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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恒:壁画迷雾之余音缈缈的尾声

田如衡在紫云岭工作了两个月。回京后,他两眼塌陷,脸色发灰,但是,目光中却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杨一纯为了知道他得到了什么成果,借口庆祝他“喜结连理”,与安安请他和李海丽吃饭。果然在喝下一瓶白酒之后,开始喝啤酒的时候,田如衡透露了在那山洞的发现,竟然是女真小字。这种字几乎绝迹,而这次发现了大约有2000多个,将海陵王完颜亮在南侵过程中兵变被杀的详细情形都记录了下来,记录者为“海妃”,海妃是否为大海花还需要考证。但是,有一个细节他读清楚了,就是完颜亮最后是死在海妃的手中,而不是死在耶律元宜乱兵的乱箭下。不过,他任凭杨一纯怎样要求,也没有把那个山洞的门钥匙拿出来。这顿饭后,他急着返回外省的考古工地。

当杨一纯、安安、董行、李颖等再到山洞的时候,看见的是用铁板焊得牢牢的大门,钥匙在田如衡身上带着。他们无奈,只好惺惺下山。在山下朱雀起舞的地方,他们看见了正在育秧的刘阴子和萧润,还有两个50多岁的男女,一打听,才知道那是萧润的父母,两人一个下岗,一个退休,正好来这里干,四个人在一起很融洽。不过,他们看出来,刘阴子虽然很高兴,但是也在回避他们,后来才想起,原来,他们在一起吃了饭,又聊了很久,竟然没有提起田贝宁。安安说这很奇怪,杨一纯说是合理发展,二人争论了一路。最后,董行说,这样很好,就是很好。

通过紫云岭乡政府乡党委的努力,李畅无罪释放,因为林农承认,林占甲是他亲手杀死的。李畅根本不承认是他到××医学研究院去捐献当时还没有死的林占甲的“尸体”,更不承认是他出的杀死林占甲换钱的主意。后来林农也不坚持说是他出的主意。经过由乡政府出钱请的辩护律师辩护,林占甲的被杀,属于林农自卫的行为,按“自卫过当”判刑三年,缓期一年执行。使他满意的是,他从××医学研究院拿到了三万元奖金,这确实是因祸得福。

最令人痛快的是,龙力行被查出贪污受贿600多万元,而且基本上是用来治疗他那阳痿的病。他最后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那个保姆转到了别家。

受损失最重的是林郁达,他投资的将近300万元,由于项目非法,根本不能收回,何况还是个在建的项目。他曾经想通过法律解决,几个律师也积极地帮他努力,他准备拿出10万元资金打官司。李畅因为跟他学过武功,觉得这个人还是可交的,便和他说,就是打官司,首先是不一定能赢。因为是在被告所在地打,法院的一个副院长就是从紫云岭调去的,最大的可能是“无效合同”,谁也没赢,各自承担损失。退一步说,就是打赢了,也执行不了,你能把乡政府的大楼搬走吗?乡政府各个头头用的汽车都是个人名义买的,账上没钱,什么资产都执行不了,执行厅来了也不过做个样子。这是普遍的问题,甭说是政府,就是乡镇企业,也执行不了。上次把那个投资人的所有设备拆掉当废铁卖了,也没怎么着。法院有什么办法?甭说现在有私人关系,就是没有,法院的人自己就说,不怕软的,不怕硬的,不怕横的,也不怕不要命的,就怕“穷”(发四声音)的。老子“穷”,老子怕谁!往往法院见到这样的被执行对象,掉头就走。

“那我可怎么办?”林郁达哭丧着脸问。

李畅说道:“你要是信着我了,我给你想个办法,也许还能收回资金,而且还可能像咱们预先设想的那样发财。不过,你要给我两万元活动经费。”

到了这个地步,林郁达狠了狠心,给了李畅两万。

果然,不久,李畅拿到了县里民政局同意这个项目的批件,而且原来立项的手续也没有因为龙力行的被逮捕而收回去。市项目审查委员会和县里只是下了停止这个项目殡葬部分的通知,而这个通知还肯定了绿化的动机是正确的,是要支持的。

本来,县民政局是没权利批准殡葬这个项目的,连市民政局也没有这个权利,但是县民政局就批准了,他们不怕负责任吗?林郁达游移地问。李畅一笑:“这好办,县民政局在批准同意的同时,还给乡里另外下了通知,说等待向市里和国家民政部报批。乡里把这个通知批给了我,我也签字了,可是,我忘了,特别是忘了通知你了。这样,你尽管大做广告,向外卖灵塔地皮。这么多烦琐的手续谁去考察,收到了钱,你拿三分之二,乡里拿三分之一,至于我个人……”

“好办,好办,你个人的由我负责!”林郁达痛快地答应了。

不过,他们的广告一做,却惹出了一场小小的官司,就是他们引用田如衡的关于紫云岭和龙宝峪的风水的谈话。田如衡知道后不同意,说是酒后闲聊民俗,就当成科学论断引用,属于侵权,可是,他们还是照样引用不误。田如衡无奈告到了法院,法院最后判决是田如衡败诉。因为不论是不是酒后谈话,只要是在公开场合谈的,而且也不是个人隐私,那就允许别人引用。虽然田如衡败诉,紫云岭乡几个头头还是带着礼品都来看望了田如衡,贝宁挡驾也没挡住。

贝宁这些天有些失落感,刘阴子根本不太理她,好不容易约他出来两次,都有萧润跟着。有一次,贝宁随便翻笔记本,看到萧润写的一段话:从家庭出身、文化教养、社会地位,各方面的情况看,他更适合我。如果你非要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情、情调,我可以让给你。可是,你事后肯定后悔,相处不会过半年。就是真正的相处下去了,结了婚,也要离婚。何必找那痛苦呢?看了这段话,贝宁哭了,哭过后,就给萧润打电话:“你请客,我要吃龙虾!”

当田如衡终于知道谁是刘阴子后,专门找到了他,悄悄地把他拽到了一边,说道:“你的那把紫箫呢?”

“您问这个干什么?”刘阴子虽然已经扭转了对田如衡的印象,但说话还是不客气。

田如衡字斟句酌地说道:“一是我想听听你那月下吹箫;二是搞个改革,看能否将紫箫和钢琴合奏。还有,我收集了许多箫,36支,都是精品,请你看看,吹吹。”

刘阴子凝视了田如衡一眼,说道:“贝宁是我的好朋友,可是,我和萧润也很好。但对于我来说,我觉得都是一个青春的梦。现在,我已经参加成人高考学习了。”

“那又怎样,这个年月,专门技术是最重要的,文凭没意思,你就安心搞葫芦器吧。当然,技术秘密总有泄露出去那天,众人一窝蜂似的上。但是那时候,你已经有了第一桶金了。到时转产干什么都可以。甚至在艺术上继续深造也行,在城里干出一番事业来。”田如衡说道。

“就是真的有一天我能在城里站住了脚,或者谈婚论嫁,可能也是和萧润,不,也是听萧润的。”刘阴子说道。

“好,太好了!萧润和贝宁是最好的朋友。而且,她成熟,稳妥,有主见,听她的没错。”田如衡说道,“那就更不影响你对艺术的探讨了。”

刘阴子终于答应紫箫和钢琴和乐了,而且,也同意接受田如衡那30多支箫。他把那支紫箫送给贝宁,作为吓她一次的真正的赔礼道歉。

萧润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杨一纯对田如衡的举动也觉得奇怪,问了几次,田如衡根本不露口风。有一次,董行、杨一纯和田如衡一起喝酒,两个会功夫的人共同对付田如衡还不容易。果然,田如衡终于酒醉,说道:“你们两个笨蛋,去了那么多次那个山洞,就没有发现那里的秘密。哈哈哈,真是笨蛋啊!”

“什么秘密?”董行问。

“算了,他也是酒后胡说。”杨一纯不让董行问。

“胡说?!老杨,你呀,搅到杀人案中了,没有拔出来,所以没在意啊,那壁画是分好几层的。”田如衡说道。

“这我们都知道,别喝了,回家吧。”杨一纯劝道,“我送你。”

“你知道,你只知道看到的那点皮相。我告诉你,那最里面的一层刻画,就是风化了最厉害的那部分,有女真字,有汉字。你们都没注意吧。”田如衡说道。

“噢?刘阴子的拓片上可没有。”董行说道。

“他的那点技术怎么会拓出来,我也不行,我是擦去800年的灰尘仔细辨认出来的。有的字,蝇头大小啊!真是难得,难得啊!”田如衡说道。

杨一纯看也挡不住了,干脆就听他说吧。

“知道是谁写的刻的吗?”说到这里,田如衡激动的情绪不可遏止,“经过这一年的研究,这些不但是大海花一个人写的,而且还有撒卯!更重要的是,撒卯是汉人,而且可能是宋徽宗和李师师的后代。”

大海花杨一纯还没有听说过。但他知道撒卯,那是改变金朝历史左右朝政的人啊,熙宗朝的时候,她虽然是亲王的妃子,但权势比皇后还大。后来金熙宗为了她,把她的丈夫自己的亲弟弟杀了,把皇后给杀了,非要立她为皇后。到了完颜亮当皇上的时候,也是没有明封的皇后。那山洞中的字迹也好,还是壁画也好,真若是她留下的,那可确实有故事了。而且如果撒卯是宋徽宗和名妓李师师的后代,在金朝先为王妃,后进皇后,这简直比任何传奇都更加传奇了。

“撒卯、大海花是谁?”董行刨根问底。

田如衡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说道:“这两个人,就是仙子,长得美丽非凡,一个使紫箫,一个用玉笛……”说着说着,田如衡真的醉了,趴在桌上睡着了。

“紫箫,难道就是他费劲巴拉地从刘阴子手中得到的那根紫箫?”董行说道。

杨一纯沉默不语。他心里在想,山洞里发现了撒卯的踪迹,那海陵王完颜亮也该露面了,也许,那紫箫就是一条重要的线索。难怪,这个地行鬼如此下功夫,如此兴奋,可能揭开那“惊天动地”的人物和事件真相的时候到了。

就在他们聚会后的第三天,田如衡又出差了。萧润又到贝宁家里来了。贝宁将田如衡专门给他雇的保姆打发走了,然后拉出主人的架势吩咐道:“先把地板擦一遍。”

萧润瞥了她一眼,默默地用拖布擦地,擦得非常仔细。

贝宁停止了弹钢琴,看了看萧润擦过的地板,满意地点点头说:“这要失业了,干个小时工也可以。那今天吃什么啊?这两个月本小姐的嘴可吃馋了,那个李海丽还真不是浪得虚名,什么四大菜系,八种风味,换着样的烹制出来……还有,本小姐对洗衣物有一种本能的反感,有的衣服穿过后放了半年,准备等换季的时候一起送洗衣店,没想到她竟然都给洗了,而且比那洗衣店也差不哪里去……还有……”

“你有完没完!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愿意做的我帮你做,我不愿意做的……”

萧润还没有把话说完,贝宁接着说:“今天就是你不愿意做的也得给我做!你听懂没有?夫有求于人,必先劳其筋骨,空乏其身,饿其体肤,挫其娇气,毁其自尊,方得成也。”

“嗨嗨,你还没完了。话说明白了,我不是跟你争刘阴子那搬钢琴的民工,种葫芦的农民,而是他和我般配,家境差不多,他耍起脾气来我能制住他。你那阿姨,还是姐姐呀,甚或可以叫妈的李海丽说过,他要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可我能拉回。放你身边,相对无言不说,笛子和钢琴说起来也还是不般配。何况我也明白一些,他练这些东西已经晚了,原先那野路子根本登不了大雅之堂。还有,他过于忧郁,整天阴沉着脸,你是个嘻嘻哈哈爱笑的人……说忧郁王子别有一番魅力,那是什么时候,15世纪!你一时冲动,幸亏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以微贱之躯救了你,你不思感谢,感恩戴德,还好像我抢了你的夫君,毁了你的一生,全不顾当年相好时模样。你再如此,小心本警官武功盖世,一拳头揍扁了你。好,晚饭嘛,我还可以做,因为你做的饭,本警官实在不爱吃。也好,你打个下手吧,洗洗菜,切个葱花之类的。如有别人在这里吃,我连切葱花的权利都不给你,大小不一,有长有短,也不怕让人笑话。你给我进去吧,开干,我来把那鱼鳞刮了。”

贝宁被萧润一把推进厨房,站着不动,两眼朦胧地想起事情来了。忽然,她冲出厨房,拿过一本笔记本,说道:“这一年,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可是对有些事情好像越来越糊涂了。难道发生的这一切都从性上面来的?我那老爹记着弗洛伊德的话说,人只要处于闲时,不过15分钟,就要想到性。人的一切努力,起源都是因为性,特别是男人,真是这样吗?”

她翻开笔记本说道:“这是我老爹年轻时的日记整理出来的,当然,好像是为了李海丽那狐媚子。不对,我不该这样称呼她。你干你的,我给你读,肯定比我弹钢琴好听。”

萧润瞪了她一眼,但也没有表示反对。

贝宁很认真地朗读起来:

800多年后的今天,这沟消失了很多,史料记载很不一致,我们调查的目的就是搞清金界壕各段的走向、起止地点、要塞情形,搜集当时留下的各种文物。”

调查这种大沟最好的方法,就是放开马跑,马往往是见沟就停,有时我们就下来勘察,确定方位,用探铲挖,挖着挖着,就可能挖出宝贝来。

23岁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前些天碰巧让我跑出了一道金界壕,挖出了一面铜镜、几十枚铜钱,便想骑马继续跑下去,企图有更多更大的发现。

谁想到,这一次跑出的太远,居然迷了路。在荒漠草原上迷路是很可怕的,夜间的冷,没有食物和水,还可能受到狼的攻击。我和金世敦此时陷在齐腰深的草丛里,分辨不出东西南北,找不到来路。而且那是个阴天,随时有下雨的可能。我们两人又饿又渴,此时,我才真正着急。幸好,当我们骑着马翻过一道坡时,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面,出现了一座灰色的蒙古包。有蒙古包就有人住,有人就能问路,喝水,吃到饭。

天空在完全黑下来之前,竟在离我们不远处扯开一道深蓝色的亮线,露出光和晴的希望,我竟能在这道最后的光亮里看到一丛紫薇,心中自然涌来一股温暖。前方的帐篷似被一层薄薄的雾所笼罩,我们就披着那道深蓝,踏着浓绿,满心欢悦地向蒙古包走去,感觉就像回归刚离开的家一样。

谁会想到在这种气氛中,竟会潜藏着危险。

就在我们距蒙古包很近的时候,听到几声狗吠,我刚想欢呼一声,忽然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栽了下来,摔在帐前的一条沟里,正巧摔在一块石头上,腿摔成了骨折。

这时,从蒙古包里跑出来一个40多岁梳着辫子的胖女人。她和金世敦连抱带抬,把我弄进蒙古包内,然后烧开水给我擦伤口。后来我才懂,如不用温水擦,直接用凉水擦倒能止血。他们这一折腾,我失血过多。他们没有药,就把用来取暖的烧干的牛粪搓成粉末敷在我的伤口上。我想,我现在腿上的这几块疤痕就是他们这种治疗措施留下的。

那女人这时倒有了主见,出了蒙古包,牵了一匹马,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她跑远了。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大群人进来了,我被放到担架上,担架颤颤悠悠被搭在两匹马的背上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疼痛搅闹醒了,发出呻吟,有个人让担架站下,他跳下马掀开盖着我的腿的毯子看了看。我一见人就停止了呻吟,他不知给我敷了什么药,我的疼痛轻多了。

担架又颤悠起来,马又向前走去,可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我想起了吕萍。她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是我心中爱着的恋人。“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们一起到吉林省农村插队。记得那也是一个夏日的夜晚,在打麦场上,她拿着一个大大的如同小苹果般的海棠果,用手绢擦了递给我。那海棠果又脆又甜还有一种令人回味无穷的酸味儿,好吃极了,吃了一个,我意犹未尽。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说:“馋猫,怎么就那么馋。这东西吃一个就行了,两个就会酸倒牙了。”可我还想吃,宁可牺牲牙齿。她明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像是天上的星,把嘴唇凑了过来,我非常非常自然地吻了她。这就是我的初吻、初恋,一切都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但我的爱是刻骨铭心的,这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一直被笼罩在一团爱的温柔气氛中。无论是我写作剧本挨批评或是后来上了大学,只要一遇到什么事情或是思想上有闲暇的时候,总会有一股温柔之情泛上我的心头,我就会觉得吕萍的头是靠在我的胸前,静静的、温温的,她的发丝撩着我的额头和脸,这种回忆和向往,就像一座宝山,我不断地去勘探、发掘、认识,那爱则越来越深。

此时,我受了伤,自然又想起了她,我那亲爱的吕萍。

天暗得灰蒙蒙的,远方的山和天空溶成了一个颜色,只有一条锯齿形的蓝色线条分开了它们。月亮贴着山顶升了起来,好大好大的一轮,像满盈盈的液体,蒙着一层极薄的、交织着活生生的毛细血管似的网膜,鲜红中透出橙黄来,有了生命似的悬浮在我的头顶上。

我轻轻微叹一声:“呵,是活的。”

金世敦过来看着我,随后离去,向赶马的人说:“也许是发烧,说胡话。”

我的心绪并没被这误解所破坏,月亮真是太美了,她总是和纯洁、柔情、美丽联系在一起,她让所有的人都能感到她那清洁的注视,感到她是专门为他升起的,专为他寄托心愿的。我那远方的人儿,她是否也知道在这个草原的月夜,我在身受重伤的时候,把我的爱心,通过满月的清辉送达到她的心灵深处呢?

贝宁读到这里,停下了,望着萧润,问道:“你感觉出来一些什么了吗?”

萧润说道:“不就是骑马摔断了腿,被人用担架抬着,想起了个姑娘?对了,问题就在这里,年轻轻的,腿摔断了,在大草原里,医疗条件肯定不好,极有可能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可是,你老爸那时连想都不想自己的伤势,却想起来吃什么海棠果!”

“孺女可教也!”贝宁说道,“你们说什么李海丽像我,或者像我那走了的妈,会做各种菜,性格豪爽,好学上进。其实,这些都不是她和我爸结合的理由,而是她的形象和那个我根本没有见过的吕萍生得差不多,我爸说,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但他又说,性格完全两样,可又觉得应该这样!还说什么老阳少阴,能出天才。老天,我可能还要有弟弟或者妹妹啦!”

萧润手里不停地洗菜,切菜,脑子里也不停地翻腾,几次想插话,都咽了回去,她想再听听贝宁还有什么见解。她虽然比贝宁大两岁,成熟许多,并且干着刑警的工作,但如果进入理论领域,思维达到了,可是表达不出来。而贝宁这个似乎是童蒙未开的大学生往往能一语道破。所以,她想听贝宁继续说下去,特别想听贝宁对她和刘阴子相处的看法。

果然,贝宁几乎是循着她的思路向下说:“这件事,第一次性的表现就是刘文瑞,他将一个做成祖势的手,放进我家的墙洞里,那时,他的心思是十分复杂的。是对我爸的报复而吓唬我,可是,那很不合情理。本质上,虽然他和李海丽是青梅竹马,但那是表面现象。应该知道,此时的刘文瑞本性的要求大于感情的憧憬,特别是他这样一个处于冷静和冲动之间的人,哪方面都表现得很强烈。别看我肥胖,可是,我不是那种臃肿的令人讨厌的人。我都能想象得到刘阴子那时复杂的心情。这从后来他给我挪琴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他找了个理由将我的琴擦拭得干干净净,已经是悔过的表现了。后来,无论如何也少收我200元钱,是又一次向我道歉。但是,他担心我不知道他的意思,利用杨伯伯告诫他的机会——实际上他早知道胜地项目和我爸关系不大——弄了一个金色葫芦和翡翠烟嘴儿,来了一次正规的道歉,而且他已经预测到我知道这些事情就是他的所为。因为,他在挪琴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太极拳的功底,已经通过杨伯伯要收他为徒弟而被我知道了。就他自己来说,包括放林占甲的手在内,他都认为是豪杰和英雄的表现,是一个有性格的男人的所为!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不外乎是感情或者性的要求。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说,他爱李海丽决不像他表示出来的那么强烈,他自己心中明白,他爱李海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李海丽从来没对他的感情表达有过回应,实际上从一开始,李海丽就是拒绝他的。但是,我们女人有个毛病,只要对自己好的男人,还都是放在心里的,尽管不能答应,但也是存有好感。李海丽对刘阴子就是这种态度。我爸很清楚这点,所以,他才尽量让李海丽帮助刘阴子一家,当然他自己本人也尽量帮助刘家,因为,除了李海丽的因素之外,还有对朱雀起舞勘探的原因。那时,刘文瑞的母亲对勘探给予了很大的支持,这是出于她对文化的本能尊重。如果以为我爸帮助刘家,是出于同情,出于天生的良善,就是错误的。可以说,除了对我,他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以外,对别人,他是视情况而定。甚至对于我,也不是毫无保留的。比如,他和李海丽的关系,他隐瞒了很长时间,我早就发现了李海丽这个名字,可不知所云,一直到那天你抢先将刘阴子接出来,在朱雀陵塔见面,我才悟到。应该说,我爸找一个和我年龄一般大的女子是不适应我的,所以他瞒着我。好在,我能适应他们。”

忽然,萧润插话了:“我隐约听你说过,你妈离开你爸,很重要的因素是你爸的性能力不行了。”

“是的,我妈总是抱怨守活寡。可是,现在,我知道,在性的方面,李海丽很满足,特别满足。什么原因?看来,性这个东西,不但是物质的,更重要的是精神的。我妈光有抱怨,缺少精神包括形象的更新,再有强迫性的精神不正常,就是,我爸和我都必须听她的,违拗一点都不行,连语言的不同都不行。时间长了,我爸对她生出冷淡情绪是自然的。这时,突然冒出来个生气勃勃的李海丽,我爸当然动心。别看李海丽在别人面前总是说她先爱上了我爸,实际上没有我爸的暗示,甚至主动,他们是不会有这段姻缘的。”

萧润深表同感的点点头,但是,她问道:“难道杨伯伯那样见义勇为,甚至不惜伤残身体,来证明刘文瑞的无辜,这不是久已有之的侠义行为吗?他是真正的大公无私,我们全局上下都佩服的不得了,没有想到在市场经济的情况下还有这种令人敬佩的人。否则,他将死人头放在人家的窗口上,也是一种扰乱社会治安的行为,也可以按照治安惩罚条例处分的。”

贝宁沉思了很久,说道:“比较来看,杨伯伯的心地确实是很明朗的。但是,咱们上次到医院去看望他,李颖阿姨已经说了,他向龙力行家放人头,主要的目的不是为刘文瑞洗刷冤屈,否则那个形式也太特别了。他是为了吓唬那个保姆,为龙力行的夫人出口气。还有,是为了报答李颖。”

“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发现,董行家到现在还占着那么好的位置,拆迁都绕着他家的店铺,为什么?就是因为龙力行在护着。龙力行的夫人姓李,我总怀疑和李阿姨有什么关系。还有一点,就是安安的存在。杨伯伯能够娶到安安,非常感谢李阿姨,所以,他要有所表示。李阿姨是一个有着古典侠义心肠的女子,杨伯伯受她的影响是很大的。而且,我了解安安阿姨,是一个受传统道德影响很深,崇拜英雄的女子,这些年泛滥的武侠书籍看得多了,更是如此。杨伯伯为了取得安安的欢心,所以将应该用很简单的办法做的事情,采取了有震动效果的行为,使安安感叹不已。当然,这样做确实效果明显,使政府、公安,什么纪检不管也得管了。同时,又起到了洗刷刘文瑞罪名的作用。不过,说心里话,他和林郁达的那场比武,确实了不起,是真正牺牲自己,有利社会的举动。大侠郭靖、萧峰也不过如此。”

两人沉默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人生的闪光点。心中明亮了许多。萧润忽然又有了疑问:“我看董行很俗气,可李阿姨侠肝义胆,他们怎么那么融洽?”

“这你可看错了。董行是真正有内秀的人,在为人处世上,能让人处都是谦让的。和他做生意的人听他骂咧咧的,但最后都感觉到很舒服,何况他又是世家子弟,财产究竟有多少,谁也不知道。外商内儒,他的那本关于杨伯伯假造的彩陶陶罐上的文字考证,学术界公认学术价值很高。他早就知道那是杨伯伯假造的。对于陶文的研究,他这本书已经成为必修的课程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董行始终爱着李阿姨是什么原因吗?”

萧润说道:“明眼人一眼就会看出来,李阿姨年轻的时候如芙蓉出水,婀娜多姿,现在也不显老,比实际年龄似乎要小六七岁。又秀外慧中,这样的女人谁不爱?”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可是,也不完全正确。当年我爸和杨伯伯在一起喝酒,听他们说过,李阿姨的穿着,从来比流行的早一步,但又不显眼,看着既新颖,又舒服,有种内在的高贵。而她的父亲不过是董家的大伙计。无论在‘文化大革命’中,还是以后变为市场经济,都是李阿姨做主将财产保护住了,升值了。在这个时候,她完全以美好的古典道德和外在形象出现,人人敬佩。当年,她可穿过红卫兵的服装,没有这种随机应变的能力,凭一个古董商怎么就安稳这么多年。她会变化,适应需要而变化,保护自己,当然也保护别人。难得啊!你我都做不到如此炉火纯青。”贝宁露出钦佩的神色。忽然,她话锋一转,说道:“萧润,能让我评论评论你吗?”

“当然愿意。”这是萧润的心里话,所有的人,都愿意听一听别人是怎么对自己评价的,女孩子尤其如此。

“你知道你是怎样爱上刘阴子那阴郁的孩子吗?你应该知道,在你之前,刘阴子这小子先后爱上过两个人,一个是李海丽,另一个就是本大小姐。可是,他家败落,父母双亡,自己成为打工仔,这已经将他内在的优秀遮盖住了。这种遮盖的可怕在于他看不到自己的优秀和优势。”

“他有什么优势?”

“他受到的教育尽管才到高中,可是,是成功的教育。这来自于他的母亲,一个难得的人才。据我父亲说她是一个充满创造思维的人,一个人几乎能够承担全科授课,可惜,在穷山区,没有机会发挥。刘阴子的父亲是高级技工,差一步就是技师,那就相当于工程师,只是由于1962年被疏散到了农村,有能力无处发挥,才落得那个下场。说实话,他们家的悲剧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刘阴子秉承了父母的遗传,可能主要是母亲的遗传,他也是富于创造性的,知识分子的那种气质在他身上表现得更为突出,尽管他自己将自己当做受苦受难的农民看。这都是误解。你尽管生在城市里,但你父亲是普通的修理工,你母亲是售货员,家庭文化气氛并不浓厚。市民,遇见了一个自认为是农民的人,而本质上是有创造力的知识分子。相遇的现实是,一个是穿官服的警察,当今的高等阶层;一个是穷困潦倒的杀人嫌疑犯。这种碰撞,如果带有感情色彩,直接的后果导致你进行理智的思维——原来我们两个很般配。”

贝宁看着萧润聆听的样子,继续说道:“至于那个什么学音乐钢琴的大学生,那只是一时的好奇和冲动而已。虽然听说自己最为亲密的朋友把令自己有些动心的朋友给抢去了,一时之间也很难过,甚至觉得音乐家不如当个警察来得实惠。但也就是转念之间的事情而已,那个大学生没用上三天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和刘阴子生活在一起的基础。谢天谢地,没有陷进去。不过,那个朋友有那心思的时候,应该打一声招呼,不应该自己抢先到拘留所接人。”

“现在,好小伙子不好找了。也许是干我们这行的接触的灰色黑色人多了,所以,看见一个优秀的小伙子,当然要抢先了。我24岁,工作快两年了,比你更加实际一些。听说他能在三年之内,在田大小姐的父亲的帮助下赚到100万,那就不是抢先的问题,是抢占的事情了。而且,你有一点说得相当错误,就是,我对他就是真实的浓厚的感情,第一次,看见他那有些惨白的脸,我就爱上了他,尽管那时他还是杀人嫌疑犯!现在我就很想他,每过15分钟就想他。”

贝宁听着萧润从容地说着,有些怅然若失。猛然间她大吼:“我饿了,别想他了,15分钟内让我吃上饭,懂不,听见没?15分钟,就15分钟!”

萧润对她的吼叫浑不在意,说道:“刚才听你这长篇大论地品评人物,我感觉到有一条线索,就像我们破案,一个一个证据最后连接成线索,最后,还原为具体人物。”

“什么线索,什么人物?”只要有问题,贝宁就不饿了,也不吼叫了。

“这条线索就行!”

“啊!?”贝宁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对吧,在这个案子当中,没有任何性骚扰,强奸,除了那个傻子之外,涉及到的人也没有一个是性欲狂。”

萧润说道:“你说得很对,那个傻子是个性欲狂。林农交代,他之所以下决心除掉这个傻儿子,就是因为自从他将林占甲打出了家之后,在山洞里看见了那傻子对着自己画的女人干那个……”

“哪个?”贝宁见她不说了,追问道。

“脏极了,真的难以说出口。”

“别忘了,咱这是人生哲学、心理学的探讨,需要涉及到一些生理学方面的问题,也是技术问题,没什么。”

“林农说是‘撸管儿’,就是手淫。一切从此开始。如果没有傻子的性欲狂,就不会发生他被打出家门,在那山洞栖身,将他对女人的想象都画在洞壁上,形成了所谓的壁画。按照你父亲和杨伯伯的观点,他的壁画恰恰反映了原始人的思维,特殊条件下的精神返祖现象,甚至是一个科学的课题。所以说,这个案子起源于性。”萧润说道。

“怎样发展的呢?”贝宁问。

“刘阴子的出现。他对李海丽的复杂感情,有爱,也有性,但主要是性。实际上,他的这个年龄,正是性冲动和性要求最强烈的时候,不瞒你说,我见过他的被褥,也有点点精斑,是精满自流还是和林占甲一样自慰手淫,我不知道。不过他洗得勤一些。但是,我想他也是手淫,而且他手淫的那时,脑子想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李海丽,特别是你。因为,他将林占甲的手做成祖势的样子,就是对你的性要求和性威胁。”

贝宁接道:“然后是我们两个的参与。我们虽然没有强烈的性要求,我说的是具体的性要求,但对刘文瑞的好感,完全是我们这个年龄对异性好感的具体化,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帮助他。”

萧润瞪大眼睛:“你怎么将咱俩也说成‘性欲狂’了?”

贝宁答道:“没什么,狂的程度虽然没有达到,但是,不能否认,我们两人对他,不完全是感情吧。就是他那惨白的脸色,忧郁的神情和内在的高贵,吸引了我们。这时,他吸引我们的完全是性,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异性。后来,我们逐步发现了他身上的一些优秀品质,特别是创造精神……感情发生了,实际上,距离具体的性已经不远了。”说到这里,贝宁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萧润。

萧润却如同没有感觉,问:“杨伯伯的做法按你刚才说的也是因为性了,他为了讨好安安,使自己和安安的性生活更美好和谐,才做出英雄举止。”

“有这个因素。但对于他那个年龄,经过禁欲时代的人,不完全是。英雄主义也是他参与此事的因素之一。当然,还有他想弄清楚壁画的秘密,后来又发现了上一代的恩怨,促使他用尽了全力帮助你们。”贝宁分析到。

“在这个过程中,由于性欲使人失去了常态的最典型的人物是龙力行。他因为老婆有病,性压抑了很久,突然间,一个19岁模样端正的女孩子闯进了他的生活,打开了一片新天地,这使他不顾一切地聚敛钱财,治疗自己的阳痿,以期得到性满足,以至于最后弄得锒铛入狱。”贝宁似乎有些同情龙力行了。

“至于你爸,我那敬爱的田叔叔,起因结尾都是因为性。他的起因可能比林占甲都早。当他发现李海丽长得像什么吕萍,就开始了。”

“错矣,大错矣。”贝宁反驳道。

“到你爸这,就不是性了?”

“恰恰相反。这个性欲的历史要追溯到800多年前。史书和坊巷小说,都记载了海陵王完颜亮是一个性欲狂,我爸研究辽金史,对这方面研究得很细致。他开始的时候是想给完颜亮正名平反翻案。后来,发现他确实是一个性的方面的怪癖者。他专门愿意和亲属发生性关系,比如,大名鼎鼎的金兀术的两个女儿,都被他收入了后宫,金兀术和完颜亮的父亲同父异母,那么,金兀术的两个女儿乌挞娅、西拉娅和完颜亮就是一个爷爷。还有,曾经当过左丞相的完颜宗隽的女儿和完颜亮同一个爷爷,也是完颜亮宠幸的女子。史书记载,他到了后宫的时候,就坐在这个女子的大腿上。而且,完颜亮最与众不同之处是,他一旦性欲上来,要裸奔追逐,然后,推倒帷帐在众人的注视下做爱。这里还包括男性的宫廷侍卫。总之,现在看来荒唐的事情很多,以后,你有时间看看《醒世恒言》中的《金海陵纵欲身亡》一篇就知道了。我爸的研究证明,完颜亮当然不是什么纵欲身亡,但是,和史书的结论不同,他认为海陵王最后是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大海花。海陵王和大海花的心理都值得研究。最近,我爸将《海陵大帝》的前半部写完了,有60多万字啊。”

“我明白了,你爸的性欲是从800多年前开始的。”萧润笑着打趣道。

“说起来,在这整个儿过程中,最正常的是董行夫妇。我想,以后,你和刘文瑞能够打造出和他们相似的家庭来。”贝宁真诚地对萧润说道。

萧润注视了许久贝宁,说道:“我也饿了,而且我也不愿意忙碌了。走,咱们外边吃去,我请客,随便你点菜。”后记对于性欲的考察,可以追溯至远古时期。由中国传到日本的历史书《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有关于神祇的记叙,是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两兄妹交和而得日本列岛和众多的神灵。这与中国轩辕氏和女娲氏相交造成人类是一样的。轩辕氏和女娲氏是亲兄妹,在洪水之后,人类全部灭亡,只留下了他们,是女娲氏引诱轩辕氏结成夫妻,在密林中和月色下交配,生出后代来。实际上在全世界都有类似的记载和传说。在日本的神话里,当“天照大神”隐退至伊势岩洞使世界失去光明时,“高天骇人女神”显露阴部引诱其出来。还有一位叫“猿田昆古”的阴茎神,这个能四处行走的阳具具有无比威力,可降伏诸方妖魔。将男人的阳具作为神灵,估计是在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转变的一种间接反映。现在的日本乡村,还可见用稻草制作的男人的阳具与女人的阴户在自然风吹拂下碰撞的祈祷仪式。类似的仪式在中国的壁画中都有所显示。

近两年在新疆小河墓地有震动世界的考古发现,对4000多年前远古性崇拜表现得非常直观。那美丽公主(就是现在看来,她也是非常美丽的)的墓葬中有着各种类型的男性生殖器。而那高高集丛竖立的有着圆环纹路的曾经被认为是墓葬的标志,后来经过反复认真的研究,原来就是“男根”,也就是男性生殖器。笔者曾经见到过一个玉质的有雕刻纹路的男根,可能是良渚文化的遗物,在美国的一次拍卖会上,标底价为16万美圆。笔者也曾经调查过这个男根的来历,后来写成一部中篇小说,发表在《青年文学》上。那也是笔者第一次将性问题作为一种文化用文学的形式进行表述。上个世纪70年代发现的满城汉代墓葬,女葬主的身边竟然有100多根男根。须知,这时,已经进入文化很发达的汉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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