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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鸩篇》是清代诗人姚燮创作的一首长篇叙事诗。全诗共三百零二句,一千七百九十五字,是旧体叙事诗中少见的巨篇。此诗写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在重金钱的家长逼迫下双双殉情的悲剧故事。

作品原文

双鸠篇(1)

郎心爱妾千黄金(2),妾身事郎无二心。郎年十七妾十六,圆转朱轮得华毂(3)。与郎生小阊门里,与郎结褵在燕市(4)。阿耶爱妾娘爱郎(5),但看郎欢为妾喜。与郎为水同一池,与郎为木同一枝,与郎为带同一结,与郎为茧同一丝(6)。郎命妾所依,妾命郎所与。不愿与郎分,但愿与郎聚。郎为飞雁妾作云,郎作垂杨妾为雨。妾身金缕衣(7),比郎光与辉;妾腕玉条脱(8),比郎颜与色;妾佩明月珰(9),比郎不断宛转肠。妾妆郎共肩,芙蓉出渌摇晚妍(10);妾眠郎共枕,鸳鸯回波落春影。东邻窈窕女(11),对郎盈盈眉欲语(12);西邻轻薄儿,对妾依依神为驰(13)。郎但知有妾,妾但知有郎;明镜不掩帏灯光(14),牡丹不夺兰草香。郎心与妾相始终,妾心与郎相终始。不必同日生,但愿同日死;不必同日死,但愿郎生妾先死,不愿郎死遗妾生。妾为影,郎为形,妾如珠,郎手擎(15),妾为郎妇身分明。妾为郎妇天鉴之,为郎之妇千人知。郎饱妾共饱,郎饥妾共饥;一饥一饱与郎共,山崩川竭无更移。

阿耶日久嫌郎贫,日日要郎离妾门。阿娘恨郎不赚钱,要郎远客三城边(16)。三城何蝤崒(17),三城何岂峣(18),三城溪水深,水毒溪无桥。三城黑沙黑,黑沙同鸣髇(19)。三城多劫贼,劫贼凶咆哮;劫贼杀人如杀獒(20),白骨堆积城门高。三城多白杨,白杨风萧萧。萧萧飒飒啼怪鸮(21),其下有穴狐狸嗥。老客停马不敢过,年轻出门郎奈何!摘妾胸前玑(22),为郎换棉衣;脱妾足下履,为郎易食米;典妾金缠臂(23),为郎市鞍辔(24);卖妾珊瑚翘(25),为郎置宝刀。思郎光与辉,妾身尚有金缕衣;念郎颜与色,妾腕尚有玉条脱。忆郎不断宛转肠,妾佩尚有明月珰(26)。出门七月期,初六是良吉(27),置得一杯酒,与郎作离别。杯中一滴酒,心中一滴血。不饮愁郎饥,饮之恐郎咽。秋烟在镜芙蓉凋,秋风在衾鸳鸯彯,秋云不行雁影独,秋雨不雨杨枝憔(28)。阿耶向郎訾(29):“不得千金弗还里!”阿娘从郎嗤:“千金不得毋来归!”妾手掩面啼声低,妾手不敢牵郎衣;向郎不语心依依,欲语又恐耶娘疑。见郎屈一指,似郎为妾经年期(30)。十月开梅花,二月开桃李,六月菱荷香,青青出蒲苇。但愿郎得千金归,先向耶娘买欢喜。卸妾玉条脱,何有颜色强!何有辉与光,解妾明月珰!脱妾金缕衣,为郎折叠空竹箱(31)。譬如生小不嫁郎,见之徒令心悲伤。视妾双眉娥,归来记取青不多(32);记妾领中扣,归来与郎验肥瘦。为郎不下堂,为郎不出房;为郎安慰耶,为郎安慰娘;为郎日焚香,焚香祝告天苍苍。正月梅花残,三月桃李红,七月落菱荷,蒲苇青茸茸(33)。日高听铃马,铃马辚辚过楼下;日落闻行车,行车却向东南驰(34)。半年得一信,一年不得郎边书。有客三城来,闻之欲语还嗫嚅(35)。三城多白杨,三城多劫贼,三城溪水深,三城黑沙黑。老客停马不敢过,年轻出门那归得(36)!阿耶从妾言:“负汝青春年!”阿娘向妾语:“是汝命生苦。怜汝命生苦,为汝重剪红罗襦,紫为绣凤青天吴(37)。复帐六尺八(38),菡萏四角垂流苏(39)。画簟六尺三(40),缘以鸾锦椒泥涂(41)。东家郎,好光辉,劝汝弗爱金缕衣;劝汝弗爱玉条脱(42),西家郎,好颜色。东家西家郎,手中累累千金黄;心中不断宛转肠,汝还弗爱明月珰。”稽首耶娘前(43),耶娘听妾语:“耶娘之爱何敢逾(44)!妾心区区当鉴取(45)。妾心区区天可盟(46),妾为郎妇身分明。不能郎生妾先死,忍因郎死偷妾生(47)!”与郎不终始,妾身尚何俟?不得郎骨归,妾心犹狐疑(48)。沉沉白日鸺鹠啼(49),暗暗夜色蝙蝠飞。梦郎向妾笑,如郎同居时;梦郎向妾哭,如忧出门无还期。梦郎三城归,黄金百笏青騧骊(50);梦郎流落不得归,面目黧黑无完衣。阿耶逼妾嫁,朝呵暮骂相摧靡(51);阿娘逼妾嫁,长荆短棘来鞭笞(52)。耶呵骂,岂不恫(53)!娘鞭笞,岂不痛!思郎生死犹未明,妾不轻生为郎重(54)。

前门鸣乌鸦(55),后门鹊声喜,乌鸦何悲鹊何喜?十月开梅花,二月开桃李,今年六月无荷菱,蒲苇凋残北风起。见郎入门来,见郎如梦里。视囊不得米(56),视衣衣无襟;马死弃鞍辔,茧足徒步如炮燖(57);顾彼腰下刀,薱无光彩生愁霠(58)。郎归不止黄金千,那愿郎得千黄金(59)。记妾领中扣,与郎量肥瘦;记妾双眉娥,为郎憔悴青不多;为郎憔悴青不多,郎真死矣还如何(60)!望郎减光辉,光辉不如金缕衣;望郎苦颜色,颜色不如玉条脱。幸郎不断宛转肠,佩之还似明月珰。耶娘怨郎身手穷,囚妾不使郎衾同(61)。生不同衾死同穴,妾虽无言妾已决。含笑语耶娘:“妾有玉条脱,亦有明月珰。簇新金缕衣,折叠空竹箱。为郎市卖赎郎罪,抵郎归有千金装。”阿耶笑语妾:“还尔鸳鸯飞。”阿娘笑语妾:“看尔连理芙蓉枝(62)。”鸳鸯遭网罗,安能到头白?芙蓉经狂飙(63),飙狂摧之易狼籍。朱绳三尺垂,不得高挂梧桐枝;下有千丈池,可惜池水多污泥(64)。为郎置鸩酒,鸩酒甘如饴;但得生死常追随,此酒不减同心杯(65)。妾饮琉璃杯,郎饮白玉盏。以斧斧木木不离,以刀断水水不断;同茧之丝不可剪,同结之带两头绾(66)。稽首谢阿耶:阿耶不必悲咨嗟。稽首辞阿娘:阿娘不必中心伤。有婿长贫贱,有女不遂耶娘愿(67);但愿耶娘寿考同百年(68)。郎死不值千黄金,妾死不值黄金千。西邻来看妾,密纫条条罗裤褶(69);东邻来看郎,仪容皎皎明月光。东邻西邻长叹息:“虾蟆抱桂光彩蚀(70),朽绠龙渊黝谁测(71)!”

东邻西邻语我前,要我制作《双鸩篇》。天缺不得女娲补(72),海缺不得精卫填(73),闻我歌者当涕涟。郎年二十妾十九,郎姓黄,妾姓柳,郎挶畚(74),妾箕帚(75)。双芙蓉,何懰懰(76)。双鸳鸯,地下守。朝打孔雀夜逐狗,孔雀雌雄狗牝牡,天上所无陌路有,陌路何能避梃杻(77)!闻我歌者泪一斗,不谱吴筝谱燕缶(78)。

作品注释

(1)鸩(zhèn镇):传说中的一种毒鸟。

(2)千黄金:喻极其珍爱。

(3)“圆转”句:喻两人匹配相当和婚姻的圆满。朱轮,红色的车轮。华毂(gǔ谷),有文采装饰的毂。毂,车轮中心的圆木,其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连接,中有圆孔,用以插轴。

(4)“与郎”二句:二人生长在苏州,结婚在北京。阊门,苏州的西门,此代指苏州。结褵,古代女子出嫁的一种仪式。女子临嫁前,其母为她系结佩巾,以表示到夫家后竭力操劳家务。此指结婚。褵,佩在胸前的巾。燕市,这里指北京,战国时代燕国的京都在今北京城西南隅,称蓟。

(5)阿耶:即阿爷。此指父亲。

(6)“与郎”四句:喻夫妻恩爱、形影不离。

(7)金缕衣:用金线织成的衣服,此借指华美的服饰。

(8)条脱:手镯。

(9)明月珰:镶有明珠的耳饰。

(10)渌:此指清澈的水。

(11)窈窕(yǎotiǎo咬挑):美好貌。

(12)盈盈:仪态美好貌。眉欲语:眉目传情意。

(13)依依:恋恋不舍。神为驰:神思为之飞驰。

(14)帏灯:装有纱罩的灯。

(15)擎(qíng情):举。

(16)三城:在四川松潘县城外西山下。这里泛指边远荒僻之地。

(17)蝤(qiú求)崒:高峻貌。

(18)岧峣:高峻。

(19)鸣髇(xiāo萧):响箭。

(20)獒(áo敖):一种猛犬。

(21)鸮(xiāo消):猫头鹰。

(22)玑:不圆的珠。《楚辞·七谏·谬谏》:“玉与石其同匮兮,贯鱼眼与珠玑。”王逸注:“圜泽为珠,廉隅为玑。”古典诗词中,一般珠玑不分,都指珍珠。

(23)缠臂:手镯。

(24)市鞍辔(pèi配):买马。市,买,换取。鞍、辔(缰绳),都是马具,此代指马。

(25)珊瑚翘:古代妇女戴的用珊瑚制作的一种首饰。

(26)“思郎”六句:与上文“妾身金缕衣”六句相呼应。

(27)“初六”句:旧俗多以农历每月的三、六、九日为吉日。良吉,良辰吉日。

(28)“秋烟”四句:与上文“芙蓉出渌摇晚妍”、“鸳鸯回波落春影”、“郎为飞雁妾作云,郎作垂杨妾为雨”数句相呼应。秋烟,秋气。芙蓉凋,喻女主人公玉容憔悴。彯(piāo飘),飘散。

(29)訾(zǐ子):责骂。

(30)经年期:以一年的时间为期限。

(31)“卸妾”六句:再次与上文呼应。中间的两句,疑为有意倒置,句式上有所变化。

(32)青不多:(丈夫走后)不再画眉意。古代妇女用黛画眉,黛系青黑色。

(33)“正月”四句:与上文“十月开梅花”四句对应,一开一谢正是一年。

(34)“日高”四句:写相思之深,盼夫之切。

(35)嗫嚅:想要说话而又顿住。

(36)“三城”六句:再次写三城环境的恶劣。

(37)“为汝”二句:要为女主人公重制嫁衣。红罗襦上绣上紫凤和青天吴。杜甫《北征》诗:“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天吴,古代神话中的一种水神,八首人面,虎身,八足八尾,系青黄色(见《山海经·海外东经》和《山海经·大荒东经》),故诗中云“青天吴”。紫凤,古代神话中一种神鸟。此指古代绣在上衣上的凤鸟花纹。

(38)复帐:古代冬季用的一种华丽的帐子。一般表用色锦,并绣有花,里用白绢,故名复帐。

(39)“菡萏(dàn淡)”句:帐上绣有荷花,四角垂有穗子。菡萏,荷花。《尔雅·释草》:“荷,芙渠,……其华菡萏。”流苏,下垂的穗子,大多是用丝线制成。

(40)簟:竹席。

(41)“缘以”句:席子以绣有鸾凤图案的锦缘边,再涂上椒,使其芳香。

(42)“劝汝”二句:句式变化同此诗注31“何有”二句。

(43)稽(qǐ起)首:古代的一种跪拜礼,叩头到地,是九拜中最恭敬的一种礼节。

(44)逾:过,引申为违背。

(45)“妾心”句:女儿专一之爱,二老应当看到。区区,此指爱情专一。古乐府《孔雀东南飞》:“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

(46)盟:古代诸侯于神前立誓缔约,盟誓以天为证,此可引申为作证意。

(47)忍:哪忍。偷妾生:即妾偷生。

(48)狐疑:怀疑,多疑。《汉书·文帝纪》:“方大臣诛诸吕迎朕,朕狐疑。”颜师古注:“孤之为兽,其性多疑,每渡冰河,且听且渡。故言疑者,而称孤疑。”

(49)鸺鹠(xiūliú休留):猫头鹰。与枭同类,古人认为这类鸟叫是报凶。

(50)黄金百笏(hù户):喻黄金之多。笏,条、块。古代大臣上朝言事时手执的一种狭长的板子,其形状类金条,故借用。青騧(guā瓜)骊:良马。騧,黑嘴的黄马;骊,纯黑色的马。

(51)呵(hē喝):大声喝斥。摧靡:逼迫折磨。

(52)“长荆”句:用树条鞭挞。

(53)恫(dòng冻):恐惧。

(54)“妾不”句:我不轻生(指自杀、寻死),是为爱人保重自己的身体。

(55)鸣乌鸦:有乌鸦在叫。

(56)“视囊”句:以下二十句与上文“摘妾胸前玑”十四句相呼应。

(57)茧足徒步:即徒步茧足。因马死了只好徒步,故脚上磨起了厚皮。茧,通趼,手脚因摩擦而生的硬皮。如炮燖(xún荀):指因长途步行,脚上磨起了泡,如火烧烤一样痛。

(58)“顾彼”二句:看他那腰下的刀,已生锈无光,如愁云蔽日。薱(应为“雨”下加“对”,音duì对),云聚集,可引申为暗淡。霠(yīn阴),云蔽日。

(59)“郎归”二句:郎君能回家,比黄金千两还珍贵;我哪里愿意郎君得到千两黄金后才回家呢?

(60)“郎真”句:这句承上启下。谓郎君生还,比什么都好;倘若真的死在外边,其他一切还有什么价值呢?故才有下面的“望郎”六句。

(61)“囚妾”句:把女主人公关起来,不让她与丈夫同居。衾,被子,特指大被。

(62)连理:不同根的草木,但其枝干连在一起。旧时认为这是一种吉祥的征兆,古典诗词中常用以喻夫妇和美。

(63)狂飙(biāo彪):大风暴。

(64)“朱绳”四句:夫妇准备寻死,但认为上吊、投河都不好。《孔雀东南飞》:“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这里反用其意。

(65)同心杯:指交杯酒。旧式结婚仪式上,双方互饮一杯酒,称同心杯。

(66)绾(wān晚):旋绕打结。

(67)遂:顾应,符合。

(68)寿考:犹言高寿。

(69)褶(xí习):上衣。

(70)虾蟆抱桂:喻月蚀。《淮南子·说林训》:“月照天下,蚀于詹诸。”高诱注:“詹(通蟾)诸,月中虾蟆。”民间传说,月中有桂树。这句诗喻爱情的被摧残。

(71)“朽绠(gěng梗)”句:《荀子·荣辱》:“短绠不可汲深井之泉。”绠,拔汲水桶的绳索。黝(yǒu友),暗黑色,此作深解。此句意为他们势单力弱,难以承受封建礼教的重压。

(72)女娲:神话中女神名,相传曾炼五色石补天。

(73)精卫:神话中的鸟名,相传为炎帝的女儿,因游东海淹死,化为精卫,经常衔西山的木石去填东海(见《山海经·北山经》)。

(74)挶畚(jūběn居本):两种盛土的器具,亦司指农田劳动。

(75)箕:簸箕。帚(zhǒu肘):笤帚。两种扫地的工具,亦可指操持家务。

(76)懰懰:美好。

(77)“陌路”句:人间的异性相爱,如何能避免遭受迫害呢?陌路,此指人间。陌,街道。梃杻,两种刑具。挺,棍棒;杻,手铐。《旧唐书·刑法志》:“又系囚之具,有枷、杻、钳、鏁(同锁),皆有长短广狭之制。”

(78)吴筝:指南方的乐曲,代表婉转清丽之声。筝,古代拨弦乐器。燕缶(fǒu否):指北方的乐曲,代表慷慨悲壮之声。缶,古代的打击乐器。

作品译文

你爱我的心如千两黄金一般重,我对你也绝无二心。我们从小一起在苏州西门长大,那一年我十六岁,你十七岁,我坐上红色轮子的花轿,与你在燕市成婚。我的父母很爱我,也为我的幸福感到高兴。

我与你是同池的水,同树的枝,带子上的同一个结,茧上的同一条丝。你的生命是我的依靠,我的生命是你给予的,我永远都不想和你分离。你若是飞雁我就是云,你若是垂杨我就是雨。我身上的金缕衣就好比你的光辉;我腕上的玉镯就好比你的样子;我的明月石叮叮当当,就好比你婉转的愁肠。我梳妆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看着,我觉得自己美如夜里的芙蓉出水;我睡觉的时候你会在我的枕边,就好象是春天的鸳鸯徜徉水中。东家的女孩窈窕美丽,常常对你暗送秋波,欲语还休;西家的男孩也对我情有独衷,心驰神往。可是你的心里只有我,我的心里也只有你。明镜不会掩盖灯的光芒,牡丹不会争夺兰草的香,你的心与我永远在一起。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死,不能同日死,但愿我死在你的前面,不必你去后一个人孤独在世。我就是明珠,擎在你的手上,我就是你的妻,天地为鉴,众人皆知。我要与你共温饱,同饥寒,哪怕海枯石烂,也至死不渝。

然而,日子久了,父母开始嫌弃你的贫穷,每天催促你远走三城做生意。三城的山那么高,三城的路那么远,三城的溪水很深,水里有毒,溪上无桥,三城有黑沙,有劫匪,劫匪杀人如麻,白骨堆积如城门一样高,三城有很多白杨树,秋风萧瑟的时候就像鬼哭狼嚎。那种地方连有经验的人都不敢去,何况你那么年轻。我摘下胸前的玉石,为你换来棉衣;我脱下脚上的鞋,为你换来食物;我典当了金缠臂,为你买来马鞍辔头;我卖了珊瑚簪子,为你置办了宝刀。当我想念你的光辉时,我会看看自己身上的金缕衣;当我想念你的样子时,我会摸摸自己腕上的玉镯;想念你的婉转愁肠时,我还可以听听明月石的叮叮当当。你走的那天是七月初六,我饮酒给你饯行。杯中的酒就像是我心中的血。不喝怕你渴,喝吧又担心你哽咽喝不下。秋烟还在镜中缭绕,而芙蓉已经凋零;秋风还在被上停留,而鸳鸯就要分离;秋云悠悠不动,而雁影孤单;秋雨迟迟未落,而杨柳却已憔悴。父母说,不挣得千金,就别回来。我手掩着脸低声哭泣,却不敢牵你的衣襟。想说什么又怕父母不高兴。你向我暗示一年之后就会回来,我等你。十月梅花开,二月桃李香,六月芰荷红,七月蒲苇青。很快一年过去了,我期待着你带着千金归来,取悦父母。我摘下玉镯,因为我看不到你的样子;我解下明月石,因为我看不到你的光辉;我脱下金缕衣,将它叠好放在箱底,回想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看到这些东西只会增加我的伤心。看看我的眉吧,等你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再美丽;看看我的衣裙吧,等你回来已经不再合适。为了你,我不再出门,还要安抚着父母,为了你,我日日焚香祷告,祈求上苍保佑。正月梅花落,三月桃李香,七月芰荷生,九月蒲苇黄。转眼之间又是一年。白天听到马铃声,以为是你回来了,可惜铃声只是从楼下经过;晚上听到车轮声,以为是你回来了,可惜车却向着远处奔去。没有你的任何书信,直到有一位过客从三城来,一副嗫嚅的样子。原来,他听说你已经离开人间了。三城有那么多白杨树,有那么多劫匪,有那么深的溪水,有那么黑的沙滩。有经验的人都不敢去,何况你那么年轻!父亲说:“你还年轻,不要耽误了将来。”母亲说:“是你的命苦。”于是他们劝我改嫁他人。为我重做红色嫁衣;为我重绣紫色凤凰;为我做好六尺八的帷帐,四角绣着荷花,垂着流苏;为我做好六尺三的画屏,上面是锦绸鸾鸟,颜色美丽。东家的男孩有着比金缕衣更明亮的光辉;西家的男孩有着比玉镯更好看的样子。他们都家有千金,父母很满意。而我心中婉转愁肠,还是念着我的明月石。我成心的求父母:“你们的命令我哪敢不从,你们的爱我怎能不明白?可是我与他今生是夫妻,这份情义日月可鉴,天地为盟。如今他已经死了,我又怎能偷生于世?”我不甘心与你就此分离,我怀疑你是否还在人间,毕竟在没有见到你的尸骨之前,我怎么也不死心。

白天的时候鸟儿凄凉的鸣叫,夜里蝙蝠翩飞。梦中见到你对我笑,就好像我们还在一起的日子;梦中见到你对我哭,就好像我担心你出门不知道何时能回;梦见你从三城回来,带着千两黄金和青色的宝马;梦见你流落他乡回不来,衣衫褴褛。父母天天逼我改嫁,打骂不断。他们打我骂我,我岂能不害怕不疼痛?我真想一死了之,可是你的生死还没有确定,我又怎能轻生?前门乌鸦在叫,后门喜鹊在鸣,乌鸦和喜鹊能有什么悲喜?十月梅花开,二月桃李香,今年六月无芰荷,蒲苇凋零,北风骤起。你突然出现在门口,恍如梦中。你的行囊里没有食物,你的衣服破烂不堪;马死了,鞍辔也没了,你光着脚,脚上都是茧;你腰上的刀也没了光泽。可是,你的归来又何止是千金能买的?我还在乎你带着千金回来吗?你看我为你消得人憔悴,你看我的眉已经不再艳丽。你要是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你的光辉已经不比金缕衣,你的样子已经不及玉镯,可是你的婉转愁肠依旧如明月石般。父母嫌弃你还是那么穷,不让我与你同寝。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我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我心意已决。我是这么对你说的,也是这么对父母说的。我告诉他们:“我有玉镯,有明月石,有金缕衣,我可以拿这些去换千金来赎他的罪。”父母却讥笑我:“我倒要看你们怎么鸳鸯比翼,连理同枝!”如果鸳鸯遭到网罗,怎能到白头?如果连理遇上狂风,怎能不折断?红色的绳子三尺长,挂不上高高的梧桐树;池水千丈深,可惜多淤泥。因此,我想到了毒酒。毒酒甜得像糖,为你和我准备好两杯。但愿生死长相随,这酒就好比当日成婚时的交杯酒。我喝琉璃杯中的酒,你喝白玉盏中的酒。要知道,用斧子砍树是砍不折的,用刀劈水是劈不开的,同一个茧上的丝剪不断,同一条带上的结解不开。叩头谢别父母,不必为我们伤心。他们有一个贫穷的女婿,有一个不孝的女儿。但愿父母能长寿百年。你我的死不值千两黄金。

邻居们来看望我们,看着我细细的褶裙,看着你佼佼的容颜,他们哭着说:“生命无常,有谁能预料呢?”天破了没有女娲来补,海缺了没有精卫来填。那一年,你二十岁,我十九岁。连理多么美好啊,我们在天上相爱;鸳鸯多么幸福,我们在地下相守。

作品简析

此诗作于公元1836年(道光十六年),时作者姚燮因会试居京。诗写一对青年男女在重金钱的家长逼迫下双双殉情的悲剧。情节有点类似古乐府《孔雀东南飞》。全诗用殉情女子口吻叙出,叙事抒情,多用排句做铺张,又前后反复照应,极尽跌宕之致。

作者简介

姚燮

(1805—1864)清代文学家。字梅伯,号复庄、野桥、大梅山民、疏影词史、复翁、老复、二石生等,清镇海崇邱(今属宁波市北仑区)人,生于县城。幼承庭训,及长博览群书,喜游好吟。与同道结枕湖诗社,历游江浙名胜。1834年中举,后4次会试均不第,遂绝意仕进,沉潜诗画。大学士阮元见他诗画,比其词如姜夔(白石)、画如王冕(煮石),因赠号“二石生”。后家境益艰,终岁奔走,以售画卖文谱曲为生,甚至寄食道观。结交既广,流连吟咏,为人放任不羁。两度避居象山,参与组织红墀诗社,任祭酒。继迁寓鄞县城中,从学者甚众,后皆成一方名家。晚年致力戏曲音律、小说、经史研究,著述以终。博学多才,善诗、词、曲、骈文,擅画。尤以诗名,今存3400余首。所著编为《大梅山馆集》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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