产品，这种传统的交易经不起市场波动，难以创造更大价值。该论文基于波特教授的产业集群定义，提倡在发展中国家培育农业集群（Agri-based cluster, Agricultural cluster），以期在全球化经济中保持竞争力。农业集群需要组成价值网络（value network），即构建农业生产者、原材料供应商、加工商、出口商、品牌商和零售商之间的纵向关系，农业合作社或企业联盟等生产者之间的横向关系，以及农业生产者与地方政府、研究机构、大学和非政府的生产服务组织之间的关系。
河南大学李二玲教授经过多年的调研后提出，农业集群是生产和加工农产品的企业（或企业化经营农户、家庭农场）与其他相关企业和机构（如农业流通企业、销售服务企业、原料和设备供应商、研发中心、检测中心、大学、培训机构、中介机构等）在地理上集聚和紧密关联所建立的价值网络。
二
农业集群的形成反映了农业区域专业化和生产规模化，伴随着农业生产组织变革、农业技术进步、新农人投身农业、新农村建设等农业社会的深刻变革。政府顺势而为，大力提倡并在全国范围推动农业集群的培育，具有很大的战略意义。
从具备企业家精神的先导农户到初创企业，再到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农业生产组织不断地演进。生产同类或互补产品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与政府部门、科教机构、行业协会等支持性组织通力合作，研发新产品，开拓新市场，就可能逐渐形成嵌入本地社会关系的农业集群。这是一场农业生产组织的深刻变革，传统的小农经济是没有产业集群的，产业集群至少需要组织农业公司或专业合作社。
例如，在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崔口村是金乡大蒜产业集群的起源地，三十多年前村支部和村委会带头，推广大蒜种植，将860余亩集体土地作价入股，村民人人持股，成立了110余家企业，集研发、种植、收购、冷藏、加工、出口于一体。崔口村为全县发展大蒜种植和深加工做出了示范。如今金乡县成立了大蒜产业集团和大蒜种植协会，建立了大蒜产业检测检验平台，获得了省大蒜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省农科院、中国农科院等研究机构的支持，并与海尔卡奥斯工业互联网平台进行了合作，让全县1000多家蒜农和蒜商实现产需对接，使大蒜农业集群得到了迅速的发展。
三
农业集群的培育需要选择特色的产品。发展农业集群有助于解决农产品同质化问题和区域无序竞争问题。美国学者波特（M. Porter）强调特色产业的企业在个别地方的群聚能够获得独特的竞争优势。意大利学者别卡提尼（G. Becattini)挖掘了马歇尔在1898年的产业区概念，强调企业家和嵌入地方社会文化的创新氛围。曾任日本大分县知事的平松守彦1979年在该县发起“一村一品”运动，提倡创造具有地方文化特色、在国内外市场有竞争力的产品。“一村一品”与上述两个产业集群学派（波特的产业集群和别卡提尼的产业区）理念是一致的。
农业集群的培育需要推进产业联系。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报告中提及农业集群是纵横交错的“价值网络”，通俗地说，所谓“纵”就是贯通产加销服，使研发、生产、加工、储运、销售、服务等一体化。所谓“横”就是融合农文旅教，基于特色农业发展文化创意、乡村旅游等产业。农业集群的培育可以与“打造”特色小镇联系起来。平松守彦在日本提倡特色小镇（“造村运动”）时，认为只有把农村建设成为强磁场，才能吸引人口，而磁场的吸引力在于产业。为此，大分县设立了农业技术中心、畜产试验场、农水产物加工综合指导中心、海洋水产研究中心、产业科学技术中心等，开发出农特产品和音乐节、雕刻展等很多旅游产品。
例如，浙江杭州萧山区临浦镇横一村的环境优美，山水林田湖齐全，盛产柿子，选择了“绿色+农文旅”的发展途径。在村政府引领下，萧山供销社承包了山林和农田，引入了杭州众安文旅等企业，已有12家农户开起了民宿旅店和餐饮店。该村成功发展了乡村旅游，同时通过农田“非粮化”整治，保证了农田面积和粮食生产。陕西省咸阳市礼泉县烟霞镇袁家村在生产菜籽、玉米、大豆、红薯、蔬菜、辣椒等农产品的基础上，挖掘了弦板腔皮影戏、木版年画、剪纸等民俗文化，以及烙面等关中美食，在村书记带头逐家逐户动员和培训的基础上，发展了旅游产业。该村使用传统的灶台、风箱等，用传统工艺制作面粉、豆腐，将作坊改制为村委会下属公司经营的股份合作社，村民参股，达到商家共赢。
四
产业集群是跨行业的空间组织，需要多行业的企业近距离合作，在专业化基础上发展多样化，这一点尚未得到公众的真正理解。具体到一个市、县或乡镇，需要认识到哪些是相关的产业（或行业）、哪些是看起来不相关，实际上有可能发生关联的产业（或行业），也就是说，在培育产业集群时，要把一个地方的多个行业部门尽可能多地联系起来进行思考。例如在日本大分县的农牧渔业和音乐产业，在我国袁家村的皮影戏和关中美食等，都不属于一个行业，但它们属于农业集群或旅游产业集群。
从复杂技术系统来看，农业技术与生物医药技术相关。生物技术最早就是从动植物育种的传统技术，以及在制作面包、啤酒、葡萄酒和奶酪中使用酵母的方法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此在农业技术高度发达的地方，可能会形成生物医药产业集群。例如芬兰的图尔库在国家科技创新计划的支持下，通过在食品加工、制药和材料科学等领域数十年的能力积累，兴起了生物技术产业集群，包括制造商、服务商、实验室、大学、包装公司等。其他相关产业包括可用于预防疾病或增强健康的功能性食品及其服务行业，与农业高度相关；还包括医药诊断、医疗家具、生物材料、植入物和远程医疗等。
五
新农人在农业集群的发展中大有可为。广义的农业包括种植业、畜牧业、林果业、渔业、设施农业、农产品初加工业等产业，还与农业设备制造以及农业服务业（例如农业物联网）等相关。中国各地的特色农产品很多，例如山东寿光蔬菜、甘肃定西马铃薯、宁夏中宁枸杞、河南漯河肉类、浙江安吉竹子、砀山水果、亳州中药材、六安大别山茶叶、巢湖水产养殖、芜湖大米、铜陵生姜、宁国核桃、黄山茶叶、桐城羽绒等，举不胜举。这些特色农业的发展离不开高新技术，以及学科交叉和产业融合。例如，在智慧农业的规模种植、规范采摘、标准分拣、统一出售过程中，涉及电子信息、生物工程、机械、材料等多种技术。
江西省南昌市等多个城市也已经呈现智慧农业、中央厨房、基地直供、网络直销、农产品电商、会员农业、休闲康养、创意农业、农产品保鲜和冷链物流等农业新业态，构建优势特色农业集群。粤港澳大湾区菜篮子基地和广东现代农业产业园正在发展以“预制菜”为特色的中央厨房，实施以工业化促进农产品食品化工程，推动农业集群和食品产业集群共同发展。10月16日第六届中国国际食品配料博览会开幕；在11月19日广东省预制菜产业发展大会上，举行了现代农业与食品战略性支柱产业集群工作交流会，水产业和种植业、冷链物流业等相关企业、科研机构、金融机构已开始实质性的合作。
农业集群的发展有机地融合了农业、工业和服务业，是提高农业竞争力和振兴乡村的有效途径。“无工不富” ，不等于离开农业去搞工业；从“一产”到“二产”到“三产”的产业升级，也并非离开第一产业，去搞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在农业农村部和财政部的支持下，在地方政府和农业农村的企业家、新农人、科教工作者的集体努力下，中国的农业发展前景十分广阔。随着农业集群的不断培育和升级，一批普通村落将转型为充满创新活力、邻里和谐和共同富裕的乡村社区。
参考文献
Becattini G, 1990. The Marshallian Industrial District as a Socio-Economic Notion[M]//Pyke F, Becattini G, Sengenberger M, Industrial Districts and Inter-Firm Co-operation in Italy. Geneva: IILS.
Galvez-Nogales E. 2010. Agro-based cluster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Staying competitive in a globalized economy[M]. Rome: F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Porter M E, 1990. The Competitive Advantage of Nations[M]. New York: The Free Press.
李二玲, 2020. 中国农业产业集群演化过程及创新发展机制——以“寿光模式”蔬菜产业集群为例[J].地理科学, 40(4): 617-627.
王缉慈, 2019. 创新的空间——产业集群与区域发展[M]. 北京: 科学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